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无赖爱耍流氓 作者:巩心龙 文案 他们本都是孤儿,在一个叫做乐真的地方相识相伴。后来,他离开了,成了湳市富商的儿子,展氏集团的接班人;而她,仍旧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子。 十五年后,一次机场偶遇,让他们再聚首。只是他没想到,她变得无赖、怯懦。但他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因为她而流露出流氓的潜质。 展亦清:“若我是流氓,你是什么?无赖?正好,我们可以凑一对儿。” 柳荞:“……”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荞、展亦清 ┃ 配角:木子霖、展如鹏、杜梦 ┃ 其它:流氓兔、家 ================== ☆、楔子   早春时分的夜里,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在浩瀚无垠的夜空下,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空阔寂寥的田野。那狭长而蜿蜒的田埂如条条长蛇一般,逶迤着向更远的山脚延绵,似是要从其身穿过,继而触向世界的尽头。   此时借着莹白似练的月色,还能看到方方块块的田地里丛生着的,由农民们刚插莳下去不久的稻苗,一片连一片的墨绿色,纵使在晚夜,都流溢出盎然的勃勃生机。   村里的主干道边,一对璧人玉立。   柳荞闭着眼依偎在展亦清的怀里,拂着撩人的习习凉风,哼着不成调的《虫儿飞》,似是要把整个自己都沉醉在这个静谧安然的春夜里。   倏地,她睁开双眸,缓缓抬头,莞笑着与他对视。   展亦清心神一怔。她那双含笑带梦的美眸里,间或闪过一抹亮光,亮如星辰,灿若阳日。   “你笑什么?”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怕惊扰到这恬静的夜。   她又冲他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我想到了。”   想到了?   他那清俊白皙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疑惑:“你想到了什么?”   她的手指轻轻点着下巴,满是一副沉思的神色,可她眼里又倏然露出狡黠的笑意,精明灵透得几乎让他失了神。   两人无言对视良久,她终是没有告诉他答案,而是突然踮起脚尖,在他有些冰凉的唇上轻轻一啄,然后就转身,负着手朝百米之外的民宿走去。   展亦清用手抚着被她吻过的唇角,迷茫的神色终于被愉悦的喜色取代。   他凝神望着她。夜幕下的她,欢脱的宛似精灵。   他抬步跟了上去。   踏进寄住的民宿时,她正站在那面心愿墙前,若有所思。他轻手轻脚地走近,然后在她的身侧站定,陪她一起望着那面墙出神。   片刻后,她拿起一旁笔筒里的笔,开始在心愿墙上书写着什么。   她写字的速度有些慢,再加上她有意把字写得工整清晰,是以,约摸半分钟后,她才把笔搁下,然后对着那些字满意地点了点头。   展亦清看了一眼她的笑颜,视线又往墙上一瞥,便看到了她刚刚书下的十几个字:   展思乘风盈清月,   落染荞花似雪开。   他忽而弯唇一笑,心下了然,却又明知故问:“此诗何解?”   听言,她故作深沉地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此诗句出自柳荞大诗人,寓意很深刻,通俗点讲呢,就是……小展非常非常超级超级思念他的荞儿。”   展亦清心情甚佳,一个没忍住就突然笑出声来:“未曾想到,夫人竟有如此才情。”   被他这么一夸,她的矜持和深沉瞬间破功了,扬起眉眼道:“小样儿。”   他是真的高兴,也不管还有民宿店主和两三住客在场,就一手把她揽入怀里:“你说得对,我的荞儿,小展真的真的很想念你。”   十五年前,我离开了,我想念你。   十五年后,你离开了,我依然想念你。   一声巨雷,惊醒了梦中人。   展亦清睁开双目,看着一室的昏暗,听着满屋的清静,一滴清泪终于从他的眼眶涌出,掉在他手中紧握的那张纸上,晕开了一个灰色的水圈。 ☆、第一章   仲秋。梓城。   日渐西斜,可空气中没有丝丝凉意,仍旧弥漫着一股灼热感。那漂浮着的粉土尘埃,就像一粒粒火星子,看似无形,然而落在身上,却惹出涔涔热汗。   并不宽敞的小学校园里,依稀还有几个身影往来穿梭于各个角落,只有那棵蓊蔼葳蕤的大榕树下,一个小小的身影静立不动,如雕塑一般。但这尊“雕塑”十有八/九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因为她看起来蓬头垢面,衣衫凌乱,似经历败笔之后的一块弃石,若是搁在垃圾场里,肯定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终于,这块“弃石”动了动,然后弯腰拾起一根书包带,拖着它走出校门。连同一起被她拖着走的,还有夕阳下她那长长的剪影。   学校院墙之外,还有两三学生玩耍嬉闹,从他们口里冒出来的欢声笑语,如此清脆,如此明朗,宛如一声声炮响,划过了黄昏时分的天际,又似一根根尖细的针,狠狠地扎在她的心头,让她痛得想要落泪。   她吸溜一下鼻子,轻声嘀咕道:“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跟别人打了一架吗?大不了回去再挨一顿揍。”   虽是这么说,可是一想到父亲那狰狞的脸面和狠辣的拳脚,她的身子不自觉地颤了颤,冰冷得犹如坠入北极的冰窟窿里。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而是温和憨厚、老实本分,待她和她的母亲如宝一样,可是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完全变了一个样,嗜赌成性,酗酒成瘾,凶狠得判若两人。   都怪那个大坏蛋,大骗子,骗走了她父亲辛辛苦苦筹借而来的十万块钱,也把她家里的温馨安然都带走了。她发誓,如果她知道那个坏蛋是谁,她一定要报仇。   可是现在她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而且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她只觉得全身疲软乏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在灼热的地面上。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强撑着身子继续走。走至一个拐角处时,她的眼睛蓦地一亮,因为十米开外的前方,有个大伯正在叫卖麦芽糖,而他的面前,则簇拥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小孩子,他们在争先恐后地向大伯讨买麦芽糖。   她只高兴了几秒钟,而后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瘪下去,因为现在她的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根本就不可能买到那些甜丝丝的糖。   她无声地叹气,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她的眼睛又是一亮,但这次不是因为好吃的糖,而是因为好看的……小男孩。   小男孩站在她斜对面的一棵树下,也像刚刚的她那样,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群人,那无形却锐利的目光似是要穿透那些人的身体,直直地射到铁盒子里的麦芽糖上。   虽然他并未正面对着她,但她看得出来,小男孩长得真是漂亮,柔软的黑发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泛着一层金色的光泽,弯弯长长的睫毛犹如两面扑扇,一双黑亮的眼睛幽敻深邃得如同千年古井,纵然他的脸上染了一些灰土,可也掩饰不了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他身上穿的白色衣服也有些陈旧破损,却丝毫没有减损他的漂亮,反而增添了一股吸引力。   她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坠落凡间的小天使。   她记得母亲跟她说过,天使是善良的,他可以助人完成心愿。那么眼前的这个漂亮男孩,也可以帮她达成愿望吗?   当她还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一直站在树下静立不动的男孩突然迈开脚步,径直地朝大伯走去。   天啊!她在心里惊呼,他真的要买糖给我吃,帮我达成心愿吗?   然而事实却告诉她,她想太多了,因为小男孩走上前去,并未掏钱向大伯购买,而是趁他把糖递给另一个小男孩之际,嗖的一声抢过他手中的塑料袋,然后像箭一样跑开。   大伯足足愣了好几秒,而后才反应过来,对着男孩渐跑渐远的身影破口大骂:“你这个臭小子,居然敢抢老子的东西。”说时他就迈步追了上去。   然而当他追出十多米远时,那群等着买糖的小学生顿时心生歪念,对着那盒麦芽糖哄抢开来。见状,她也冲上前去哄抢,但因为身体比较瘦弱无力,最后她只抢到了一小块糖,而此时那位大伯已经败兴归来。看到这群小屁孩“蹂/躏”他的麦芽糖,他更加火冒三丈,冲上来就想狠狠地揍他们一顿。   她及时反应过来,撒腿就朝刚刚那个小男孩逃跑的方向跑去,而那几个贪心的小子还在兴头上的,浑然不知危险正在逼近,最后被大伯逮了个正着。   她并未回头看,只顾着向前跑,但那响彻天际的哭嚷声却告诉她,贪心不足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跑了约摸一分钟,她真的无力再跑下去了,于是慢下脚步,回头张望了一眼,大伯并未追上来,估计还在收拾那群家伙吧。想到这里,她就稍稍缓和了些,然后打量起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处废弃的民居,房体由土砖筑成,屋顶的瓦片脱落了一大片,腾出一个大大的空洞,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几根承重的房梁也坍塌下来,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如同死去的僵硬的大蟒蛇。而在房屋中央和它的四周,则是杂草丛生,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昆虫在草丛中嗡嗡嗡地飞来飞去,正在觅食。   这里太荒凉了,即便现在天气还很炎热,她也感觉得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然后蔓延至全身,让她冷得直打颤。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之际,一股邪风从她身旁刮过,然后一个人影从坍塌的墙体后面窜了出来,冲上来捂住她的嘴,用力地把她压在了墙上。   她“唔唔”地抗议了几声,但很快她就安静下来,因为她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正是那个漂亮的小男孩。   她现在才发现,小男孩其实并不小,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这次因为正面对着他,而且还是近距离的面对面,她更加看清了他的长相,真的是太漂亮了,漂亮得让她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漂亮得让她既羡慕又妒忌。   “你为什么跟着我?”小男孩先行开口。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她感觉出一种狠厉。   “我……唔唔唔……”他的手仍旧捂住她的嘴,让她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松开,转而把她反身扣住。   “我没跟你。”她被他扣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可那张嘴皮子却还很灵活,“我也抢了他的糖,我也在逃。”   闻言,小男孩微微松动,对上她毫无愧色的眼睛之后,他终于把她松开。   她甩了甩被他弄疼的胳膊,想要狠狠地瞪他一眼,骂他一顿,但她到底还是舍不得,毕竟他是她十年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人。最后,她也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去抢麦芽糖啊?”   “因为我母亲喜欢吃。”他的语气平淡,不起波澜。   “那你为什么不去买啊?”   此话一出,男孩就用他那乌溜乌溜的大眼睛睨了她一眼,然后把她晾在一边,径自迈步离开。   “喂!”她朝他的背影大喊一声,见他没有回应,她索性跑上去堵住他的路。“这个给你。”她把刚刚抢来的一小块麦芽糖塞进他的手里,“我不喜欢吃糖,妈妈说糖吃多了会蛀牙。”   男孩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做。   见他如木头般呆愣,她忽而咧嘴一笑:“我叫柳荞,柳树的柳,荞麦的荞。那你呢?你叫什么?”   然而,男孩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她的跟前,垂眸看着她,既不开口说话,也不迈步离开。   见他沉默不语,柳荞睫羽一垂,掩去了眼底的一丝小失落:“那……我们再见。”说罢,她便转身离开,在她身后,是她那细长而孱弱的影子。   男孩望着她的身影,心间似是有一股暖流淌过,让那道冰筑的防堤渐渐融化。   夕阳最终隐没于山头,而她那瘦小的身影也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回到家时,天色早就暗下来了,弯弯新月挂在枝头上,散发着柔和清透的光辉。   这是一间破败的土砖瓦房。柳荞站在家门口的那棵榕树底下,视线穿过敞开的木门,便看到家里那昏黄的灯光,但却没看到父母的身影,本就狭小寂静的屋里,此时更是安静得可怕。   她默默地在心里思想斗争了许久,终是不敢再踏出半步,生怕再迈开步子,就会坠入森然的深渊,然后摔个粉身碎骨。她屏气凝神地伫立着,直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刺入她的耳膜。   “妈妈!”柳荞大喊一声,然后把书包甩开,嗖的一声冲了进去。   她循声来到爸爸妈妈的房间,却看到醉醺醺的爸爸此时正抓住她妈妈的头发,摁着她的头使劲地往坚硬的木床上砸,而她的妈妈双手紧紧地扶住床沿,指尖已然泛白,而她额头上的血丝混着她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慢慢淌了下来。   “妈妈!”她又喊了一声,然后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冲上前去,往她爸爸的后背上狠狠一砸。柳父吃痛,终于松开双手,往后倒退了几步。   柳荞趁机上前扶起柳母,抓起床上的破布条往她的额头上摁,可那鲜红的血丝仍旧穿过布条流了出来,就像她此时止不住的泪珠。   “你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还敢回来。”柳父大吼一声,弯腰操起她刚刚扔下的木棍,作势就要往她的身上一砸。   柳母眼尖,抱着柳荞在地上滚了几圈,刚滚到门口时,柳荞却突然脱离了她的怀抱,被柳父抓住衣领扔到了一角。   “龙星,不要!”柳母跪在他的跟前抱住他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哭嚷着,“荞儿才十岁,她身上的伤还没好,你不要打她,不要打她,她会受不住的。”   可处于醉酒状态的柳父似是铁了心肠,丝毫不听劝,用力把腿一甩,就把妻子从他的身上甩开了,然后又抓住柳荞的衣领,像刚刚对付妻子那样,摁住她的头往地板上砸。   “荞儿!”柳母强撑着站了起来,想要上前阻止丈夫的暴打,可是她刚碰到他的手臂,就又被他一手甩开。   “荞儿,我的女儿。”柳母哭得肝肠寸断,可是她的荞儿此时却坚强得没有掉下半滴眼泪。   终于,她又站了起来,然后拿起身旁的木椅子,往丈夫的后脑狠狠一砸。他顿时像人偶般僵住,然后身子往后倒仰,晕厥了过去。   柳母怔了片刻,然后扔下椅子,把柳荞从地上扶了起来。   柳荞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使劲地往母亲的怀里缩了缩,温热的泪珠终于从眼眶涌出,像断线的珠子般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妈妈,妈妈,妈妈……” ☆、第二章   沉闷昏暗的房间里,柳荞和她的妈妈相依偎地靠在床头上,可身上的伤口却让她疼痛难耐。她时不时地调整姿势,以寻求一时的舒服。   “妈妈,我好疼。”她轻声咕哝了一句,然后又紧紧地抱住柳母的胳膊。   虽是晚夜,可屋里仍旧残留着一股燥热,夹杂着屋外聒噪的蝉鸣,更让人心绪难安。   “孩子,不要难过。”柳母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柔声安抚着她,“爸爸只是喝醉了,等他酒醒了就不会打我们了,到时就不会疼了。”   柳荞抬头,借着昏黄的烛光,她看到妈妈的脸上满是干干的泪痕,双目了无精神,脸色憔悴干瘪,似是被人抽了血水一般。   “嗯。”她乖乖地应了一声,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雀跃道:“妈妈,今天我看到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像天使一样。”   “是吗?”柳母无力地笑了笑。像天使一样?真的会有天使吗?   “不过呢,他虽然长得漂亮,但却排第三名。”   柳母觉得好笑:“那第一名呢?”   “第一名是妈妈。”小姑娘的声音清亮悦耳,似百灵鸟般,“妈妈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天使。”   柳母欣慰地笑笑,然后继续追问:“那第二名呢?”   “第二名是我啊。”她捂住嘴,吃吃地笑,“妈妈,你觉得荞儿长得漂亮吗?”   “漂亮。”柳母抚着她有些脏乱的头发,忍不住哽咽,“我的荞儿最漂亮,也最可爱。”   “是吗?”她的声音轻轻扬起,看出来她很开心。可是不一会儿,她的情绪又落了下去,“可是妈妈,那个男孩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跟他说我叫柳荞,他却什么都不说,连再见都没有跟我说一句。”   柳母用手揩去眼角的泪珠,哑着声音问她:“荞儿,你还想见到那个漂亮的男孩吗?”   “想啊。”她不假思索地答道。那个像天使般漂亮的男孩,她当然还想再见一次,不不,是好多好多次。   “那……”柳母迟疑了一下,“若是要你在‘跟妈妈一起离开’和‘见漂亮男孩一面’之间做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嗯……”柳荞仰头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她答:“跟妈妈一起离开,无论妈妈要去哪里,荞儿都跟着你。”   因为我的妈妈啊,你现在是我的唯一。   “好。”柳母听到她的回答,不知是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她又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安抚着她:“孩子,睡吧。”   睡吧。明天睡醒后,我们就一起离开。   翌日醒来,柳荞一睁眼便看到母亲略显憔悴的面容,不过她的头发和衣服看起来都干净了许多。   “妈妈。”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娇声唤着柳母,“几点了?”   “九点了。”柳母的嗓音有些干涩。   “呀!我要迟到了。”柳荞从床上蹦起来,然而还未来得及穿鞋,就被柳母一把拉住:“荞儿,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   “是哦!”闻听此言,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   真好,不用去学校了,不用再跟别人打架了。   “来,孩子,我们下床吃早餐。”   听到“早餐”两个字,柳荞顿时觉得自己的肚子一片空虚。她已经好几餐没有吃东西了。   早餐是由清淡的蔬菜粥和一罐吃了好久的黄豆酱组成,虽然简单,可在饥肠辘辘的柳荞看来,已经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了。不出几分钟,她就干掉了三碗蔬菜粥,正打算再盛一碗时,她却突然愣住,低声问柳母:“爸爸呢?”   “他出去了。”柳母简洁地答。   她哦了一声,很快就明白过来“出去了”是什么意思。柳父现在只做两件事,要么酗酒,要么赌博。昨晚喝得醉醺醺的,估计他现在出去赌了。   吃过早餐后,柳母又烧水帮她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再把她带进厨房。   柳荞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当她看到妈妈紧闭门窗,拉下帘子,让室内没入一片漆黑之时,她只是疑惑地看着、等着。   “荞儿,准备和妈妈一起走了吗?”柳母转身蹲在她的跟前,抚着她额前的发丝,声音沙哑地问。   在乌黑的环境里,柳荞并看不真切妈妈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妈妈一定很难受,所以,她怎么舍得扔下妈妈一个人?于是,她嗯了一声:“妈妈,我准备好了。”   闻言,柳母露出凄婉的笑容,然后转身走到灶台,拧开煤气,然后回到柳荞的身边,紧紧抱着她,一起离开……   柳荞再次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爸爸那瘦削的身影。他坐在床边,把脸埋在双手里,轻声呜咽。   “爸爸,你在哭吗?”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柳父抬头,看到女儿睁开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狠狠地把她抱在怀里。泣不成声道:“孩子,爸爸……爸爸对不起你们母女俩,爸爸真是该死,对不起……对不起。”   柳荞已经习惯了。他每次都是这样,对妻女施以拳脚时不知轻重,罔顾她们的死活,可是等他醒悟过来后,他会自责,他会忏悔。然而,比起日复一日的堕落,他的忏悔和愧疚显得无济于事,丝毫不能改变家里的每况愈下,而且还让整个家庭陷入众叛亲离、跪求讨债者宽宥的尴尬和无助的境地。   “妈妈呢?”柳荞不顾父亲的泪水和道歉,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像是过了一分钟、一个小时……一个世纪,之后,柳父才开口:“你妈妈她……去了。”   去了。许久之后,柳荞才知道,去了的意思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的后来,她经常反复想着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的生命力那么强?强得当时没能跟妈妈一起去了,以至于后来的自己那么怕死。   最爱自己的妈妈,自己最爱的妈妈离开了。原本柳荞以为这个残酷的事实会让父亲意识到自己的不负责任已经让这个家庭支离破碎,所以他会清醒过来,然后再次用肩膀扛起这个家庭,扛起女儿的未来。但她想错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只会让他更加堕落、更加懦弱,他的嗜酒嗜赌变本加厉,以至于这个本就拮据的家庭陷入了温饱不能自足的境地。   “柳荞,出去搞点儿吃的,爸爸饿了。”某个傍晚,他一回到家,就朝着女儿吩咐道。   柳荞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闻言就缓缓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恐惧和不安。   “怎……怎么搞?”她颤着声音问道。   柳父听言,狠狠地踹了一下她的书桌:“去偷去抢去骗,我管你怎么搞!”   柳荞心神一怔,然后迅速从椅子上起身,窜到了屋外。她回头张望一眼,看到父亲仍旧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立马转身跑开。   距离她家不远处就是圩镇。虽说是圩镇,但路面残破不堪,坑坑洼洼的,似是一个脸上长满斑点的老人家。道路两边连着许多小店铺和小摊子,店门的上方挂着诸如“杨记肉丸”、“丽丽早餐店”、“胜新五金”之类的招牌。每逢赶集日,这条路以及路两边的店铺就挤满了人,而今天因为是闲时日,再加上现在已经是傍晚,所以街上很少行人,而敞开大门的店铺更是寥寥无几。   柳荞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徘徊在街头,寻寻觅觅了许久,只在街尾看到了一家卖包子的店铺。此时,店主正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收拾店门前的摊子。柳荞眼尖,看到某只笼子里还歪歪斜斜地躺着几个大包子。   她把自己缩在一个角落,眼巴巴地看着那一笼包子,似是闻到了它们的香气,她默默地吞了吞口水。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她记得上次他也是像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好吃的。   她现在才发现,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那个男孩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是不是还会跑去抢别人的麦芽糖?他的家在哪里?还有机会见到他吗?   她还有好多好多疑问,但她却突然从这无尽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因为那个包子老板正端着一个大篓子进了店门,而眼下四周并没有其他人。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使尽全力跑上前去,拿起那个笼子撒腿就跑。等她跑着拐进一条小巷子时,她才听到老板的吼叫:“哪个王八蛋偷了老子的东西?要是被我逮着,非得好好收拾你。”   幸亏她溜得快,他并没有追上来。她重重地松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揣着那笼包子朝家里走去。   等走到榕树下时,她却突然顿住脚步,蹑手蹑脚地来到屋后,然后坐在一口枯井的井沿,拿起一个包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了两个包子之后,笼里还剩五个包子,一想到父亲那凶神恶煞的脸面,她又吃了其中的两个肉包子,然后才拿着剩下的三个包子进了屋里。   此时柳龙星正躺在凉椅上呼呼大睡,似是闻到了香味,他骤然醒了过来,然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柳荞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憷,然后把笼子递到他的面前:“爸……爸爸,包子,给你。”   看着那几个圆圆的大包子,柳父突然咧嘴笑开,露出暗黄的牙齿。可他的笑脸落在柳荞的眼里,简直比魔鬼还要可怕。   他接过包子,然后开始狼吞虎咽。不出一分钟,那三个大包子就被他消灭得干干净净,连渣滓都不剩。   柳荞看着他凶猛的吃相,只觉得自己在看一头饿狼在扑食。与此同时她暗自庆幸自己先偷偷吃了四个包子,否则她肯定又要饥肠辘辘的了。   吃完后,柳父猛夸了她一顿,然后又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此后几次,她都用这个方法成功窃取了足以填饱肚子的“美食”。这让柳父觉得很欣慰,觉得自己的女儿终于有了一技之长。   说实话,有时候柳荞也会觉得很满意,那种偷窃时隐隐的不安和期待,让她的内心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刺激之感。但是,更多时候她会感到害怕,害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小偷小摸,害怕别人骂她是个坏孩子。   很多个夜晚,她都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一个人轻声哭泣。   她很想妈妈。   她很恨爸爸。   但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会来抱住她,跟她说:“孩子,不要害怕,有我在。” ☆、第三章   在听到爸爸的死讯时,柳荞的第一个感觉居然是:解脱了。   听他们说,醉酒的爸爸倒在大马路上,睡熟了,然后暗夜里,一辆大卡车从他身上驶过,他瞬间血肉模糊,不治身亡。   十岁的柳荞收到了十年以来最厚重的一份“礼”——一万元。别人说这是父亲的死亡赔偿金。   就在她不知如何处理这些钱时,许久不曾与她来往的姑姑柳凤婷冒了出来:“柳荞,把钱交给姑姑,姑姑带你回家。”   回家?她抬头看着姑姑,红红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她早就没有家了,自从父亲被骗之后,她的家就毁了。而现在,她的爸爸妈妈也走了,她哪里来的家?   见她不语,柳凤婷叹了一口气,然后先把她晾在一边,开始收拾哥哥的遗物。这个家早就破败,值钱的东西早就没有了,她只在柳龙星的房间里搜索了一会儿,然后便提着一个木盒走了出来。   “走吧,跟姑姑回家。”柳凤婷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地带着她离开这间土砖瓦房。   柳荞没有想到,这一次离开,余生她就再也不会踏足。   姑姑的家也很小,但总的来说比她的家干净漂亮得多了。   她被柳凤婷牵着走进客厅。客厅并不宽敞,可却摆放着许多物品,尤其是各式各样的玩具,更是堆满了墙角。她好奇地打量着,与此同时眸色亮了几分,就好像她发现了一个奇异美妙的世界。   “柳荞,那是你的姑父。”柳凤婷指着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的裴松明,说道,“你还有两个表弟,大表弟裴洵读一年级,跟你同一所学校,小表弟裴浚才两岁,现在在房间里睡觉。以后你要跟他们好好相处,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然后朝裴松明轻轻地喊了一声:“姑父好。”   裴松明轻嗯了一声,然后对妻子说:“行了,你跟她唠嗑那么多也没用,孩子还小。”   柳凤婷立刻噤声。   在柳荞的眼里,这个姑父看起来很温和,就像她以前的爸爸。可是她也从他的温和里感觉到了一种排斥,是她的错觉吗?   来到姑姑的家里之后,柳荞的生活过得很愉快。姑姑很照顾她,会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也会给她买新衣服,姑父虽然沉默寡言,但也不会给她摆臭脸,两个表弟就更有趣了,白天她和裴洵一起上学放学,晚上又有小小只的裴浚陪着她玩,她乐得简直快要忘记曾经的伤和痛了。   很快地,这一学期就过去了,而春节的脚步也随之而来。   这还是柳荞第一次在没有爸爸妈妈的陪伴下过新年,虽然有些伤感,但因为有了姑姑一家的照顾和陪伴,她多多少少还是觉得很欣喜的。   然而这种欣喜的劲头并未持续多久,它就消失殆尽了。   除夕夜,柳荞本想守岁到零点,可是她委实觉得困顿,吃过团圆饭没多久就睡下了。直到夜里十二点,夜幕下响起了一阵阵响彻天际地炮竹声,她才从梦中惊醒。   她觉得尿急,便起身上厕所,可是经过客厅的时候,她却听到姑父和姑姑的交谈声。虽然声音不大,可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钱用完了?”裴松明问。   “还剩两三千。”柳凤婷答,“这是我哥用命换来的钱,哪有那么容易花完?”在那个年头,一万元真的不是一个小数目。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带走?”   柳荞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未明说,但她知道他口中的“她”就是她。   “等过年后吧,我已经联系了乐真孤儿院的院长。”   乐真孤儿院?那是什么地方?它在哪里?她要被赶出去了吗?可是这两个月来,她不是在这里待得好好的嘛,为什么要带她走?   她心里一急,一不小心就碰倒了一旁的小架子,发出一阵声响。两个大人闻声看过来,便看到了蹲在墙角的她。   “姑姑。”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呜咽地道,“我不要去乐真,我想跟你们在一起。除了你们,我没有其他的亲人了,你们不能再把我赶走,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我好不容易才再次感受到亲情的温暖,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赶走,我会……我会很难过的。   然而,她的哀求没有用,她的泪水没有用,她的挣扎也没有用,年后没多久,她还是被柳凤婷带到了那个叫做乐真的地方。   两个大人的狠绝让她不得不怀疑,那两个月里,她所感受到的温暖和安心,难道真的就只是假象吗?   乐真孤儿院坐落于梓城的西北角,距离她姑姑的家只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   柳荞被柳凤婷送到这里时,孤儿院正在举行建院五周年庆祝活动。   她站在铁栅栏门外,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里面在舞台上表演的小朋友们,一时之间,心情异常复杂。以后生活在这里,自己可能也会像他们现在这样快乐,然而又想到,被送到这里,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孤儿,没有了爸爸妈妈,就连姑姑姑父也不要她了。   想到这里,柳荞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流下眼泪,然后抬头向身旁的姑姑说:“小姑,我先进去了,你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说实话,她想看到姑姑对她的不舍,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足以。然而现实却是她的冷漠回应:“嗯,我先走了。”说完便转身离开,再无回头。   所以,那两个多月温馨的生活,真的只是假象吗?   看着小姑渐渐远去的背影,柳荞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转过身,坚定地推开铁栅门,迈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开始了一段全新的生活。   院长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小朋友们都叫她白奶奶,柳荞自然而然地跟着这样叫了。   在她的第一印象中,白奶奶看起来很严厉,目光总会时不时地流露出锐利或严肃。但事实上,她很温和很慈爱,不会动不动就发脾气,也不会老是管教约束着小朋友们的行为。她的宽松管理非但没有让他们变得妄动、懒散,反而让他们很信服,所以,大家都很喜欢黏着她。   柳荞也很喜欢这个奶奶。   暖阳普照的上午,操场上空回荡着孩子们清脆的欢笑声。他们正在上体育课。   操场边一棵蓊郁的大树下,柳荞蹲坐在地上,她的下巴支在膝盖处,而她时而抬眸望着前方欢跳的的小身影,时而低下头,用小石头在地面上画圈圈,一个人自娱自乐。   “小荞,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不去跟其他小朋友玩吗?”看到她独自蹲在角落里,白奶奶上前关心道。   闻声,柳荞抬头,眯眼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小荞?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她,所以有点儿不适应。除此之外,她对这里的新生活也不适应,她觉得自己融入不了其他人的嬉笑打闹之中,只能自己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发呆。   见她不出声,白奶奶扬起手,朝某个小男孩挥了挥:“子霖,你过来,陪小荞玩玩儿。”   迎面走来的男孩脸上挂着阳光般的笑容。也许是因为他的个头比较高,身材稍微胖了点儿,所以他看起来比柳荞大了不少。   “诶,白奶奶,怎么了?”他一上前,就向柳荞露出一个更大更阳光的笑容。   “陪陪小荞,别只顾着自己玩儿啊。”   在得到那个叫做子霖的男孩的保证之后,白奶奶朝柳荞露出温和一笑,转身就走开了。   许是被面前这个男孩的大笑脸感染了,柳荞面对他时,没有了先前的局促不安,于是她也明朗一笑:“你好,我叫柳荞。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吗?”   子霖拍拍胸脯:“当然可以。”   事后她才知道,男孩的全名叫木子霖,比她大三岁,跟她一样也是十一岁时就被送到这里,至今已有三个年头。至于为何会被送到这里,他也说不准,那些认识的人只是跟他说,爸爸妈妈下海经商去了,一去就是三四年,音讯全无,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荞儿,你可以叫我木头哥哥。”男孩爽朗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嘻嘻,小伙伴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自此之后,柳荞渐渐融入了这个大家庭,跟小伙伴们也能够玩在一起,但她一直记得,木头哥哥,是自己在这里唯一值得信赖的朋友。   木子霖知道她有偷东西的坏习惯是在某个夜晚,周围都陷入一片寂静的时候。   柳荞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大脑突然变得异常兴奋,身体里像是有一股力量在不停挑动着她的神经,让她觉得躁动不安。   她睁开双眼,然后从床上坐起身来。   借着窗外亮如白练的月辉,她看到小伙伴们都睡熟了,偶尔还能听到从他们嘴里发出来的轻细的呓语。   思想斗争了片刻,她爬出被窝,蹑手蹑脚地走到靠近门口的柜子旁。她知道柜子里面有大家的“私藏品”,吃的喝的,玩的用的,都是大家各自宝贝的东西,只是……没有她的。   她也想拥有一样属于自己的宝贝。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待心跳恢复正常之后,她拿出口袋里的钥匙,开锁,打开柜门……   “荞儿,你在干嘛?”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闻声,柳荞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好一会儿,她才转过僵化了的身子,抬起头,目光怔怔地看着木子霖。   倏地,她的鼻子一酸,眼泪马上就要流出来了。   就在这时,木子霖拉起她的手,轻手轻脚地带着她走出寝室,来到附近的一个花圃里。周围静静的,只有她的抽泣声在空气里飘荡着。   “荞儿,我的钥匙是不是你偷走了?”他刚刚已经看到她手里拿着那把由他保管的钥匙,但他还是要确认一下。   因为他进院进得早,而且岁数比较大,人又懂事乖巧,所以白奶奶就把保管小伙伴们的宝贝这一任务交给了他。   “嗯。”她的声音在暗夜里低不可闻。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他的声音始终淡淡的,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对……对不起,木头哥哥,其实我……我是个小偷。”这是柳荞第一次如此坦诚地面对“自己是个小偷”这一事实,也是她第一次告诉别人,自己是一个小偷。   然后,她把自己如何成为一个小偷,偷了什么东西等等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木子霖。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她不想欺骗他,哪怕他知道真相后会嫌弃她、讨厌她,再也不跟她做朋友了。   然而,木子霖没有生气,听了她的故事之后,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涩。   十四岁的他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孩,但在乐真生活了三年之后,他的内心早已成熟了不少,他知道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人,很多时候,人们做着自己不感兴趣,甚至厌恶的事情。所以他觉得,柳荞虽然染上了偷窃的坏习惯,但她并没有恶意,她只是被魔鬼缠住了,他要把她从魔鬼那里带走,一定要让她做回真正的自己,他想。   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甚至也没告知白奶奶,因为他觉得这事关她的尊严,而且,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为了让她不再老是想着偷窃,为了帮她从这个坏毛病中抽身,木子霖经常拉着她去锻炼身体,小小的孤儿院不够他“施展身手”,他就会在征得白奶奶的同意之后,带着她到附近的公园里跑步、跳高等等。   他也会把自己喜欢看的武侠小说借给她看,她有很多字不认识,他会教她认字;有些情节看不懂的时候,他会耐心地帮她讲解,甚至还会把自己从书中学来的武功招式教与她,有时候舞摆得多了,倒也像是那么一回事。一来二去,他俨然成了她的小老师,而他由于带着她锻炼,整个人瘦了下来,长高了不少,也健壮了许多。   就这样,柳荞在这里度过了半年的时光。有了木子霖的陪伴,她的这段时光过得无比欢乐。 ☆、第四章   金秋时节,木子霖到了该上初中的时候。   由于院里只开设了小学课堂,所以他不得不去别的中学上课。新育中学是一所刚兴建不久的中学,距离孤儿院两三公里远,为了来回方便,他便选择了去那里上学。   少了木子霖的陪伴,柳荞的日子过得乏味多了,即便在课堂上,她也没了以前充足的劲头,整个人像是被烈日灼烧的幼苗一样,蔫儿耷拉的,没有一点儿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朝气。   她用手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   午后的阳光洒在树叶上,为那本就惹眼的新绿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却又夺目的金色。随着一阵风起,那片片树叶肆意翻动,而那原本还沾在叶面上的金色就像荷叶上的水珠一样,从它身上流走,又不留下一丝痕迹。而后风停叶止,那夺目的金色又流了回来……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就在她的视线从这似是没有尽头的游戏中收回之际,白奶奶突然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进教室。   男孩的出现立刻吸引住了大伙儿的目光。   他长得很好看,眉目清秀,皮肤白皙,两颊透着微红。他背着一个松松垮垮的大书包,衬得他的身体愈发消瘦。虽然他的眼睛看着台下,但眼神却很散漫;他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承受着大家好奇的目光。   柳荞细心打量他一番,心里却油然而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小展,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一旁的白奶奶柔声提醒小男孩,同时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闻言,小男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张了张口,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你们好,我叫小展。”然后,便没有下文了。   他如此简短的自我介绍,让在场的白奶奶和师生们都愣了一下,而他却若无其事地径直走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   座位的旁边,正是柳荞。   白奶奶笑着打破了现场的尴尬:“各位小朋友们,今天你们又有了一位新朋友了,以后大家更要互相帮助,互相关爱,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知道了。”小朋友们爽朗地回应道。   “那好,大家继续上课。小荞,把你的书借给小展看一看,他还没有新书,知道吗?”   “知道了。”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回响于整个教室。   白奶奶满意地看着大伙儿的笑脸,然后目光在小展的身上停了一瞬,便转身离开了。   柳荞转过头,再次细细打量自己的新同桌。   看出了他眼中的疏离,她便猜想到,他和半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那么自卑,那么孤僻。她知道那种感受一点儿都不好受,所以她决定,自己要像木头哥哥帮自己那样,把眼前的这个男孩变得活泼开朗一点。   于是她靠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刚刚你的声音很小,我没听清楚。”   “叫我小展就好。”男孩的语气淡淡的,却明显透露出疏离。   “哦。”感觉到对方的冷淡,柳荞很不满地回应了一声。   然后两人再无交谈。   好不容易挨到了最后一节课结束,柳荞腾的一声从座椅上站起来。正准备跑向食堂时,她看了一眼捧着书本一动不动的同桌。   虽然对方态度不善,但其实柳荞并没有太在意。想起此前白奶奶的嘱托,她便大发善心邀请他:“小展同学,一起去吃饭呗。”   小展凉淡地瞥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书。   见状,她朝着天花板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她又在他面前蹲下,露出灿烂的笑脸:“小展,我叫柳荞,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小荞,或者荞儿都可以。”   闻言,小展微微一愣:“你……叫柳荞?”   他终于开口了,柳荞好不开心,于是她如捣蒜般点了点头:“我是柳荞,柳树的柳,荞麦的荞。那你呢?你的名字是……”   “麦芽糖?”她突然被打断,而对方却说出了一句奇怪的话。   “哈?”她百思不得其解,“什么麦芽糖?你有麦芽糖吗?要请我吃糖吗?”   看到她的反应,小展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没事。”   面前的这个女孩虽然也很死乞白赖,但她看起来干净清爽得多了,根本就不像那个灰头土脸的人。   她哦了一声,然后趁机继续发起攻势:“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桌了。刚刚白奶奶也说了,我们要友好相处,所以,现在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再不去的话,饭菜会被他们吃光光的。”   “不去。”他不假思索地道,“你可以走了。”   柳荞足足愣了三秒,而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下“逐客令”。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径自离开。   鬼才要跟他友好相处,哼!   木子霖放学归来后,柳荞立马上前告诉了他今天发生的事:她有了一个新同桌,叫小展;新同桌不爱说话;新同桌不好相处等等。   他听出了她语气里带着抱怨,浅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看来小展很像以前的你,但没关系,你们好好相处,他就不会对你那么冷淡了。”   柳荞很无奈地哦了一声。   又是“好好相处”。   说实话,她也想和小展同学好好相处啊,但问题是,他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更何况是跟她聊天玩耍呢。   是以,柳荞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下了这么一句话——跟小展成为好朋友,几乎不!可!能!   此后,虽然柳荞觉得自己的肩上背负着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平日里还是会对他友善以待,有好吃的会分给他吃,有好玩的会叫上他一起玩儿,哪怕每一次都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她都不屈不挠。   很快地,新学年的第一次单元检测就在她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中如期而至。   可这对于柳荞来说简直就是如临大敌。   没错,她很聪明,平日里鬼点子多多,但都是用在吃喝玩乐那一方面,一旦谈到学习,她就像是一个智商余额不足的三岁小孩,笨得让人不忍一睹。   随着“沙沙沙”的发试卷的声音传来,她的心也颤抖得犹如擂鼓。   为了让自己平复一下心情,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桌。不看还好,这一眼看过去,她简直吓了一跳。   都已经要考试了,他居然还在看武侠小说,而且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儿惊慌的神色,就好像接下来他要应付的,不过是小菜一碟。   然而事实证明,考试对于他来说,真的就只是小菜一碟,而且还是塞牙缝儿都不够的那种。   不出半个小时,他就已经答完了试题,然后把试卷整齐地摊在桌面上,继续埋头看书。   见状,柳荞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真是天才啊!   以前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同桌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   不管了,先偷瞄了再说。   她轻咳一声,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讲台上的监考老师,见她正看书看得认真,于是她向右伸长了脖子,视线也向右一瞥。   随着轻轻的“啪”的一声响,小展的试卷被一本书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而她只看到了两个字——小展。   她努了努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她又想到,他在试卷上的姓名那一栏写着“小展”,难道他真的只叫“小展”?还是说,他其实有名字,但是太难听了,所以不好意思写出来?   一念及此,她忍不住捂着嘴偷笑,然后一边想一边在草稿本上写下自己认为难听的名字。   展大牛、展哈巴、展黄狗、展便便、展嘘嘘……   越写下去她就越忍不住笑,直至最后终于:“噗哈哈哈哈哈哈……”地笑出声来。   她一笑,全班立即闹哄起来。   “小荞,你在干嘛?”监考老师阴沉着一张脸走到她的身旁,看到她的草稿本上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堆,她立即伸手拿起。   柳荞眼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老师手中的本子,然后立马塞进抽屉里,完事后,这才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   “报告老师,我在练字。”她两眼目视前方,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   “考试就考试,练什么字?”老师微微愠怒道,“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个……”惮于老师的威严,柳荞扭扭身子,十分不情愿地把手伸进抽屉里。   就在此时,“罪魁祸首”小展语气淡淡地开口:“报告老师,她写的字像狗刨,太难看了,所以不好意思拿出来。”   话落,连同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除了“罪魁祸首”和被称写字像狗刨的某人。   笑过之后,老师也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到讲台上继续监考。   可柳荞不开心啊。她直勾勾地盯着小展,目露凶光,恨不得把他打得稀巴烂。   “别忘了,我是在帮你。”迎上她狠厉的目光,他只回以淡淡的一瞥,“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   闻言,柳荞心里咯噔一下。敢情他都已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还那么“好心”地帮了自己一把,真是够仗义的。   然而,仗义的小展同学依然把试卷遮得密不透风,是以,她连一个阿拉伯数字都没看到。直至下课铃声响起,她还有一大半试题没有答完。   结果可想而知。   两天后,老师把试卷发了回来。柳荞盯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成绩,心里顿时萌生出一股想要把它碎尸万段的冲动,但最后她也只是把试卷揉成一团塞进抽屉里,然后整个人像是被人抽筋断骨似的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等到小展的试卷发下来时,她又满血复活般从桌面上挺直身子,探头探脑地瞄他的分数。   没天理啊!居然是她的三倍——99分!   她再一次趴在桌面上,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说好的男女平等呢?怎么差距那么大啊?”她眼神散漫地望着虚空,欲哭无泪。   坐在一旁的小展闻听此言,难得没有嘲笑她,而是淡声道:“把你的试卷拿出来。”   “你要干嘛?看着我的分数嘲笑我啊?”   小展睨着她,勾唇露出讥诮的一笑:“想要嘲笑你,根本不需要看你的分数。”说时,他的手伸进她的抽屉里,把她的试卷抽了出来。   一看分数,他的唇角微牵了牵,连嘲笑都嘲不出来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柳荞白他一眼,抢回了自己的卷子。   小展静默无言地看着她,在确定自己实在没有能力把她的智商从地底拉起来之后,他把自己的卷子丢给她:“你自己先对一下答案,不懂的再问我。”说完,他便趴在桌子上,睡觉!   柳荞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向现实屈服,拿起他的卷子对答案。   对了没多久,她突然听闻正在“睡觉”的某人低声呢喃:“我留过级,这些知识我以前就已经掌握了,所以你不用太自卑,慢慢来。”   柳荞一愣,他这是在安慰她吗?   倏地,她心头一热。但她还是觉得,留过级和没留级之间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经过这一次事件之后,柳荞对小展的印象可是大大的改观啊,确定他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家伙之后,她更加坚定不移地要和他好好相处。 ☆、第五章   下个周三就是中秋节,白奶奶发了一个通知,院里打算组织一次文艺表演活动,有兴趣的小朋友可以自愿参加,并且可以自行编排节目,表演出色的小朋友还可以获得奖状和奖品。   这群孩子本来就好玩,再加上奖品的诱惑,他们更是踊跃参加,于是三三两两地组成小分队,为下个周三的表演做准备。   柳荞也加入了一个由六七人组成的合唱团,所选曲目是《虫儿飞》。距离下周三还有一个多星期,于是他们排练时便投入了一百二十分精力,只为能在表演中获得头奖。   这天下午,他们下午放学后便来到操场边的大树下,由班里的文娱委员带领合唱。起初因为默契不够,这支小分队的练习犹如一盘散沙一样,不忍一睹,但在文娱委员小希良好的管理素质之下,他们渐入佳境,唱了几轮下来,还真是有模有样。   柳荞虽然五音不全,但她却没有因为自己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唱起来分外卖力,分外投入。   练习到六点多,他们几个便散场了。   柳荞对小伙伴们互相之间的默契配合颇觉满意。正打算转身去食堂吃饭时,却看到不远处的花圃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她跑上前去,在那人面前站定:“小展,你有参加表演节目吗?”   “没有。”一如既往的清淡的语气。   “那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唱《虫儿飞》?”   “不要。”   “为什么?”   “幼稚!”   “你……”她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你这个人太无趣了,哼!”   “无趣总比幼稚好。”他撂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迈步离开了。   柳荞觉得很窝火,真想好好揍他一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到夕阳下他的背影时,她却有片刻的怔忪。   吃过晚饭后,她心里的郁结还未消散,本来想找木子霖玩玩,可是他上了初中之后,就有一大堆作业要完成,此时他正坐在教室里写作业。而除了他之外,她又没有其他较好的玩伴,无奈之下,她只好只身来到操场溜达溜达。   天上的月还不是很圆,但却很清亮,而那月华洒下来,就像洒下一阵风一样,让她觉得很凉爽。   突然,她福至心灵,然后闭上眼睛,对着那轮清月虔诚地许愿。   就在她准备睁眼之际,她的头不知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她“哎呀”了一声,然后睁开眼睛,便看到小展神色淡然地站在自己的跟前。   “你干嘛打我?”她揉了揉被他敲得发疼的额头,瞪圆了眼看他。   “你果然很幼稚,居然对着月亮许愿。”   “我喜欢,你不给啊?”   小展觑她一眼:“还在生气?”   她哼了一声,然后把头转向另一边,就是不想看到他。   “给你。”他把一样东西塞进她的手里,然后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柳荞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又借着月光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呀!居然是麦芽糖耶,是她从小就喜欢吃的麦芽糖!   蓦地,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帧画面。在那帧画面里,有她自己,也有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而那个小男孩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就是……小展同学?   怪不得从他进乐真第一天起到今天下午看到夕阳下他的背影,她都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她“啊”地惊呼了一声,然后嗖的一声在他的身旁坐下:“你就是那个……那个……”糟糕,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表达。   “你到底想说什么?”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展有些不耐烦了。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啊,这不是想不出来要怎么开口嘛?瞬间,她灵光闪现,然后用手捂住了小展的嘴巴,欣喜而又期盼地道:“这个,你还记得吗?”   小展一怔,果然是她。   女孩的小手软软的,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糖香,夹杂着晚间的清风,竟然让他不自觉地失了神。   他回过神了,然后拨开柳荞的手,明知故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大约一年前,你抢了一个大伯的麦芽糖,然后逃到废屋里,然后你看到了我,然后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就像刚刚我捂住你的嘴那样,然后……”   小展:“……”她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是弱爆了。   “喂,小展,你到底记不记得啊?”她有些心急了。   沉吟片刻,他终于嗯了一声,淡淡道:“记得。”   “真的是你啊?!”她失声尖叫,然后情不能自已地用手揉了揉他的小白脸,“小展,没想到那么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   漂亮?他好歹是一个小男人,她就不能换一个形容词?   “别摸我的脸。”他一脸嫌弃地把她推开,然后起身:“我回去了。”   “哦,好的,再见。”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于是不计前嫌,热情十足地跟他说拜拜。   小展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可是他的心里仍旧装着与她有关的疑问。   为什么过去了那么久,他还记得她?为什么他要用麦芽糖来试探她?为什么在她想起了那件事之后,他居然会觉得很开心?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很想笑?   夜幕下,小展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到最后,柳荞还是没能说服他参加表演节目,不过看在他用麦芽糖“贿赂”她的份儿上,她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仍旧恪守着“与小展好好相处”的准则。   中秋这天,天气有些热辣,不过好在舞台是搭在一棵大树下,葱郁的树叶遮挡住了大片阳光,是以,学生们在台上表演就不会觉得热乎乎的了。   上台表演的顺序事先通过抽签决定,而《虫儿飞》这个节目很幸运地排在了第一个。   距离表演开始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可柳荞忽然觉得很紧张。此前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大抵是因为排练的时候她只是把它当做一个小游戏,而现在一想到要把它搬在舞台上,让那么多人观看,她就瞬间……腿软了。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趁队友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潜逃,不料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她“嘶”了一声,正想抱怨自己踩了狗屎运时,就听闻头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荞儿,你要去哪里?”   是木子霖。   她忘了,他今天放假,所以待会儿他会留在这里观看表演。一念及此,她觉得自己更要逃开了。   她才不要在木头哥哥面前出丑。   “我……我要去上厕所。”   木子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又看看已经准备就绪的她的小队友,说:“荞儿,再忍多几分钟。”   “可是……”她急得要哭了,“我很紧张。”要是待会儿在台上尿了怎么办?   “为什么?”   她垂下头,声音愈发轻细:“因为我……我老是会跑调,唱不好。”   闻言,木子霖浅浅一笑:“那你们在练习的时候,他们有说你唱不好吗?”   她怔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好像没有。”他们的“合作”一直很和谐,但这并不能代表待会儿上台表演也一样和谐圆满啊。   “那不就行了?”他整了整她脖子上有些凌乱的红领巾,柔声安抚:“荞儿,你要相信你自己,知道了吗?”   “那万一……万一拿不了奖怎么办?”   “嗯,没错,你若是上台表演了,不一定能够拿到奖,但如果你上都不敢上,那你一定拿不了奖。”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可他的话却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   她抬起头,用手擦去眼角的泪珠,笑开了脸:“知道了,木头哥哥。”   “去吧,要开始了。”他转过她的身子,然后把她推到她的小队友身边。   看到她随着队友一起走上小舞台,木子霖满意地笑了,正打算找个位子坐下时,却看到站在一旁的小展。   他走近他,温和地问:“小展,你怎么不去表演?”   小展比他小一岁,个头却已跟他齐平。听闻他的话,他侧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冷冽:“没兴趣。”说罢,他又看了一眼站在台上的某人,就转身走开了。   小小舞台的上空,响起平缓而悠扬的旋律,随之而来的便是小朋友们稚嫩而纯净的声音: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   一曲终了。   不知是谁带头,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细听之下还能听到老师们的赞叹:   “唱得真好听。”   “不错不错。”   “小朋友们真棒!”   ……   柳荞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噔的一声跳下了舞台,径直跑到木子霖的跟前:“木头哥哥,怎么样怎么样?我们唱得好听吗?”   “很不错。”木子霖嘴角轻扬,露出了温暖和煦的笑容,与此同时朝她竖起一根大拇指,“荞儿,你真棒!”   “谢谢木头哥。”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细缝了。   笑过之后,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视线往人群扫了几圈,但就是没有看到那个说要看她表演的漂亮同桌。说好的一定会看的呢?哼!说话不算数的小狗,大骗子!她暗暗地在心里把小展同学骂了个狗血淋头。   表演结束后,由白奶奶宣布名次,而《虫儿飞》居然得到了一等奖!   柳荞坐在木子霖的身边,像人偶般僵住不动,最后还是他推了她一把:“荞儿,快上台领奖。”   她终于反应过来,掩饰不住喜色地咯咯直笑,然后身手敏捷地溜上了舞台。奖品是一张奖状和一袋白兔糖,这对于喜欢吃糖的柳荞来说,简直就是喜从天降。   木子霖说得没错,若是当时她上台都不敢上,那她现在连一张糖果纸都得不到,更何况还是白花花的大白兔呢!   刺目的金色的阳光下,她脸上的笑容亦是灿烂而耀眼,而她咧嘴一笑,她那洁白的贝齿也跟着露了出来,就像一朵追逐太阳的向阳花终于绽放。   小展站在远处,望着她那肆意而张扬的笑,心里头的闷气终于消散了些,然后一低头,便看到自己用小木棍在地上写下的一个个“柳荞”。   他自嘲地笑笑,然后迈步回了教室。   他不知道,这个一时兴起的小动作,竟会成为他离开乐真后的一个小习惯,就像她的身影烙印在他的记忆里一样。   月圆之夜,小朋友们人手拿着一个小彩灯,在操场上嬉笑打闹。白天的表演让柳荞觉得意犹未尽,是以,她仍旧不着调地哼唱着《虫儿飞》。   正哼到兴头处时,白奶奶突然喊了她一声,然后她便“哒哒哒”地跑到奶奶的跟前。   “小荞,你看到小展了吗?”平日里,小展较为沉默寡言,不怎么喜欢跟人说话,而柳荞是他的同桌,两人相处得还算可以,所以奶奶才会问她。   “小展?没有看到啊。”她现在才想起来,从上午的表演开始至今,她就没有看到他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奶奶焦急地问。   她歪着脑袋瓜子想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额头,惊叫道:“我知道,奶奶,我去找他回来。”   其实她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那儿,但他平日里最经常去宿舍后边的那个花圃,她有好多次都看到他坐在石凳上,仰望着夜空出神。坦白讲,她知道他这个人很冷淡沉静,但当她看到他那孤身静坐的背影,她竟然觉得有些心疼,那种感觉,就好像看到了以前那个偷窃之后只能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自己。   夜风并不凉爽,吹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额头和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莹白皎洁的月光下,闪烁出细微的光亮。   她跑到宿舍后边,果然看见花圃前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   他坐在那里,那么安静,那么淡然,犹如被人遗忘在深山里的一尊塑像。他的眸子很好看,即便是在夜里,仍旧那么清澈透亮,幽敻深邃得就好像是两汪永远不会被污染的潭水。他的头微微扬起,好像是在仰望很高很远的夜空,又仿佛是在借着月辉看着近在咫尺的自己。   倏尔一阵风起,他的身子动了动,然后毫无预兆地偏过头来看着她。   她一怔,那种窘促之色,就好像她是一个身上沾满泥巴的小孩,唐突地闯进了他这片纯净之地。   她走过去,故作镇定地问:“小展,你在干嘛?”   “赏月。”言简意赅。   她哦了一声,然后也抬头看着圆月。突然,她想起了那晚对着月亮许愿的事。   “小展,我们一起许愿吧,很灵的。”她用胳膊肘戳了一下他的肩胛,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那晚,她对月亮爷爷说,她希望能够在表演中拿到第一名,后来果然如她所愿。   小展侧过头。看着她那莹白的小脸,他的心里一阵莫名的悸动。似是不受控制地,他抬起一只手,用指尖抚了抚她软绵绵的脸颊。   柳荞一惊,睁开眼看他。   对上她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小展呼吸一窒,然后就势捏住她的脸蛋,面露愠怒之色地道:“你这个小气鬼,也不送颗糖给我吃。”   “喂!”柳荞也怒了,甩开他的手:“谁叫你不去参加表演?你如果参加了,也会有糖吃啊。”   他不屑:“我才不要去参加那么幼稚的节目。”   “谁说它幼稚了?”她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们唱得可好听了,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说到最后,她索性哼唱了起来。   他把冷水泼到底:“难听死了。”   “一点儿都不难听。”她扬起下巴,倨然道:“以后我要唱给我最爱最爱的人听,他一定会很喜欢。”   闻言,小展的心一沉。   他当然不会想到,以后她最爱最爱的人,就是他小展。   而小小的柳荞更不会想到,此时此刻,哪怕她的歌声不靠谱、不着调,也像是一片片从树上飘落的叶子,落在他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 ☆、第六章   在乐真生活了半年有余,柳荞真心喜欢这里的一切,唯独不喜欢在这里……上课。   她柔若无骨地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密密麻麻一大堆不知道什么文字的文字,看着看着,她的眼皮似是承受了千斤重的巨石一样,最终也很无力地耷拉下来。   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看到了爸爸妈妈。爸爸还是那个温和的、宠她爱她的爸爸,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带些好吃的。妈妈也很好,她的身上没有伤,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没有悲伤,没有泪水。而她自己还是那个喜欢哈哈大笑的小女孩,每天放学后,还是淘气地爬上家门口的那棵榕树,坐在上面唱着童谣,用稚嫩的歌声送走夕阳,迎来月亮。   她梦着梦着,就笑了。然后笑着笑着,她又哭了。   因为梦到最后,她的爸爸妈妈都不见了。   “柳荞……”   “柳荞……”   “柳荞……”   她听到好多人在唤她,好像有她的爸爸妈妈,也有白奶奶、木头哥哥,还有小展,还有……   “柳荞,你怎么在睡觉?醒过来,快点!”   意识到有人在推搡着自己,她猛地惊醒,一睁眼便对上了语文老师那近在咫尺的狠厉的目光。她的身子一颤,然后僵直地坐在座位上,动都不敢动。   见状,全班哄堂大笑,除了目露凶光的老师和……习惯冷着脸的小展同学和……她自己。   “站起来!”老师一声呵斥。   闻言,她立刻从座位上蹦起,低头看着被她乱涂乱画的桌面。她柳荞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语文老师,但也不是只有她怕她,因为这个老师可是院里出了名的母老虎,除了白奶奶,几乎所有人都惧怕她,就连木子霖平日里也忌她三分。   她安静地站在那儿,悬着心地等待母老虎的发落。   “上来讲台,把你的作文念一遍。”   柳荞听言,心神又是一怔。要她当着全班的面念作文这种事……好吧,虽然心里在抗拒,但她最后也只能乖乖地唯命是从。   作文是上个星期写的,以“我的______”为题目,而柳荞写的则是“我的爸爸”。   她拿起自己的作文本,然后颤颤巍巍地走上讲台,目光紧紧地盯住本子上的字词,无论如何都不敢看台下的老师和同学们略带审视的目光。   “我的爸爸……”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大声一点!”老师喝了一句。   她哦了一声,然后加大分贝:“我的爸爸是一个很好很有魅力的男人,他长得不高,但他站得笔直,就像一棵永远屹立不倒的大树,把我护在怀里,为我遮风挡雨……”   坐在最后一排的小展听言,眉目轻轻挑起。看来她的语言表达能力还可以,不至于到了弱爆了的地步。   “爸爸笑起来很温和,两颊会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但他的眼角也会出现细细的条纹,爸爸跟我说,那些细纹是岁月在他脸上走过的痕迹,是过去的生活留给他的礼物。爸爸还说,我们每个人,不论是谁,都将被岁月刻上细纹,都将会收获过往遗留下的礼物。”   “爸爸工作起来很认真。他跟我和妈妈说,他要挣取一大笔钱,为我们买一座新房子……”念着念着,她突然顿住,因为她好像听到台下传来一阵嘲笑声。   “哈哈哈,柳荞你这个大骗子。”平日里最淘气最会恶搞的徐宁大笑道,“如果你的爸爸真像你说的那么好,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是啊,你不是应该待在新家吗?”有人附和道。   “安静!”老师大喊一声,“柳荞,继续念。”   “我……”她的头越垂越低,似是要把自己钻进地缝里。   只可惜,没有地缝,所以她只能默默承受大家或嘲笑、或冷淡、或期待、或同情的目光。   啪嗒一声,一滴豆大的泪珠掉在她的作文本上,在纸面上晕开了一圈灰色的水渍。   “我不是骗子,我不是骗子……”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却又像是已经用了全身的力气,“我真的不是骗子。”   她扔下作文本,然后迅速逃出教室,逃离这方快要让她窒息的空间。   见状,小展腾的一声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讲台拿起被她扔下的本子,然后朝着台下的人怒喝一句:“不准笑!”   台下立刻噤若寒蝉。   他又淡淡地瞥了一眼老师,然后就迈步走出教室。   视线之内,早已没了她的身影。他的步子顿了一下,寻思片刻,然后就朝宿舍后边的那个花圃走去。他还记得中秋节的那个晚上,她跟他说过,如果以后我伤心了难过了,我也要来这里赏月亮。虽然现在是大白天,根本就看不到月亮,但他却很笃定,她就在那里。   果不其然。   她抱着自己缩在花丛里,身子因为哭泣而微微抖动着,她的哭声很小很细碎,似是被她有意压抑住了。   他轻叹一口气,走过去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拎起来:“起来。”   她立刻挣扎:“我不要,你不要管我。”   他没理会她的拒绝,朗声道:“你不要我不要管你,那就是要我管着你咯?”   闻言,柳荞一怔,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是在绕口令吗?”   他问:“双重否定等于肯定,你知道吗?”   她的小脸犹如蒙上一层浓雾,更加茫然了。   他再次无奈地叹气,他忘了,她的智商是在地平面之下的。见她不再挣扎了,他又仗着自己身高手长力量足的优势把她拖到石凳上坐下。   “我没带纸巾。”看着她布满泪水的脸,他淡淡地道。   “哦。”她吸溜一下鼻子,然后把头往他肩膀处靠近,把眼泪和鼻涕往他的衣服上蹭啊蹭,末了,她还礼貌地道了一句:“谢谢小展。”   小展:“……”   他一脸嫌弃地把她的头推开,然后又撕下她的作文纸往自己肩膀上那块衣服擦了擦。   “小展,我真的不是骗子。”她的声音里仍有一丝哭腔。   他轻嗯了一声,见她还有大哭一场的势头,又好心补了一句:“我相信你。”   “真的?你真的相信我?”她的眼里闪过一抹亮光。   他白她一眼,最后还是说道:“真的。”   “那你呢?你的作文写的是什么?”她一脸八卦的神色,就好像刚刚大哭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没写。”这么无聊的作文题,他才不要浪费时间去写。   “不可能!”她大声嚷道,“如果你没写,老师早就把你臭骂一顿了。”   闻听此言,他那白皙的漂亮的脸蛋突然泛起一抹红晕,也不知是因为被她识破谎言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的。   他别过头去,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同桌。”   “啊?”她听到了,却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的作文是写你的同桌是吧?”   “嗯。”   她惊呼:“也就是写我咯?!”   “大概是吧。”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她立刻来了兴趣:“那你是怎么写的?”   他不胜其烦,真的不想再跟她说下去了,但一想到她刚刚哭花的脸蛋,顿时心生歪念:“我是这样写的:我有一个同桌,她是个爱哭鬼,每天都哭得像只大花猫一样……”   “停停停停停……”她打断他,一副明事理的样子,“算了算了,看来你写的不是我。”   小展:“……”   木子霖回到乐真后,就看到柳荞哭丧着一张脸从白奶奶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他心下一动,便猜到她很有可能又闯祸了。   他走上前去堵住她的路,而她仍旧低着头,一时没看到跟前的“障碍物”,就砰一声撞上去了。   她抬起头,看见了他就道:“木头哥哥,看来你真的是根木头,太硬了。”   木子霖眉毛一挑:“那你也没觉得疼啊。”以前她被撞疼了,都会使劲地揉揉,而她现在却很淡定,连手都没动一下。   她一愣,好像是哦。自从来到乐真之后,她的额头要么经常撞到木子霖硬硬的骨头,要么经常被小展同学敲啊敲的,时至今日,她都已经有免疫力了。   见她不语,他又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她嗫嚅,“上课的时候,我睡……睡觉了。”   听言,木子霖倒没有生气,又打量了她一眼,就看到她手上拿着的本子:“这是什么?”说话间,他已经伸手拿过她的作文本。   “这是我写的作文。”面对他时,柳荞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扭捏不安。   他看她一眼,然后索性在原地坐下,认真地阅读她的作文。   约摸一分钟后,他看完了,然后给予了她很高的评价:“荞儿,你写得真不错,文笔很好。”   “是吗是吗?”闻言,她的两眼放光,可也只是一瞬,那光亮又黯淡下去:“可是他们说我在撒谎,骂我是个大骗子。”   “为什么?”   “因为……”   木子霖就像是她的另一个自己,无论有什么难言之隐,到了他这里,她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向他袒露,而每一次跟他倾诉之后,她都觉得心里的郁结霎时间就烟消云散,无影无踪,就好像它从未来过。   这还是木子霖第一次听她说起她家里的事。说实话,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时此刻他内心里的感受。的确,他也“失去”了父母,可他却是很平和地失去了,而且说不定有一天他们还会回到他的身边。但柳荞不一样,父亲的毒打,母亲的死亡,偷窃时的恐惧,姑姑的抛弃……这些种种,早就超出了这个女孩的承受能力。   而她现在只不过是以一种平凡的方式回忆曾经的美好,他们为何要狠心地将她的美梦打碎?为何要骂她是个大骗子?   因为他们不懂,也不了解。   这个世上没有误解,只有了解和不了解。   “荞儿,我不觉得你是一个大骗子,我相信你没有撒谎。”   “真的?!”   他笑着点头:“嗯。”   她欢呼:“太好了,木头哥哥。白奶奶相信我,小展相信我,现在你也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小展?”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小他一岁的男孩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沉默寡言,不偏不倚,就好像他没有情感一样。   “嗯。”她重重地点头,“我从教室跑出来的时候,还是他出来安慰我,告诉我他相信我。”虽然他的态度依旧很冷淡,依旧很嫌弃她。   “荞儿,你有没有觉得,小展对你很好很特别?”说完,他微微一怔,因为他自己对她也很好很特别。其实,他对院里的小伙伴们都很好,大家也很喜欢他,可他唯独对她比较上心。   他当然不会把这些情感儿女情长化,虽然他已经十四岁,的确处于懵懂的寻爱时期,但眼前的这个女孩不过才十一岁,仍旧是个只顾着吃和玩的小屁孩。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妹妹一样的存在。   但小展呢?小展对她……   “他对我好?”她一脸的难以置信,“木头哥你不知道,小展经常打我骂我,经常说一些难听的话来损我,经常朝我翻白眼,他才没有对我好呢!”   闻言,木子霖低声笑笑:“嗯,他对你不好,的确很不好。”   她的确还是一个吃玩至上的小孩子。 ☆、第七章   自从那天小展为柳荞出风头之后,班里就在谣传一个小道消息。   午间休息时,柳荞回到教室。一进门就看到班里的几个同学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她本来没太在意,但当她听到他们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之时,她稍稍愣了愣。   他们说,小展喜欢柳荞?也就是……喜欢她?   她默默地用手指着自己,自顾自地嘀咕道:“他们是在说我吗?”   她十分不解。回到座位后,看到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小展同学,她的睡意立即袭上心头,于是也慵懒地趴在课桌上。   正准备阖上眼睛时,小展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她的身子一僵,然后又挪着身子向他靠近,轻声地道:“小展,刚刚他们说……说你喜欢我。”   闻言,小展那乌溜溜的眼睛眨了一眨,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下方投下一抹浅浅的暗影。   她看着他,耐心十足地等着他回答,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看得太久了,乃至于出现幻觉,她看到小展白皙如玉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就好像被人涂上了颜料。   “他们乱说的。”良久,他才答,然后把头转过去,用后脑勺对着她,“我才不要喜欢你。”   她哦了一声,然后就闭上眼睛睡觉了。   他说他不喜欢她,而她居然一点儿都不难过,反而还觉得很开心。   “喜欢”是什么?她喜欢麦芽糖,所以她要吃麦芽糖。她喜欢白兔糖,所以她要吃白兔糖……所以,如果小展喜欢她,他岂不是要吃了她?!她才不要被他吃呢!   听闻身后传来轻浅的呼吸声,小展又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她粉嘟嘟的小脸,他又用手捏了她一下:“笨蛋!”   后来,谣言越传越疯狂,虽然两个当事人满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但老师们还是把他们“拆散”了,然后柳荞的同桌就变成了文娱委员小希,而小展则选择一个人坐。因为他个子比较高,所以还是坐在最后一排,而他则求之不得。   他们成为同桌也不算太久,两个月左右,所以现在一下子分开了,柳荞也不会觉得不习惯,跟新同桌相处得十分和谐愉快。   而小展还是习惯性地望着窗外,有时候视线会忍不住落在某人身上,当他看到她仍旧笑得没心没肺时,他只觉得心里窝着一股闷气,然后视线又从她的身上移开,转而执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分开之后,两人鲜少说话。但当柳荞看到他形单影只的时候,她还是会好心地约上他一起玩,而他仍旧一副清冷模样,凉淡地觑她一眼,然后无比干脆地拒绝了她的邀约。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故此,她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受伤。她觉得,若是哪一天他接受了她的邀请,那太阳肯定是打西边出来了。   两人这种不热络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寒冬来临。   阴沉沉的冬日,柳荞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院里溜达,不经意间看到院门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旁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在低头跟小展说话。   柳荞站在远处,好奇地打量着他们。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眉目清俊;而小展则低着头,只是静静地听着,几乎没有开口。   约摸十分钟过后,那个男人拍了拍小展的肩膀,然后转身坐回车里,驱车离开了。而小展终于抬头,目送着车子渐行渐远。   他进了院门后,柳荞就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跑到他的跟前,问:“小展同学,刚刚那个男子是你的爸爸吗?”问出口后,她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如果他有爸爸,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不是。”小展淡淡地答。   “那你的爸爸呢?”   “我没有爸爸。”   “没有爸爸的意思是……他死了吗?”柳荞之所以会这么问,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爸爸死了,所以她没了爸爸。   闻言,小展转过头,轻拧眉头看着她:“不,我没有爸爸,从一开始就没有。”   他的回答让柳荞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看到他那拒绝交谈的表情,她又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于是她决定换个话题:“你抱着的是什么啊?”   小展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玩偶,这是刚刚那个男人送给他的。   “它是流氓兔。”他轻声答道,语气里完全没有刚刚的凌厉和排斥。   “流氓兔?”柳荞对这个名字感到新奇,“你很喜欢它吗?”   “并不喜欢。”他已经是十三岁的小大人了,才不喜欢这么幼稚的玩偶。   “那你把它借给我玩玩儿呗,或者送给我也行。”   他抬眸看着她,见她眨巴着星星眼,面露期待之色地看着自己,他一时兴起,于是问她:“柳荞,如果要你在‘想念我’和‘流氓兔’之间做选择,你会选什么?”   柳荞听言,脸上的期待之色被迷茫所取代:“我为什么要想你?”   小展一怔,然后朝她低声吼道:“你这个笨蛋!蠢死了!”骂完后,他就抱着流氓兔走开了。   柳荞站在原地,满脸委屈。她到底哪里蠢了?他干嘛无端端地又骂她?   这件事之后,每次见到他,柳荞都没给他好脸色看。他以为他是谁啊,长得好看就可以随随便便骂她笨蛋骂她蠢吗?但是不得不承认,那只白花花圆滚滚的流氓兔着实太惹眼了,每次她走进教室,都会看到它四仰八叉地躺在小展的课桌上,而她只能眼巴巴地遥望着它。   这次也不例外。她一踏进教室,视线就忍不住往那个角落飘去,而流氓兔仍旧慵懒地躺着,看不到她对它的含情脉脉。   她那垂涎的小眼神当然都被小展看在眼里,但他也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嘲笑一番,丝毫不为她的可怜兮兮所动容。谁叫她那么笨,居然不懂得讨好他?   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白奶奶突然走进教室,说:“小展,你出来一下。”   白奶奶向来不会在上课的时候把学生叫出去,而他是第一个,所以全班都觉得好奇,柳荞自然也不例外。   她转过头看他,却发现他也正在朝她看过来,而且他的眼神很奇怪,似是在纠结,在哀伤。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回过头,继续听老师讲课。   小展眉头微微一蹙,然后就从座位上起身,跟着白奶奶走了。   院长办公室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正闲适地坐在椅子上,他的指间夹着一根香烟,圈圈烟雾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飘在空气中,最后慢慢散去,直至无影无踪。见他们走了进来,男子立刻把烟蒂摁熄,然后站起身来。   “院长,麻烦您了。”他礼貌地道。   “不麻烦。”白奶奶仍旧慈眉善目,“那你们聊聊,我先出去了。”   男子点点头,目送了院长离开后,他就拍着小展的肩膀:“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小展进来后,就一直低头看着地板。也不知道是因为被男子拍了一下还是因为他的问话,他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   “我……”他迟疑了一下,“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星期?”   男子一怔:“舍不得这里?”   小展摇了摇头。   “那你还犹豫什么?”   小展沉默以对。   “好,再给你一个星期考虑。”男子最终还是妥协了,“一个星期之后,你必须做出决定。”   “我知道了,谢谢。”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男子垂眸看着他。看到他这般犹豫不决,男子觉得心里一阵难受,可他又不好在孩子面前表露出来,毕竟当初是他有错在先。最后,他只简单地交代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   送走男子后,小展并未回去教室,而是独自到了那个他常去的花圃。   虽说是花圃,但因为时值寒冬,花瓣早已凋落,徒留零星的枯枝败叶在寒风中摇曳晃动,那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是在苦苦挣扎,明明已经孱弱得风一吹就落,却还是要凭着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抓住茎干,因为那是它们唯一可以依附的存在,若是放手了,它们就只能随风飘走了。   小展看着它们的挣扎,眉头紧紧锁起。   乐真,并不是他唯一的依附,他明明不必再挣扎,可是为什么,他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因为那个笨笨的、蠢蠢的、脑袋不开窍的傻丫头吗?   她的记性那么差,他有些害怕,怕他离开之后,她就真的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的了。   只是他没想到,若他离开之后,他也会把她淡忘。   他在花圃边呆坐了许久,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小朋友们欢呼着朝食堂涌去。   他又坐了片刻,然后就走回教室。意外地,他看到空落落的教室里只有一个人影在他的课桌上坐着,而那个人正津津有味地摆弄着那只流氓兔。   “你在干嘛?”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闻声,柳荞条件反射般地把手缩了回来,而那个玩偶因为一时没了依附,就从她的身上溜了下来,掉在了地板上,还“淘气”地滚了几圈。   她转过头,目光怔怔地看着他:“小展,我……”   见她慌慌张张得说不出话来,他走过去,弯腰把玩偶拾起,然后又抬头看着她:“你很喜欢它?”   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柳荞,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语气里有一股不由分说的严厉。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然后缓缓地把头抬起,目光与他对视。   他问:“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想我吗?”他本以为这个问题他会难以问出口,可是现在说出来,他居然觉得无比轻松。见她愣愣的不回答,他又问了一遍:“会不会?”   柳荞觉得奇怪:“小展,你为什么要离开啊?”   他的神色一怔:“你舍不得我离开,是不是?”   她没回答,反问一句:“你要去哪里?”   “我……”迎上她那乌黑闪亮的大眼睛,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我会想你的。”她的声音依旧脆生生的。   小展稍稍愣了愣。她终于不笨了,他觉得很满意,然后把流氓兔塞进她的怀里:“一个星期之后,它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保管它,知道吗?”   她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表现得欢呼雀跃,而只是讷讷地点头。思想挣扎了片刻,她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   而他看到她那呆愣呆愣的模样,终于露出笑脸,揉了揉她的头发:“笨蛋!”   “小展。”他又说她是笨蛋,但她却破天荒的没有生气,而是轻声唤他。   “嗯?”   她一脸仰慕:“你笑起来真好看。”   闻言,小展的脸蓦地红了。 ☆、第八章   对于小展来说,一个星期很短暂,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他不想那么快离开这里。而对于柳荞来说,一个星期很漫长,虽然现在她可以随时从小展那里把流氓兔拿过来玩,但现在它还不属于她。她只想它快点儿属于她,唯她所有。   但柳荞还是开心的。那天小展跟她说过的话,她只记得他那一句“一个星期之后,它就是你的了。”而他口中的“离开”和“想念”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小展只是在跟她说着玩儿。因为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故此,在她的潜意识里,小展是永远不会离开的。   有了流氓兔的陪伴之后,她多多少少冷落了同桌小希,而小希见她每天都捏着兔耳朵,哼着不成调的“小兔子乖乖……”,一副乐此不彼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里十分不平衡。   她撇了撇嘴,不满地道:“柳荞,你怎么那么幼稚啊?”   “不会啊。”柳荞捏着兔脸,漫不经心地回答,“流氓兔很好玩的。”   小希嘁了一声,十分不屑:“有什么好玩的?丑死了。”   “你说什么?”柳荞倏地抬头,瞪着她,“你说谁丑?”   她这骤然射来的凶光把小希惊得下意识地向后一退,但下一秒,她也回瞪着她,朝她大吼一声:“我说你的兔子丑死了,你也丑死了!”   “你……”柳荞被她气得牙痒痒的,但她是那种一激动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的人,是以,她硬生生地把话咽回肚子里,只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她正打算起身离开座位时,一个小小的纸飞机突然从她身后飞了过来,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课桌上。她回头扫了一圈后面,除去那些互相推搡、嬉笑打闹的同学,她还看到了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的小展同学。此时,他正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抬头看向她,见她呆头呆脑地看过来,他拿起桌上的纸甩了甩,以示那个纸飞机是他飞过去的。   但柳荞依旧一副呆样。   小展默默扶额,然后又在纸上写写画画,放弃跟她交流。   她当然看不出他那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神色,于是回过头,把“来路不明”的纸飞机扔到教室最角落的纸篓里。   翌日,小希带着一大包零食来到教室,分给各个同学,除了因嫌弃而拒绝接受的小展之外,她唯独没有分发给柳荞。可是柳荞嘴馋啊,看着诱人的零食被小希塞进抽屉里,她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下午的体育课,等到大伙儿都在操场玩游戏的时候,柳荞偷偷返回到教室,环顾了一圈,没看到有人。   很好!   即便如此,她还是把门关上,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希的座位,然后把手伸进抽屉。握住零食包的瞬间,柳荞欣喜若狂。   正打算把它拿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听闻靠近教室后门的那个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地转过头一看,然后就看到有人从课桌下边冒了出来。只一眼,她便认出那个人正是她的前任同桌。此时此刻,他正眯着惺忪睡眼看着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柳荞立即把手伸出来,随即转过身子看着他,心有戚戚然地问道。   小展揉了揉微微胀痛的额头,轻描淡写地反问她一句:“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在这里……在这里……”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状,小展索性从凳子上起身,然后来到她的身边,看到她的手上沾有细碎的零食渣滓,他瞬间了然。   “你又偷东西。”似问非问的语气,隐隐透露出一股压迫感。   柳荞心虚地抬头:“什么叫做我又偷东西?”   他靠在一旁的课桌上,垂眸看着她:“我看见过你偷东西,好几次。”   看见过?而且还是好几次?柳荞瞬间懵了。怎么可能?自己每次都很小心,而且从来都没有失手过,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啊,不要告诉他们,这样我们还可以做朋友。”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愈发轻细,显得底气十分不足。   小展默不作声,只那略带审视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柳荞。”他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   “嗯?”她眼帘微掀,弱弱地偷觑他一眼。   “偷东西是不对的。”   “我知道啊。”她低声回应,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语带抱怨地说:“那你以前还抢过东西呢。”   闻言,小展微微一怔:“那是因为我母亲喜欢吃麦芽糖,而当时我身上没钱。”   “不管是因为什么,去偷去抢就是不对。”她的语气里满是责备,俨然一副严师模样,就好像刚刚犯错的是她面前的这个人。   小展轻抿起唇角:“你知道就好。”   柳荞:“……”她刚刚说了什么?   每次她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但这一次,他并没有觉得很开心,因为明天,就是他在乐真的最后一天,明天过后,他或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一念及此,他微微垂眸敛目,掩去了眼底的失落。   他突然想到什么,抬眸看她:“昨天给你的那个纸飞机你看过了吗?”   “哈?”柳荞睁圆了眼,“什么纸飞机?”   天啊!小展仰头望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跟她交流真是费劲!   “没什么。”他极力压抑住怒气,“我要去睡觉了。”说罢,他又回到座位上,在排成一排的椅子上躺了下来。   她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那个纸飞机是你的啊。”   小展默默表示,我已经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   她也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教室角落那个纸篓旁。还好,昨天的垃圾还没倒走,于是她撸起袖管,蹲在旁边开始翻找那个纸飞机。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那个已经瘪了皱了的纸飞机。   她略显嫌弃地咦了一声,然后又在寻思,这个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这么想着,她已经把纸飞机拆开,然后便看到纸条上的字:流氓兔不丑,你也不丑,你很可爱。   顺着纸飞机的记忆,她很快就想起昨天跟小希的吵架。   所以,小展写这个给她,是要安慰她?   她想要跟他确认自己的想法,可是等她走过去才发现,小展真的闭上眼睛睡着了啊。现在细细回想,好像从他来到乐真的第一天起,他就经常睡觉,要么趴着,要么像现在这样躺着。是以,柳荞不得不怀疑,他其实是一只猪吧?可是又不像啊,哪有猪仔那么聪明,不听课都能考出好成绩?而且,天底下应该没有这么漂亮的猪吧?   她微微俯下身子,眼睛一瞬不眨地认真打量着他。当目光落在他那长而浓密的眼睫毛时,她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眼睛。   小展蓦地睁开眼睛,黑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   柳荞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不料重心不稳,她的屁股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   “嘶……”她使劲揉着开花的屁股,痛得眉眼都凑在一块儿。   他起身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看到她的手背上沾有不明脏物,他立刻把手松开。见她站好了,一边把手上的脏东西往她衣服上蹭一边厉声问道:“你刚刚在干嘛?”   “我……”她嗫嚅道,想起了找他的初衷,她便把纸条递到他的面前:“这个是你写的吧?”   小展低头一瞥,便看到自己写的那些字。来不及脸红,他又闻到了一股馊味,于是便问她:“你从哪里拿来的?”   “垃圾桶啊。”说时,她往那个纸篓一指。   闻言,小展眉头微微一皱。所以,她刚刚就是用她那碰过垃圾桶的手来摸他?这个笨蛋!他暗骂一句,真是无可救药!   “不可以再碰我。”他轻斥一句。为了提防她,他索性不睡觉了,转而坐回座位上看书。   柳荞一脸委屈地哦了一声,然后便悻悻然地走出教室。   她关上教室门的那一刹那,小展的内心微微抽痛,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把他的心门关上了。   木子霖回来后,柳荞如实向他反映,自己的“偷窃隐疾”复发了。   听言,他仰头长叹了一口气,颇感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但他又不想就这么放手不管,于是他命令她:“明天下午放学后在公园里等我,看我不好好治治你。”   “好咧。”柳荞呵呵道。她当然知道“治治”是什么意思,不就是“魔鬼训练”么?她有什么好怕的?   许是被她明朗的笑容感染到了,木子霖也忍不住咧嘴一笑,揉着她的头发说道:“我先去复习了,明天要考试。”言毕,他就便离开去了教室。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柳荞立马奔到公园里的“训练基地”等她的木头哥哥。只是可能因为考试,所以他回来得比较晚,她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等啊等,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起身去周围逛逛,即便整个公园长什么样,她都已然烂熟于心。   时值寒冬,梓城的冬日又十分寒冷,故此,公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影。   柳荞一个人行走在小径上,目睹着道路两旁凋零枯黄的植被,不由得想起自己家门前的那一棵苍老的古树,在它身上,她留下了自己的欢声笑语。   曾经,它是她的乐园,而今,它成了她的回忆。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许感伤。   突然,附近丛林里传来阵阵打骂声。她心里咯噔一下,等辨清声音来自哪个方向之后,她拔腿就循着声音的来源跑过去,等她走近拨开丛林,便看到两个高个子男孩正在对一个男孩拳打脚踢。   她再定睛一看,发现被打的男孩正是——小展。   “你们在干嘛啊?”她一边大声呵斥,一边上前反抗那两个坏蛋,抬脚利落一踹,伸手使劲一推,便把他们打倒在地,然后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就转身扶起灰头土脸的小展同学。   对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那两个坏蛋刚开始还有点心虚,不过从地上爬起来后,看到她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他们立即恢复了气势。   不过柳荞可不怕,虽然他们看起来比她高大,但他们脸上稚气未脱,不也还算是同龄人?况且自己也跟木头哥哥练过几招,怎么能怯场?   是以,柳荞起身拍了拍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前去,而后撸起袖管摆出架势,对那两个小混混示威:“告诉你们,姐姐可是练过的。武当派知道吗?姐姐就是从那里出师的。”   小展站起来后就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不过突然听到她的这番话,他的眉毛轻轻一挑,左边唇角向上牵了牵。   呵……武当派?还真是会吹。   不过“敌方”可不像小展那么博识。武当派是什么鬼?他们只知道蛋黄派。   就在柳荞以为他们被自己的架势吓倒之时,他们突然互相对了一下眼神,然后立即冲上前去。   “小心,他们有刀!”小展静静地看着,忽然看到他们手上寒光一闪,便猜到他们带了“武器”,于是他一边朝柳荞大喊,一边箭步上前,想把她拉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听到小展的喊声后,下意识地就抬起胳膊肘来抵御对方的攻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腕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感,然后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正在附近的木子霖闻声赶来,便看到这一幕:两个小男孩各持一把水果刀,其中一把刀上鲜血淋漓,他们都怔怔地站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而在他们的面前,小展正用自己外套的衣角,紧紧地摁住柳荞的手腕,即便如此,鲜血还是不停地从她手上流出来。   “荞儿。”木子霖大喊一声,把那两个男孩吓了一跳,然后两人趁机逃跑。   他上前一把抱起地上的柳荞,然后吩咐小展:“快点回去告诉白奶奶,荞儿受伤了,要叫救护车。”说完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小心翼翼地帮她包扎伤口,然后把她背起。   而小展仍旧站在一旁,眉头紧锁,默不作声。   “快去啊!”木子霖大声吼道。   话落,小展就拔腿而跑,寒风在他的耳边疾呼。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泪眼朦胧中,柳荞看到向来冷着一张脸的小展居然也哭了,他的眼里蓄满了温热的泪水。   伏在木子霖的背上,柳荞感觉心安了不少。但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沉沉的,好难受,感觉下一秒,自己就会死去。   我不想死,我怕死,我不要死去,不要……她在心里无声地喊道。   可她最终还是陷入了昏迷。 ☆、第九章   柳荞醒来时,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以及身穿白色衣服的护士阿姨。   “荞儿,你醒了!”在一旁守候的木子霖见她睁开眼睛,欣喜若狂地喊道。   怔了片刻,她才开口:“嗯,木头哥哥,我还没死,对吧?”她的声音沙哑,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但木子霖听清了她的问话,心里有些难受:“傻荞儿,你怎么会死呢?不要怕,医生说只要你醒来,就会没事的。白奶奶现在正在外面跟医生谈话,放心吧,他们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闻言,柳荞放心地咧嘴一笑,眼角弯弯的,似初升的月牙儿。   高兴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问:“那……小展呢?”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但她就是想知道,“他没事吧?”   木子霖静默片刻,然后一如往常那般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展没事。他昨晚被领养走了,他有爸爸妈妈了,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对吧?”   好一会儿,柳荞才领悟了他的意思,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就这样……走了啊?她心里莫名地觉得失落,许是因为她救了他一命,却没听到他对自己说一声谢谢吧。   真是一个没良心的家伙,她在心里暗骂道。   柳荞康复回到孤儿院后,看到自己的座位上放着一样圆滚滚的东西——正是小展的流氓兔。   她欣喜若狂地拿起流氓兔,然后就看到它的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荞儿,谢谢你。现在,这只流氓兔是你的了。还有,记得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祝你日安。小展。   知道这只流氓兔从今往后都属于自己之后,柳荞好不开心。可是她笑着笑着,泪水就夺眶而出。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然后便抱着流氓兔跑去白奶奶的办公室。此时,奶奶正柔声跟木子霖说着什么,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径直走了进去,大哭着问:“奶奶,小展他去哪里了?他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他是不是觉得我太笨,所以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见状,奶奶和木子霖都心神一怔。   “小荞。”奶奶走过去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小荞乖,小展他被领养了,这是一件好事,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你怎么就哭了呢?”   “可……可是,奶奶,小展他……他……”她已然泣不成声。   “小展他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转而问道:“那奶奶,为什么没有人领养我?”   闻言,奶奶轻叹一声,抚了抚她的后脑,说:“以后会有的,以后小荞也会有自己的爸爸妈妈,我们再慢慢等,好不好?”   柳荞吸了吸鼻子:“嗯。”   木子霖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里泛疼,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哭得这么声嘶力竭。   小展走后没多久,又一个春节到了。可是柳荞并不开心,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被抽走了一样。   除夕夜的饭堂里,奶奶和老师们正在派发小鸡腿,其他小朋友都眼巴巴地盯着美食,唯独柳荞低垂着头,用筷子敲打着饭碗。   吃了几口饭之后,她觉得没胃口,然后便抱着流氓兔走出饭堂,来到了花圃边。   天色还未黑,灰亮的天空偶有几架飞机飞过,可柳荞丝毫没有以前的兴奋劲,只抬头望了一眼,然后视线便缓缓下移。   院墙外的不远处有几根电线杆。细长的电线上密密麻麻地站着许多小燕子,就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而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是由它们弹奏出来的音乐,如此清脆悦耳,如此撩人心弦。   柳荞看着,鼻子又忍不住泛酸。正准备大哭一场时,突然感觉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回过头一看,见是木子霖。   “还在想小展?”他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嗯。”   “怎么回事?”他低笑一声,“你不是说小展对你不好吗?那你干嘛还想着他?”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答应过会想念他吧。”   “答应?”木子霖觉得有些意外,“他让你想念他的?”   “是啊。”她的声音终于爽朗了些,“之前他问过我,如果他离开了,我会不会想他。”   “那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这个嘛……”她歪着脑袋细细回想,“当我回答不想他的时候,他会骂我笨蛋骂我蠢,但后来我说我会想他时,他就冲着我笑。木头哥,小展他笑起来真好看,只可惜他很少笑,我才见过一次。”   闻言,木子霖一愣。傻姑娘,他默默地想,小展他在乐真的这几个月,大概只对你一个人笑过吧。他那样孤僻清冷的一个人,只会对你笑。他对你,的确是不一般了。   柳荞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思念”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意义,到了她这里,这个词眼终究还是有保质期的。有时保质期很长,可以是一辈子,比如她对爸爸妈妈的思念;有时候很短,只有几个星期,比如说她对姑姑一家人的思念;有时候不长也不短,三个月、半年、一年……比如说,她对小展的思念。   她对小展的思念,就像天边的云彩,或是湖面上的涟漪,总会有淡化,甚至消散得无影无踪的时候。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   此后的几年时间里,柳荞的生活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等了许多个日日夜夜,终究还是没有人要来领养她,渐渐地,她也不想被领养了,即便身边的小伙伴们一个接着一个被领养走,她也一点儿都不羡慕,真的不羡慕。   等到她初中毕业时,木子霖已经离开乐真数月,到外面的世界闯荡去了。如今的她面临一个难题:是继续读书,还是像木头哥哥那样,毕业后就出去找工作?   于前者,似乎不太可能,高中不似小学和初中,需要上交一大笔学费和其他费用,但是孤儿院似乎没有良好的经济条件以满足所有孩子上学的需求,她不能一个人搞特殊,也没那个资格。但于后者,自己才十五岁,现在出去社会,到底能做些什么?仔细想想,这些年来,除了偷窃水平有所提高,自己在其他方面好像一无是处。总不能以偷窃为生吧,她想。   就在她为此事纠结不已的时候,白奶奶突然问她:“小荞,你想继续读书吗?读高中。”   她寻思片刻便点了点头:“我想啊,但是没……没钱。”说罢,她偷瞄了一眼白奶奶,想知道她是什么表情。   谁知白奶奶一脸慈眉善目,眼里饱含笑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位好心人想要资助你求学,一直到你大学毕业。”   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让她愣了许久,而后她才十分狐疑地开口:“白奶奶,怎么可能?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说实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闻言,白奶奶立即绷着脸,微微愠怒道:“我没跟你开玩笑。孩子,这是你的人生,所以必须由你自己决定,奶奶绝不强迫你。你自己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明天给我答案,读,还是不读。”   第二天,柳荞给白奶奶的答案是:读!   只是当她问起那个好心人姓甚名谁之时,白奶奶就打起哈哈,说什么现在不必知道,等到大学毕业之后再告诉她也不迟。既然白奶奶都这样说了,柳荞也就不再追问,只当自己真的很幸运地接住了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夜深人静之时,柳荞坐在书桌前,执笔给远在异地的木子霖写下一封信。   木头哥哥:   你还好吗?听白奶奶说,你在湳市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是真的吗?嗯,不管怎样,荞儿都为你感到高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奶奶昨天跟我说,我可以继续读高中了,因为有个好心人资助我求学,一直资助到我大学毕业,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天大的惊喜?一开始我还以为奶奶跟我开玩笑来着,不过一想到她不是那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来开玩笑的人,我就相信我真的“中大奖”了!不过啊,无论我怎么问,奶奶就是不肯告诉我那个好心人到底是谁,只说等我大学毕业后就会知道,可是现在距离我大学毕业还有六七年,真的好漫长啊。   对了,木头哥,还有一件事。最近我觉得怪怪的,老是觉得有人在不远处看着我,偷窥我,可是等我一回头,却又不见那个身影,我跟奶奶说过之后,她只是说我小孩子想太多了,根本没有那回事儿。但是,我是真的感觉到了,而且那种感觉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强烈。木头哥,你说我是不是被坏人盯上了?可是我又没干什么坏事啊,除了偶尔还会偷点小东西,但是他们也不至于要来“追杀”我吧?!呜呜~木头哥,我怕死,你是知道的。   木头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你了。还有,你怎么可以这么坏啊,只给奶奶打电话,也不让我说两句。不打电话给我也就算了,还不写信给我,如果不是我问了奶奶你工作的地址,恐怕我的这封信还寄不出去了。哼!   好了,夜深了,我该去睡觉了,你也晚安吧。   苦苦等你回信的荞儿   第二天,柳荞把这封信寄出去了。但是过了很久很久,仍旧没有收到木子霖的回信,也不知道是地址写错了,还是他根本就没在湳市。   柳荞就读的高中虽然也在梓城,但距离乐真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她需要寄住在学校。   离开乐真的前一个晚上,她才开始收拾行李。这些年她长高了些,许多她以前穿的衣服现在已经穿不下了,而属于她的东西又很少,所以她要带的只有少许的生活用品。   收拾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奶奶走了进来:“小荞,钱够用吗?记得到了学校之后买些衣服和鞋子,还有什么东西需要买的,也别忘了。”说时,她又把三百块钱塞进柳荞的手里。   “奶奶,我知道了,可是这钱……”   “这钱是那位好心人资助的,放心吧。”   她低着头,轻轻摩挲着老人家粗糙暗黄的双手,只觉得眼里一阵温热。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然后拿起床上的那个玩偶递到奶奶的面前:“奶奶,这只流氓兔我不带走了,您帮我保管,好不好?”   毕竟过去了四五年,现在这只流氓兔看起来不似起初那般纯白如玉,身上沾了些污渍,耳朵上添了些补丁,但除去这些,总体上来看,它还是蛮好的,仍旧兔模兔样。   奶奶接过兔子,喟叹一句:“没想到你还那么喜欢它。”   柳荞听言,摆了摆手:“其实还好啦。”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对这些小玩意儿不再情有独钟了。   “诶,对了。”奶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小展他也在湳市,不知道他能不能跟子霖遇上。”   小展?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了。不,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只是一个代号,因为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那个人的全名叫什么。问奶奶吗?好像没必要了,中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他们能够重逢的几率实在渺茫,更何况现在,她在梓城,他在湳市,一个北方,一个南方,之间相差了两千多公里。   此时此刻,她距离木子霖也是两千多公里,跨越了大半个中国。 ☆、第十章   高中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有趣,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自习,除了读书就是做作业,实在是单调乏味得很,就像一部黑白色的哑剧。   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写信的时候。每一次写信,她都会一式两份,一封给奶奶,一封给木子霖,即便后者从来没有给她回过信。而且两封信的内容相差无几,无非都是告诉他们自己在学校的情况,学校长什么样啦,师生对她好不好啦,学习成绩怎么样啦,最近发生什么事啦……凡此种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内容,却被她描写得绘声绘色,煞有介事。   前些天,她突然被语文老师叫去了办公室。本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心惊胆战地跟了过去,却没料到老师把她狠狠地夸了一顿,大赞她的文笔好,写作水平有了很大的进步。   柳荞听言,委实吃了一惊。前几年木子霖倒是也这么跟她说过,但年纪小小的她哪懂文笔好是什么概念,只当它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表扬而已,再加上此后也没有人这么夸过她,她也就没太在意。而现在听到老师的猛夸,她只觉得受宠若惊,而并未感觉自己的身上披了一层荣光。   老师给她的建议是,平时多练练笔,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小说家。   对此,柳荞但笑不语,不置可否。现在她都已经高三了,每天都日出前就得作,日落后还不得息,书山暗无天日,题海漫无边际,哪有闲时练笔啊?是以,她的要求不高,只要目前的写作水平不掉线就行。至于练笔和小说家,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皆是浮云。   好不容易把高中熬到了头。   高考成绩并不十分突出,但跟她预想中的也没差多少,足以让她填报湳市大学。   她决定了,她要去湳市读书,她要去寻她的木头哥哥。   但到了湳市之后她才发现,这个城市人海茫茫,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找到一个许久未见面的人,对于她来说是何其艰难。她不是没有想过跟奶奶要他的联系方式,可不知怎么搞的,无论她怎么千般磕头、万般恳求,奶奶愣是不肯告诉她,只说书信联系就可以了。   “可是奶奶,他都不给我回信。”不知是因为担心奶奶听觉不好还是因为她真的忍无可忍了,她对着电话那边的人大吼了一声。   奶奶一怔:“小荞啊,你的嗓门怎么越来越大了?”   柳荞无奈望天,默默地想,都是被木子霖那个王八蛋逼的。   她故作模样地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道:“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奶……”   她一直这样叫个不停,白奶奶算是怕了她了:“行了,小荞啊,子霖他很快就会跟你联系了。”   “真的?!”她惊呼。可是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为什么感觉她跟木子霖什么时候见面是由奶奶安排的啊?而且,她以前也经常这样使苦肉计,可没有哪一次奶奶是会心软的,怎么这一次就那么好说话了呢?   挂断电话后,柳荞激动得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奶奶说木子霖很快就会跟她联系,可是她等了好几天,仍旧没有等到他的音讯。就在她准备再一次打电话向奶奶诉苦时,舍友突然给她带回来一封信。   她看了一眼信封上的署名,在看到那无比熟悉的三个字之后,她“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把几个舍友都吓了一跳。   “柳荞你神经病啊?一惊一乍的,想要吓死人啊?”平日里跟她最处不来的舍友抱怨道。   但柳荞正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大惊喜之中,根本就没有心思理会舍友的抱怨。   许是因为太过激动,拆开信封的时候,她的手居然颤抖了起来。   荞儿:   别来无恙。   我是木子霖,也就是你以前的木头哥哥,不知道你现在是否仍这样唤我。   你的全部信件我已经收悉,但因为工作太忙,所以没有时间复信,希望谅解。   抱歉,因为我的文笔没你那么好,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用一个普通的词语来形容,就是“激动”吧。   听奶奶说,你现在读大二了,转眼间,那个屁颠屁颠的小姑娘就已经长大成一个大姑娘了,只是不知道你是否一如既往的爱哭。还有,你那个坏习惯改掉了没?之前我从奶奶那里得知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心里有些难受。荞儿,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你不会的,对吧?   好了,就此搁笔,以后常联系。   木子霖   虽然内容很简短,但不知是因为思念还是愧疚,又或者两种情绪兼有,她看着看着,就已泪水涟涟。   后来,木子霖并未如他所说的那般跟她常联系,更没有找她出来见个面,所以柳荞有时候不禁怀疑,那封他寄给她的信件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她的错觉。可是每一次她打开自己的“百宝箱”查看,它又确确实实安安分分地躺在箱子里。   最后,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到他工作的地方蹲守,然而亲身实践了两三次之后,仍旧一无所获。   最后的最后,她索性放弃了。   就这样,她心里怀着牵挂、期待、怨念,还有许多复杂的感觉,过了一年,又一年。   临近大学毕业,正是面临“毕业就失业”这一尴尬境地的时期。   潦潦草草地结束了最后一天的实习,她带着无比郁闷的情绪去逛超市。   辛辛苦苦实习了两个月,却没有任何补贴,而那位好心人资助的钱她又不敢乱花,故此,虽说是逛超市,但其实她身上的钱只够她吃一碗猪杂汤米粉外加一个卤蛋。逛了一圈下来,她也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一眼。许是情绪来了,当她逛到一个监控死角的时候,她的“隐疾”突然发作,伸手就想要去偷货架上的东西。   就在她快要得手之时,一只大手从她身后伸过来,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心虚地回头一看,见是一个长得清秀俊朗的陌生男子,她顿时就愣了愣,失神了。   “荞儿,怎么,不认识你的木头哥哥了?”木子霖的语气里充满了笑意。   柳荞许久才缓过神来,而后突然惊叫一声,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不过她可没看到,更不会在意。惊叫过后,她张开双手抱住他,紧紧抱住那个她想了念了好多好多年的木头哥哥。   激动欣喜之余,她斤斤计较地算起了旧账:“木头,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我写信给你你也没回,又不打个电话给我,这么大个的人了,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讯。你太狠心了。”说时,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木子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都已经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了,还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他笑问:“谁说我没回信?”   她理直气壮地反驳:“就那么一封信,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好不好?”   哭完之后,柳荞拉着他来到附近的韩国料理店。她想,必须得狠狠地宰他一顿,必须好好审问他,看看他这些年到底怎么混的。   坐在餐位上,柳荞用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眼前的男人。比起几年前,他的五官长开了,也端正了许多,凑在那张脸上,给人的感觉就是——清爽而舒服。再看看他的衣着,啧啧,名牌西装,名贵手表……俨然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样。   “木头,说说你励志的成功史吧。”她的语气里满是羡慕。   木子霖轻挑着眉,笑言:“怎么,几年不见,就忘了叫我哥哥?”   她十分不屑地嘁了一声:“你有见过那么没良心的哥哥吗?六七年都没来看过我。”说完她嘟了嘟嘴,脸上写满了不悦。   他却笑得更开了。敢情她记仇都记上心头了。   但是事实上,他并不是没有去看过她。刚离开乐真的那两年,他会经常通过白奶奶来关心她,问问她的近况,她的学习成绩等等。后来她自己时常写信给他,从她的字里行间,他也大概知晓了她过得好不好。再后来,她来湳市读大学,远离了乐真和白奶奶的庇佑,他也会时不时去她就读的大学里远远地观望她,看到她过得还不错,他也就觉得欣慰了。而那一封信,只不过是一个烟/雾弹而已。   但他心知不能把这些告诉她,否则她肯定会更加破口大骂:靠!都已经在我身边了,还不出来让我见见!   而他之所以不与她联系,是想知道没有他在身边,没有了他的陪伴之后,她会过得怎么样。   他知道,失去父母的她需要更多的保护和疼爱,而他就是那个在她最需要关爱的时候陪伴着她的人之一,也因此,她很依赖他。但他不能让她一直这么依赖下去,她必须学会独立过活,她需要学会如何一个人过日子。   至于现在突然出现,却真的是因为,自己终究还是想念这个无赖小丫头,想要保护这个像妹妹一样的人儿。   “我没有什么感人的奋斗史和励志的成功史。”他没有理会她的抱怨,交叉着双手放在后脑勺,随意而慵懒地把身子仰靠在软皮沙发上,然后继续朗声道,“只是靠着自己仅有的一点聪明才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顺便跟别人学习学习在江湖上混的技巧,谁知老天垂青,让我混得还不赖,现在正在一家小公司做财务总监。”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柳荞却早已听得目瞪口呆。真是不愧为她的木头哥哥,像木头一样的人,居然也能爬上食物链的上端。   后来,也不知道该说是水到渠成还是顺理成章,她成了那家企业的一员。   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出纳员,但她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像木子霖那样,靠着自己的实力往上爬。要知道,上了大学之后,除了在体育方面和写作方面她表现得出色以外,会计学得还……不错。   朝朝暮暮,反反复复。   转眼,她走到了二十五岁这一人生路段,而距离离开孤儿院的那天,也已过了十个年头。   后天,就是孤儿院建院二十周年庆,也是十五年前她被送往那里的日子,所以,她要回去,回去看看梓城,看看乐真,看看奶奶,也看看自己的记忆…… ☆、第十一章   春寒料峭,冷意袭人。   亮堂的候机大厅之外,是暗黑如墨的浓浓夜色。随着阵阵朔风拂掠,那浓郁的夜色犹如涌动的海潮,强势袭来,又平缓而去。   像夜色那般暗流涌动的,还有柳荞心里那不停叫嚣且无处安放的狂躁和失落。   她站在一根亮白如玉的大柱子旁,一只手握住行李箱的手柄,另一只手拿着屏幕渐渐暗下去的手机,低头望着锃亮的地板倒映出的模糊的人影,神色沮丧且哀伤。   良久,她用手背轻轻揩去眼角的泪珠,抬头环顾四周,然后拉着行李箱朝不远处的浅蓝色联排椅子走去。   一屁股坐下后,她还是觉得有些郁闷,于是忍不住低声唾骂:“哼!死木头,臭木头,烂木头,明明说好要来送机的,现在倒好,一句临时有事就放我鸽子。呵!果然,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好男人!”说完,她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围巾,然后垂下头,继续沉浸在失落的情绪之中。   就在鼻子再次涌上一股酸涩之时,她突然听闻耳畔传来一道声音:“你刚刚是在进行归纳推理。”声音低沉而有力,让她想忽视都不行。   柳荞循声望去,但见右手边隔着两个位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他正低头看着财经杂志,所以柳荞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但不得不承认,仅是这侧颜,也把她惊艳到了。   她平日里口才还可以,但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修饰词来形容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身上的每一处,无论是五官还是四肢,甚至连他身上穿的衣服戴的围巾……无一不在向外人炫耀着主人的俊美。   仅是一瞬之间,她心里的郁结就消去一大半。   好一会儿,柳荞才从这惊艳美颜中清醒过来,确定他只是在看杂志而非跟自己说话后,她又微嘟着嘴唇,看着空荡荡的候机大厅,望着锃亮的地板发呆。   “归纳推理,属于或然性推理的一种。”耳边重新响起那个好听的声音,“是从个别到一般的归纳过程。这种推理的结论不一定完全正确,除非穷尽所有的可能性。”   那个男人徐徐道出这些话时,柳荞一直好奇地看着他,因为他视线仍旧落在杂志上,看起来不像是在跟别人说话,也不像是在通电话,倒更像自言自语。   意识到这一点后,柳荞默默地在心里画了一个十字:阿门,那么帅气的男人,脑袋却有问题,真是可怜。   但下一秒,男人就转过头来,视线也从杂志转移到柳荞身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说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这是一个十足肤浅的结论。也许你经历过父亲的背叛,或者男朋友的冷落,甚至其他男人对你的不善待,但是,你仅从这些个别的事例推导出‘没有一个好男人’这样一般性的结论,显然是站不住脚跟的,除非……”   “除……除非什么?”在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以及听到他的那些话后,柳荞早已呆若木鸡。   “除非……”说时,他的左边嘴角上扬,露出讥诮的笑容,“除非你把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穷尽了,换句话说,等你受尽天底下所有男人的不善待,再得出这个结论也不迟。但只怕,你没这个能耐。”   “我……”柳荞想要反驳他,却也觉得他说得在理,自己怎么可能认识天底下所有的男人?而且,自己又不是傻子,更不是受虐狂,干嘛要主动去找罪受找虐待?是以,她无言以对。   “其他男人我不知道,但是于我,你是绝对不可能的。”说完,那个男人又淡然地把目光回转到杂志上,若无其事地继续浏览,把呆愣的柳荞晾在一旁,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几秒钟的怔忪过后,柳荞品出了他话里的玩味儿,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高傲自负得无人可比。可是自己怎么能吃亏?!于是她轻咳一声,立马重回平日里的无赖本色,道:“呵……那可不一定。世间之事,谁又能说得准?”   闻言,那个男子再次转过头看向她,微蹙眉头,似是在寻思着她话里的意思。   谁知柳荞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跟前,站定,低头,目光与他对视,像他刚刚那样露出讥诮一笑,然后俯身,然后……男人的薄唇就毫无保留地贴上了她的粉唇。   柳荞睁着眼睛,所以她能看到男人眼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或者还有嫌弃和厌恶,但她并不在意,她只觉得自己终于神气了一回,把这个自负到无以复加的男人扳倒了。   但很快她又想到,靠!怎么就这样亲上去了?   就在她准备把嘴唇移开之际,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传来一股存在感十足的力道,而自己的腕骨也因为男人的反手一扭而咯咯作响。疼痛感让她条件反射地从男人身前缩退,然后低着头,用幸免于难的右手揉着被他弄痛的可怜的左手腕。   “你神经病吗?”男人站起身,朝她低吼道。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身上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可是柳荞并不怕,她又不是没见过怒发冲冠之人,这种情况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小case。   她仰起头看着他,轻描淡写地开口:“我只是在验证你刚刚说的话,怎么就成了神经病了呢?”   男人微蹙的眉头更加紧锁:“你什么意思?”   柳荞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把衣服的袖口挽起,然后把手腕送到他眼前,说:“喏,认真看看,这就是你刚刚施于我的不善待。”   男人垂眸看着她发红的手腕,显然刚刚他把她抓得太用力了,但他觉得对于她这个厚颜无耻之徒来说,这样的报复一点儿都不为过。然而,她手腕上那道醒目的疤痕,却还是教他怔住了。   “活该。”良久,他说出这么一句话。   “是啊,我活该。”柳荞毫不含蓄地承认了,“但是,你终究还是虐待我了,由此可见,你也不能幸免于‘坏男人’之列。呵!真是可惜啊。只是,刚刚是谁说绝对不可能的来着?”说时,她微偏着头,故作沉思状。   对面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说实话,柳荞也猜不出此时此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根本就没在想什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终于灭了他身上的那股傲气,她想。   “无赖。”许久,他给了她这么一个评价,然后收拾身边的行李,准备离去。   但柳荞偏偏不让他走,偏偏想要跟他斗到底,于是跟在他身后,继续保持无赖本色道:“我就是无赖,我就是厚颜无耻怎么了?难道你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跟你们这群闲人一样,瞎搞什么归纳推理,瞎说什么至真大道理啊?得了吧,像你这样的人,就算用这些华丽的学识装扮外表,也掩饰不了内心的鄙薄和污浊,你根本就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跟前的人倏地停住脚步,然后转过身,眼神冷冽地看着她,然后沉声道:“你给我滚。”   男人的一脸阴鸷让她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但片刻后她又想到,滚就滚呗,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她止住了自己“大义凛然的谆谆教诲”,转而笑意盈盈地对他说:“那么,坏男人,再也不见。”说完就潇洒转身,欣欣然地朝着登机口走去。   夜晚的航班很少人,但柳荞却很本分地对号入座,根本不像刚刚那样随意而无赖。   坐到座位后,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那件事,不由得用手轻轻抚着双唇,微微勾起嘴角,满意地笑了。男人唇上的凉意似乎还残留在她的唇上,只是那股冰凉感却显得十足诱人,是以,她觉得自己并未吃亏,甚至貌似还赚大发了。   正想得出神之时,裹在外衣口袋里的手触摸到了一股温润的感觉。柳荞把那件东西拿出来一看,见是一串散发着温和光泽的小叶紫檀佛珠。   这是她刚刚强吻那个男人的时候,趁着他分心的空当,从他身上顺手牵羊偷过来的。   其实一开始柳荞并未想过要吻他,只是看到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嚣张的贵族气息,她便知道他这个人不简单。虽然他身上穿的衣服,戴的手表是什么奢侈品牌她是真的鉴别不出来,自己更不可能亲身穿戴过,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乍眼一看,她便知道他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所以,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让这样一只诱人的“猎物”毫发无伤地从自己眼前离去?于是,她要靠近他,让他分心,然后顺手牵羊。   柳荞用手指轻轻抚着那串好看的小叶紫檀,然后就看到一颗较大的念珠上用小楷刻着“展亦清”这几个字。   展亦清?这就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她勾唇笑了笑,然后把它收起,放回外衣口袋里。而后,又莫名地想起男人说过的话:“也许你经历过父亲的背叛,或者男朋友的冷落……”   很多事,她都不想再去回忆了。不想记得自己的男朋友因为偷窃的癖好而离开她,更不想记起,让自己染上这个癖好的,是那个让她爱恨交织的爸爸。   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柳荞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即便如此,泪水仍是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渐渐地,她入眠了,然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过去,然后往事一幕幕,重现……   回到梓城时,已是子夜。   在湳市登机之前,柳荞已经订了一家宾馆,就在机场附近。办理了入住手续之后,她拖曳着疲惫的身体进了房间。   洗了澡之后,虽然感觉舒服多了,但她还是觉得累到家了,于是就倒在床上,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子夜时分的荀市仍旧有些喧嚣。   展亦清手持盛有红酒的高脚杯,站在落地窗前,长身玉立,俯瞰整个荀市的万家灯火。而他心里想着的,却是几个小时之前,在湳市机场遇到的那个女子。   不!应该说是女贼。   他的小叶紫檀佛珠不见了。   上了飞机之后,他习惯性地想要揉捏佩戴在手腕上的紫檀珠,却不料摸了个空。   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把它取下来过,助理孙遥把他送到机场时,它也还在手上,如果丢了,那一定是在机场里丢了。但他联系了机场服务台,让工作人员帮忙寻找之后,却听他们说:“不好意思,展先生,我们已经尽力找过了,还是没有发现您的佛珠,万分抱歉。”   然后,他就想起了那个女子。   她突然起身靠近他,突然吻住他,为的就是让他分心,然后寻找时机,把他手上的佛珠顺手牵走。呵……老套的技巧,可他偏偏还是中计了。   除此之外,她口中的木头,她手腕上的疤痕,她说话的语气,她脸上的表情,她那无赖的言行举止……那么那么多“巧合”,却让他觉得,这不是巧合,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女子,就是柳荞。   人的记忆很奇怪。那些你曾经认识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可能随着时间之流的冲刷而早已不复存在于记忆之中,而你也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TA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当TA真的出现了,那些与TA有关的画面,统统一涌而出,而且还那么鲜明,那么强烈,犹如昨日经历,今日重现。   但让展亦清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真的偷窃成瘾了。   念及此处,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日历——明天,就是乐真孤儿院的二十周年庆。如果他想拿回紫檀佛珠,那他必须去一趟梓城,只有通过白奶奶,他才能知道怎样找到柳荞。   于是他即刻打电话给助理,吩咐他预订明天到梓城的机票。说完他就径直挂断电话,徒留电话那头刚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孙遥一脸茫然。   其实那年离开乐真之后,白奶奶也会时常通过领养他的那个人来过问一下他的情况,而他虽然和老人家之间并不十分亲密,也不熟络,但他对她还是充满敬意的。只是那些曾经相处了几个月的小伙伴,他倒没去联系,甚至几乎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但是柳荞的突然出现,却让他一瞬间就想起了她和他之间的曾经。   此时此刻,他的心绪复杂难言,既为她毫无预兆的出现,又为当年的往事重现。   当年的他对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一份情? ☆、第十二章   春已到,但地处北方的梓城仍被浓烈的寒意笼罩着。但因为屋里有暖气,所以这一觉柳荞睡得格外舒服。   待她醒来,已是午时。   她从被窝里爬出来,穿着棉拖走到窗旁,慵懒地舒展一下腰身,然后推开窗,一阵凛冽的寒风便争先恐后涌入室内。她冷不丁地全身一抖,待慢慢适应后,她伸出脑袋抬眼望去,便看到窗外的一片银装素裹。   “呀!下雪了。”她忍不住惊呼。   是有好几年没有看过雪了,这些年待在湳市,在最冷的时候仍旧连一点雪絮都看不到,所以现在看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景,她便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一个小孩子,想要在雪地里打雪仗、滚雪球。不过最终她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一时冲动,一来是因为自己不想被别人当成疯子;二来则是因为外面实在是太冷了,她可没那个胆量跟天寒地冻作斗争。   吃过午饭之后,她打了个电话给白奶奶,告诉她明天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听说她要来之后,也在电话那头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叮嘱她注意保暖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时间,因为凛冽寒风阻却了她外出的脚步,又没有其他有意义的事情可做,她只好再次回到床上,蒙头大睡。真是太舒服了,她想,好久都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睡过一觉了。   许是因为睡得太多,所以第二天她醒来时,窗外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简单洗漱之后,用完早餐,她便开始给自己梳妆打扮。   因为许久没有经历过如此寒冬,刚来到梓城,她一时还适应不了,所以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差劲。她想,说什么也是要去见一个于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物,形象必须得好好的,所以化一下淡妆还是很有必要的。   化妆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笑了。   跟木子霖重逢之后,他给了她一个建设性意见:“荞儿,你能不能不要把自己弄成一个假小子模样?我建议你把头发留长,给自己保养保养,同时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穿衣打扮,我敢保证,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比现在更美。”   她向来都很听他的话,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所以平时她都比以往更加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过事实也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她真的比以前好看多了,至少木子霖把她夸得都上天了。   只是……木头会喜欢我吗?柳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想着,木头哥哥,你知道吗?荞儿好像喜欢上你了。   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   柳荞穿戴整齐后就出门了。虽然她跟白奶奶约见的时间是在下午,但她决定早点出门,因为要去为老人家买点营养品保健品什么的,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个地方必须要去。   冬日的暖阳穿过层层厚重的云层,露出温暖和煦的笑脸,只不过这种温暖抵不过朔风的凌厉,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满满的寒意。   出了宾馆的大门,柳荞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把脖子上的围巾拉着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又跺了跺脚,这才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康铭路17号,谢谢。”上了车之后,柳荞一边搓着冰凉的手一边跟司机说道。   “好嘞。”司机师傅爽快地应允道,然后又好奇地问她:“姑娘,去那儿干嘛呢?”   虽然觉得他的问题问得有点突兀,但柳荞并没太在意,所以也就坦诚道:“只是想回老家看看。”   “老家?”司机更加觉得奇怪了,“可是那里都是新兴商业区,你确定你的老家在那儿吗?”   “商业区?”柳荞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点。   不过现在仔细一想,倒也不觉奇怪。自从被送到孤儿院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至今已有十多年了。而在这段时间里,中国的经济飞速发展,梓城的变化也很大,所以家乡那一带的土砖瓦房变成商业大楼,倒也在情理之中。   果不其然,司机很是认真地回答她:“是啊,大概三年前,康铭路那一带被政府拆迁征收了,用以房地产开发。你也知道,这些年来中国的房地产业可是搞得热火朝天,很多人都因为这一暴利产业而一夜致富,但有更多的人也因为它而买不起房子,房价实在是太高了,就连梓城的平均房价也差不多要两三万一平,在好一点的地段啊,那更是炒到五六万,唉,可怜了我们这群吊丝啊。”   听到司机师傅的这一段侃侃而谈,虽然颇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但柳荞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也对,真是可怜了我们这群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吊丝。   约摸半个钟之后,柳荞便到了康铭广场。   下了车之后,抬眼望去,尽是林立高楼。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曾经一排排的土砖瓦房,居然也能蜕变成威严大厦,而曾经落后的康铭村,居然也会有成为梓城CBD的一天。   站在红绿灯路口处,柳荞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行人和车流渐渐变得热闹起来,而她却愈发觉得自己在慢慢远离,慢慢地退到人潮的尽头。   “荞儿。”她仿佛听到了妈妈的笑声,也看到了妈妈正蹲在屋前的水井旁边,清洗着刚从菜园里摘回来的蔬菜。看到女儿放学归来,柳母立刻笑容满面道:“你回来啦。今天妈妈准备做一顿大餐,奖励我家荞儿,你说好不好?”   “好啊。”女孩的声音依旧爽朗悦耳,“谢谢妈妈。”   然后,她又看到爸爸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一屁股坐在破旧的木椅子上,而自己也很懂事地给他端去一杯水:“给,爸爸。”   柳父满意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之后,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荞儿真乖。荞儿,你知道吗?爸爸现在正在挣一笔大钱,很快就可以为你和妈妈买一栋新房子了,怎么样,开心吗?”   闻言,柳荞笑得眼角弯弯的,特别大声地说道:“嗯,荞儿很开心,谢谢爸爸。”   对面的红灯突然跳转成绿灯,柳荞的思绪也从过去回到现实。当她意识到自己眼眶里一阵温热之时,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泪水,然后迈步,走进这个今非昔比之地。   呼~广场实在太大,一圈还没逛完,她就觉得双腿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一样。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于是她就近选了一家餐厅,解决了午餐之后,又去广场的沃尔玛买了一些营养保健品,然后才打车去往乐真孤儿院。   离开乐真之后,柳荞也回来过几次,但距离上一次回来,却已有两年多了。故此,当她再次站在院门外,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乐真时,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而与此同时,她的心间也似是有一股暖流涌过。   乐真在几年前修建过一次,规模也扩大了一些,但同时它收养的孤儿弃婴也越来越多。想到这里,柳荞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柳荞跟值班室的保安叔叔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就推开铁栅门,走了进去。   院里闹哄哄的,仍在进行庆祝活动,小朋友们的脸上堆满明亮爽朗的笑容,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开心。柳荞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咧嘴浅笑了笑,然后抬步,去找白奶奶去了。   因为白奶奶岁数大了,很多事情都不再由她经手管理了,但她依然选择留在院里,看着这群孩子健康成长。她的住处在院内的偏北角落里,是一栋很普通的平房。   到了。   站在门口时,柳荞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极快。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见过白奶奶,所以她才会觉得激动,又有点儿……紧张。为了缓解一下情绪,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奶奶,小荞来看您了。”   闻声,一个瘦削的身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正是白奶奶。她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上的银丝多了,皱纹也深了,但可幸的是,老人家的身子骨看起来还是挺硬朗的。这样就好,柳荞默默想到,只要奶奶身康体健的,什么都很好。   “哎呀,小荞终于来啦。”奶奶笑呵呵的,正想要接过她手上的礼品,她却先行一步把它放在桌面上了。   “奶奶,您想我了没?”柳荞搂抱着奶奶的肩膀,牵着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娇声娇气地问老人家。   奶奶是真的开心,所以也就顺着她的意思说:“想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让奶奶想得可难受了。自从你们离开之后,就都很少回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了,现在倒好,一天回来俩。”   柳荞坐在一旁,特不要脸地贼笑着,而后才反应过来:“一天回来俩?”   谁回来了?   “对啊,小展回来啦。”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说说,你们是不是约好了,一个接一个地给奶奶惊喜啊?”   等等!柳荞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后又担心自己的记性出了问题,于是她心虚地问了一句:“奶奶,小展是……”谁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身穿长款黑色风衣,身高腿长的男人从厨房里走出来。他手里还端着一个果盘,盘子里面装满了切成块的苹果,而他的手还是湿的,看来是刚刚才洗了水果。   男人迎上她略显惊讶的神色,睨了她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果盘放在奶奶面前的桌子上,润声说道:“奶奶,吃水果吧。”说完,他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奶奶欣然应了一声,然后拿起一块苹果就往嘴里送,完全没把柳荞刚刚的问话放在心上。于是乎,徒留柳荞木然地坐在那里,心里头像是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干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地问道:“奶奶,他……他是谁啊?”说时,她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男人。   “不认识我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但如果认真一听,就能听出他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们见过的。”   奶奶看着柳荞傻愣傻愣的样子,也觉得无奈:“对啊,小荞,你们见过的,十几年前,你还救过小展呢!”   奶奶当然不知道,展亦清所说的“见过”,指的是他们在湳市机场的“重逢”。   柳荞歪着脑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那个样子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在回忆什么,但其实她也已经想出了个大概,记忆中是有“小展”这么一号人物。但是奶奶,你都说是十几年前咯,你确定过了那么那么久,我还能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个坏男人,就是自己曾经救助过的小展同学吗?   念及此处,柳荞百分百肯定,男人所说的“见过”,就是在湳市机场的尴尬的偶遇。   不过一想到自己曾经救过他的命,柳荞的底气瞬间足了,于是露出一张特别夸张的笑脸,很是狗腿地对展亦清说道:“哎呀,原来是小展同学啊。你看我这记性,都把十几年前这么重要的一号人物给忘记了,真是抱歉啊。”   谁知展亦清根本就不理会她的逢迎,而是拿起一块苹果,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见此,柳荞一脸汗颜。   既然如此,她也当他是透明的,然后跟奶奶聊起了木子霖。   奶奶知道她跟木子霖重逢,还是从他口中得知的,而柳荞俨然一副贵人多忘事的模样,愣是忘了把这么重要的事告知与奶奶。   是以,奶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责备她:“你以为子霖跟你一样啊,他可是经常惦记着我这个孤家寡人,上个星期他还特意过来了呢!”   听出奶奶话里的意味儿,柳荞颇感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不料这一转,便看到对面男人的嘴角浮现一丝讥诮的笑意。   真是王八蛋啊,她暗骂道,你不也一样没良心,居然还笑得出来。   她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又对着奶奶撒娇:“那奶奶,以后我经常过来陪您,您说好不好?”   奶奶其实也就这么一说,根本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不过现在听到她的“承诺”,老人家的心里也是乐开了花:“好好好,下次啊,你们都一块儿来,这样奶奶这里可就热闹了。”   柳荞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也许是因为老年人特别容易感到孤独,尤其是孤家寡人,平日里怕是忧郁重重,就想有个人陪伴着自己。可一旦有人陪着了,也还是会觉得感伤,因为有了相聚就必定会有分离。   奶奶用她那瘦骨嶙峋的双手紧紧握住柳荞的手,长叹一气,语气里满是凄然哀伤:“转眼间,你们一个个的都长大成人了,奶奶也老了,怕是不能一直看着你们了。”   “奶奶,您在说什么呢?”柳荞一边低声呢喃,一边用手轻轻回握住奶奶那粗糙的双手,“放心吧,您会一直好好的。”   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奶奶会心地笑了笑,然后又突然把话题转移到木子霖的身上:“对了,子霖他也老大不小了,他有女朋友了吗?还是已经瞒着我结婚了?”   闻言,柳荞心里咯噔一声,展亦清也抬眸,玩味儿十足地看着她。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不安。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要跟奶奶坦白说自己喜欢上了木子霖,想要跟他在一起吗?可是现在的场景好像又不太适合开口啊。   她默默地在心里思想斗争了一番,才说:“奶奶,这我哪能知道啊?您自己去问问他呗,他不敢骗您的。”   “是吗?他也没跟你说啊。”白奶奶若有所思道。   接下来的时间,都是白奶奶一个人在絮絮叨叨,柳荞偶尔会附和几句,但展亦清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他那么长时间的沉默不语,就连柳荞都要忍不住怀疑他才是木头了。而且,他为什么还不走?柳荞暗自思忖着,不是没话说吗?为什么还不快点离开?拜托拜托,小展同学,快点离开吧……   然而事实上却是,直到她准备起身离开了,他也没有想要回去的打算。   好吧,果然他才是木头。   她刚站起身来准备离去时,就被奶奶叫住了,说是有东西拿给她。   会是什么东西呢?柳荞颇有些激动地期待着。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   “小荞,这是你的流氓兔。”白奶奶手里拿着一个圆滚滚的玩偶,乐呵呵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你上了高中之后就一直留在这儿,我一直替你好好保管着,好几次想要托子霖拿给你,可是奶奶这记性啊,实在差劲得很,幸亏今儿突然想起来了。呐,你拿回去吧。”说时,她把流氓兔递到柳荞的跟前。   看到奶奶手上的东西,柳荞早已木然,呆呆地站在那儿,许久没有反应过来该作何回应。   “怎么?不想要了?”看她站着不动,白奶奶心生疑惑,“不对啊,当年你可是把它当成宝一样看待,我记得有一次小希拿它来玩,你还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来着,现在长大了,倒是嫌弃上了?”   奶奶的一番话把柳荞说得无地自容。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用余光偷瞄一眼仍旧坐在对面的小展同学,却不料……靠!前任主人居然如此淡定,白费了这些年她把他的流氓兔当作宝贝一样供着。   “嘻嘻,奶奶说的哪里话?我当然不嫌弃啦,它可是我的宝呐。”说时,她一把接过流氓兔,那种感觉就像是接过一个烫手山芋。   她用手摸了摸玩偶,然后抬起头,笑意盈盈地向奶奶道了谢之后,便拿起包包离开了。   走向院大门时,她一边捶打着流氓兔一边喃喃骂道,哼!臭没良心的家伙,是得有多强大多冰冷的内心,才能做到这般无情无义啊?   等走到门外时,柳荞正想要举起手招呼着过往的出租车,却不料这一举手,便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只手给抓住了。   柳荞暗骂了一声糟糕,想着是遇上蟊贼了,可是这光天化日的,而且还是在孤儿院门口,保安叔叔正在看着呢,是谁这么大胆?谁料她一回头,便撞上了展亦清那凌厉的目光。   “喂,小展同学,你想干嘛啊?”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自负冷漠到极致的人,所以根本没必要对他好声好气的,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就横了些。   他朝她伸手:“拿来。”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柳荞好生疑惑:“拿什么啊?流氓兔?”   “明知故问。”   闻言,柳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说小展同学,你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连小小的提示都没有,你要我明知什么啊?”   展亦清见她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也知道自己没法儿跟她这么耗下去,于是便直白道:“你偷了我的佛珠,所以你说该不该还给我?”   “佛珠?我偷了吗?”她微偏着头,故作沉思状,而后顿悟道,“哦,好像是有那么一样东西,但是小展同学,你怎么证明那串佛珠是你的?”   “佛珠上面刻有我的名字。”他的话很简洁,意思却很明了。   柳荞啧啧了几声,摇了摇头,说:“没错,佛珠上是有‘展亦清’这三个字,可是也没法儿证明是你的啊。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展亦清?”   展亦清:“……”   看到他一脸阴鸷地看着自己,柳荞反而更加理直气壮了:“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记得当年我问你的名字的时候,你可是死活都不肯告诉我。而且刚刚白奶奶也是一口一句‘小展小展’的,也没说你就是展亦清啊,所以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展亦清捏了捏的眉心,颇觉头痛。这么多年没见,她的嘴皮子功夫倒是进步了不少。   他压低嗓音:“距离这里十分钟的路程处有一家派出所,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柳荞一听这话,可真是急了,于是想要挣脱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谁知她越是挣扎,展亦清反而握得更紧更用力。   “喂,展亦清,有你这样的人吗?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当初连说一句感谢都没有,我现在拿你一串佛珠怎么了?对你来说,这已经算是很划算的了,好吗?”   “你这个无赖。”他感觉自己的心间有一股怒火在燃烧,“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谁知被他这么一说,柳荞反而乐了:“是吗?那你还不快点谢过我。”   “凭什么谢你?”展亦清突然发现,自己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了。   “你不是没见过像我这么不要脸的人嘛,我今天让你长见识了呀,所以说,你该感谢我啊。”   “……”   看着他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柳荞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未曾想刚得意了没多久,手腕上又传来一阵疼痛感。她紧皱着眉头,想要凭着自己不屈不挠的毅力一直反抗到底,但无奈男人的力量天生比女人的强大,最后的最后,她终究还是屈服了。   “要我还给你也行,但是我现在没把它带在身上。”   “那它在哪里?”   “在我住的宾馆里啊。”柳荞没好气地说道。   “走!”说时,展亦清拉着她的手就迈步朝马路边走去。   “喂,去哪儿啊?”   “去你住的地方。”   “不行,你不可以去。”   “理由。”   “理由就是……”我不想再跟你待在一块儿,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没有理由!明天上午十点,孤儿院附近的公园,如果你来了,我便把佛珠还给你,如果你没来,它就是我的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柳荞反驳:“信我一次你会死啊?”   展亦清低头看着她,似乎是在掂量她所说之话的可信度,但柳荞见他沉默不语,也就当他答应了。   “拿来。”她朝他伸出了没有被他抓住的那只手。   展亦清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见状,柳荞朝他翻了一个大白眼:“把手机号码给我啊,要不然明天怎么联系你?还是说你根本就没真想要回你的佛珠?”   展亦清听言,终于松开她的手,然后把联系方式给了她。   把他的手机号码存进手机通讯录之后,她还特意给他改了一个好听的备注名——“流氓兔”!   “那么,坏男人,我们明天再见咯。”说完,她再一次在他眼前潇洒地转身,心里头好不得意!   她上了车之后,展亦清仍旧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出租车越离越远,心里头却莫名地觉得躁动。他百思不得其解,曾经那个笨笨的蠢蠢的的傻丫头,怎么会变成这么一副无赖模样?   回到宾馆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柳荞在附近餐馆里打包了一份晚餐,然后就呼哧呼哧地回到了房间。刚一进门,她就没好气地又把流氓兔捶打了一顿,再把它狠狠一扔,这才算解了气。   解决了晚餐之后,她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之后,觉得甚是无聊,就去洗澡了,等她洗完澡出来,已近九点。   躺在床上的她百无聊赖,正想着要不要给木子霖打个电话的时候,远方的人像是感应到她的想法一样,先她一步给她打了电话。   在按下接听键的那一刻,柳荞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小脸也不自觉地热了起来。说实话,在此之前她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而现在突然而来的紧张,她却也认为自己知道是为什么。   “荞儿,去看过奶奶了吗?”她还未来得及打招呼,那头的声音倒先响起了。兴许是因为刚下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也低沉得足以抚慰人心,柳荞听着,便不自觉地失了神。   “嗯,今天下午去看过了。”她回过神后,也特意放低了自己的声音,语气比往日温柔了几分。   “那她老人家还好吧?”   “还不错。”   木子霖正在公司的地下车库取车,不经意间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低落,他不免担心:“荞儿,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她开始含糊其词,“我遇到了展亦清,他今天也去看望奶奶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是一愣,说出来的话音也微微上扬:“展亦清?”   她轻嗯了一声,而后才想起木子霖貌似也不知道小展同学的大名就叫展亦清,继而她补充道:“就是那个小展,十几年前他也在乐真,你还记得吧?”   木子霖的记性倒也算不错,经她这么一提,他也记起来了:“怎么样,老朋友见面,可都还好?”   “不太好。”想起今天下午并不愉快的相处,柳荞撇了撇嘴道。   他在那端低声笑了笑,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后,又装作好奇心十足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在湳市机场的时候……”刚一开口,柳荞就后悔提及这个话题了,但她又不想瞒着他,于是便选择坦白,“在机场的时候,我偷了他的一串小叶紫檀珠。”说到最后时,她故意说得口齿不清,想要以此蒙混过关。   但木子霖到底还是听清楚了,所以接下来他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怒意:“荞儿,你说过下不为例的。”   察觉出他在生气,柳荞身子不禁一抖:“我是这么说过,但是这次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听起来底气明显不足。   木子霖眉头微微一皱:“偷东西还可能是无意的?”   她被他训得哑口无言。不能是无意的,那下意识的可以吗?她这样想着,但却没敢问出口。   见她没有回应,木子霖到底还是心疼了,于是口吻也缓和了些:“如果下次再犯,我会给你点颜色瞧瞧,知道了吗?”   “哦,我知道了。”得到赦免之后,柳荞也轻松了几许,然后便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问:“对了,木头哥,你有没有……有没有女朋友啊?”   木子霖似是没想到她的话题转得如此之快,沉默了一瞬,才答:“怎么,你想知道?”   她当然要否认了:“不是,是奶奶托我问你的。”虽然我真的真的很想知道。   他无声笑了笑:“暂时还没有。”   柳荞还不知足,继续追问:“那,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被八卦的人捏了捏眉心,好气又好笑地说:“不要告诉我,这也是奶奶托你问的。”   柳荞:“……”是我想问的,不可以吗?她默默地朝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   木子霖轻叹了一口气:“暂时也还没有。”   闻言,柳荞感觉心里头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瞬间觉得通体舒泰,继而又毫无良心地偷笑得花枝乱颤。   木子霖听出了她掩饰不住的笑意,虽然不解,倒也没恼火,正想要挂断电话时候,却不料又被她叫住了。   “那么,木头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时,就连她自己都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时间在那一瞬间像是被定格住了,屋子里安静得都能让她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就像窗外凛冽的寒风一样,狂吹不停,躁动不止。而他轻浅的呼吸声从彼端传来,也让她紧贴手机的右耳变得发热、滚烫。   “当然。”像是过了一年,又或者是漫长的一个世纪,他的声音才宛如从旷古远山传来一般,那么悠远,那么动听,“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挂断电话后,她便发了一条微博。   巩心龙:木头说,他还没有女朋友,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有机会啦啦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巩心龙”是她的微博ID,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一个名字。而她的粉丝也像是领悟到了个中精髓,称她为“恐龙大大”。是的,她有一批小粉丝,没有很多,两三万而已,而且大多是满怀春心的妹子,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她时不时在微博上用文字撩妹吧。 ☆、第十四章   在梓城另一端某家酒店的贵宾房里,展亦清正坐在软皮沙发上,长腿随意交叠着,神色淡然地看着置于膝盖上的电脑。他正在翻阅助理孙遥发过来的工作文件,内容并不繁杂,可是他却看得极其细致和专注,没有放过哪怕一个毫无存在感的细节点。   许是看得有些久了,他用手捏了捏微微胀痛的眉心,然后又欠了欠身子,端起放置在桌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正打算放回桌上时,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看了看来电显示,他便按下了接听键。   “亦清,你不是说今晚回来?”电话彼端传来女声,轻细温婉,听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声音的主人叫做展言贞,是展亦清的表姐——他的舅父展如鹏的女儿,但是外人并不清楚他们的这层关系,而是一直把他们当成亲姐弟来看待。   “嗯,临时有事走不开,可能明天才能回去。”说完他又小抿了一口咖啡。   “发生什么事了吗?要不要紧?”展言贞听闻有事,便忍不住想要关心。   展亦清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想着如何作答,但最后仍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私事。”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意思是你不用过问。   他就是这样,平日里,无论是对陌生人还是生意合作方、朋友,甚至是对亲人,他始终给人以一种清冷而疏远的感觉,所以于展言贞而言,他这样的态度倒也是见怪不怪了。   “既然这样,那你明天早点回吧。”再次开口时,她的语气也变得淡淡的,“后天就是爸爸的生日了,你回家一趟吧。”   展亦清静默了片刻,似是在沉思,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好,我尽量。”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展言贞看了眼黑下去的屏幕,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展如鹏:“他说有私事,今晚回不来。”   展如鹏用手轻轻敲打着沙发上的扶手,哑着声音道:“他真的在梓城?”   她嗯了一声:“孙遥是这么说的,他只在荀市待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便去了梓城。”   “为什么?”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唉,这小子,该不会还是放不下过去吧?”良久,展如鹏这么叹了一句。   被展言贞的一通电话打断之后,展亦清就无法像先前那般专注于工作之上了。   刚刚她问他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怔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她问得突兀,而是自己还真的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到底所为何事。直到最后想起时,才知道自己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约定”而留了下来,不过事实上也是私事一桩,所以没必要跟她说。   现在的柳荞于他而言,存在感就薄弱得如同透明玻璃。虽然傍晚时分还与她“死缠烂打”了一通,但当他真的投身于其他事情之上时,他可以完全将其抛诸脑后。然而,因为展言贞的“间接提醒”,他自然而然地又想起她了。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但没点火,而只是把它凑近鼻尖闻了闻,闻过之后就把它放到桌面上,再端起那杯还剩一半的咖啡,走到落地窗前。   他的烟瘾并不大,就连工作犯困或者为繁琐之事缠身之时,他也像刚刚那样,只是抽出香烟,闻闻即可。   他抿了一口咖啡,想起今天白奶奶说过的话。她说,他走之后,柳荞就把他送给她的流氓兔当成宝一样看待;她还说,柳荞因为那只流氓兔,跟朋友起了争执……   在他心目中,以前的她爱哭、爱吃、智商低、很健忘,而现在的她厚脸皮、无赖至极,无论怎么形容,肯定不会用“重情义”这几个字来褒奖她。   但是事实上,她却可以用她的力所能及去呵护、去坚守自己喜欢的在意的东西。即便曾经,他对她并不友善。他对她最好的一次,大概就是把她喜欢的流氓兔送给了她,但他没想到,她居然那么重视它,虽然后来她把它落在孤儿院了,没有把它带走。也许是因为她长大了,不再需要这些小孩子玩的东西,又或者是他离开了多年,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执念到底为何,所以也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变淡了。   念及此处,展亦清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女人,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两人重逢也没多久,但他却很笃定,这样的女人,自己最好还是离得远远的,才好。   次日,柳荞到达公园的时候,才堪堪九点半,距离她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钟之久。她无奈地用手扶了扶额,轻叹了一口气,想着为什么自己每次掐时间都掐不准,而且还都是掐早了。但她转念一想,自己身上的优点没多少,那么就把“守时”也凑合凑合,算作自己的小优点好了。   因为天寒,所以出门的人少之又少,而还有闲情逸致来公园散步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柳荞拢了拢外套,又用手摸了摸因为冰冻而发红的鼻子,然后就朝着回音湖走去。   这些年里,公园修建过几次,规模也比之前扩大了很多,单是湖泊就有好几个,而回音湖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因为湖泊的对面有连绵的几座山,而湖岸这边的空间也足够宽阔,人站在湖边对着山那边呼喊就能听到回音,是以,回音湖因此得名。   柳荞选在距离湖边最近的木椅上坐下。举目远眺,尽是一片白茫茫的凝固着冰霜的雾气。视线再往近处转移,便看到有一男一女两个小朋友在湖岸边玩耍嬉闹。   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抿唇而笑,仿佛看到十几年前的自己正和木头哥哥一起打闹。再想起昨天晚上跟他的对话时,她突然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生怕自己的一脸娇羞被外人看了个尽,即便四下除了那两个小孩和她自己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待她把手放下来时,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   那个男孩站在岸边,双手胡乱摆动着,却看不出他到底在干嘛,但他的哭声却清清楚楚地随着风声传到了柳荞的耳朵里。   她心下一急,跑到岸边一看,便傻眼了。   只见女孩落在湖里,求生的本能让她胡乱地挣扎着,但她越是挣扎便越沉陷。直至女孩的头快要沉下湖面,柳荞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什么。   但她该怎么做?除了在一旁哭个不停的小男孩,四下便无其他任何人,她该怎么办?   突然,她低头看了一眼握在手心里的手机,想到了自己约见的那个人,瞬间像是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般激动。   幸亏,他很快就接了她的电话。   “展亦清,你在哪里?”   “我到了。”他的语气清冷,犹如此时她周身的空气,“你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何时,她的声音已染上哭腔,“展亦清,你快点到回音湖,有人掉进湖里了,快点……”   她还没说完,展亦清就已切断电话,朝着回音湖跑去。很快地,他就跑到岸边,柳荞的面前。   他看着渐渐散去的涟漪,再转过头看着柳荞时,目光里满是燃烧的怒火:“你怎么不去救人?”   “我……”柳荞话还没说完,他就把她推开,然后迅速脱下外套,“扑通”一声,就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因为心急,展亦清推开她时不觉间就施了很大的力气。而她被他这么一推,一个没站稳,就狠狠地摔倒在地。赶巧不巧的是,她的旁边正好有一堆棱角分明的石头,倒下去时,她的手掌心就这么擦上去,硬生生地被蹭掉了一大块皮。但情况紧急,她没有时间去顾及手上的伤痛,挣扎着站起来后,就看到展亦清抱着那个小女孩上了岸,于是她立马就跑到他们身边。   展亦清顾不上身上一片湿冷,把女孩平放在地面后,就给她做人工呼吸,而柳荞焦急地站在一边,不知能做些什么,直到他毫无温度的声音传来:“还不快去叫救护车?”   医生说,幸亏救助及时,女孩暂无大碍。   柳荞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女孩的父母已经到了。在得知女儿的命被救回之后,他们一个劲儿地向展亦清道谢,而后者推辞了几句之后,便始终轻抿着双唇,表情淡淡地看着他们。   “小姐,您的手受伤了,需不需要帮你包扎一下?”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把柳荞的思绪拉回。   她抬头看了一眼护士,又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手。伤口处的血已经凝固住了,但还是觉得隐隐作痛。她蹙了一下眉头,这才开口道:“麻烦您了。”   听到柳荞的声音后,展亦清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她,便又很快地把视线收回。   等她包扎好伤口后,走廊上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懊恼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出医院,打车回到了宾馆。简单收拾行李之后,便下楼到前台办理退房手续。   到达机场时刚好两点,而回湳市的航班是在三点。柳荞买了机票之后,便拉着行李箱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   刚刚不小心弄到了伤口,随着阵痛传来,绷带也渐渐染上了一丝殷红,不过好在血流很快就被她摁着止住了。   像是感应到什么,柳荞抬起头来,四下张望,很意外地看到了坐在前两排椅子上的展亦清。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她暗自想到,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呢?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仅就早上给他的印象,他也未必愿意面对自己,何必自讨没趣?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躲得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等到登机后,她才知道他居然也是回湳市的,而且赶巧不巧,他的座位就在自己的隔壁,仅隔着一条中间过道。   这一次,柳荞显然淡定不了了。   坐下座位后,她心虚地转过头看着他,但见他也转过头,目光与她对视了一下,便又很快收回,而后他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慢慢合上了眼睛,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   好吧,坦白讲,柳荞也不知道能跟他谈什么。   回到湳市时还不到六点。登机之前,她已经告知木子霖,而后者说下班之后便会来机场接她。   时间还早,她走出停机坪之后,先来到洗手间,用右手掬了一捧冷水洗了脸,顿觉清醒了几分。等她拉着行李箱来到大厅时,却看到木子霖正站在一根柱子旁,长身玉立,但他的身上却像是笼罩着一层冷意,让人不敢逼近。待她走近后,她才发觉他正冷着声音跟别人通电话,而后者转过头便看到了她,而后又跟对方说了几句之后,便挂断了电话,走到她的面前。   “荞儿,回来啦?”他的声音很温和,全然没有刚刚的清冷。   柳荞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垂下头,低声应了一句:“嗯,回来了。”   看到她兴致缺缺的样子,木子霖忍不住打量她一番,这一打量,便看到了她的手上缠着绷带。   “怎么回事?”他执起她的手,蹙眉问道。   “我……”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己的身旁走过。   这一眼看过去,就看到展亦清踏着沉稳有力的步伐朝着大厅门口走去,而他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男人,正跟他说着什么。   木子霖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同样的一幕,但他不解:“怎么了?”   “前面那个就是展亦清。”柳荞言简意赅地答道。   闻言,木子霖垂眸,若有所思看着她。   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只是在不同楼号罢了。   因为柳荞说了不想在外面吃,木子霖带着她去医院重新包扎了伤口之后,便把她送回了家。   帮她把东西带进屋里后,他也没急着回去,而是为她做了一份晚餐。吃完饭又把碗筷收拾洗干净了之后,他这才打道回府。   “木头。”她突然叫住正在玄关处换鞋的他。   “嗯?怎么了?”   “能不能陪我聊会儿?”她的声音轻轻的,低不可闻。   闻言,木子霖穿鞋的动作就是一顿,而后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你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打算什么都不跟我说了呢。”说时,他又换回了家居拖鞋,拉着她回到客厅坐了下来。   “说吧。”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怕死的人是不是很令人讨厌?”许久,她才低声无力地问道。   木子霖怔了一下,不解她为何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   他反问:“谁跟你说,大家都讨厌怕死的人了?”   柳荞摇了摇头:“一直以来,虽然我有胆量干一些小偷小摸之事,但是我怕死,很怕很怕的那种,所以很多时候,尤其当我面对生死抉择之时,我总是畏畏缩缩,不敢前行。但是……我是不是错了?我怕死,是不是大错特错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夹带着哽咽,几欲哭出来。   木子霖不懂为何忽然之间她的情绪波动那么大,但看她一副想哭又极力忍住的样子,他到底还是心疼了,于是坐得更靠近她一点,轻轻把她揽入怀里。   “好啦好啦,荞儿不哭了。是谁跟你说怕死就有错的?”他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你不觉得怕死也是一件好事吗?这样的话,你就会更加好好保护自己,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我说的对不对?”   可是怀里的人仍在一个劲儿抽泣,一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倒也耐心地等着。   待到情绪终于平复后,她这才把今天在梓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第十五章   木子霖回到家里后,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回味着刚刚柳荞说过的话。   他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亦清,我是木子霖。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明天我们见个面。”   展亦清的联系方式是他刚刚从柳荞那儿拿来的,他给她的理由是:两人已经好久没见,有时间就约他出来见见面。   短信发出去之后,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夹在指间,而后微偏着头,把它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瞬间觉得心中的郁结也随着烟雾散去。   一根香烟的时间过后,展亦清的回信来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以。”   展亦清下了飞机之后,就回了一趟公司。   这几天他离开了之后,办公室里已经积压了一大堆文件等着他审阅,而他对待工作上的事情向来认真,所以堪堪用了三个多小时才看完。   刚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准备回家之时,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   是一条短信,来自于木子霖。   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想了想,就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没有回复。然后到了地下车库,取车回家。   等他遇到第一个红绿灯时,望着久久未变的红灯,突然心下一动,就把手机从口袋里抽出来,点开木子霖的信息,然后快速敲击键盘,回了两个字:“可以。”   等他把短信发出去之后,红灯也已跳转成绿灯。而后便一路绿灯,畅通无阻,所以很快他就回到了家——他的私人公寓里。   洗了澡之后,他的烟瘾突然犯了。   抽出一根烟之后,他的动作又是一顿,因为他突然觉得胸腔里像是有一团棉花塞着,有些透不过气来,而且脑袋也有些昏沉。他微甩了甩头,发觉沉痛的感觉并未散去,于是便丢下香烟,从卧室抽屉里拿出一盒止痛药,就着温水吃了一颗药丸。   本来他还想着继续工作,奈何药丸的副作用太大,没过多久他就觉得犯困了。最后索性丢下工作,什么都不去想,就回了卧室,沉沉地入睡了。   柳荞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和木子霖在湖边散步,但是不知为何,她突然失足掉进湖里。她不会游泳,求生欲让她在湖里痛苦地挣扎着,但她在挣扎之时却也在想,为什么她的木头哥哥不下去救她?为什么他无动于衷?为什么……   她呛了一口水,觉得胸口好难受,似是要爆炸一样。就在她快要沉下去之时,她又一次用尽全力挣扎,以让自己浮出水面。迷迷糊糊间,她看到岸上站着一个人,朝她伸出了手。柳荞欣喜,然后也伸出手……却讶然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她抓不住他的手。   就在这时,岸上的人似是冷笑了一声。   “你不是怕死吗?”她听到了展亦清的声音,“我就让你尝尝死亡的滋味。”   然后,她就看到,自己正慢慢地下沉、下沉,直到自己的整个身体,完全没入湖中,不见踪影。   身子一颤,而后猛然惊醒。   柳荞看着有些昏暗的房间,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今夕又是何许,只是怔怔地望着黑暗发呆。   许久之后,她才恍然若觉,自己已被吓出一身冷汗。   她打开床头灯,看了眼闹钟,不过才凌晨五点,于是她打算睡个回笼觉。但奈何一场梦之后,脑子异常清醒,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入眠。无奈之下,她只好望着天花板发呆,看着看着,便又想起梦中的画面。   唉,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既然睡不着,她索性起床,简单洗漱之后,便给自己做了一份早餐。直至到了上班时间,她才穿戴整齐,出门去了。   下楼之后,就看到木子霖的雪佛兰出现在小区门口。   柳荞笑着走近,利落地打开副驾旁的车门坐了进去,然后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跟他打招呼:“子霖哥,早啊。”   木子霖挑了挑眉,略显讶异地看着她:“改口了,不叫我木头了?”   柳荞眯眼笑笑:“嗯,突然发现叫子霖哥比较好听。”   虽然她的笑容很明朗,但也掩饰不住她那差劲的脸色。   “昨晚没睡好?怎么脸色看起来那么差劲?”   “嗯,做了一个恶梦。”至于梦到了什么,她并没有告诉他。   许是因为没睡好,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一大堆由阿拉伯数字组成的大数据时,柳荞只觉得头痛得很。再三挣扎之后,她决定去茶水间装一杯开水,却不料这一去,便听到了茶水间里的秘密。   “所以,木总监是真的打算换一个助理咯?”同事冉冉柔声问道。她是一个看起来很温婉秀丽的江南女子,奈何却很八卦。   “好像是这样的吧,我是听赵星说的,他平时跟木总监走得比较近,消息应该可靠。”另一个八卦同事李颖附和道。   “啊啊啊……我好想做他的助理哦,木总监长得那么帅,做他的助理一定很幸福。”平日里最花痴的同事此刻正一脸花痴状。   柳荞抿了一口热水,然后便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她们的对话。其实她对八卦并不感兴趣,但如果是与木子霖有关的话,听听也无妨。   不!是必须得听。   “诶,柳荞,你有没有听说这件事啊?”她正发愣间,冉冉发现了她的存在,于是这么问她。   柳荞摇了摇头,说:“没听说过啊。”然后便退出茶水间,不再参与她们的八卦。   同事们并不知道她跟木子霖之间的关系。虽然平日里她都是坐他的车一起去上班,但为了避人耳目,她都会在距离公司不远处的一个路口提前下车。去到公司时,木子霖早已待在办公室,所以也没人发现他们之间走得近,自然也不会觉得她和他之间会有些什么。   木子霖今天早上跟她说,他中午要去见一个朋友,所以也就不陪她去吃饭了。至于朋友是谁,他没告诉她,她也没过问,因为两人分开了那么多年,其中各自的生活,都是对方没有参与的。所以,柳荞自然也就不知道,在这些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见过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样的故事。   念及此处,柳荞感觉心乱如麻,但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便捧着那杯热水,望着电脑屏幕,怔怔地发呆。   木子霖约见的地方在展氏集团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   他比约定的时间先到了十多分钟,倒不是因为他也像柳荞一样掐不准时间,而是因为他觉得先到也无妨。   他选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向服务员点了一杯拿铁,然后便拿起桌面上的报纸开始阅览。待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来后,他又叫她十分钟后再端上一杯蓝山。服务员笑着应了一句,便转身走开。   咖啡馆里很安静,除了播放着的悠扬的轻音乐,便是他翻动报纸沙沙声。等到他翻到财经版时,头版的一则新闻让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然后若有所思。   展亦清走进咖啡馆之后,便向里面扫视了一圈。木子霖也像是有所发觉,便抬起头看过来,然后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展亦清看见后,就抬步向他走去。   木子霖首先朝他伸出手:“好久不见。”   展亦清低头看了一眼他伸出来的手,突然勾唇笑了笑,然后也伸出手与他相握:“嗯,好久不见。”   待两人坐下后,木子霖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帮你点了一杯蓝山。”   展亦清低头看着桌面,果然看到他的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此时还冒出袅袅雾气,想必是刚泡出来不久。然后他的目光再向前转移,便看到那张展开的报纸,而报纸的头版,正是关于展氏集团收购几家小公司的新闻,在文字一旁的照片里,展如鹏的身影赫然在列。   展亦清却神色自若,抿了一口咖啡后,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看来你猜到了什么。”   木子霖笑了笑,说:“不,不是猜到,而是知道,‘猜到’和‘知道’之间也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展家的企业创办已有十多年了,创办之初没什么亮眼的成绩,但从07年开始,展氏集团不断发展壮大,开始呈黑马之势闯入大众的视野,尤其是近几年,它旗下的产业已经延伸至多个领域,电子商务、房地产、酒店餐饮、IT等等都有所涉及,而现在你主要管理的就是酒店这一块。当然,你刚开始接手的时候难免生疏,但是你足够聪明,所以仅仅两年间,你就已经把亦贞酒店做成湳市乃至全国有名的翘楚产业。”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展亦清,见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而后继续说道:“坦白讲,我能知道这些并不奇怪,毕竟大家都是所谓的‘生意人’。但是某些事,而且是与你有关的某些事,我比你这个当事人更加清楚,是不是就足以让人觉得奇怪了?”   展亦清的眉头微微一皱:“你什么意思?”   木子霖却没想要继续这个话题,稍微坐直了身子,又说:“我今天来,只是想要告诉你,柳荞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听言,展亦清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是如何评价她的?而且,她是什么样的人,又与我何干?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显得自作多情了?”   似是猜到他会这么回答,木子霖仍是一脸淡定自若,也没去理会他的嘲讽。   “柳荞十岁那年,她的家里出了变故,而个中理由,只怕你想都不敢想。出事之后,她妈妈的精神日益衰弱,直到有一天想不开了,就带着荞儿自寻短见。不过荞儿命大,没有随着她妈妈去了,但是此后,她就对死亡充满了恐惧。她很直白地跟我承认说,她怕死,很怕很怕的那种。   “我想,十几年前的那件事你应该还记得,但你被你的舅父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你并不清楚。那天荞儿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她是不是还活着。然后她问的第二句话是……她问我,小展没事吧。   “的确,荞儿喜欢小偷小摸,有时候也爱耍无赖,甚至在别人落难需要救助时,她也畏畏缩缩不敢跳下水去救人,因为她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也许在你眼里,她的这些毛病很荒诞、也很可笑,但是我要告诉你展亦清,荞儿她虽然平凡,很多东西她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去拥有,更无法去珍惜,但即便如此,她并没有泯灭她的良心。而且,她没有你那么幸运能够得到上天的眷顾,不像你现在这样能够生活在一个富足的家庭里,所以,你不能用你的那一套高标准来要求她,更不能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她。”   木子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展亦清全程保持静默,除了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之外,全身一动不动,似是入了定,就好像对方说着与他无关的话题,虽然事实上的确跟他没有多大关系。   良久,他才开口:“好,我知道了。”顿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能否问一句,你跟柳荞,现在是什么关系?你好像很袒护她?”   对方显然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端起咖啡的手就这么一顿,然后抬眸,审视般地看了他一眼:“你应该知道,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把她当成妹妹来看待,现在当然也一样。既然如此,我袒护她,应该没错吧?”   展亦清停止手上敲打的动作,与此同时勾起唇角笑了笑,说:“当然没错。但是,你确定她也跟你想得一样,把你当成哥哥来看待了吗?你刚刚说得没错,我的一些事,你可能比我这个当事人更清楚,但是‘当局者迷’这句话,对你也一样受用。我也奉劝你,如果你真的把她当作妹妹,就不要让她逾了距,否则到时候伤害她的,是你而不是我。”   木子霖静默地直视着他,没有回应。   “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话落,展亦清便起身离开了。 ☆、第十六章   孙遥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之后,他推门而入。等把门轻轻关上后,一个转身,便看到自家Boss正靠坐在办公桌上,指间夹着一根香烟,入了定一般吞云吐雾。   他几乎没有看过展亦清抽烟,所以这会儿亲眼见到,在觉得讶异的同时,心里也在暗叹,抽烟能抽出一股魅力什么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啊。   “展总。”他轻声叫了一句,“会议时间……”到了。   他话还没说完,展亦清就连咳了几声,不是因为被烟呛到了,而是因为……   “展总,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展亦清摇了摇头:“还好。”   孙遥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啊,虽然Boss仅仅说了两个字,但是他声音里的沙哑他却听得一清二楚。很明显是感冒了嘛。   “要不,把会议推迟,展总您好好休息一下?”孙遥到底还是心疼自家Boss,于是好心建议道。   奈何被疼的人却不乐意了:“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事由你来决定了?”   孙遥:“……”老板,我只是在担心你的身体,真的,你信我信我信我啊!   无奈之下,他低垂着头,默默地杵在原地,一副装死的模样。   “去开会。”说完,展亦清便摁熄烟头,而后抬步离开办公室,孙遥自然是快步尾随而去。   “本年第一季度的营业额比去年同期增长了37.2%,比上一季度增长12.8%,其中……”   下属正在卖力地做着工作汇报,但是展亦清并没有认真在听。他熟练地玩转着手中的笔,微侧着身子坐在座位上,目光望着落地窗外的阳光,思绪在不觉间又回到了与木子霖见面的时候。   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至下属的汇报工作完成了,他也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其他人见大老板这么一副模样,都担惊受怕得很,都以为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毕竟不是没有挨骂过。   最后还是孙遥干咳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气氛。   “展总,汇报完成了。”   展亦清这才回过神来,抬眸扫了一眼坐在下面的下属,见他们都茫然地看着自己,他也丝毫没有半分为自己的失神感到窘迫之形色。静默了片刻,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准备厉声责备之时,他却淡淡地开口:“孙遥,把刚刚他们汇报的内容详细整理好一份之后拿给我。散会。”   他最后的两个字就像是一道来之不易的特赦令一样,让在场的人员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起身离去的展亦清走到会议室门口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躁动,握在门把上的手就这么一顿,而后背对着他们沉声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等我把报告看完之后,你们再决定是哭还是笑也不迟。”说完,他就径自离去了。   众人:“……”老板,你怎么能这样啊?!要不你现在回来批我们一顿吧,早死还可以早超生啊!   留在现场的孙遥见众人都哭丧着脸看着自己,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大Boss怎么了。然后就迅速跟了上去,他可不想被迁怒。   展亦清回到办公室后,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放在手弯处,然后拾起桌上的车钥匙,就转身往外走,而孙遥一直跟在身后,呆愣地看着。   “展总。”他鼓起勇气叫了一声,“接下来要去哪里?”   “回家。”展亦清回答得干脆利落,“你不是叫我去休息?我现在要回家休息,你倒是有意见了?”   听言,孙遥感觉自己的内心深深受到了三万点伤害。默默地咽下一口老血之后,他很是狗腿地说道:“展总,您看,我哪能有意见啊?我巴不得您去休息休息呢!您平时那么爱岗敬业,刻苦耐劳,但是这很容易伤身体的啊,所以我觉得您还是回家休息比较好。”   “所以……”展亦清突然驻足,转身,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助理,“所以你是在怀疑我的体质?我脆弱得连爱岗敬业、刻苦耐劳都担不起了?”   见他突然转身,尾随在后的孙遥被吓了一跳,而他刚刚说出来的那番话,更是让自己揪心不已。   怎么回事?展Boss今天是吃了火药了?怎么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带着无名怒火?   “咳咳,展总,我不是这个意思……”   展亦清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我知道了。但是,你不用再跟着我了,除非你想跟我一起回家休息。”   闻言,孙遥立马止步。   一起回家休息什么的,还是免了吧,而且,还是跟自家Boss,更何况,今天自家Boss的脾气……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远离他比较好。   他站在原地,虽然展亦清背对着他渐行渐远,但他还是露出一脸官方式的微笑,目送展总离开。等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转角之后,孙遥揉了揉自己的小心脏,自言自语了一句:“幸亏你的承受能力还挺强的啊。”   今天是展如鹏的六十岁生日,之前展言贞已经提醒他要回家,他当时的回答是“尽量回去”,但也只是随口说说,如果没有其他要紧事务要处理,他还是会回家一趟的,毕竟自己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几年。即便这么多年过后,他仍旧没法越过生疏的亲缘而彻底去亲近他们,去融入这个家庭。   回到展家,也不过才堪堪四点,距离晚上的晚宴还有几个小时,所以当他一进屋,他的舅母——展如鹏的妻子唐可玲看到他后,就显得十分讶异:“亦清,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展亦清向她点了点头,以示敬意。   “公司的事情处理完了,就提前回……”话还没说完,他就用手虚掩着唇,轻咳了几声。   见状,唐可玲放下手中拿着的瓷瓶,走上前去,面露担忧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说时,她抬手就想贴上他的额头,但他却下意识地避开了。   “我没事。”他微哑着声音开口道,“大概是感冒了,休息一下就好。”   唐可玲放下手,倒也没有因为他的避让而面露尴尬,依然神情如常地开口:“那你先去好好休息吧。你的体质特殊,从小到大,你就很少生病,但一旦生病了就很难痊愈。这样吧,待会儿我叫鲁嫂熬些汤药,你醒来再喝?”   他轻嗯了一声:“那我先回房休息。”说完,他再次向她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大厅,上楼去了。   唐可玲看着他离去,神情若有所思。随即便到了厨房,吩咐正在准备晚餐的鲁嫂为他熬药。   “诶。”鲁嫂爽快地应了一声,后又随口道,“亦清今天回得真早,距离他上次回家,也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事了吧。”   鲁嫂在展家已经待了十几年了。她这人虽然老实朴素,但该机灵的时候还是很机灵,所以深得唐可玲的喜欢,有时候还会替她分担一些繁琐心事。   展亦清刚来到展家的时候,对周遭的一切还不适应,但他沉默寡言惯了,即便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也不会主动提出来。而展家的人各自都有自己忙活的工作和其他事情,以为只要把他接过来安顿好,就可以让他过好日子,所以没过多久就疏忽了他。殊不知,这个内敛的男孩也会在内心里滋生一些小心思。   幸亏鲁嫂心思比较细腻,她看出了展亦清经常表现出来的“欲言又止”,所以很多时候,她会主动上前询问他。虽然他不会特意找她分忧,但她既然问了,他便如实回答,即便他的回答很简单,鲁嫂一听便了然。所以毋宁说,展亦清的很多需求,都是鲁嫂帮他满足的,也因此,比起展家的人,他对鲁嫂更显亲近。   唐可玲长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句:“是啊,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孩子把心思藏得很深,我这辈子估计都猜不透了。”   鲁嫂一边拧开水龙头洗手一边笑了笑,说:“孩子毕竟长大了嘛,很多事情他都需要自己去面对,我相信他有自己的想法,做事也会有分寸,所以夫人您就不要再去为他操那份心了。”   闻言,唐可玲只是笑笑,没再继续谈下去。   展亦清回到房间后就去浴室洗了澡,出来后便躺靠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看着窗外。   湳市虽然地处南方,但时值四月,这个城市仍没有回暖的势头,现在室外的空气里仍旧夹带着一丝寒意。展亦清看着窗外还未完全染上新绿的树杈,突然间就有些出神。   感冒的症状是昨天回到湳市后才出现的,一开始他并没有太在意,更没有去想自己为何突然就染了病。直到今天与木子霖见面后,他才觉得自己愈发不舒服,所以才会在开会的时候不自觉地分了神。   至于为什么会感冒,他无需多想,便知道并不仅是因为天寒,更因为在天寒中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因此而想到柳荞时,他立即打断了自己的想法,而后拉开抽屉拿出药片,就着温水喝了下去,随即便躺下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   他用手捏了捏还微微胀痛的眉心,拿起手机一看,见是陌生号码,便直接挂断。然后看了一眼时间,已是晚间七时,于是他便从床上起身,穿戴整齐后就下了楼。   白天的时候,展如鹏跟着两三好友去外出散心了,直到六点多才回来,现在正坐在楼下大厅里跟那几个挚友在聊天,聊到兴头处,还很忘我地大笑着。   展亦清在楼梯口处站了一会儿,随即便走上前去,先向展如鹏打了一声招呼:“爸,您回来了。”   见他点头回应后,展亦清又转过身向展如鹏的好友颔首:“杜伯,温叔,好久不见。”   被唤做温叔的男人先对他笑道:“亦清啊,是好久不见了,你看,什么时候去我家坐坐?我家雨桐刚从国外回来不久,你们也许久没见了,她可念着你……”   “嗳嗳,什么叫做你家雨桐念着他啊?”杜伯打断他的话,佯装发怒道,“我家杜梦才跟亦清最般配的嘛,别忘了,他们小时候就认识了,你家雨桐还是在国外求学时才与亦清相识的。虽然咱们是多年朋友,但也不能凡事都要谦让,有时候也该讲究先来后到是不是?”   展如鹏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两位好友吵闹。他知道他们只是在开玩笑,虽然可能有真实的成分存在,但他并没放在心上。只是引起争执的当事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便在展如鹏身边的单人沙发上落了座。   “亦清,温雨桐和杜梦,你选谁啊?”展如鹏看了一眼还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位好友,颇觉好笑地开口问他。   展亦清睨了那两位一眼,然后一边倒茶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她们都不在候选之列。”   展如鹏笑了一声,正准备再开口说些什么,玄关出就传来了脚步声,随即便是展言贞的声音传来:“爸爸,杜伯,温叔,你们回来啦。”   跟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未婚夫孟颢。他的手上提着一大堆礼品,毫无疑问是为展如鹏准备的。   “叔叔们好。”孟颢温和地笑着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随后眼神扫到展亦清的身上,便对他颔了颔首,说:“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他淡淡回应道。   这边正热闹地寒暄着,厨房那边便传来开饭的声音。 ☆、第十七章   虽然是生日,但展如鹏并没有办得很隆重。自从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之后,他变得不喜热闹,除了偶尔去公司处理一些重要的事务,以及不得不出席一些宴席活动之外,他平日里也就只是约上几个好友,谈笑风生的,就算是过日子了。   这顿饭因为多了几个能侃大山的人,自然吃得比较久,但展亦清没什么食欲,早早吃饱后便托辞离开回到了房间。   手机屏幕上显示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于那个陌生号码的,他看了一眼,便把它扔到床上,然后又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公事。首先看的,便是孙遥发过来的,也就是今天自己没有认真在听的季度工作汇报。   木子霖说得对,他刚开始接手亦贞酒店的时候,的确显得生疏。也许没有任何一个人在面对新事物时都能轻车熟路地应付,所以当时他也没觉得木子霖是在贬低自己。即便他真有那层意思,展亦清也并不在意,因为在如今亦贞酒店蒸蒸日上的业绩的反衬之下,他的贬低显得十足可笑。只是为什么,他会对自己的事情那么了解?他又怎么会知道,展如鹏是他的舅父?要知道,在外界,他们一直以父子关系相称,即便是在展如鹏的好友面前,他也不得不叫他一声“爸”。   他还在为这事寻思之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听到他的“请进”之后,外面的人便走了进来。   是展言贞和孟颢。   见他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展言贞一边把手上端着的药汤放在桌子上一边好奇地问道:“还在处理公事?”   他点头,语气淡淡地道:“今天下午早退了,现在正在补过。”   他这句突如其来的带着点幽默成分的话让在场的其余两人都愣了愣。面面相觑之后,孟颢开口调侃他:“如果让你的员工看到他们的老板带病工作,他们一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闻言,展言贞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然后又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闭嘴。   展亦清刚好抬头看到他们的动作交流,低声笑了笑,说:“姐,看来你的威慑力越来越强了,你的男人已经被你驯服得差不多了。”   展言贞又转头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们男人,就没有一个正经的。”   果然,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好男人……   不知为何,展亦清的脑子里突然响起这么一句话,但它很快便消失无踪,并没有在他的思绪里多作停留。   “对了亦清,爸爸在书房里等你,你喝了药之后就过去吧。”展言贞交代清楚后,便拉着孟颢离开了他的房间。   他们走后,他便端起桌上的药汤,因为太苦,他三下五除二就喝完了,并不想被它慢慢“虐待”。随后,他又从书柜上方拿下一个长形木盒,便拿着它往书房走去。   展如鹏正在练书法,他走上前去,便看到长长的宣纸上赫然排列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爸,生日快乐。”说时,他把木盒递到了展如鹏的面前。   闻声,原本一直专注于书法的展如鹏愣了愣,既为他的突然出现,更为他的那一声“爸”。要知道,现在并没有外人在场,他完全可以叫他舅舅,甚至什么称呼都没有。但是,他却叫他“爸”!   他只默默在心里感动了一番,面上却仍旧神色自若。接过木盒后,他也没急着打开来看,而是把它放到一边后,便叫他在对面坐下。   “听可玲说,你感冒了。”他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展亦清。虽然他的脸色看起来已然如常,但嘴唇还泛着一层苍白。   “没什么大碍。”他答,然后又开口问展如鹏,“爸,你认识木子霖吗?”   他的话题转得毫无预兆,再者又是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所以展如鹏听到后,便愣了愣神。在记忆里搜索了片刻,确定没有这一号人物之后,这才徐徐开口道:“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展亦清静默了一瞬,最后终于选择坦白:“他以前也在乐真。”说完,他抬头看了展如鹏一眼,只见他微蹙着眉头,似是在回忆。   “你以后,尽量不要回去梓城,更不要回乐真了。”良久,展如鹏才说出这么一句。轻叹了一口气之后,他就挥手叫他离开了。   展亦清回到房间后,被他扔在床上的手机正亮着屏幕。他走上前去拿起一看,仍是那个不依不饶的“夺命连环call”。   片刻之后,他按下接听键。   那头的人似是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   展亦清:“……”   因为没有听到他的回应,那头的声音又传来:“喂,展亦清?你在听吗?”   他嗯了一声,淡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你的紫檀珠还在我这儿。”此时此刻柳荞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串佛珠,一颗一颗不停地拨弄着。“你看什么时候你有空,我把它拿给你。”   在梓城那天,因为突发情况,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后来他也没提醒她,这件事也就算不了了之了。如果不是刚刚收拾昨天的行李,恐怕她就会彻底把这事忘记了。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展亦清竟然也会忘记,她还以为他会很宝贝它呢!   “把你公司的地址告诉我。”他顿了顿,轻咳了一声后又接着说道,“我去找你。”   本来柳荞还以为他会让她千里迢迢去找他,毕竟是她有错在先,让她付出点代价也不为过,但她未曾想到,他居然还挺好说话。念及此处,她就很干脆地向他报了一个地址。   “如果没事,我就挂了。”说完,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径自挂断了。   柳荞望着暗下去的屏幕,咬着牙暗骂了一句:靠!不知道女士优先吗?   展亦清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把那个号码存进了通讯录里。   他也是回到湳市后,才想起没有拿回小叶紫檀珠。原本他还以为她会趁机侵吞,于是便寻思着再找个时间把它拿回来,只是他没料到那个女人还算有点良心,居然会主动找他奉还。   隔日午时,展亦清停好车后,刚从衣袋里拿出手机,不经意间抬头,便看到几个女人正从左前方走过来,挽肩搭背的,看起来好不亲昵。   他没多想,就拨通了号码。   突然间铃声大作,正往前走着的柳荞脚步就这么一顿,从包里拿出手机后,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接听了,然后继续跟着同事往前走着。   “喂,你好,我是柳荞。”   “我到了。”   “啊?”柳荞一时不解,但也下意识地四下张望着,然后就意外地看到几米开外的前方,某辆车的车窗正缓缓下降,然后露出了展亦清的一张俊脸。而且,他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而她的几位同事显然也看到了。   “卧槽……劳斯莱斯幻影啊!”   “帅哥才是重点好吗?   “我以为木总监已经够高富帅的了……艾玛,我的小心脏快要受不了了。”   “咦?”眼尖的冉冉似是发现了什么,“他好像正在通电话咧。”说完眼神往身边一扫……呃,柳荞也正在通电话。   “柳荞,那个帅哥是来找你的吗?”冉冉又八卦地问道。   他的突然出现,让柳荞一愣一愣的,而且几位同事那玩味儿十足的眼神,也让她一时承受不过来。无奈之下,她先挂断了电话,然后朝着冉冉摇了摇头:“不是。”说完,就抬步向那车走去。   不是?那现在走过去又是几个意思?冉冉不解,十分不解。   她跑到驾驶座旁,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车里的人倒先开口了:“先上车。”说完便把车窗关上。   柳荞“啊”了一声,呆呆站在那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大脑空白了几秒钟后,才转身朝那几位正贼兮兮看过来的同事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回去,然后自己就绕过车头,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上。   还未等他开口向她要,柳荞就主动从包里掏出那串手珠递到他的面前:“喏,还给你的。”   她抬头看着他,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那一刻,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男人的侧脸真好看。   他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原本两眼目视着前方,闻声便转过头,睨了她一眼,这才从她手里接过:“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他的语气很温和,就像一个朋友在好心规劝,全然没有此前的凌厉。   是以,柳荞颇觉奇怪地“咦”了一声,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于是微微晃了晃脑袋,再向他确认:“你刚刚在说什么?”   展亦清不知道她是故意装傻充愣还是真的没听懂,于是无奈地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什么。”   好吧,果然是幻觉。本来嘛,这样一个冷漠之人,怎么可能一瞬间就变得温和了呢?   “你不舒服吗?”柳荞看着他泛白的嘴唇,关心道。   展亦清沉默着没有回应,然后不知怎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的手上。柳荞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低头便看到了自己还缠着纱布的左手,于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就这样随之浮现脑海。一时之间,她的内心里竟是五味杂陈,既为自己的怯弱感到羞愧,又为他当时的斥责感到郁闷。   但是,如果那天没有他,自己是不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了?那是自己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如果真是那样,恐怕现在的自己只会更加不好受。想到这里,她觉得还是该感激他的。   “那天,谢谢你。”既然想要言谢,她就不藏着掖着了。   “不必,而且……”他立即领悟到她的意思,而后又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而且,是我误会你了。”   闻言,柳荞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误会?”   他的双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觉得,以现在自己和她的关系,没必要就此深谈下去,很多事情,点到即止即可。   见他又是沉默,柳荞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开口道:“那我先走了。”打开车门的瞬间,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小展,其实呢,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声音也挺好听,所以,你以后不妨就多说说多笑笑啊。”   闻言,展亦清蹙起眉头:“等一下。”见她一脸茫然地转过头来,他又继续说道,“我叫展亦清,不叫小展。”   柳荞:“……”他可真会抓重点。   回到公司之后,她拿着水杯来到茶水间打水,孰料刚走出门口,就又被刚刚那几个八卦同事五花大绑地推回到茶水间。   “柳荞,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傍大款了?”   柳荞汗颜:“我没有……”   “没有才怪!就凭着那辆豪车和那个帅哥,谁看了谁都会心动,你敢说你没有其他想法?”   “咳,我还真的没想法。”   见她如此淡定,冉冉微眯着眼,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而她那眼神里的戏谑味儿,看得柳荞直起鸡皮疙瘩。   “好荞儿乖荞儿,你就跟我们说实话呗,那个帅哥到底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如果不是的话,推荐给我们也可以啊。”   柳荞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想开口进一步解释时,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男朋友?”是木子霖。   可能是“审问”柳荞审得太入戏了,所以她们几个都没察觉到木子霖的出现,直至听到他的声音。   她们一惊一乍过后才反应过来,纷纷转过身看着身后长身玉立的他。   闻声,柳荞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暗叫了一句“糟糕”,这些八卦本就无厘头,而且还是与自己有关的,所以一定不能让他知道。   她正想着怎么转换话题,谁知冉冉突然口无遮拦道:“木总监,是这样的,我们刚刚看到柳荞上了一辆豪……”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柳荞一手捂住了嘴巴,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而后者随即一边露出夸张的笑脸一边说道:“子霖哥,你别误会,其实……”   “子霖哥?!”这一次,反倒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异口同声给打断了。柳荞不解地转过头,便看着身旁的同事一个个的都露出一副“小伙伴们都惊呆了”的表情。   “你们……”她正想开口问她们怎么回事,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什么子霖哥?是木总监啊木总监!   一时之间,茶水间陷入死一般的沉默,那几位同事面面相觑,都好奇刚刚的“惊天大发现”,而柳荞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左看看,右瞄瞄,却不料一不小心对上了他的眼神。顷刻之间,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复杂,哭也不是,笑也不行。而木子霖站在那儿,右手端着装满热水冒着热气的马克杯,一脸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她的“露马脚”而觉得窘促。   “哎呀!”柳荞突然捂着自己的肚子,眉眼都皱在一起,“痛苦”得一脸狰狞,“哎呀呀,我的肚子很痛,不好意思啊各位,我先去上个厕所,不陪你们聊了啊。”说完,未等他们回应,她就像只兔子一般,飞也似的溜之大吉了,完全看不出来她的肚子很痛。   “木总监,刚刚,柳荞为什么叫你子霖哥啊?”良久,冉冉鼓起勇气,开口问他。   闻言,一直望着柳荞离开方向的木子霖勾了勾唇,瞬间,他的唇角间漾开了一丝温暖和煦的笑意。   “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像她的哥哥吧。”他轻声回答道。言毕,他抿了一口茶水,就迈着长腿离开了茶水间。   见他离开后,冉冉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李颖:“诶,你从木总监的笑容里看出了什么?”   李颖很笃定地答道:“宠溺,满满的都是宠溺。”   杨晓月也使劲点了点头,附和道:“嗯!除了宠溺,还有甜死人的爱意。”   说完,几个人对了对眼神,相视无言,却彼此心照不宣。 ☆、第十八章   孙遥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然后转过身,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里头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瞬间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飘飘然的了,好不舒服啊。   见他出来,其他几个部门经理立刻蜂拥而上。   “怎么样?怎么样?Boss没有生气吧?”   “展总说什么了没?”   “孙遥,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   孙遥扫了一眼面前的人,看到他们满脸都是不安的神色,也知道他们跟自己一样,都为昨天的工作报告而担惊受怕不已。然而,如今听到他们的问话,他又暗自觉得好笑。   “咳咳。”他干咳了一声,而后故作深沉道:“展总说,你们暂时可以笑了。”   有人不解:“暂时是什么意思?”   “对啊,什么意思啊?莫非展总还不打算放过我们?”   孙遥汗颜:“总经理没你想的那么狠心。按照他话里的意思,我们做的是服务行业,既然是服务业,那么服务对象就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关键所在。虽然亦贞酒店上一季度的营业额较之以前都呈增长之势,不可否认,这是值得肯定的成绩。   “但是展总也说了,该增长的数据要增长,该降低的数据要降低,虽然金钱是赚到手了,但是客人的投诉率却没降低,即便从开业到现在我们酒店的投诉率并不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有恃无恐了。所以现在我们需要更加注重的,是如何降低顾客的投诉率,把这个数据降低至趋近于零,甚至就是零。”   讲到这儿,其余的人都开始唏嘘。这怎么可能呢?即便是做得最好的服务业巨头,也不可能让所有顾客都满意啊!投诉率为零?这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难。   孙遥大概也猜出了他们心中的顾虑,所以他又开口补充道:“当然,展总也说了,他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所以他不给你们设置这么高的要求。但是,如果下一季度的投诉率还是没有降下去,你们就等着欲哭无泪吧。”说完最后,他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胸口,因为他知道,如果真的要欲哭无泪,那自己肯定也是其中一员。   “啧啧,你们的展总好狠的心啊。”   这边正陷入隐隐不安之中,谁知身后突然就有人落井下石了。   孙遥听到这话,正准备为自己的老板鸣不平之时,不料侧头一看,却见来人正是温宇楠——亦贞酒店的参股人之一。   “您好,温先生。请问您是来找展总吗?”孙遥走上前去,礼貌地问道。   温宇楠瞄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然后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那一群人,最后目光落到了孙遥的身上,揶揄道:“什么时候展亦清规定可以站在办公室门口开会了?”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不知对方话里的意思。   这是要告状的节奏吗?   孙遥正想要开口解释,谁知温宇楠一手把他轻轻推开,然后绕过众人推开办公室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完了完了,孙遥感觉自己的心在流泪。明明刚刚才被允许“暂时可以笑”,未曾想这个“暂时”也太短暂了吧!   听到脚步声,展亦清的眉头紧紧皱起,然后头也不抬就责备道:“进来之前不会先敲门吗?是不是嫌我给你的工资太高了?”   来人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给我发过工资了?”   听到来人的声音,展亦清握住鼠标的手一顿,然后抬眸,便意料之中地看到坐在沙发上,一脸闲适的温宇楠。   但他也就只是看了看,然后又淡然地把视线转回到电脑屏幕上。   被无视的人瞬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展总经理,来者都是客,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那你也应该听说过‘来者不善’这句话吧?”他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我虽然没有绝顶的聪明,但也没有傻到会对不善者低声下气地款待。”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他的冷淡,温宇楠对他的态度也没太在意,一笑而过之后,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旁,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一边问道:“伯父对那幅画是否满意?”   他指的是昨天展亦清送给展如鹏的礼物。   那个长形木盒里装有一副画,虽不是出自大师之手,但他知道展如鹏喜欢收藏字画,所以就托温宇楠在一场拍卖会上把它拍了下来。至于展如鹏对字画到底满不满意,他还真的不清楚。   “他当时没有拿出来看,我也没问他,所以我不知道他是否满意。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的话,你可以亲自去问他,我没意见。”   闻言,温宇楠皱起眉头,不满道:“啧啧,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展亦清抬头睨了他一眼,然后淡淡道:“温大少爷还有其他事吗?如果没有,大门就在你身后的两点钟方向,不送。”   “靠!”温宇楠真心觉得自己要心头火起了,但在展亦清面前,他真不好发作,于是极力压住内心的不满,然后索性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当然还有事,我是来帮雨桐传达几句话的,她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展亦清从软椅上站起身来,抬步就向门口走去,温宇楠不解,也跟了上去。正想开口继续刚刚那个话题时,展亦清突然打开门,然后转过身,静默无言地看着他。   这是要下逐客令的意思?   温宇楠看着仍旧站在门口,一脸好奇地往里看的众人,又看看一旁面无表情的展亦清,一时之间,他的神色凝重而复杂。   良久,他才故作镇定地对着众人开口:“呵呵,你们的展总多给我面子,还亲自为我开门,这样的待客之道真是……好得没话说,你们以后学着点啊。”说完,他也没转过头再去看展亦清的脸色,便踏着沉稳有力的步伐,故作潇洒地离开了。   其实温宇楠经常光顾展亦清的办公室,大家也早就知道他们之间喜欢“鱼肉相残”,但几乎每一次都是自家Boss胜出一筹,所以这会儿见此情景,他们就秒懂了。温宇楠就是来搞笑的,这是他们的共识,但现在碍于老板就在眼前,他们只能紧紧憋着笑,哪怕憋出了内伤,也千万不能破功。   “笑够了?”展亦清单手插兜,一脸平静地走到他们的面前,淡淡地开口问道。   孙遥心想,这句话问得真狠。如果回答“没笑够”,那就是找死的节奏;但如果回答“笑够了”,那之前下发的“赦令”恐怕就要被收回,那也是要“壮烈”赴死啊!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好吧,只能装死装死装死了。   见他们个个都像木头般没有回应,展亦清也没再说什么,随即转身,进了办公室。   柳荞谢绝了冉冉等人的“盛情邀约”,下班后就径直回到了家里。   自从失口叫了木子霖一声“子霖哥”之后,她一直觉得那几位同事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巴不得把自己吃进肚子里一样。是以,下班时间还没到,她就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时间一到就立马“撤退”。   回到家吃过晚饭之后,她打开了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把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换了一回下来,就是找不到自己中意的电视剧或节目。百无聊赖之中,她觉得心里头更加烦躁了,于是她索性把电视关掉,然后趿拉着拖鞋,准备去找木子霖。   有些话,必须跟他解释清楚。   未曾想,刚一打开门,就看到了“曹操”。   “怎么了?看到我有那么惊讶吗?”见她一脸呆愣的表情,木子霖眼含笑意地问道。   柳荞摇了摇头,然后笑着把他请进了屋里。待两人都坐下之后,她才缓缓开口:“子霖哥,我正想着去找你呢,有些话我想要跟你说。”   “嗯?”他的尾音向上轻扬着,听起来格外撩耳,“是关于你的‘男朋友’的?”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误会的。   “我没有男朋友,真的,冉冉说的那个男人,其实……其实是展亦清,你也知道,他怎么可能是我的男朋友呢?”   “展亦清?”他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你们,怎么了吗?”   他这么一问,她心里就急了,于是顾不得矜持下去,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子霖哥,你不要误会,我跟他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把他的紫檀珠还给他,恰巧被冉冉几个看到了而已。而且……”她突然降低了分贝,声音低不可闻,“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闻言,木子霖抬眸看着她,但见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满含着隐隐的期待和不安。他心念一动,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昨天展亦清临走时说的那些话。   逾距?   静默了一瞬,他突然用另一只手握住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小手,笑言道:“荞儿,子霖哥给你找个嫂子好不好?”   她握在他手臂上的手就这么一紧,眼眶瞬间温热起来,随而说出的话也带着一丝哭腔:“可是子霖哥,你不是说你会一直……一直陪着我的吗?”   都说男人的心思远比不上女人那么细腻,的确,木子霖也承认自己偶尔也会粗线条,很多人、事、物到了他这里,他都会自动忽略,甚至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更进不了他的大脑。   此前,他也没太在意自己跟她走得太近,就权当作“哥哥照顾妹妹”那么理所当然。他也没想过她和他彼此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变数,哪怕她偶尔会对他说一些“越界”的话语,哪怕他偶尔也会心生猜疑,但每次他都会说服自己,那是自己想太多了。但如今,面对她这么强烈涌动的情绪,他却是想忽略都不行了。   “荞儿,你知道的,这并不矛盾。”他松开她的手,压低声音道,“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但是即便我有了另一半,也不妨碍我去照顾你,因为哥哥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明白吗?”   他特意加重了“哥哥照顾妹妹”这几个字的语气,只是想要告诉她,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简单。   眼眶里的泪珠在不停打转,可她却僵坐在那儿,一动都不动,仿佛只要她稍一动摇,就会把她所有的幻想都打破一样。   许久,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随后才缓缓开口:“好,子霖哥,我明白了。”   他关门离去的那一刻,柳荞就后悔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再勇敢一点,勇敢地开口告白?为什么自己不再努力争取一下?他对自己那么那么好,难道就只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妹妹?   她不甘心。可是又能怎么样?   她早就失去父母了,仅有的一些亲戚也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疏离。她喜欢耍赖,有时候甚至很厚颜无耻,所以很多人都不愿与她亲近,有的也仅是停留在普通朋友这一层关系上而已。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够依赖的,就只有木子霖一个人,只有他才肯包容她,关爱她,也只有他才懂得她的无助和脆弱。于她而言,他是那么那么的重要,所以,当他挑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之后,她才不敢拿与他的关系当筹码做赌注,她没勇气,也没资格开口对他说:“我的朋友那么多,缺你一个又不少,我真正缺的,只是一个男朋友而已。”   如果当时真的说穿了,结果又会怎样?结果,怕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第十九章   虽然感冒还未痊愈,但今晚展亦清却选择留在公司加班,算是对昨天“早退”的弥补吧,直到九点多,他才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离开。   外面正下着大雨,所以路上的行人很少,即便有,大多都是撑着伞,行色匆匆。   当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车等红灯时,不经意间便看到旁边的人行道上,有个人没打伞,浑身湿漉漉地行走在雨中,却走得慢吞吞的,如行尸走肉一般。他不免觉得好笑。然而,当雨刮器再次擦去车前窗的雨珠时,他才看清楚,那个如行尸走肉般的行人,不正是柳荞?   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但又很快舒展开。等到她如蜗牛一般向前挪了十米左右之后,红灯也终于舍得跳转成绿灯了。他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后面没有车,于是他向前慢慢开了一会儿,便在她旁边停了下来,然后按了几下喇叭。等外面的那个人终于反应过来,看向这辆有些莫名其妙的车时,展亦清已经摇下了副驾驶座旁的车窗。   “上车。”雨声有点儿大,但他那清冷的声音仍旧透过层层雨幕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她的耳边。   然而,听到了是一回事,反应过来了又是另一回事。   也许是因为被雨淋晕了,又或者她的泪眼早已朦胧,所以柳荞一时半会儿没看清眼前的人就是展亦清,所以在听到他的“命令”之后,仍是一脸懵逼。   “快点上车。”仍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可语气却沉了几分。   她又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待她终于认出了展亦清之后,这才慢慢走上前,打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坐了进去。   “系上安全带。”他淡淡地提醒道。见她低垂着头,乖乖地系上安全带之后,又问了她一句,“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始终缄默不语的柳荞报出了一个地址:“在忆安路7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但并不明显,许是被她故意压住了。   展亦清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旋即转身拿起放在后座上的外套扔到她的怀里:“擦一擦。”   她接过衣服后,他才再次踩下油门,往她报出的地址驶去。   等他驶出一段距离之后,坐在旁边的人像是触动到什么情绪一样,先前的低声哭泣突然变成嚎啕大哭,而且还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道:“你们男人怎么那么喜欢出尔反尔啊?明明……明明前几天晚上还说会一直陪着我的,现在就说要去找女朋友了……女朋友是什么鬼?有那么重要吗?呜呜……你们男人太坏太不负责任了,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呜呜……”   又来了……   展亦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突然觉得很后悔自己一时心软把她叫上车。   当然,他并不知道她极力“讨伐”的对象是谁,他也不想知道,但是,“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这个问题,难道之前还没有跟她讲清楚吗?   罢了,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毕竟她是无赖惯了,不适合跟她讲什么大道理。   “不要哭了。”到最后,他也只是沉沉地呵斥一声。   然而他的这声呵斥于她而言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和杀伤力,所以她继续哭继续骂,哭到忘我之处,还用手上拿的东西来擦眼泪和……擤鼻涕,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展亦清的衣服,而且还是名牌的。   展亦清微侧过头,看到的便是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见状,他微蹙的眉头更加紧锁。这个女人,到底脸皮厚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对什么都这么不见外,这么随性而为?   忽然之间,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你再这样哭下去,我会分心的,到时候出了车祸,你来负责吗?”   闻言,柳荞立即止住哭泣,因为她清清楚楚听到“车祸”二字,如果出车祸了,那不是可能会死?如果死了……自己最怕死了。   展亦清用余光瞥过去。她整个人安安静静地缩在座位上,眼睛直视着前方,虽然还会时不时地抽抽嗒嗒着,但至少没有先前那么烦扰人心了。   见她突然安静下来,他暗自觉得好笑,但同时发现,她的反应也佐证了木子霖说过的话,她真的很怕死。   “怎么不哭了?”他明知故问。   柳荞侧目看了他一眼,见他也看着自己,突然着急了起来:“你干嘛看我?认真开车啊,要是真出车祸了,我……我会死的。”   展亦清淡然收回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果然……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言,直到他把她送到了公寓楼下。   她一手抓着安全带,一手揉了揉鼻子,问:“小展同学,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哭啊?”   小展同学?   他凉薄地觑她一眼:“我说过,叫我的名字就好。”   “哦。”她对着窗外的黑夜翻了翻白眼,“那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没兴趣。”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径直打断,然后转过头看着她,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道,“我对无聊的人和事提不起兴趣,而你刚好就是那样的人,所以……”   他的话没说完,但在她听来,却已经什么都说了。   闻言,她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展,有你这么损人的吗?好歹我们曾经还是同桌啊!”   后者只淡淡地回了她一句:“下车。”   柳荞默默想着,叫我上车的是你,叫我下车的也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虽然这么想着,但她还是乖乖地解下了安全带。   正准备下车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于是她想,好吧,看在这件衣服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谢谢啊。”她把衣服递到他的面前。   然而,展亦清只是淡然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把衣服接过去。   柳荞也看着他,一时不解他的沉默是什么意思,然后又不自觉地胡乱猜测这人不想跟自己搭话了;这人很有钱,所以他才不稀罕这件衣服了;这人有洁癖,别人碰过的东西他不想碰了……   等等!洁癖?   柳荞微偏着头仔细回想着,貌似自己好像用这件名贵的衣服擦过雨水,也擦过眼泪和……鼻涕。   “咳咳……那个,我把衣服洗过之后再还给你?”她小心翼翼地问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点燃了他的怒火。   但他还是没有回应,还是没有接过衣服。   好吧,她就当他默认了。   说了一句“再见”之后,她就拿着衣服溜之大吉了,而展亦清看着她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冷笑了一声,便驱车离开了。   次日醒来,柳荞毫不意外地……感冒了。   头有些沉重,胸口有些闷,就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是午时,可屋外的天色却黑沉沉得如同傍晚,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以往她感冒的时候,毫无顾忌地就会告诉木子霖,因为她知道他会担心她,照顾她,而她也确实需要他的关爱。但是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从昨晚开始,就变得没有那么纯粹了,即便她依然需要他的照顾,但……还是不去打扰他好了。   她从抽屉里翻找出一个药箱,里面装有木子霖为她准备的各种药品,以备不时之需,但是这次她打开一看,里面的药品已所剩无几,而很巧的,没有她想要的感冒灵和小柴胡。   她皱起眉头,想着还是不吃药好了,但身上的不适感却在提醒她,真的该吃药了。   好吧。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后,她拿起包包,就往附近的药店走去。   买了药之后,才恍然发觉自己的肚子早已空洞,于是又去了一家餐馆,点了两份馄饨,以填补内心的空虚。   轻抚了一下饱满的肚子,她也满足地笑了笑,就好像自从昨晚就有的郁闷和失落,已随着馄饨被她吞噬到肚子里,没了。   “果然,吃才是人生大事。”她自言自语道。   呃……对了,说到吃,她猛然间想到,家里的冰箱好像也空了,得买点瓜果蔬菜把它填满才行。于是出了餐馆门,她又原路折返,去了附近的一家新开的超市买些菜肉之类的。   今天是周末,是以,来超市购物的人自然是比平时多了许多。   在蔬菜区挑了一些蔬菜之后,柳荞又推着手推车,慢悠悠地穿梭在货架之间。   在走到放置着调味品的货架旁时,她停住脚步,细心地挑选着她需要的调味品。因为在吃的这一方面,她是十分讲究的,再者她的厨艺也得到过木子霖的高度赞扬,所以她挑选这些东西的时候,都会挑得特别认真,以至于身边有人推搡了她一下,她都恍若未觉。   “小姐,对不起啊。”   她没抬头,仍旧微皱着眉头,专注地对比着手上拿着的两种酱油。   身旁的男人见她没有回应,倒是觉得奇怪,如果换了别人,说不定早就骂街了。是以,他对她多看了几眼,发觉她正为选择哪种酱油而发愁,他兀自觉得好笑。   “左手的那种比较好,味道比较纯正。”他突然好声建议道。   柳荞抬头,这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个男子,身高不高,但也不矮,长相不很出众,倒也十分耐看,是她可以接受的类型。呃……貌似想得有些远了。   “你也喜欢下厨?”柳荞好奇地问道。   男子嗯了一声:“喜欢,但很少。你左手拿着的那种酱油我用过,确实不错,你不妨试试。”   柳荞笑笑:“谢啦。”然后就把左手拿着的酱油放到了购物车中。   抬头再次向他道谢之后,她就推着购物车去结账了。   走出超市门口时,她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喊着谁,但她没理会,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一个转角处时,那个人才从她身后窜了出来,然后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   “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需要帮忙吗?”是刚刚那个男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男人和他过分的热情,柳荞一时发愣,敢情刚刚投其所好,是为了方便搭讪?   她扬起嘴角笑了笑:“谢谢,不用了。”然后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可是你看起来不舒服,而且你还提着那么多东西,不重吗?”他仍旧跟着她。   “真的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她再次婉拒,心里却在想着,如果你再跟上来,我就变脸了啊。   “咦,你家在附近啊?好巧,我的也是。”   闻言,柳荞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本来她以为她自己已经够厚脸皮的了,但看他这不依不饶的架势,倒是觉得自己有些逊色了。   她突然停步,瞪了那男人一眼,然后斩钉截铁地开口:“这位先生,劳烦你自动团成团,以圆润的方式滚出我的视线,可以吗?”说完,未等他回应,她又从他身边绕过,快步离去。   那男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而冷笑了一声:“呵……”   温宇楠刚把外套扔在沙发上,温雨桐就趿拉着拖鞋从房间里走出来。   “哥,你说亦清哥怎么都不理我啊?”她嘟囔着嘴唇,一脸委屈的样子。   温宇楠一边解着衣袖上的纽扣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大概他很忙吧。”   “忙忙忙,能有多忙啊?我给他打了十几通电话他都没接,总不至于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恰巧他都在忙吧?而且,而且他也可以打回给我啊。”   温宇楠睨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她的抱怨。   见他不理,她更恼了,于是就上前挡住他上楼的步伐,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哥,你不是情场高手吗?泡到手的妞何其多啊?所以,你教我一些追人的技巧呗,好不好?”   温宇楠的眉头微皱起:“什么叫做我泡妞很多?好吧,就算是,那你哥哥我也只知道如何泡妞,至于撩汉,我还真不会,更何况,对方还是脾气又硬又臭的展亦清。”   闻言,温雨桐就不爽了:“你才又硬又臭呢!”   得,还没追到手呢,就开始护短了。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他说,“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先抓住男人的胃,我看啊,你不妨学学如何下厨,先把展亦清的胃牢牢抓住了,我就不信他还能跑。”   温雨桐半信半疑:“你不是不信这一套的吗?”   温宇楠笑笑,翘着二郎腿仰靠在沙发上,说:“我的确不怎么信这一套,因为哥哥我本来厨艺就很精湛,不需要女人来抓我的胃。但是展亦清嘛,十指从不染烟火,所以这一招对他倒是可以一试。”   “可是你不觉得这一招太老套了吗?”她虽然想要把展亦清追到手,可是这个方法在她看来实在太老套,也太麻烦,如果有更捷径的办法,她根本就不想用这一招。   “是有点儿老套,但未必不可行。”他低声笑了笑,想起了在超市遇到的那个女人,想着她的厨艺也可能很不错,如若有缘再遇上她,说不定自己会和她切磋切磋一番,或者更深层次的可能,就是自己的胃真的会被她俘获。   他转过头看着温雨桐,但见她一脸沉思状,暗自觉得好笑,随而摸了摸她的头,就从沙发上起身,哼着小曲上楼了。 ☆、第二十章   这一次的感冒如同昨晚的那场雨一般,来势汹汹。   都说冲动是魔鬼,如今看来此话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假,所以柳荞决定,下次再也不要如此冲动任性地跑去淋雨了。   不过,她今天的心情倒也没有太差,因为阴沉了许久的天空今儿个终于放晴了,虽然被病魔抽去了大半精力,但她还是早早起床,前往附近的公园晨跑。   跑步是她的习惯,打从她十岁开始,她就时常跟着木子霖去孤儿院附近的公园跑步、跳远等等,由此倒是让她喜欢上了运动。此后,无论是初中、高中还是大学,只要有运动会之类的活动,她都会积极参加,并且她往往也能在短跑或长跑比赛中脱颖而出,为班级,更为她自己赢得诸多荣誉。   她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地方,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是自己活跃的运动细胞。   虽然还是早春,天气并不炎热,反倒有几分寒湿,但她跑了十几二十分钟后,就已汗如雨落,于是,她便抬手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珠。   擦完后刚一放下,就听到身旁传来男人的声音:“嗨,美女,我们又见面了,还真是有缘啊。”   闻声,柳荞侧过头,看到的便是昨天遇到的那个男子。   她的脚步就这么一顿,然后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她突然停下来,温宇楠也随之停住脚步,笑了笑,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就住在附近吗?而且这个公园是大家的,我为什么不可以出现在这里?”   柳荞歪着头想了想,还真不记得他有跟自己说过他住在附近,但是公园是公共场所这句话,他倒也没说错。   本来还以为自己被跟踪了……   既然是自己想太多,她就没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于是也没跟他打招呼,又抬步向前跑去了。   温宇楠一怔,心想这个女人真没礼貌,随即也跟着跑上前去。   “嘿!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温宇楠,你可以叫我小温,或者就叫宇楠,我都不介意的。”   柳荞:“……”   温宇楠:“你家就在附近吗?哪个小区啊?”   柳荞:“……”   温宇楠:“诶,昨天买的酱油试过了没?味道是不是挺好?话说,你的厨艺很不错吧?”   “闭嘴!”实在受不了他无止尽的絮絮叨叨,柳荞就朝他怒吼了一声,旋即做了一个深呼吸,“嗖”的一声就把那个话痨甩在了身后。   温宇楠显然是没想到她能跑得这么快,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等他终于缓过神来时,她正要往转角处跑去,于是他迅速掏出手机,对着那抹行将消失的身影一拍,满意地笑了。   这种时候,喜悦当然要与人分享,于是他便打开微信,把刚刚拍下的照片发给了展亦清。   温宇楠:“看到了没?我的新晋女神。”   然而,仍在睡梦中的展亦清怎么可能有空理会他的无聊,所以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复。   见他没有回复,温宇楠并不恼,反而继续乐呵呵地跟他“分享”自己内心的喜悦:“我跟你说,我的女神跑步跑得特别快,想要追上她,可能会有一定的难度,但是我一定不会放弃的。”末尾处还附上一个“拳头”的表情,以示自己的坚定不移。   “……”   温宇楠:“喂!展亦清,虽然你光棍了差不多有三十年,但我绝对不会看扁你的,所以……有什么招儿,给兄弟支支呗~”   温宇楠:“咳咳,虽然女方有些不礼貌,但作为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我应该表现得绅士一些,对吧?”   ……   约摸一个钟之后,展亦清醒来,打开手机一看,便被温宇楠的信息刷屏了。   他微微眯着眼,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也没点开图片来看,就直接在键盘上迅速敲击了几个字:“无需每次都向我报备,你随意。”   很快,温宇楠就回复他:“这不是报备,这叫分享。或者,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拉仇恨,哈哈哈!”   拉仇恨?   他还真的以为他展亦清会打一辈子的光棍?   展亦清寻思片刻,而后慢条斯理地回复他说:“好像很久没有找温叔深谈了。”   温宇楠:“靠!展亦清,你敢告状?!”   展亦清冷笑一声,把手机扔在床上,没再继续理会他。   用熨斗把展亦清的外套熨平贴之后,柳荞正想要打电话给他,未曾想冉冉已先她一步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冉冉:“本来我还以为你跟木总监之间有猫腻,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哈哈哈……”   瞬间,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开始微微颤抖。   柳荞:“怎么了?”   冉冉:“我刚刚在超市看到木总监搂着一个女人的肩膀,看起来挺亲密的。那女的我没怎么看清,但感觉长得挺清秀温婉的。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啊。”   冉冉后面的话她都没怎么留意,她的目光只紧紧地盯着“搂着肩膀”、“亲密”这几个字眼。   不是说还没有女朋友吗?不是说还没有喜欢的人吗?才仅仅过了几天,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快?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只为了让自己知难而退?然而,无论是哪种原因,都已经没有让他接受自己的可能了。   直到豆大的泪珠掉在手机屏幕上,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哭了。情难自抑,她便抱着自己窝在沙发上,一个人静静地哭泣。没有人知道她的心痛、她的难受,就连曾经让自己毫无保留想要依赖的那个人,也狠心地扔下她,让她独自承受这份痛楚。   等她醒过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然暗沉下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将近六点了。不知是因为伤心过度,还是药物的副作用所致,她这一觉居然睡了四五个小时!   她揉了揉昏沉的脑袋,进了浴室掬了一捧冷水洗了脸,这才稍稍觉得清醒了些。而后走回客厅,顿时被那一件搁置在沙发上的衣服醒脑了。   她拿起手机,继续几个小时之前未完成的“任务”。   “你的衣服已经洗好了,什么时候拿给你?”编辑完短信之后,便按下了发送键。   等了几分钟,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她就把手机放进衣兜里,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做一个人的晚餐。   展亦清收到她的短信,是在一场婚宴上。   这场婚礼的新郎官是他以前同在美国留学的一个朋友,但回国之后,两人鲜少联系,所以彼此之间也不太热络,而他之所以出席,完全是被温宇楠死缠烂打拉过来的。   既然与他无关,他也就不想多作停留,因此晚宴还没正式开始,他就推辞离开了。至于理由,无论温宇楠如何追问,他都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到酒店停车位取了车之后,他正想回复她“改天再说”,但又突然想起她家的地址——忆安路7号,而这里距离忆安路也不过才几分钟的车程。是以,他改变了主意,拨通了她的号码。   感觉到衣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柳荞洗了洗手,又用干毛巾擦了擦,这才接起:“你好,我是柳荞。”   “你现在在哪里?”   很有质感的声音,是以柳荞不由自主地怔了片刻。沉吟片刻,她才答:“我在家。”   话落,她就听到“嘟”的一声,电话被他无情地挂断了。   柳荞暗骂了一句:“真是莫名其妙。”   又过了几分钟,衣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她又拿出看了一眼,瞬间被炸毛了。   这人神经病吧?!   但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小展同学,你干嘛啊?”   “我在你家楼下。”淡淡的如同清汤寡水的声音。   柳荞一怔,一时不知何解,而后才想起自己先前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所以……这是亲自上门提货的意思?怎么服务态度这么好?   她正想开口跟他说稍等,但一看到锅里“滋滋”作响的蔬菜,她改变了主意。   “你能上来一趟吗?我现在不太方便。”而后她又补了一句,“我在C栋五楼。”   他低声回应了一句,但柳荞没听清楚,所以到底是“能”还是“不能”?   她望着屏幕发呆,正想着他到底会不会来之时,门铃响了。   这么快?   她小跑到玄关处,透过猫眼看着门外,那里果然站着一个跟展亦清很像的男人。她打开门一看,不就是他?   锅里的菜快熟了,所以她也没有很多时间招待他,弯腰从鞋架上取出一双男士拖鞋放到他面前后,开口道:“你先进来吧,我现在还不太方便。”然后也没等他回应,又小跑回厨房里。   展亦清只低头看了一眼那双拖鞋,然后就换上它,走进了屋里。   其实刚刚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就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一时之间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出现幻觉,而现在站在客厅往右边望去,她还真的在厨房里捣弄她的晚餐。   她的长发用发圈随意盘着,所以显得有些凌乱,还有几绺头发散落了下来,不过这样的她倒平添了几分娇俏可爱。因为是在室内,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圆领毛衫,露出线条优美的脖子和白皙的皮肤,隐约之间透露出一股不张扬的美感。   展亦清看着看着,便有些失神。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在做晚餐?”虽然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是啊。”她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你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   只一瞬,他便答道:“好。”   闻言,柳荞愣了愣。本来她只是客套一下而已,谁知他竟然这么认真地回答一声“好”。   偏过头看着饭锅里只够两人吃的饭量,她默哀了片刻,今晚的宵夜飞了!   把饭菜端到客厅的饭桌上之后,她给他盛了一碗汤:“玉米排骨汤,尝尝。”   展亦清点了一下头:“谢谢。”   闻言,柳荞忽而一怔。他这个人,居然会说谢谢?   这个疑问只在脑海里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被她甩开了。她笑了笑,说:“不客气。”   见他喝了一口,她迫不及待地问他:“味道怎么样?”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静默了一瞬,淡淡开口道:“不错。”   不知为何,被他这么一夸,柳荞觉得心情倍儿好。也许是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他这人太过清冷孤傲,所以即便问他,她也没有太过期待他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所以这会儿意外地得到他“不错”的评价,才会觉得无比自豪。   虽然他只是随意一夸,但柳荞却当真了,而后对他也就不那么见外,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什么的都使了出来。   她给他盛了一碗饭,说:“尝尝我做的家常菜,肯定会合你的胃口。”   展亦清睨了她一眼,而后拿起筷子夹了一道菜,没有回应她的“自我感觉很良好”。   “我跟你说啊,我最拿手的就是做番茄炒鸡蛋了,你别觉得这菜听起来就很没料,觉得很容易做似的,其实才不是这样的。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吃了一次学校饭堂里的番茄炒鸡蛋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了,不瞒你说,那味道我到现在都不敢恭维,酸又不酸,甜又不甜,最重要的是,连鸡蛋都让我觉得食之无味,弃之一点儿都不可惜。自打那以后,我就发誓,我以后一定要学厨,做出人人啧啧称赞的番茄炒鸡蛋……”   “那有人啧啧称赞你了吗?”一直安静地吃着晚饭的展亦清突然打断她,他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在吃饭的时候,有人在一旁唧唧喳喳个没完没了。   虽然她做的饭菜的确可口。   不知怎的,他这么不经意的一问,刚刚还积极活跃的话痨突然安静了下来,就连再开口时,声音也低了不少。   “除了子霖哥,没有其他人夸过我。”   闻言,展亦清抬头看着她。只见她低垂着头,握着筷子不停地在碗里打转,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心下一动,问:“怎么了?”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像置身于一个温馨的家庭一样,让她飘零已久的心终于有了归宿。   “我觉得,我好想有一个家。”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开口了,“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了。”说完,一颗豆大的泪珠掉进碗里,在汤面上晕开几层涟漪。   坐在对面的展亦清突然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她的情绪。他并不懂得如何安慰别人。   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柳荞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展颜道:“抱歉,我失态了。”   展亦清抿唇笑了笑:“没关系。”   接下来,柳荞停止了她无止尽的絮叨,是以,餐桌上便安静得犹如窗外的夜。   临走时,柳荞把衣服递给他:“谢谢你的衣服。”   他轻嗯了一声,接过衣服放到手弯处,便转身离开。走到玄关处时,他又顿住脚步,而后转身看着站在身后的她,问:“你感冒了?”   柳荞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是在关心自己时,有片刻觉得很感动,但……   “有那么明显吗?”   “嗯,你的鼻音有点重。”说时,他用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柳荞莫名觉得,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好可爱。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而后又干咳了一声,说:“是吗?看来吃的药不怎么给力啊。”   展亦清无声地笑了笑。   “生病了就早点休息。”这一次,他的声音格外温柔,温柔得让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木子霖,是木子霖在关心她。   “知道了。那么小展,晚安。”   展亦清又低头看了她片刻,这才回应她:“晚安。”然后转身打开门,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以往每次召开部门例会的时候,与别人流露出的不屑或无聊的神色不同,柳荞总觉得自己元气满满,活力十足,因为在会议上,她总能看到穿着白色衬衣,系着领结的木子霖。他那一身英气逼人的精英着装,无论走到哪儿,总能吸引住她的目光。   她承认,自己是外貌协会的。   但是今天,柳荞却比谁都更排斥召开晨会。她不想看到木子霖,并不是因为他的婉拒而讨厌他,她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尤其是在知道他可能有女朋友这个“事实”之后。   她正趴在桌上,用笔在稿纸上写写画画,突然,坐在旁边的冉冉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   “干嘛啊?”柳荞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问她。   “柳荞,看看。”   “看什么啊?”说时,她抬起头,便看到会议室的门已经被打开,然后木子霖就领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一个,清秀而温婉的女子。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女子,而后眼神扫到木子霖的身上,见他脸上依然是温煦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吗?那天发生的事,对于他来说就什么异样的感觉都没有留下?这么……不重要吗?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木子霖突然转过头,视线与她的在空气中交汇。看到她紧锁的眉头和泛白的脸色,他也不由得蹙眉。正想要抬步上前时,又想起此时下属正等着他开会,他不好就这么毫无顾忌地过去关心她。   后者见他突然间看过来,便慌乱地移开视线,低头继续手中毫无意义的写写画画。   “大家好,我叫乐庭。”耳边突然响起甜美的声音,柳荞忍不住抬头,便看到那个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大家,“快乐的乐,家庭的庭,乐庭。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快乐的乐,家庭的庭,这是在暗示与木子霖共建快乐家庭的意思吗?   虽然冉冉并没有跟她说眼前这个女子就是昨天她看到的与木子霖亲密接触的那个人,但凭着女人的直觉,柳荞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她没错。是以,她才会忍不住把她的名字与木子霖联系起来,作了一番猜想。   木子霖正准备开口发言时,被一阵铃声打断了。   柳荞一愣,见是自己的手机不识相地响了。她赶紧挂断,然后抬头向木子霖说了声“抱歉”。   谁知她刚一说完,铃声又开始大作。   瞬间,整个会议室陷入死一般的沉静,只有那不依不饶的铃声在叫嚣。无奈之下,她只好苦着脸望着木子霖,后者只微微点了点头,她便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于是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她一按下接听键,就愠怒道:“展亦清,你干嘛啊?”   展亦清:“我在你公司楼下,马上下来。”   柳荞一愣:“可是我正在开会。”   展亦清:“……”   见他不出声,她又问:“有什么事吗?”   “有,很重要的事,所以你马上下来。”他的语气始终淡淡的,完全没有听出来有什么紧迫得要她马上下去的感觉。“先这样,挂了。”   柳荞:“……”   挂断电话后,柳荞转身看了一眼会议室。因为是用透明的玻璃与外界隔开,所以室内的一切便一览无余,然而,她的眼神只落在木子霖的身上。   他交叠着双腿悠然地坐在会议室的前方,用手支着下巴,一脸认真地听着下属做汇报。   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却搅得柳荞心绪不宁。   然后,她就转身离开了。   展亦清坐在车里,侧头看着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保温瓶,那里面装有鲁嫂熬制的汤药。   昨晚离开柳荞家之后,他就回了一趟展家。见他归来,展如鹏他们都觉得讶异,毕竟他现在很少回展家。但他没有解释什么,只叫鲁嫂明早帮他熬药,他要带走。   然后,他就出现在这里了。   靠在椅背上,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开始心疼了。他也知道,他心疼的是她,是那个此前自己想要远离的女人。   一旦开始心疼,便会想要靠近,想要呵护,这些,他也已经预料到了。   但他不懂,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十几年前,她为了救他而受伤?因为木子霖说的那番话?还是因为昨晚她说的,她想要一个家?   其实现在认真想想,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对她有好感了吧?真是可笑,那时候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而她更是一个智商不足的小丫头。   一阵敲窗的声音响起,展亦清睁开眼睛,然后降下车窗,便看到了她。   “小展,到底有什么事啊?”她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生气。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座位上拿起保温瓶递到她的面前:“里面是汤药。”   见他说的要紧之事只是因为一个保温瓶,她瞬时觉得心头火起,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了:“汤药?”   “嗯,你不是生病了吗?”   咦?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所以特定送药过来?呃……怎么办,觉得有点儿感动。   “这样就被感动了?”他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淡声问道。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吗?”   展亦清抿唇浅笑:“嗯,眼睛都泛红了。”   柳荞:“……”眼睛泛红是因为刚刚哭过,但不是因为你,好吗?   “谢了啊。”她伸手接过保温瓶,“那我先走了。”   就在她转身之际,他突然叫住她,问:“你周末都在家?”   虽然不解他为何这么问,但她依然点了点头:“一般都在家,怎么了吗?”   展亦清摇了摇头:“没事。那再见。”说完,他就关上车窗,开着车扬尘而去了。   柳荞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影,不由得皱起鼻子,咕咕哝道:“莫名其妙是他的爱好吗?怎么老是这样啊?”   她回到公司的时候,晨会已经开完了,冉冉她们正有说有笑地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看到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瓶,都不免好奇 。   “柳荞,瓶里装的是什么啊?有好吃的吗?”   柳荞骤然失笑:“熬制的中药汤,你要喝吗?”   闻言,冉冉一脸嫌弃地推开柳荞向她递过来的保温瓶:“中药?你生病啦?”   她轻轻“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这时木子霖也从会议室走了出来,旁边跟着乐庭。虽然她刚刚没有明说,但柳荞猜到,她就是他的新助理。   她们的对话他早已听清,所以他难免担忧,于是走到她的面前,问她:“怎么生病了?”   柳荞一愣,然后笑了笑,说:“只是小病,不劳木总监担心。”   除了木子霖,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觉察出她的这句话带着……赌气。   木子霖蹙了蹙眉,突然沉下声来:“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下午下班后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话落,全场就是一怔,就连柳荞也不解他为何突然就那么“坦诚”。   他不怕被误会吗?   念及此处,她干脆推脱:“不用了木总监,我自己会去的。”   但他没把她的拒绝当回事,说了一句“记得等我”之后就离开了。   冉冉几人看着木子霖远去的背影,又看看站在一旁装死的柳荞,心绪更加复杂了。   冉冉:“柳荞,难道我昨天看错了?为什么我总觉得,木总监对你不一样啊?”   言毕,其余几人重重地点了点头,以示附和。   柳荞对着她们露出夸张一笑,然后就溜之大吉了。   下午下班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有等他,一个人回到了家里,吃过晚餐之后,才喝了展亦清拿给她汤药。喝了药之后,又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就沉沉睡了下去。   次日醒来,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鼻子不塞了,喉咙通畅了,就连昏沉混沌了几天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这药效也……太给力了吧!   于是她翻身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感恩”。   柳荞:“药效很好,已经舒服很多了,就是……苦死宝宝了(T_T)。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啦。”   展亦清的回信是在几个小时之后,那时柳荞正在公司的茶水间打开水。听到铃声响起,她便掏出手机,点开一看。   展亦清:“那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柳荞:“……”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慷慨大方地说一句“不用客气”吗?他还真是什么都喜欢较真啊。   柳荞:“那你要我怎么答谢你?”   这一次,他回得很快:“请我吃饭。”多么简洁明快的回复。   柳荞:“可以啊。那你想吃什么?先提醒你啊,我的钱包很瘦的,请不起吃大餐。”   那头,展亦清勾唇笑了笑,然后又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个字:“你做的家常菜就可以。”   柳荞盯着屏幕上的那几个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但她之所以惊讶,完全是因为她看到“家常菜”这几个字,心里就想着,这人的要求也太低,太容易满足了吧?!但她却忽略了“你做的”这三个字,她不知道,那才是展亦清的居心所在。   等她回到自己的格子间时,意外看到办公桌上放着几个新药盒。她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她就问坐在对面的同事:“李颖,刚刚有谁来我这里了吗?”   “哦,是乐庭,她说给你拿了一些药,叫我提醒你一下。你不问,我倒差点忘了,不好意思啊。”   柳荞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   她低头看着那些药,心中顿觉五味杂陈。她和乐庭虽然还没正式交谈过,但因为木子霖,她心里对她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芥蒂。可是现在,她却突然那么热心地给她送了药。所以,她到底应该对她心存感激还是……   但她突然又想到,乐庭和木子霖的亲密关系,还只是基于她的猜测而已,冉冉不也说她没看清楚那个女人的模样吗?而且就昨天的情况来看,木子霖对乐庭也没有表现得很照顾啊,倒是对她自己更上心了些。呃……所以,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看来,得找个机会感谢她。   而那边厢,展亦清正坐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地“听”着温宇楠侃大山。   最近温宇楠来得特勤快,因为他的妹妹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受她之托,他就三天两头跑过来当说客。   虽然面对他的“兢兢业业”,展亦清那是半点动容都没有,比如说现在他正不停地敲击着手机屏幕,完全无视于某人的存在,但某人可是打不死的小强的大哥,怎可轻易言弃?!   但这一次,某人侃着侃着,就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一脸懵逼地看着展亦清唇角边的笑意。   “展亦清,你笑啥呢?我说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闻言,展亦清抬头,唇边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但面对温宇楠时,他的语气又恢复平淡:“我不是在笑你。”   “那你莫名其妙地在笑什么?”   展亦清看着他,一脸平静地答说:“有人知恩图报,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温宇楠:“……”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对了。”展亦清突然又开口说道,“今晚不跟你一起去吃饭了。”   话落,温宇楠“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道:“理由!”要知道,他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一起去吃晚饭,为的就是帮温雨桐创造机会,谁知他突然……   展亦清挑了挑眉:“理由吗?因为有更美味的佳肴在呼唤我。”   温宇楠:“……”什么鬼?   见他愣头愣脑地杵在一旁,展亦清低低冷笑了一声,然后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孙遥,送客!”   得令!Boss! 作者有话要说:  本兔先在此声明,若是有读者(应该几乎都是妹子)发现文中的情节跟其他作者写的文撞梗,情节雷同,劳烦吱一声,本兔好修改修改,毕竟最近抄袭事件很猖狂,我只想静静地写文,不想卷入抄袭风波。在此先谢过大家。 ☆、第二十二章   柳荞刚系上围裙,门铃就响了。   她小跑着去开门,见是展亦清,不免讶异:“怎么这么早?晚饭还没开始做啊。”   后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不打紧,参观一下也无妨。”   柳荞一懵。参观她做饭?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绕过她,在玄关处换了鞋子,就径直地走了进去,随意得……就好像回到了他自己的家一样。   她跟了上去,正想叫他随便坐坐之时,谁知他倒先开口了:“需要我帮忙吗?”   柳荞听言,抬起头讶然地看着他:“你会做饭吗?”   展亦清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见状,她挥了挥手:“那还是算了。你先随意啊,我就不招待你了。”说完,她就走进了厨房,开始做她的“答谢晚宴”。   展亦清看她一溜烟地跑到厨房里,倒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的脸色变好了,鼻音也没了,整个人活力十足得很。   心念一动,他便勾唇笑了笑。   随后,他才认真地开始“参观”她的客厅。   上次来的时候没有注意,但这一次他细心观察了一番,发现室内的装潢其实很简单,设计风格甚至有点……冷硬,完全不像是女孩子的住处。是以,放在沙发上的那只流氓兔便显得有些突兀,与其周身的气息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弯下腰拎起那个已有十多个年头的玩偶,然后认真察看。毕竟过去那么久了,所以它看起来有些破旧、发黄,有些地方甚至还被她用针线缝了起来。只一瞬间,他便想到,她会一直把它当作宝贝吗?就像以前那样护着它?   把它放回沙发后,他又环视了一圈,发现在客厅的一角还有一个小书柜。他好奇地走过去一看,惊觉上面的书籍被她放得有多杂乱。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便知道书目类型繁杂,有侦探推理的、有惊悚悬疑的、有随笔杂文、有历史集录,还有写作指导什么的……但数量最多,占据最多空间的,还是言情小说。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么喜欢看书?”   然后,他从中抽出了一本周国平的《各自的朝圣路》,坐在沙发上认真地阅看。   这本书可能被她看过好几次,因为有些同一字词语句被她用不同颜色的笔勾画过,诸如“存在的空虚”、“每个人对于别人来说都是一个秘密”、“敬畏生命”、“不管你与谁同睡,你都只能独自进入你的梦乡”等等。展亦清不免好奇,像她那样喜欢耍无赖的人,竟然也会喜欢看这种晦涩深奥的哲学散文?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柳荞终于端着饭菜走到客厅。见他正捧着一本书认真地阅读,她难免好奇:“你在看什么啊?”   “《各自的朝圣路》。”说时,他合上书本,走到饭桌前,很是自然地把她手里的盘子“抢”了过来,然后放到饭桌上。   他的动作让她怔了片刻。回过神后,她又问:“你觉得好看吗?我觉得周老师的文章有些难懂,所以我看了好几遍。”   “那现在懂了吗?”他接上她的话,随口问道。   “呃……还行吧。其实我也没有想要完全弄懂个中涵义,只是偶尔想要洗涤一下心灵,而已。”   展亦清皱眉:“洗涤心灵?”   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这个嘛……诶,厨房里还有饭菜,我去把它端出来啊,你先坐。”说完,她又转身回到了厨房。   他原本皱起的眉头更加紧锁,这是在逃避?   也许是因为前些天的失态让她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这次同桌吃饭,她便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让展亦清觉得有些不习惯。   “你怎么不说话?”   她抬头看他,一脸认真地答:“饭桌上禁言,我还是懂那么一点礼貌的。”   “那你上次为什么废话那么多?”   柳荞:“……”   见她被自己堵得答不上来,他暗自觉得好笑,此后也没再为难她,低下头认真地吃饭。   而柳荞却在一旁小声嘀咕:“什么人啊这是?”   饭后,展亦清留下来喝了几口茶,这才怡怡然地打道回府。   “等一下。”送他走到玄关处时,她突然叫住他,然后又小跑到厨房里,像是在找什么。   而此时,门铃响起。厨房里的人像是没有听到,于是展亦清就好心地帮她开了门……   “小展,你的保温瓶我已经……”帮你洗好了。   柳荞边说着边走出来,就看到站在门外的木子霖和站在室内的展亦清无言对视,然后话还没说完,就嘎然而止了。   “子霖哥,你怎么来了?”良久,她才反应过来,开口问他。   木子霖皱着眉看了一眼站在展亦清身后的她,静默无语。   咳咳,怎么感觉那么尴尬?   于是,柳荞先把瓶子递给展亦清:“我已经洗干净了。谢谢你啊。”   “不必。”展亦清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瓶子,淡声回应道,“我先走了。”   毫不意外地,当他绕过木子霖时,他听到后者沉着声音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低笑了一声,然后看着木子霖,言简意赅地答:“叙旧。”言毕,他又回眸看了她一眼,便迈着长腿离开了。   木子霖是裹着一股低气压走进客厅里的。   柳荞不解,在他一旁坐下后,小心翼翼地问他:“子霖哥,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生气?”   “展亦清刚刚跟我说,你们在叙旧?”他不答反问。   她点点头:“是啊,朋友嘛,叙叙旧也是可以的啊。”   朋友?   “你知道展如鹏是谁吗?”他突然问她另一个问题。   柳荞一时怔住。怎么话题一下子变得这么快?而且这个问题听起来好奇怪啊。   她寻思片刻,又点了点头:“知道啊,湳市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嘛,谁不知道啊?”   “那你知道你的朋友展亦清是谁吗?”他紧接着问道。   “展亦……”那一刻,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却足以让她不得不怀疑。   不……会……吧?   见她似是了然,他索性坦言:“展亦清,二十七岁,是湳市商界名士展如鹏的养子,也是亦贞酒店的老板。虽然有一个有钱的父亲,但他为人低调,几乎不会出现在新闻媒体上,外界的人对他知之甚少,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当然,虽然他很低调,但他也颇有野心,他工作态度极其细致严谨,对员工的要求也很高,也正是因为如此,仅仅用了两三年的时间,他就能把亦贞酒店扬名于全市,甚至全国。”   好久好久,她才从这个惊天大秘密中缓过神来。   她似乎已经听懂了木子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他说展亦清低调,他说他严谨、勤恳,他说他有野心……他说的这些,都只是为了向她道清一个事实:某些你自以为可以去接触、去亲近的人,其实只是个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存在。   然而,与此同时,她也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子霖哥,你说很少有人知道他,那你为什么这么了解他,把那么多与他有关的信息都了然于胸?是因为你跟他一直都有保持联络,还是因为你……你是不是调查过他?”   木子霖抬眸,声色一如此前那般低沉:“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她也纳闷,到底重要吗?   “我承认。”他继续说道,“我是调查过他,但当时只是因为一时好奇,所以也没告诉你。但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然后呢?”   “然后……”他轻叹了一口气,靠在沙发闭眼道,“从今以后,你不要跟他在一起,最好连朋友都不要做。”   这些天,柳荞一直在纠结几个问题。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展亦清是个有钱人,但他怎么可以这么有钱?   木子霖为什么会对展亦清产生好奇心,然后去调查他?   为什么现在有必要让她知道展亦清的情况,还叫她再也不要跟他来往?   还有,在得知自己跟大土豪来往几天之后,为什么心里会百感交集?   ……   不过转念一想,幸好,把该还给展亦清的东西都已悉数归还了,他也不可能会因为什么事而来找自己,所以现在都不用去面对他,这样自己就不用陷入两难境地了,很好。   谁知,她正想拍手叫好时,手机铃声响了。是一条短信,来自于“流氓兔”,也就是……展亦清。   柳荞默默垂泪。   展亦清:“之前的那本书,能否借给我?”   她歪着脑袋瓜子回想了一下,如果她猜得没错,“那本书”应该是指周国平的《各自的朝圣路》。然后她又想到,你不是有钱人吗?自己不会去买啊?还舍不得花那几十块钱?   虽是这么想着,但她终是没有勇气这么反驳他,她可不敢得罪有钱人啊。但是,又不想回复他啊……最后,她只好装死,努力说服自己没有收到他的任何信息。   是以,直到一个晚上又一个白天过去,展亦清都没有收到她的回信,此后他又发了一条只有一个问号的短信给她,最终仍旧音讯全无。   孙遥觉得,今天自己的工作量已经远远超过平时了,乃至于现在已经将近十点了,他也没能下班……因为要陪着自家Boss加班。   他偷偷地给女朋友杨渔发了一条短信:“老板今天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一直不停地工作,到现在都还没下班。”   杨渔:“那你怎么也不下班啊?”   孙遥:“老板没发话,我怎么敢逃(T_T)?!”   杨渔:“……你是不是得罪你老板了?”   孙遥回想了一下,今昨两天自己一直都很乖乖的啊,并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倒是前天,他有幸为展Boss献上了一条“良计”。嗯,如果那能算得上是良计的话。   那天,他例行公事地做完工作汇报后,展亦清突然语气淡淡地问他:“如果你想见一个人,如何创造机会?”   孙遥还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个问题后那一脸懵逼的样子,他深深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什么“想见一个人”?什么“创造机会”?这跟自己的汇报有什么关系?   为了确认,他弱弱地问了一句:“展总,你刚刚问了什么?”   展亦清的视线从文件上转移到助理身上,沉声道:“是不是觉得工作太累,连听我说话都会失神了?”   闻言,在暖烘烘的办公室里,孙遥硬是打了一个冷颤,倒吸了一口凉气。这……   “借书!”为了自保,他突然开口嚷道,也不管老板口中的“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对象,“对,借书可以创造机会。”   他成功地引起了老板的注意,于是展亦清放下手中的文件,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孙遥了然,然后继续说道:“我记得我看过一本书,书里面有一段话,大概的意思是说,男人不喜欢买书送给女人,而是喜欢自己买来之后借给她,因为送了之后就没有后续,而借了之后是要归还的,一借一还之间,就创造了两次见面、接触的机会,而且还是不动声色的那种。”说时,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当时我觉得借书这一方法可行,然后就试着向我的女朋友借了很多次书来看,然后就……就成了,呵呵呵……”   他还没笑完,展亦清就打断他:“你可以下班了。”   孙遥咋舌,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可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啊!   是以,他再次弱弱地问了一句:“咳咳,展总,你刚刚说什么?”   展亦清侧头,眼风一扫,那犹如实质一般的眼神便重重地砸在孙遥的心头上。   “好的展总,我听懂了。谢谢展总,展总辛苦了。”说完,他就很识相地溜出了办公室。   孙遥还在“遥想当年”的时候,展亦清终于从办公室出来了。   见他仍旧守在门外,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这么刻苦,还不下班?”   孙遥:“……”   见他不答,展亦清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望了一眼刚刚被他关上的办公室大门,然后视线又落到助理身上:“守着我加班?”   孙遥听言,像人偶般僵硬不动。所以此时此刻,自己是该点头呢,还是该摇头呢?   然而最后,他只拍马屁地喊了一句:“展总辛苦了。”   展亦清一愣,然后冷笑了一声,迈开长腿径自离去。   回到私人公寓后,他洗了个澡,然后走到阳台,俯瞰楼下的夜景。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室内,从桌面上拿起烟盒,从中抽出一根香烟,点燃,然后开始吞云吐雾。谁知刚抽了一口,他就觉得心口微微抽痛,那种滋味,像是在心疼。   还在心疼她吗?没必要吧,她从小就有木子霖的陪伴,而自己的出现显得如此多余。   但是,为什么还是会想要靠近她,乃至于会问孙遥那么幼稚的问题,又做出那么可笑的事?   借书?真真荒唐可笑。 ☆、第二十三章   柳荞醒来后,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真心后悔自己又冲动了。   冲动得……要去相亲。   她还记得,前些天看到冉冉一脸丧气地来到公司时,她不免好奇,于是上前问她:“你怎么了?脸这么丧。”   冉冉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哀怨地道:“相亲失败。”   相亲?   “好玩吗?”说实话,她这么纯良,长这么大,还真没有体验过相亲的感觉。   冉冉白了她一眼:“你想试试吗?”   柳荞偏头想了想,虽然对木子霖还抱有期待,但自己却始终不敢跨越那一步,可是又觉得自己好想谈恋爱啊,理性一想,总不能让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吧?那这样的话,相相亲倒也无妨。   于是乎,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想,你帮我找个相亲对象?”   第二天,冉冉就给她带来了一张照片:“他叫李康,今年二十七岁,从事IT行业的,人还不错。”   柳荞接过一看。嗯,眉清目秀的,还挺满意。   但是,真的要去吗?   当时她也只是随口说说,谁知冉冉竟然真的给自己找了一个对象,想要推脱不去吧,又显得自己很不仗义,白费了人家一片苦心。可是如果去吧,那万一成了怎么办?   思前想后了半个钟,她决定,还是去吧,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既然想通了,她就腾的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之后,她又吃了早餐,这才悠悠然地开始换衣服。   可是打开衣橱一看,她咋舌了。虽然自己是在一个服装公司上班,但自己的衣服、鞋子什么的真是少得可怜,而能够拿得出手的,更是寥寥无几。本来她还打算穿裙子的,但囿于没有好看的鞋子可以搭配,她只好换上一套看起来还过得去的休闲套装,再搭上一双平底鞋,然后就这样出门了。   湳市的出租车消费水平太高,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就蹬上了人多嘈杂的公交车。   周末的时候,公交车上的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柳荞颤颤巍巍地扶着扶手,看着别人上车下车,心里头一直在默默祈祷,拜托拜托快点到。   到了下一站之后,上来了一个老奶奶,走到她的旁边的时候就停步了。此时,柳荞面对着的座位上正坐着一个挺着啤酒肚的青年男子,见老奶奶一上车,他就开始闭眼装睡,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柳荞咬咬牙,太缺德了。   她一边伸手扶住老奶奶,一边默默想着怎么报复这个啤酒肚,然后就感觉自己似是被谁推搡了一下。以为被别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于是她立刻把刚刚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往身边看了看。   不看还好,一看倒发现了自己的“同行”。   一名男子的手弯处挂着一件深蓝色风衣,风衣的下摆下垂到他的膝盖上,他漫不经心地向四周望了望,发现没有人看着自己,然后低下头开始了他的小动作。   柳荞知道这种扒窃手法,她在网上看到过,说是有一些蟊贼喜欢用一件衣服做掩饰,用以挡住旁人的视线,如果手法足够熟练的话,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偷到手。   她屏气凝神地看着,想着等他下手的时候就来个瓮中捉鳖,谁知公交车突然来了个紧急刹车,然后司机打开车门,让乘客一一下车。   原来是到站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蟊贼已经成功把手伸进旁边某位女士的挎包,东西到手之后,下车的乘客已经少了,所以他“嗖”的一声,顺利逃跑了。   “站住,小偷!”她呵斥一声,然后也跟着他跑了下去。   车上的乘客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被偷的女子喊了一句:“糟糕,我的钱包。”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那名小偷一时愣住,回头看了一眼紧追不舍的柳荞,似是冷笑了一声,太自不量力了,他想。谁知他停住不过三秒,柳荞就已箭步迫近他,他反应过来,然后又向前奔跑。   不行,路上的人太多了,她无法把所有的力气都往同一个方向使去,用手拨开人群又怕伤到谁,于是她又加大分贝喝了几声:“让开,抓小偷呢!”   这一方法果然奏效了。虽然路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有人这么一喊,他们都很自觉地往道路两边散去。是以,她才感到小偷的身影离得并不远。   风从耳旁呼呼吹过。   那一刻,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小偷抓到手,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她忘了自己要赶着去相亲,她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小偷,她忘了自己很怕死……   糟糕!前方是一个广场,而今天又是休息日,那里的行人肯定很多,如果小偷混进去,怕是不容易追。   但那小偷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挤进人群里,而是突然拐弯,拐进了旁边的一条民巷。   民巷很狭窄,但毕竟人少了,所以她跑起来更快更方便了。   但那小偷太狡猾,他见她如此紧追不舍,居然还不觉得累,而他自己已经累得半死不活了,于是他朝她大骂了一句:“妈的!”然后把靠在墙上的一堆竹篙往她方向一倒,暂时阻却了她的去路。   “靠!”柳荞也骂了一句,然后往周围环顾一圈,发现还有另外一条小路,于是她拐进那条路,循着刚刚小偷逃跑的方向跑去。她知道,这里的小巷都是通的,如果不出意外,她能与他来一个“狭路相逢”。   果不其然,跑了没多久,她就看到小偷的身影近在眼前。眼看就要逼近,她突然冷笑了一声。   小子,敢跟姐斗?   谁知那小偷反应也是极快,他适时刹住脚步,然后又往来时路原路返回。   他无声的“挑衅”更加燃起了柳荞的斗志。   “今天不抓到你,姐姐就不姓柳。”   她跑着跟了上去,然后小偷就“带”她到了民巷的另外一个出口,而出口不远处搁放着一个结实的沙袋。   柳荞心头一喜。   路过那个沙袋的时候,她把右脚往上一蹬,然后借势抬腿往前一踹,就把距离仅有一米之远的小偷踹倒在地了。   小偷闷哼一声,正想回身还击之时,柳荞又是抬脚一踢,结结实实地踢到了他的裤裆部位。   “还跑吗?”柳荞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道。   小偷捂着自己的裤裆,皱着眉头一脸痛苦地问她:“你是哪个派别的啊?”   柳荞听言,优越感更足了:“我啊,来自武当派的。哈哈哈……”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异样,为什么觉得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附近的民警和记者已经闻声赶来。柳荞看到一下子有那么多人围观看着自己,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怎么了吗?自己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小姐您好,我是湳市日报的记者,请问您能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一个看起来很平易近人的记者小姐突然这么问她。   柳荞往身旁扫了一圈,看到大家又好奇又崇拜地看着自己,仍觉茫然。   我能说不能吗?   但她最后还是点头:“可以的。”   记者朋友一笑:“请问您刚刚是怎么发现小偷的?又是怎么把他抓到手的?”   “啊?”柳荞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合,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我在……在公车上看到的,然后就跑着把他抓住了啊。”   是这样的,没错。   但那记者朋友还不满足:“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这个……”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对不起啊,我还要赶着去相亲,就不方便回答您的问题了。拜拜,大家辛苦了。”   说完,她就一溜烟地跑了。   由于被耽搁了一段时间,柳荞只好急冲冲地赶到约见的西餐厅。到了餐厅门口时,她拿出手机一看,还好还好,没有迟到,刚好踩点。于是她顺了一口气,调整呼吸,这才悠悠然地走进去。   因为是饭点,是以,到餐厅里就餐的人挺多的。人头攒动之中,她按照李康说的那个方向望了望,果然发现在餐厅的左边角落坐着一个清秀的男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扬起唇角,微笑着向他走近。   而坐在餐厅右边靠窗的某人,似是觉察到了什么,侧头向餐厅门口一望,但见除了温家兄妹一前一后地走进,并没有其他异样。   走到餐桌前,温雨桐浅笑嫣然地跟他打招呼:“亦清哥,好久不见。”   展亦清轻嗯了一声,然后颔了颔首,示意她在对面坐下。   见状,温宇楠立马识相地开口:“咳咳,那个,我还有事,我就先撤了啊。”   “等等。”他还没转身,展亦清就叫住了他,“你留下。”   惮于他那犀利的眼神,被点名的某人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好吧。”   坐下后,为了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温宇楠连菜单都不看,就掏出手机戴上耳塞,缩在一旁认真地戳手机。   虽然他低着头,但温雨桐还是给他飘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哥哥实在是太厚道太仗义太聪明了。   然后,她拿起菜单,柔声问坐在对面的人:“亦清哥,你想吃什么啊?”   “随意。”   温雨桐一愣,怎么还是那么冷淡?   不过这种场合她还是能hold住的,于是她浅笑嫣然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对了,亦清哥。”她一边翻阅着菜单一边找话题,看起来不动声色,其实她的心里已然开始有些紧张,“我听爸爸说,亦贞酒店要在荀市开分酒店?”   展亦清翕动着嘴唇,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谁知静静地坐在一旁,存在感如影子一般稀薄的温宇楠突然嚷道:“靠!我的女神上新闻了!”   闻言,温雨桐微皱着鼻子,低着声音没好气地讽了他一句:“什么女神?什么新闻?哥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然而,被“责备”的某人却罔若未闻,仍旧沉浸于激动人心的湳市新闻之中:“展亦清,你看你看,这个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我的新晋女神,靠!她太厉害了,还能抓贼。”   跟温雨桐相比,展亦清显然对此事更有兴趣,于是他略显好奇地瞄了一眼他递过来的手机,不料这一瞄,却让他觉得世间之事,真是无奇不有。   为了确认,他不动声色地抢过温宇楠手上的手机,拿到眼前认真浏览。   “据报道,今日上午十一时三十分左右,一辆停靠在新明路的公交车上发生一起扒窃事件。当时恰逢公交靠站停车,趁着乘客下车之际,一名行踪可疑的男子趁机把手伸进某位女士的挎包,偷走了她的钱包之后,就径自逃跑。此时正好有一位女子发现了他的扒窃行为,于是一声呵斥之后,就追了上去……最后将那名窃贼制服。本报记者采访得知……”   展亦清蹙着眉头看完这则简短的新闻。虽然媒体没有说明那名女子的姓名,但新闻中的图片却足以让他看清楚,那个“见义勇为”的女子,正是柳荞。   真是……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正想关闭新闻页面,突然,他又被新闻下方的热门评论吸引住了。   网友“我的女神是女侠”:我要不要跟大家说,我当时就在现场,我当时就在现场,我当时就在现场……卧槽!女侠真是太厉害了,一个箭步,一个飞腿,就把蟊贼给制服了,真是太给力了。只是媒体采访她的时候,女侠貌似心不在焉的,说是要赶去相亲。(T_T)好想知道她的相亲对象是谁,会是我吗?会是我吗?会是我吗?   网友评论了一大段,但展亦清只抠住了几个字眼。   相亲?   他把温宇楠的手机扔回给他,然后从沙发椅上站起身来。   温宇楠正想开口破骂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的小手机,不料他拿起手机一看,也看到了那名网友的评论,于是他惊呼:“卧槽!怎么可能?!女神要去相亲?!”   坐在沙发上的温雨桐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不就是一则新闻吗,至于这么激动?   “亦清哥,你要去哪儿啊?”见他起身,她不免好奇地问道。   展亦清没有回答她,因为他此时像是觉察到什么,然后视线不自觉地往餐厅的另一边望去。意料之外地,他就看到了那个擒贼的“女侠”,此时正言笑晏晏地坐在一名男子的对面,看起来像是在……相亲。   温宇楠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发现了他的女神和一名不知名的男子在说话,两人谈笑风生,看起来好不开心。于是他摩拳擦掌,又激动又生气地朝那边走过去。   “女神,你真的在相亲啊?”   柳荞从来没被别人唤作女神,是以,温宇楠这么叫她,她也没有反应过来,仍旧低头喝着橙汁,还是坐在对面的李康好心提醒了一句:“柳小姐,找你的吗?”   闻言,柳荞好奇地抬起头,于是就看到那只跟屁虫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随后她十分不爽地嘀咕了一句:“怎么到哪儿都能看到你?”说完,她又低下头继续喝她的果汁。   刚吸了一口,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全身打了一个激灵,然后心有戚戚然地再次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站在温宇楠身后的阴着一张俊脸的……展亦清。   是以,含在嘴里的果汁因为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于是就被她“噗”的一声吐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喷在了温宇楠的身上。   “你……”这回,温宇楠是真的生气了,乃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柳荞还是没理会他,而是对着李康歉然道:“李先生,对不起啊,我有急事先走了,下次再约,拜拜。”说时,她拿起旁边座位上的包包,“嗖”的一声就逃了。   见她快要逃到餐厅门口时,展亦清适时地喝了一句:“柳荞,你给我站住!”   柳荞来了一个“紧急刹车”,倒不是因为展亦清的一声喝令,而是因为距离她不到两米的前方,一名服务生正端着餐盘,从门口毫无防备地走了进来。   完全稳住已经来不及了,眼看两人就要正面撞上,情急之下,她适时收起挥舞的双手,以右脚脚尖为圆心逆时针转了九十度,然后右/倾着身子顺势往前转了几圈,刚好与那名服务生擦身而过,没有把她撞倒。她的整套动作做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干净利落,让在场的“观众”都惊叹不已。   然而,她还是失策了,一时之间重心不稳,就“嘭”的一声,狠狠地撞在了门框上。   嘶~好疼。   她抬手揉了揉还在肿痛不已的额头,真心觉得自己今天过得太动荡了。   “疼吗?”是展亦清的声音,像是在关心,可语气听起来却毫无温度。   虽然还痛着,但柳荞好歹也是知趣识相之人,于是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狗腿地说道:“呵呵呵……小展,好巧啊,在这儿都能遇到你。”   展亦清静默无言地看着她,没有作何回应,倒是赶到一旁的温宇楠愣住了:“小……小展?女神,你跟他认识?”他指着展亦清,一脸难以置信地问着柳荞。   后者白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   “跟我来。”说时,展亦清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出了这个人多嘈杂的地方。   柳荞被他强拉硬拽地带到他的座驾旁,一时心头火起:“展亦清你要带我去哪里?”   “医院!”   “就这么点伤,没必要去医院好不好?”说时,她甩了甩手,想要从他手里挣开,奈何力不从心。   他全然不顾她的反抗,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她硬推着坐了进去,“嘭”一声把车门关住,然后绕过车前头,坐到了驾驶座上。 ☆、第二十四章   汇入车流之后不久,就遇到了一个红灯。   展亦清把车停住,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厉声道:“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回我短信?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要去相亲?”   他这一串如连环炮似的“为什么”让柳荞一脸懵逼,为什么他要问自己那么多“为什么”?   她揉了揉鼻子,弱弱地问:“我能不回答吗?”   展亦清:“……”   见他没有回应,她用余光瞄了他一眼,但见他一张俊脸上写满了凝重和清冷,而他的周身笼罩着一股逼人的低气压。   呃……   既然如此,她也就实话实说了,不过在此之前,她问了他一句:“小展,你的爸爸是展如鹏吧?”   闻言,展亦清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不可查地一抖,然后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许久都未移开。   等到红灯跳转成绿灯,前方的车子开始慢慢向前挪动时,他才开口:“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见他如此淡定地回应,柳荞不免讶然,“展如鹏是湳市的富商,你是富商的儿子,而我,只不过是这个城市的万千蝼蚁中微不足道,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一员。”   “那又怎样?”   靠!   “你还不懂吗?大土豪,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展亦清听言,勾唇冷笑:“柳荞,不要告诉我,你还固守着陈旧腐朽的阶级观念?”   柳荞:“……”   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有先进思想的新青年,柳荞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木子霖跟你说了什么?”他看了一眼后视镜,语气淡淡地问她,“你躲着我,总不至于只是因为你觉得我们不适合做朋友吧?”   其实当她说出“展如鹏”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之前木子霖跟他说过的话,他还有些耿耿于怀,他总觉得木子霖对他怀有敌意,至于缘由,就是因为坐在身旁的这个女人。   柳荞感觉心塞塞的,要跟他说木子霖曾经调查过他,叫她不要跟他来往吗?   “咳,那个,子霖哥没有跟我说什么啊?”   “那你为什么见到我就跑,还跑得那么快?”说时,他扫了一眼她额头上还很红肿的大包。   说实话,如今想想,柳荞也觉得奇怪,不就是看到他了吗,干嘛跟见到鬼一样乱跑?不但让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出糗,而且还严重负伤了,呜呜呜……   “这个嘛……条件反射。我一激动,就会不自觉地跑得很快。”   “所以还能去抓贼?”   “啊?”柳荞纳闷,“你怎么知道的啊?”   他低声冷冷一笑:“新闻。”   闻言,柳荞心里狠狠地咯噔一下,然后迅速掏出包里的手机,搜了搜新闻页面。果然,在几则热门新闻那里,“女侠抓贼”的新闻赫然在列。   柳荞点开一看,不禁咋舌惊呼:“靠!怎么把我拍得这么丑?”   展亦清:“……”   医生只帮她清理了一下伤口,然后用纱布包扎好,叮嘱了一句“小心别让它发炎”就让她走了。   “我都说了不用来医院的嘛。”她用手抚着纱布,小声嘀咕道,“真是有钱没处花。”   展亦清睨着她,淡声道:“如果破相了,他们会把你拍得更丑。”   闻言,柳荞狠狠瞪了他一眼,感觉自己真的不能跟他好好做朋友了。   走到医院门口,她跟他说了一句“再见”便转身离开。   展亦清适时抓住她的手,见她转过头看过来,便把下巴微微往右抬了抬。   柳荞循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就是劳斯莱斯嘛!   本来她还想推辞,但一想到今天早上那能把人挤成肉包子的公交车……好吧,还是搭顺风车好了。   等坐进了车里之后,她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自顾自地嘀咕:“每次坐上你的这辆豪车,我都倍感压力山大。”   展亦清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高姿态,用手把方向盘往左一打,便汇入了车流。   等把她送到公寓楼下的时候,看着她解下安全带,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开门见山地道:“我好像还没吃饭。”   真的,在西餐厅的时候,他连菜单都没看,连菜都没点……饭,就更没吃了。   他说得那么清楚明了,柳荞再不懂,那就真的是个傻子了好吗?   “那你上来吧,我也还没怎么吃。”那语气透露出一股“都是你们打扰到我相亲了”的不爽。   展亦清听出了她话里的不悦,倒也猜到是因为什么,暗自觉得好笑。   你不爽?我爽。   于是乎,他又顺理成章地在这里蹭了一餐饭。   等把他送到门口的时候,柳荞干脆坦言道:“我知道我做的饭菜很好吃,我也知道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但你也不能老是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对不对?更何况你又是个有钱公子哥儿,你不觉得在无形之中,你是在剥削我这个生活清苦的平民老百姓吗?”   展亦清听懂了她的意思,觉得她没有说“你下次再也不能来蹭饭吃”已经是很好的机会了,于是他浅笑了一声,说:“好,下次我会买单。”   柳荞看着他难得的如沐春风般的笑颜,顿觉心情舒畅。   好吧,不跟你计较了。   关上门之后,柳荞觉得……身心俱疲。   今天过得太颠簸了。   她走进卧室,换上舒服的睡衣,倒在床上正准备蒙头大睡一顿时,门铃响了。   “谁啊?那么不识相。”她皱着鼻子,一边揉着头发一边走到玄关,打开门一看……   她就站在那儿,足足愣了好几秒。   “怎么又是你?”   展亦清看着她换上的卡通睡衣,以及被她揉乱得像鸡窝一样的头发,莫名觉得想笑。   但他最后还是忍住,轻描淡写地道:“我来借书。”   他这么一提,柳荞倒是想起来了,一个星期以前,他就为这事给她发了好几条短信,以及好几通被她忽视的电话。   “等一下。”说完,她就转身朝那个小书柜走去,抽出那本书之后,就返回到门口,“你不是很有钱吗?自己不会买哦。”   “有笔记,看着比较方便。”他指的是被她勾画出的词句等等。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他突然又开口道,“对了,虽然是在家,但是也要注意一下着装。”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抬步离开,转身的刹那,他还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   “着装?”柳荞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睡衣。   不看还好,一看……怎么衣服下摆被勾住了?   露出了侧腰的一片雪白。   瞬间,脸红透了半边天。   坐进车里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就莫名其妙地窜了出来。   要把车换了,因为她说她会有压力。   念及此处,展亦清自嘲地笑了一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不自觉地想要迁就她了?明明距离和她重逢的那天,还不到一个月之久。   把书放到了副驾驶座上,他又掏出手机重看了一遍那则新闻。   图片中的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呆愣傻气,但是……不会丑。   至少,他不觉得丑,而且还挺可爱。   他关掉新闻页面,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打开微信一看,温宇楠的信息已经霸占了他的屏幕。   他轻轻点开,然后直接略过他的来信,把聊天记录不停地往上拉,直至看到那天他发给他的照片。   他点开一看。   可能是因为距离的原因,照片中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瘦小,也有些模糊。她穿着一套浅蓝色运动服,脖子上貌似还挂着一条白色的毛巾。她的长发高高扎起,马尾辫还因为她的跑动而向上晃动,看起来像她那般活跃欢脱。   那么爱跑步,难怪能把窃贼制服。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然后长按了一下照片,点击保存。等做完这一切后,他这才怡怡然地开始看温宇楠的来信。   “坦白从来,抗拒从严!”   “展亦清,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靠!为什么你认识我的女神?为什么她叫你小展叫得那么亲密?为什么你要把她拉走?”   “雨桐说了,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就天天黏着你黏着你粘着你……”   “哼!你的家门已经被我堵住了,想要回家,先给我一个可以让我信服的解释。”   “……”   堵在他的家门口?   那好办,先去一趟公司。   次日,柳荞是顶着额头上那个大包去上班的。本来她还担心被同事看到后会被嘲笑,谁知她刚一踏进公司的大门,里面就响起了热烈而轰动的掌声。   她愣着站在原地,看到大家这么热情,满脸钦佩地看着自己,一时不知何解,直到一个同事开口嚷道:“柳荞,你太厉害,真给我们公司长脸。”   “是啊是啊。”李颖附和道,“没想到凭你这小身板,还能去抓贼。”   “对对对,我也没想到,所以我好想知道你是怎么一个箭步、一个飞腿,把那个小偷给制服了。”冉冉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   这个……   一下子被大家这么膜拜,柳荞觉得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谦虚地道:“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啦,我只是一时激动而已,对,就是一时激动。”说完,她就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一屁股坐下后,就“兢兢业业”起来。   大家见她那么谦虚,就没再继续“为难”她,都开始各自的忙活。但是冉冉还不死心,于是跑到她的跟前,问:“相亲相得怎么样了?”   昨天看到那则新闻后,原本冉冉是拒绝相信的,平时连多分一点工作量都不能接受的柳荞,怎么可能会一下子变得那么热心、乐于助人、见义勇为……即便看着图片觉得有点像她,冉冉仍旧质疑,直到她看到热心网友的评论。   相亲!   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所以冉冉就很笃定,此“女侠”正是柳荞无疑。然后,她便把这则新闻广而告之,再然后,大家都知道了柳荞的丰功伟绩。   她坦白:“呃……相亲相到一半的时候,因为突发状况,后来急着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李康都跟我说了。”   柳荞:“……”那你还问我干嘛?   冉冉继续说道:“李康知道你的丰功伟绩之后,对你特别钦佩,所以他跟我说,他要追你,你就等着接招吧。”说时,她微挑着眉毛,一脸贼兮兮的样子。   闻言,柳荞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样就……成了?   人生第一次相亲,居然这么成功?   她正沉浸于不可思议之中时,木子霖来到了两人的身边,轻敲了一下她的桌子:“柳荞,来我办公室。”   “哦,好的。”她乖乖回应,因为她大概知道他来找她是所为何事,然后她就自动忽略冉冉那促狭玩味的眼神,直接钻进了木子霖的办公室。   “你额头怎么回事?”她一关上办公室的门,木子霖就开口问她。   果不其然。   “那个,就是在抓贼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其实没事啦,子霖哥你不用担心。”她低着头,没敢看他的脸色。   她很好动,总是时不时就这里磕磕那里碰碰,时不时在自己身上添上几处伤口,他没办法束缚着她,只好叮嘱了她几句不要再冲动莽撞。她倒是把他的话记在心上了,可一疯狂起来,又忘了……   “去医院处理过伤口了吗?”还好,他的语气还很温和,没有想要生气的端倪。   “嗯,去过了,是……”她差点脱口而出展亦清的名字,但幸好她及时反应过来,“我自己去的,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木子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才问道:“想找男朋友了?”显然他也知道她去相亲了。   她就纳闷了,只是相个亲而已,怎么搞得好像满城皆知一样?   她点了点头:“嗯。”   你要吃醋了吗?如果你告诉我你吃醋了,我就再也不去相什么亲了,只跟着你就好。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默默地想到,虽然知道自己的幻想并不太可能实现。   “眼光放好一点,别被骗了。”他最后叮嘱了这么一句。   就……这样?   柳荞心里好不懊丧。虽然不期望他会说出“我吃醋了”诸如此类的话,但他好歹也阻止一下啊,这样的话,她还可以幻想他是在意她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在意,而不是他所说的兄妹之间的疼爱,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下班后,柳荞仍旧沉浸于失落之中,等她走到公司门口时,眼睛突然一亮。门口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灰色polo衫的男子,面目清秀,可不正是她的相亲对象——李康。   真的要来真的啊?   说实话,她想拒绝,于是她便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正想绕道而行之时,不料这一转身,就看到了木子霖和乐庭在一起,正有说有笑地向她这边走了过来,两人之间看起来好不亲昵。   心里蓦地一酸。   算了,还是去相亲好了。   她刚转身,乐庭就看到了她,于是开口柔声叫住:“柳荞,你要回家吗?”   柳荞脚步一顿,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站在门外的李康像是发觉了什么,抬头看见她站在门口,就笑着向她走来:“柳小姐,你下班啦。”   “嗯,李先生,你怎么在这儿啊?”她明知故问道。   “冉冉没跟你说吗?”   柳荞:“……”   这时,木子霖他们也已走近,而后在他们身边停住脚步。李康一怔,然后礼貌地向他们颔了颔首:“你们好。”   木子霖也礼貌着回应:“你好。请问你是柳荞的……”   “子霖哥,他是我的朋友,李康。”她抢过他的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侧目看了一眼站在木子霖身边的乐庭,但见她一脸平静,并不觉得她叫他“子霖哥”有什么值得惊讶。   柳荞不禁猜想,她已经知道了自己跟木子霖之间的关系了吗?是他告诉她的?   虽然她说得那么含蓄,但木子霖也猜到了几分,于是温和笑道:“嗯,我知道了。别玩得太晚了,早点回家。”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李康,轻轻点了点头,就带着乐庭离开了。   “柳荞,他是?”看到他们之间那么亲密,李康不免好奇。   “他是……我哥。”柳荞看着乐庭坐上了木子霖的雪佛兰,像是终于认清了现实,如此回答道。   真的……要放弃了吗?   “我们走吧。”她极力压抑住内心的失落和狂躁,轻声说道。   转身的瞬间,眼眶一热,鼻子一酸。为什么会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乐庭转过头看着木子霖,问:“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的。”木子霖也看着柳荞的背影,低声说道,“她长大了,终究会有她自己的生活。”   “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良久,他又说了这么一句,“乐庭,我已经等了你五年了,你还会离开吗?”   闻言,乐庭轻笑了一声,而后摇了摇头:“不会的。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木子霖抿唇笑着,然后凑上前去在她脸上轻吻了吻:“不会有生离死别的。” ☆、第二十五章   此后的一段时间,李康隔三差五地就会去她的公司找她,弄得整个公司人尽皆知。可每次见到他,柳荞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的确,李康人挺好的,可是她对他就是提不起兴趣,产生不了好感。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才不会让他们都陷入尴尬。   无奈之下,她只好跑去找冉冉。   但即便是面对冉冉,她说话也吞吞吐吐的:“那个,冉冉啊,其实呢,李康人挺不错的,但是我不……”   “你不喜欢他?”   柳荞重重地点了点头,眨巴着星星眼看着她。冉冉你真是太聪明了!   对方满脸一副“我知道我很聪明,所以你不用拍马屁”的略显嫌弃的神情,淡声道:“理由呢?”   理由?   “需……需要理由吗?”说到这份儿上,她有点作贼心虚了。   冉冉点头:“当然。你都说了他人不错,可你又对他不感兴趣,总得有个理由吧?”   “因为……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对对,我有喜欢的人了。”她脱口而出,但也更进一步想到了,如果对方要追问那个人是谁,她就把展亦清的大名给抬出来,反正他也不知道,冉冉也不认识他。至于为什么不是木子霖,她又不是傻,大家同在一家公司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免了吧。   “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你干嘛还找我要相亲对象啊?”显然,冉冉没想到,原来柳荞是那么贪心的人啊。   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柳荞更觉不好意思了。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喜欢上他的啊。”呃……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又不得不说服自己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冉冉,你帮我拒绝李康呗。”   谁知冉冉倒先行拒绝她了:“要去你自己去,李康是我的朋友,我可不想亲自伤害他。”   柳荞:“……”   于是乎,她又这么“煎熬”了几天,想着如何措辞才不至于伤了他的心,但是日复一日,她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又是新的一天,又到了李康来找她的日子。   她和李康并肩行走在人行道上,面带不同神情的人群在他们面前往来穿梭,马路对面的店铺正在吆喝着清仓大减价,刚刚散学的学生挤满了公交站台……可是柳荞无暇欣赏傍晚时分湳市的景色,她的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如何拒绝他。   越是临近开口时刻,她的心弦越发紧绷,乃至于额头鼻尖沁出细碎的汗珠,衬衫的衣角被她揉得发皱,她也恍然未觉。   李康察觉出她的异样,开口把她叫住,然后从兜里取出一方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手巾,帮她把脸上的汗珠轻轻拭去。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一愣,然后就这么僵着身子,任由他的温柔细腻朝着她涌涌袭来。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然后侧着身子避开他的手,轻咳了一声:“李康,我有话要跟你说。”   李康扬唇浅笑:“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那让我先说。”她毫不客气地抢先道,因为她怕再拖延下去,她又开不了口了。   后者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李康,以后你……你别来找我了,我不……不喜欢你。”说话间,她把目光转向别处,不好意思再看着他。   “那你为何不早些拒绝?这样我们也不用互相为难。”他的语气还很温和,只是温和里夹杂着一丝失落。   “我也……想啊。”这不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嘛,虽然想了好几天,最后说出来的,也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而已。   “我想知道你拒绝我的原因。”他还不死心,仍旧追问。   柳荞又愣。怎么大家都那么喜欢问原因啊?不可以没有原因吗?   “因为我……”还要用那个烂理由吗?可是如果不用,他跟冉冉说起这件事时,岂不是要露馅?   正想着如何找出一个能够让他信服的理由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喇叭声,而且还颇有几分不依不饶之势,但她依然没顾得上,因为当务之急就是找理由好吗?   李康向她身后看了一眼,然后问她:“是因为他吗?”   柳荞听言,眉头微微一皱,满脸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颔了颔首,示意她向后看去。   她转过身,意料之外地看到了坐在黑色奥迪里的阴着一张脸的展亦清。   对了,之前李康在餐厅里见过展亦清,也难怪他会这么问。但是……展亦清出现得还真不是时候。   柳荞默默扶额,默默叹气,随即转过身对李康轻声道:“是他没错,对不起了。”她朝他微鞠了一躬,然后就逃也似的钻进了奥迪。   “还在相亲?”她一上车,他就沉声问她,显然他对李康也有那么一点儿印象。   柳荞摇了摇头:“拒绝了。”说完又望了一眼车外,只见被她拒绝的人仍旧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她又歉然地转过头不去看他。   “你拒绝了他?”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她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玩味儿,于是白了他一眼:“不可以吗?姐姐我也是挺有魅力的好不好?”   展亦清一手搭在方向盘,一手手肘搁在车窗窗沿,听到她的话后,转过头抿唇偷笑。稍微乐了一会儿,他又问她:“用什么理由拒绝他的?”   理由?又是理由!   柳荞真的火了,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闻言,刚刚还偷着乐的某人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有喜欢的人了?”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木子霖。   “不可以吗?”她大声反问。   “是谁?”他的声音不自觉沉了几分。   柳荞对此却恍然未觉,仍旧沉浸在怒火之中:“你啊。我跟他说我喜欢你,这才堵住了他。”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就这么一抖,然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因为生气而泛着微红的脸上,眼里竟是无尽的温柔。   “你跟他说,你喜欢我?”   她点了点头:“是啊。都怪你,出现得真不是时候,我想不出其他理由,只能找出这么一个借口了。”说完,她又嘟起嘴唇,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不爽。   只是借口?   不过,他仍觉得很满意,毕竟她已经开始下意识地想要依赖他了。什么事都需要一个过程,不急,他可以慢慢来。   霎时间福至心灵,然后他心生一计。   “他还站在外面看着,可能还不死心吧,想要看看你怎么证明你喜欢我。”说时,他看了一眼车外的李康,然后目光又回落到她的身上,“你要怎么证明?”   “我要怎么证明?”她反问他。   展亦清挑了挑眉,好心建议:“比如……来个亲密接触什么的。”   柳荞一愣,然后命令他道:“你赶紧开车走吧。”   这次反应那么快?   展亦清垂下眼帘,掩住了眼底的一丝失落。这女人,该聪明的时候装糊涂,该糊涂的时候却又那么精明。无奈,他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发动引擎,驱车离去。   “你什么时候换车了?我记得上次还是劳斯莱斯啊。”她一直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见他开出一段距离后,这才觉得身心放松了下来,随而很是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   他正专心开车,闻言又侧目看了她一眼,浅笑一声,坦言道:“前不久刚换的,为了让你不觉得有压力。”   “啊?”柳荞摸了摸鼻尖,显然是被他的回答吓到了,“当时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的啊。”说完她就侧头看着窗外,莫名觉得心窝暖暖的。   展亦清察觉出她的异样,便问:“怎么了?”   “没事。”她仍旧没看他,只是轻声回应,“就是觉得你这个人有时候挺好,挺体贴的。”   挺好挺体贴的啊?   看来也没有完全糊涂,已经开始接收到他的信号了嘛。   “嗯,记得感恩就好。”虽然心里乐开了花,但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淡。   仅是须臾之间,柳荞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请他吃饭?   “那个。”她忸怩了一下,“我家里的冰箱空了,还没去买菜,改天再说吧。”   展亦清抿唇一笑,看来两人之间已经有那么一点儿默契了。   但柳荞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说的“改天”竟然就是第二天。   还没下班,她就收到了他的来信:“今天下午下班后,我跟你去买菜。”   然后,她走到公司楼下,就看到了他的黑色奥迪。   她轻咳一声,佯作没看到他,然后低下头在包里翻找东西,从他的车子前绕到一旁的人行道上。   展亦清看出了她的想法,然后也不急着把她叫上车,无限配合地慢慢挪动车子跟在她的身后,与此同时不停地按着喇叭。   他的喇叭声太过聒噪,乃至于路人纷纷侧目看向这辆奇怪的车子,甚至还想目睹坐在车里的奇怪的车主。   柳荞也被这聒噪的声音搅得心绪难安,索性钻进他的车里,然后没好气地奚落他一句:“你不是大老板吗?怎么那么有空?”   展亦清觑她一眼,理直气壮地反驳:“就是因为我是大老板,所以可以随时给自己放假。”   柳荞:“……”   不多久,他们便来到附近的大超市。   还别说,超市里真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柳荞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自若,满脸一副“我真的见过大世面”的神情,就深深觉得自己的担忧实在是太多余了。   她推着手推车,先去蔬菜区挑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瓜果蔬菜,然后才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喜欢吃什么菜?”   展亦清垂眸看着她,然后又把视线转到购物车中,见她没有挑到自己喜欢吃的蔬菜,就低声说了句:“跟我来。”   然后,柳荞就乖乖地跟着他去了,再然后,两人就停在了一大堆……胡萝卜的面前。   她抬头,一脸……好吧,她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诠释此时此刻她的心情。   只见他认真地挑了挑,然后把一根、两根、三根……七根胡萝卜放进了袋子里。柳荞站在一旁,看着那个脆弱的塑料袋,默默地祈祷着:小袋子,你一定要坚强啊。   见他挑完,她弱弱地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吃胡萝卜啊?”   他轻嗯了一声,又反问道:“你有意见?”那语气,那神情……言下之意就是,你不可以有意见。   所以,柳荞摇了摇头,但她最后终是忍不住,就:“噗……哈哈哈哈哈哈……”大笑开来。   展亦清侧过头睨着她:“你笑什么?”   虽然已经笑出声了,但她还想努力地把它憋回去,以致于再开口时,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含糊:“我要说实话吗?”   他收回视线,低头扫了一眼手中拿着的那满袋胡萝卜,淡淡开口道:“当然。”   “哦。”柳荞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给他出了一道题,“你知道在我的手机通讯录里,你的备注是什么吗?”   展亦清想了想,既然她会这么问,那肯定不可能是他的大名,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小展?还是小展同学?”   谁知,她再次憋着笑摇了摇头:“不是。是……流氓兔,哈哈哈……本来我还觉得不合适,想把它改了,但是今天看到你那么喜欢吃胡萝卜,我就……我改变主意了,因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哈哈哈……喜欢吃胡萝卜的流氓兔,哈哈哈……”虽然一直忍着笑,但她实在是憋不住,说一句笑几声,整句话说下来断断续续的,一点儿都不清楚。   然而,展亦清是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旁人投射过来的好奇的目光,神色没有半分窘促不安:“嗯,那就不要改了,反正是有那么一只流氓兔陪着你。”   柳荞:“……”   这么淡定啊?可这……这不是显得她刚刚……好傻?   她低下头,用余光偷瞄了四周,发觉还有几个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瞬间觉得囧巴巴的,但她又不能就这么“破功”,于是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说道:“咳咳,那个,我们去买单吧。”说完,她就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走去。   展亦清看着她的背影,莫名觉得心情甚佳,抿唇一笑之后,便跟了上去。   人实在太多,每处收银台都排着长长的一条队伍,无奈之下,柳荞只好选了一条看起来比较短的队伍排了上去。   但是等着等着,她总觉得有无数道无形的目光正直直地往她这个方向射来,让她站着都觉得不自在。她佯装好奇地四处张望,等看到站在身旁的展亦清时,她才心下了然。   他细碎的短发落在额前,在他眉目如画的俊脸上平添了几分随意,因为他长得高,天花板上的那盏灯光虽然明晃,却在他的身上投下了一层暗影,若明若暗之间,他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惹人的魅惑感。此时,就连平日里“不近美色”的柳荞也不自觉失了神,更不要说那些定力不强的花痴们了。   “那个,小展,你先出去外面等吧,这里我来就行。”   后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为什么?”   柳荞默默腹诽,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她又往那些花痴妹子们望了望,然后突然踮起脚尖,附在他的耳旁悄声对他说:“因为你长得太帅了,很多妹子们都在觊觎你的美色。”   她这不自觉的靠近让他心里一热,右耳更是因为她吐出的温热气息而微微酥软。趁她回头之际,他抬手摸了摸耳朵,然后佯装不解地问:“然后呢?”   闻言,柳荞又侧过头,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   本来她还以为他很聪明,可是现在她把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居然还get不到她的点?   “没有然后了。”言毕,她就一副装死模样,乖乖地排队等候。 ☆、第二十六章   买完菜之后,展亦清自是留在她家吃晚餐。   柳荞把菜一一放进冰箱里,随口问他:“你想吃什么菜?”问完之后又觉得多余,不就是胡萝卜吗?   他还没回答,她就把袋子里的胡萝卜抽出两根,而后又拿了其他一些菜,便走进了厨房。   展亦清站在一旁,全程静默地看着她的动作,见她很是自觉地把胡萝卜拿了出来,内心表示十分满意。   他走进厨房,见她正洗着盘子,便问了一句:“砧板上的葱怎么处理?”   “切成丁。”她很自然地接上他的话,“你会切吗?”   他没回答,她便好奇地转身,未曾想他已经握着刀柄,干脆利落地把葱条切成了匀称的葱花。   “你不是说你不会做饭吗?”她记得他是这么跟她说过的啊。   “嗯,是不会。”   “那你怎么……切菜切得这么熟练?”   闻言,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尽是细碎的笑意:“天赋异禀。”   “天……啊!”她木然,然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他那握着刀柄的手上。   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转身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然后在心里默默地慨叹一句:怎么比女人的手还好看?   因为有了展亦清的帮忙,这顿饭很快就做好了。   香葱胡萝卜丁、鱼香茄子、青椒炒肉丝、玉米胡萝卜汤……一个字,香!   柳荞表示,已深深地为自己的厨艺所折服。   吃饭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问了他一句:“你觉得‘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这句话可信吗?”   展亦清听言,夹菜的动作一顿,与此同时一句话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在你这里,我深信不疑。   “怎么突然这么问?”   她摇了摇头:“没有啦,就只是好奇而已。”   若真是如此,那为什么木子霖没有倾心于她?   闻言,他勾唇笑笑:“是吗?”   吃过晚餐后,他也没急着走,而是姿态闲适地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电视。   见状,柳荞感觉心里痒痒的,想要下逐客令吧,可碍于情面,她终究没好意思开口轰他走。无奈之下,她只好也坐下,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心不在焉地瞄几眼电视,一边百无聊赖地揉捏着流氓兔的耳朵。   突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铃声大作,可它的主人却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仍旧一脸平静地盯着电视屏幕。   柳荞好奇地瞄了一眼正亮着屏幕的手机,却不料瞄到了“温雨桐”这三个字。只一眼,她便心下了然。   “喂,小展。”她用脚轻轻踹了他一下,“你的手机响了。”   经过她的善意提醒,如雕塑般坐在旁边的展亦清这才欠了欠身子,转过头睨了她一眼,这才慢悠悠地接通电话。   “你好,展亦清。”他的语气淡淡的,声色却低沉醇厚。   柳荞在心里狠狠地暗骂了一句,这么私密的来电,居然也不找个偏僻的地方接听,这么光明正大地在我面前听电话是几个意思?!   她故作轻松地坐在一旁,耳朵却竖得直直的,想要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奈何那个女子声音太过轻柔,她什么都没听清楚,只听到展亦清说了一句“抱歉,我已经有约了”之后,他便径自挂断了电话。   见他又把手机放回桌面上,柳荞佯装漫不经心地道:“哟,这是谁家的美女要来约咱们家的小展同学啊?”   展亦清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随即才缓缓开口:“一个朋友的妹妹。”   见他没有否认,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咦,是吗?那你怎么不去赴约啊?”   他侧头看着她,双唇因为刚刚沾染了清水而泛着水光,在灯光的映照之下隐隐发亮。   突然,他勾了勾唇,说:“因为我跟她说,我正在约会。”   闻言,柳荞全身僵在那儿一动不动,脑袋瓜子也在那一瞬间“死机”了。待她终于缓过神后,她才弱弱地问他:“你正在跟谁约会啊?”   谁知他却反问一句:“这里除了我和你,还有其他人吗?”   尼玛……   柳荞把怀里的流氓兔用力向他扔过去,皱着眉头愠色道:“靠!展亦清,我什么时候成了你推掉约会的借口了?!”   流氓兔被她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肩胛处,但他并不恼,慢条斯理地把它拿起放在大腿后,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放心,总有一天,它不再是‘借口’。”   柳荞:“……”我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   展亦清一只手搭在方向盘,另一只手撑在车窗窗沿,虚握的拳头抵在嘴边,眼神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红色指示灯,脑子里装着的却是柳荞刚刚那个呆愣的表情。   他说:“放心,总有一天,它不再是‘借口’。”   然后,她听懂了吗?   他忍不住勾唇。像她那样喜欢耍赖的人,即便听懂了也会装傻充愣地躲开。   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真正懂他。   就在他出神之际,控制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展亦清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还有三十多秒的红灯,这才拿起接通:“怎么了?”   “亦清,你回来一趟吧。”是展言贞的声音,“温家兄妹来了,而且,温雨桐貌似很不开心。”   直到红灯开始跳闪,他才开口应道:“好。”   挂断电话后,他把方向盘向左一打,便往展家驶去。   回到家的时候将近九点,展亦清把车停在门前,下车后又望着路边昏黄的路灯,想着此时她会做些什么。在苍茫的夜色中,他的嘴角轻扬,流出了浅浅的笑意,而那笑意就像潮水,随着夜色涌动。   说实话,这样的他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毕竟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因为想念一个人,而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置以一笑,即便那个人看不到,感受不到,甚至……想都没想到。   笑过之后,他这才抬步进入屋里。   温宇楠正坐在沙发上跟展如鹏侃大山,而展言贞和温雨桐只静静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地笑着附和几句。   看到展亦清进来,温雨桐的明眸倏然一亮:“亦清哥,你回来啦。”   他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转而向展如鹏颔了颔首。坐下后,他又问温宇楠:“在聊什么?”   “随便聊聊。”展如鹏先答,然后又说,“你们小辈也好久没有聚过了,我就不打扰了。”然后,他轻轻拍了拍展亦清的肩膀,就起身上楼了。   偌大的客厅里,瞬间陷入沉默。   温宇楠干咳一声,打破了这一片令人尴尬的寂静,小心翼翼地发问:“展亦清,刚刚你去约会了?”   闻言,展亦清眼帘微掀,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温雨桐。而他那略带审视的眼神看得对方微微打颤,无奈只好偏头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   “在一个朋友家里吃饭。”良久,他才不疾不徐地回答他。   “朋友?是不是……”温宇楠似是想到了什么,但他一时叫不出他女/神/的/名字,无奈最后只好作罢。   见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展亦清也懒得解释。   “亦清哥。”温雨桐小心翼翼地开口,“后天是我的生日,我爸爸会给我办一场生日会,你……你会来吗?”   展亦清手持茶杯轻晃了一下,杯里那碧绿的茶叶因为他的晃动而从中间向杯壁蔓延开来,就连淡淡的茶香也随之变得浓郁、沁脾。   “后天,我要出差一趟。”他的声音像是被茶香润泽过,听起来很是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拒绝得无比干脆,“抱歉,我去不了。”   见他想都没想就这么干脆地拒绝,温雨桐觉得好不委屈,眼眶里一下子就涌满了湿热的泪水。   见状,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展言贞终于开口:“亦清,不能推迟几天再去吗?雨桐生日也就一天的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姐。”他沉声叫了她一句,“能尽快解决的事情,我不想无故拖延。”   无故拖延?   温雨桐心想,陪我过生日,原来只是“无故”吗?   “你怎么……”温宇楠知道他对自己的妹妹不感冒,也明里暗里拒绝过很多遍,但是这次只是一场生日会而已,至于拒绝得这么狠绝吗?   但他也只是刚开口便及时收住了,因为他看到展亦清眼风凛冽扫过,那无形却凌厉的眼神吓得他一时语塞。   然后,他就拉着温雨桐离开了。   待听到门外传来汽车离去的声音后,展言贞也终于面露不悦:“你不怕得罪温叔?”   “温叔不是小气之人。”他轻抿了一口茶,又接着道,“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你以后不用再做温家的说客了,没必要。”   展言贞听言,坐在那儿就是一怔,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又讶然问他:“你有喜欢的人了?”   展亦清勾唇,一直清冷的俊脸终于柔和了不少,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笑意:“没错,所以……”他又顿了顿,“所以,那车我是换定了,她坐奥迪坐得比较舒服。”   展言贞又愣了愣,敢情这小子突然跑来跟她换车,只是为了让喜欢的人坐着比较舒服?但是,为什么坐奥迪会比较舒服?劳斯莱斯不行吗?   似是察觉出她的疑问,他又笑着解释了一句:“她说坐上劳斯莱斯会让她觉得有压力,既然她不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提前给你的嫁妆,不用谢。”说完,他就从沙发上起身,抬步上楼。   嫁妆就一辆车?还是他用过的?还是被他嫌弃的?展言贞觉得,自己被他愚弄了。   但她更觉好奇的是,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能把自己弟弟的冰冷的内心给融化了?   展亦清说要出差并非借口。   亦贞酒店要在荀市开分店,两个月前他去了一趟荀市,为的就是这件事。地皮早就选好了,就在荀市沿江地段,视野开阔、交通便捷。目前正在进行酒店工程招标事宜,许多工程商在这个巨大利益的驱使之下,蜂拥参加这个项目的招投标活动。   然而,就是因为投标人良莠不齐,所以也出现了不少漏洞,招标公司用了不少时间才筛选出几个合格投标人,最终确定了由柯堡建设集团承包这个项目。   就在发布中标通知书的当天,此前的投标人之一却质疑评标委员会有猫腻,向明梵招标公司讨说法。明梵公司跟展氏集团合作过几次,是以不敢轻举妄动,暂停了招标事宜,然后通知了亦贞酒店。   这才有了展亦清前往荀市一事。   他刚到机场,守在那里的孙遥就走上前来。   “查清楚了吗?”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孙遥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明梵已经跟柯堡商谈过几次了。”   柯堡建设集团是在前两年才刚刚兴起,所以其他投标人都怀疑这家公司的资质,说它虚报材料,还托人篡改了招标公告。但明梵合作商对它进行过资格预审,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只是投标人的怀疑得到其他参加者的呼应,明梵一时之间也抉择不了。   “必须尽快查清楚。明梵跟展氏集团合作过几次,我相信它不会做出因小失大的蠢事。至于柯堡……在我这里,真理或事实,从来就不是三人成虎,是真是假,彻查清楚才知道。”   “知道了,展总。”   展亦清抬腕看了一眼时间,飞机起飞是在十点,而现在也才刚过九点。候机厅里人来人往,热闹喧嚣得与外面沉郁的黑夜格格不入。   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我要去荀市出差几天。”   点击发送的同时,他勾起唇角,自嘲自己老是在她那里刷存在感。   而坐在一旁的孙遥看到自家Boss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而且还是那么温和的一笑,于是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心想事情也没有严重到什么地步嘛!   那边的柳荞正坐在电脑前……苦思冥想。   她决定了,要辞职。   为什么要辞职?她极力说服自己,并不是因为木子霖,也不是因为他跟乐庭之间越来越默契的搭配,而纯粹只是因为自己不想从事这一工作了,她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至于自己喜欢做什么事,她愣是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Word文档里的遣词造句被她码了又删、删了又码。   “都怪自己的文笔太好了,总感觉自己写出来的东西颇有一种‘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大情怀。”她把双手插/进凌乱的头发里,眼巴巴地盯着再次被她删得只剩下“辞呈”两个字的文档。   正打算随便百度一篇直接抄下来时,放在鼠标旁边的手机突然亮了。   是一条短信。   她点开一看,更加苦恼了。   柳荞:“→_→你不用特意向我报备行程,我什么都没看到。”   正在浏览新闻的展亦清看到她的回信,手指轻轻一点,便看到了她略带嫌弃的“神情”。   他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问:“你想吃什么?我带一些荀市土特产给你?”   荀市土特产?看到有吃的,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刚郁积的苦闷也瞬间烟消云散,于是也顾不上再码字,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   展亦清看到她的来电,一时觉得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很快就接听了。   “你真的要去荀市啊?”他一接通,那头就忙不迭地开口问道。   他捏了捏眉心,颇觉无奈地笑笑:“没想到你这么好吃。”   柳荞朝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哪有?”   展亦清:“那刚刚是谁说什么都没看到的?”   柳荞:“……”   她被堵得无言以对,而他大抵能够想象得到此时此刻她那呆愣的神情。许是因为一时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他毫无预兆地笑出声来,把一旁竖起耳朵默默偷听的孙遥吓了个半死。   并非因为展亦清的笑声有多魔性,而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Boss笑得这么开心,好吗?!   “那……那个。”被他戳破真相之后,她说话都开始支支吾吾的了,“你给我带些好吃的,我就……我就给你做一顿大餐,帮你接风洗尘。”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闻言,展亦清感觉心头一热。   荞儿,你不知道此时我有多想你来占我的便宜。   “好,那就这样。”许是因为被她不经意地挑拨,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暗哑而低沉。   “等一下。”那头的人似是以为他要挂断电话,于是大声开口把他叫住,“展亦清,其实你的笑声挺好听的,以后多笑笑啊。”   展亦清怔住,刚刚不停敲打着扶手的手指就这么一顿,一时沉浸在她的这句“夸赞”里……如果这能算得上是夸赞的话。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说完,也未等她作出回应,他就真的挂断了电话,因为他怕再说下去,他会忍不住现在就跑去她的家。   柳荞望着屏幕,兀自发呆。   第一个疑问,她之前有这么跟他说过吗?   第二个疑问,她刚刚才夸了他,怎么过去了还不到一秒,他就又挂了她的电话?不懂得女士优先吗?! ☆、第二十七章   柳荞把辞呈递给木子霖的时候,双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抬头看她一眼,只见她正低垂着头,似是有意躲避他那略带审视的目光。   “荞儿。”他轻唤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我不需要具体理由,我只想知道,是否与我有关?”   “没有!”她摇了摇头,想都没想就一口否认,“我只是最近才发现,我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所以……所以我要辞职。”   他仍旧怀疑:“没撒谎?”   她再次摇头:“当然没有。”   子霖哥,你别再问了,她默默想着,你再追问下去,我怕我会动摇,我怕我又舍不得离开了。   似是有所感应,木子霖真的没再继续追问,然后,她就毅然决然走出他的办公室,开始收拾自己办公桌上的杂物。   见状,冉冉她们蜂拥而上。   冉冉:“怎么回事?木总监把你辞了?”   李颖:“什么辞了?是炒鱿鱼了吧!”   闻言,柳荞白了李颖一眼:“你才被炒鱿鱼了呢!我是自己要辞职的,因为从今天开始,姐姐就要踏上只属于我自己的康庄大道!”说时,她两眼目视前方,眼里充满着坚定和果敢,颇有一种……搞笑的气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柳荞你是来搞笑的吗?”   这一次,她连白眼都懒得给了,把东西一一归置好之后,就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收纳箱,走了。   走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工作了快有两年的地方。并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感觉,除了木子霖。   初来这里,是因为木子霖;而离开这里,更是因为他。   想一想,觉得挺好的。   自始至终,只为他一个。   立夏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城市的空气里满满的都是夏天的味道,变得焦灼燥热了几分。   展亦清在荀市留了几天,亲自与明梵、柯堡交涉过几次,最后仍旧选择由柯堡建设承包亦贞分酒店的工程。   下午两点,荀市机场。   展亦清脱下外套放到手弯处,又解开了白色衬衫袖口上的纽扣,把袖口随意挽起。   “特产买好了吗?”他突然开口问一旁的孙遥。   孙遥点头:“已经寄回去了。”   他“嗯”了一声,然后又吩咐了几句,便前往登机口。   回到湳市需要三个小时,登机之前,他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等我回来。”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很快就回复他,甚至他到了湳市下了飞机之后,仍旧没有收到她的回信。   他看着毫无动静的手机,眉头微微皱起。到机场停车位取了车之后,便径直朝她的公司驶去。   到了她的公司楼下时,他又给她打了几通电话,可仍旧没人接。   心里有些发慌,他知道是因为她。   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刚好六点,是她公司平时的下班时间,他也看到已经有人开始从公司门口陆陆续续地走出。   但视线在人群里寻觅了许久,就是看到没有她的身影。   他索性打开车门,朝着那群人走去。   许是因为他的外表太过养眼,虽然是在两个月前见过,但冉冉却一眼便认出了他。   “你是来找柳荞的?”快要跟他擦肩而过时,冉冉突然开口问他。   展亦清的脚步一顿,转身看她,并没有什么印象,但他还是淡声回答:“嗯。她人呢?”   冉冉一愣:“她辞职了啊,已经有好几天了吧,她没跟你说吗?”   闻言,他原本阴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阴沉和凝重,似是凝结了一层冷霜。轻道了声“谢谢”之后,他就转身,踏着急促的步伐离去。   坐进车里后,他又给她打了一次电话,而这一次索性是关机的提示。   不知从何时开始,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动,他用手揉了揉,这才缓和了些,可心里的隐隐作痛,却无论如何都抹不去。   到她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他按下门铃,可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他又狠狠地按了几下,乃至于把对面的邻居都吵到了,仍旧不见她来开门。   他来过那么多次,对面的杨阿姨也认得他了。   “小展,你来找小荞?”   “嗯。她……”话音未落,一直紧闭着的门就“咔哒”一声被人打开了。   然后,他就看到站在里面的她,以及她那惨白的脸色。   见状,杨阿姨便很识趣地关上门。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虚弱。   此前满心的担忧因为她的出现而有所缓解,但现在她的此番模样,还是让他的心里泛着疼痛。   他走上前去,双手搭在她消瘦的肩膀上,微俯下身子以与她平视,然后微哑着声音开口:“柳荞,你怎么……”   见他突然靠近,柳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因为他的身高优势,她看起来仍像是被他圈拢着。   似是看出了他眼里的疼惜和爱怜,她微微失神,片刻之后才拨开他的手。   “我没事,就是亲戚来了。”说时,她就转身往里走去,然后身子柔若无骨地瘫软在沙发上。   抬头见他还站在原地,蹙着眉似是在沉思什么,然后,她就忍不住想歪了。   “哈哈哈……”她一个没忍住,就大笑开来,“小展,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女生会来大姨妈这回事,哈哈哈……”笑到最后,她又用手捂着肚子,咳咳,笑得有点过了。   闻言,展亦清哭笑不得,她以为自己是在寻思这件事?   “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见她还能笑得那么张扬,他才终于放下心来,旋即走过去在她的旁边坐下。   “你有打电话给我吗?”她反问,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神情,“可能是因为手机没电了吧。你不知道,这一次大姨妈来势汹汹,把我折磨得半死,我只好用睡觉来弥补咯。如果不是你来了,恐怕我现在还瘫软在床上呢。”   “家里有没有红糖跟红枣?”他突然问了她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她木讷地点点头:“有啊,在冰箱里,你要来干嘛?”   展亦清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向冰箱,打开冰箱门之后又在那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拿着装有红枣的袋子往厨房里走去。   柳荞好奇,便跟了上去。   “你在干嘛?”   展亦清睨了她一眼,清吟道:“你想知道?”   柳荞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当然想啊,不然她屁颠屁颠地跟进来干嘛?   见状,他忍不住勾唇:“那你先去外面等着,待会儿再告诉你。”   闻言,她佯装不屑地嘁了一声:“小气鬼。”说完,便趿拉着拖鞋往客厅里走去。   约摸过了几分钟,展亦清端着一盏红糖红枣茶出来,轻轻地放在她面前。   柳荞咋舌:“原来你在捣鼓这玩意儿啊?”   他没理会她的大惊小怪,而是柔声命令一句:“把它喝了。”   然而,她仍旧坐在那儿把玩着流氓兔,根本没有想要把它喝了的意思。   “如果是想要我喂你喝,我不介意的。”说完,他便端起杯子,用勺子搅了搅杯里的茶水,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看他的样子似是要动真格,柳荞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杯子:“我自己来。”   喝了几口之后,觉得味道还不错,然后就忍不住发问:“你怎么会弄这个?是帮女朋友弄过?”   “不是。”他一口否认,“我姐姐也出现过你这种情况,我有帮她弄过几次。”   虽然知道他被富商领养了,但对他的家庭情况,她并不感到好奇,也一直没有过问。然而这一次,她却莫名其妙地突然来了兴致。   “你还有姐姐?”   展亦清挑了挑眉:“不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而后觉得不对劲,就摇了摇头,又觉得不对劲,最后索性低下头。   两人沉默了一瞬,她又开口:“小展,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闻言,他那接过杯子的手倏然一顿,随即抬起沉静如水的双眸看着她:“你想知道?”   柳荞偏头思忖了片刻,最后很是确定地点了点头:“想。”   他欠了欠身子,端起桌上的纸杯抿了一口温水,润了润嗓子后,这才徐徐开口:“我的母亲,是一个酒吧女郎……”只说了那么一句,他便觉得有些艰难,但他还是毫无保留地对她一一道来。   二十多年前,展如敏阴差阳错到了某家酒吧工作。说实话,她并不喜欢这个工作,也曾有几次想过逃离,但酒店老板因为垂涎于她的姿色,强行把她留了下来。   后来,酒吧来了一个驻唱歌手……   对于展如敏而言,一见钟情之所以美好,大抵就是因为,她可以因为一个人那忧郁而多情的眼神而爱上了他。   她承认,她被他那似是装有许多秘密的深邃的双眼,深深地打动了。   他们在一起了,然后他带着她,离开了那个世俗之地。   因为深陷,因为沉迷,所以她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为了他,哪怕与家人反目成仇,也成了她口中的忠于爱情的誓言。   她怀上孩子的时候,他们还没有结婚。当她告诉他这一天大好消息时,他看起来并不开心,反而还觉得……嫌弃?她并不确定,他也没有明说,所以她以为,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直到临产时,他突然离开。   当女人深陷绝望的时候,需要十足的理性,才能告诉自己:不怕,还有孩子陪着我走下去。   而展如敏就是这样的女人,遇到他时,她的确失去了理性,所以她才会陷入错爱。但他的离开却足以让她看清,在这个世界里,并非谁没有了谁就无法生存下去,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孩子。   “我母亲终究还是把我生了下来。”   但是只靠一个女人的力量就想把孩子抚养成人,那是何其艰辛?!万幸的是,虽然已与家里闹翻,但当时还有展如鹏愿意护着她,接济她,她还可以依仗哥哥的力量走下去。   但是展如鹏也有他自己的家庭,他这样不求回报傻傻地为这对母子付出,多多少少会惹来别人的微词,更何况,他还有他自己的事业要兼顾。所以,当他为了他的家庭和事业出国之后,这对母子便彻底失去了依靠。   “后来,我母亲终是坚持不下去,独自去了另一个世界,留下了我一个人。再后来,我就到了乐真。”说到这里,他微仰着身子靠在沙发背上,右手手背贴着额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忆过去,虽然过去了二十几年,可现在说出来仍旧历历在目,就好像是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   突然,他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压在自己的身上,鼻间还萦绕着一缕发香……   他睁开眼,便看到柳荞跪坐在他的身旁,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紧紧地……抱着他。   “荞儿。”他哑着声音,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嗯?”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哭腔,“展亦清,你别伤心,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不要再难过了。”   闻言,展亦清颇觉无奈地笑了笑:“我没有伤心,也没有难过,倒是你,怎么哭了?”   柳荞努力吸了吸鼻子:“我没有哭啊,我只是觉得……觉得感动。”   就这么抽嗒了许久,她才从他的身上慢慢移开。   有那么一瞬间,展亦清很想用双手把她扣回怀里,然后就这么一直抱着她。可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能在她为其他情绪所左右之时,让她做出选择,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看着她那婆娑的泪眼,还有那因为“感动”而变得些许绯红的脸颊,他终是不忍心了:“好了,不讲故事了。”   她点点头,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又弱弱地开口:“小展,我饿了。”   展亦清:“……”   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突兀,毕竟刚刚还那么煽情,可是她说的都是实话啊,所以她又补充一句:“我一整天都没吃饭……”   然后,他就带着她来到小区附近的馆子,点了三份云吞。   他一份,她两份……   等她吃饱喝足之后,擦了擦嘴唇,又问:“小展,我的特产呢?”   展亦清再次表示无语。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眼巴巴地等他的回答,奈何,他却缓缓开口:“亲戚来了就不要乱吃东西,特产先在我那儿存着。”   柳荞:“……”   亲戚来了……不是更应该拿出特产好好招待招待吗?! ☆、第二十八章   虽然当初信誓旦旦地跟木子霖说自己有喜欢做的事,但那也只是她狮子大开口,随随便便找了个看起来比较有说服力的烂理由。而事实上,辞职后的这几天,她都是呆在家里……发霉发霉发霉!   即便窗外艳阳高照,她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一股霉气。   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了,于是她从书柜上抽出那两本写作指导书,打开电脑,点击Word文档。   然后,写什么?   当年高中语文老师给她的建议她到底还是听进去了,但直到上了大学她才开始践行,因为那时候她看了几本颇有感觉的言情小说,于是她突发奇想,也想要写出一本撩妹味儿十足的“长篇巨著”。但后来因为意志力不够,半途夭折了,倒是有几篇还不错的短篇被她连载到微博上,吸引了不少春心荡漾的恐龙妹子们。   念及此处,她先拾起手机打开微博,编辑了一条博文。   巩心龙:妹子们,恐龙要回归啦!   然后放下手机,开始构思她的新文。   突然!瞬时!顷刻!刹那!须臾之间……灵光闪现。   如果不把大学时那段奇遇改编成故事,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好吗?!   二话不说,她就立即开坑。   文章的细节她还没想好,但大致的轮廓她已经在脑海中形成了。这是一个人和猫之间的爱情故事,发生于一个寒冷的午夜,女主冒雨孤身返校……   点击保存。   暂时先写那么多了。   她看了一眼左下角显示的字数统计,已经有三千多字。她满意地勾了勾唇,不错!待会儿再润色一番,就可以把它当作开篇了。   她伸了伸懒腰,起身到客厅温了一杯纯牛奶,然后又回到房间里,点开手机看看妹子们给她的“宠爱”。   被恐龙包养的妹子:好几个月都不更博,憋说妹子们认识你,寨见!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恐龙大大,你是来微博除草开坑的吗?如果是,我们还可以好好做朋友,如果不是,那我也跟楼上一起寨见!   尼玛叫你吃饭啦啦啦:恐龙大大,我饿了,给我一堆狗粮/微笑。   你四不四傻:是不是木头男神来了?!你来啊,撩妹啊撩妹啊撩妹啊。   希希哈哈:好不容易从囚笼里爬出来,结果就看到了大大的新动态,好开心好开心。   柳荞:“……”   她越过置顶博文,看了一眼自己上次发的微博……果然是好久了。   是上次她去梓城的时候,与木子霖通电话的那个夜晚。   巩心龙:木头说,他还没有女朋友,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有机会啦啦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经常在微博里提及木子霖,是以,很多恐龙妹子们都知道她有一枚又高又帅的木头哥哥,所以对她是羡慕嫉妒恨得牙痒痒的。但同时,她们也期盼着她们的恐龙大大能为她的男神量身定作一篇撩妹文,好安抚安抚她们这群只能啃狗粮的恐龙妹。   虽然她们一直在催,但柳荞是真的没有时间,再加上在那之后没多久,木子霖就婉拒过她,所以……她哪里还有心情去撩妹?!   但是今晚,她很好心地把刚刚码好的开篇作成一篇长微博发了上去。   巩心龙:恐龙妹子们,接招吧!   刚刚点击完发送,她还沉浸在飘飘然的优越感之中,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怎么了吗?”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声音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那头的展亦清听到了也是一愣,怎么今天那么安静?   “你还想吃特产吗?”静默了片刻,他便语带笑意地问她。   下一秒,她的“矜持”瞬间就破功了:“想啊想啊,我的亲戚昨天就走了,你快点拿给我吧。”   展亦清:“……”敢情是自己误会了。   见他没有回应,柳荞顿时心急了:“你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他轻扬起嘴角:“放心,我没有你那么无赖。明天我拿给你。”   闻言,柳荞就放心地笑开了:“好啊,我等你。”   好啊,我等你。   她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就让他觉得心间有一股暖流涌过,故此,当他听到她要挂断电话时,又出声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吗?”   “荞儿。”他柔声唤着她,“你一定要等我。”   柳荞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他,说了一声“再见”之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其实这些天里,展亦清对她的态度她并非什么都没察觉到,她也曾静下心来认真思考过,但到了最后,整个脑子也只被一种可能性占据着,那就是:他关心自己,完全是因为他把她当朋友,而且,也许是因为除了木子霖之外,她很少被这样关心在意过,所以她才会忍不住把这种感觉放大。   既然只是错觉,既然已经认清,那……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鼓励自己,继续填坑!   但是在填坑之前,她还是先去看了微博下面的评论。   意料之外地,才过了几分钟,她就已经收到一百多条评论了。看来妹子们果然饥渴难耐得很啊!   我是那个大曹:沙发沙发。靠!大大今晚是被刺激了吗?更博更得那么勤快,而且还有新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小心脏快要受不鸟了。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恐龙大大不会那么狠心抛弃我们的/哭脸。   被恐龙包养的妹子:哇哇哇,小雨贝和小笔声的故事,可是为什么感觉画风那么恐怖?大大这是你的转型之作吗/思考脸。   我其实只是一个传说:我不管不管,悬疑的惊悚的、撩妹的撩汉的……都狠狠地砸向我吧!!!   希希哈哈:别说话,吻我。   柳荞:“……”大家都好热情。   开了坑之后,柳荞觉得自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全身精气神得很,所以,她一下子没控制住,就把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大学的语文水平都使了出来。写到凌晨两点左右,已经有七千字了。   虽然灵感如洪水般涌现,但她还是觉得犯困,把新文保存了下来之后,关了电脑,便上床睡觉了。   许是真的如某位恐龙妹子说得那样,新坑的画风有点儿恐怖,再者她也亲身经历过大半夜被公交司机丢在半路上,最后只能自己一个人担惊受怕地走回学校的恐怖经历。是以,一经回忆,她这一觉便睡得极不安稳,隐隐约约之中,她总感觉有人在拼命追赶着她,而她只能拼命地跑,拼命地逃,否则,她就会彻底为恐惧所控制、吞噬。   她要摆脱恐惧!   被惊醒时,不过才凌晨五点。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间还早得很,但既然醒了,她就不想再睡回笼觉,索性起床洗漱,然后换上蓝色运动服,下楼跑步去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孽缘,总之,她又遇到了温宇楠。   “女神,你是叫柳荞对吧?上次我听展亦清是这么叫你的,我没听错吧?”他一见到她,就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你怎么老是不理我啊?是不是因为展亦清跟你说了我的什么坏话,所以你以为我是个坏人,所以你不理我……”   柳荞的脚步倏然一顿,她并不喜欢在她跑步的时候,身边有人唧唧喳喳个没完没了。   “你……叫什么?”她扬起下巴,倨然地问他。   温宇楠一愣:“上次我有跟你说过的啊,我叫温宇楠,温暖的温,宇宙的宇,楠木的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的名字很好听?”   她很敷衍地点了点头:“温宇楠温先生对吧?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女神,我也不想当什么女神,你最好不要再跟着我。还有,小展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才没那个时间跟我说你的什么坏话,所以请你不要随意诬蔑他。就这样,再见!不,是再也不见!”说完,她又像上次那样,“嗖”的一声就跑出他的视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那么热情地打招呼,她就这样回应他?而且,她居然那么袒护展亦清?!   展亦清并没有开机睡觉的习惯,昨晚是因为跟柳荞通了话之后,一时忘了要关机。   铃声响起的时候,他还在睡觉,而且因为忙于工作,他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奈何铃声颇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着,于是他只好闭着眼,摸索着放在床头的手机。   捏了捏微微胀痛的眉心,他看都没看屏幕,就凭着感觉接听了。   “展亦清!”温宇楠在那端怒吼一声:“我女神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那么护着你?”   女神?   柳荞!   他立刻来了精神。   “怎么说?”他从床上起来,走到窗旁拉开窗帘,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他微微眯着眼,等眼睛适应了亮光,这才把眼睛完全睁开。   “刚刚我遇到女神了,她正在跑步呢。我问她,不理我是不是因为你展亦清跟她说了我的什么坏话……”   “然后呢?她说了什么?”说实话,他对此事颇感兴趣。   “她……她说,小展才不是我想的那样的人,她说你才没那个时间说我的坏话,还叫我不要诬蔑你什么的。”他阴着一张脸,继续审问对方,“所以,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展亦清挑了挑眉,朗声道:“你想知道?”   温宇楠无语,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实吗?否则为什么他要在大清早打电话责问他?闲得蛋疼吗?!   “很简单。”再开口时,他的语气里都带着一丝炫耀般的笑意,“就是她愿意护着我的那种关系。”   话落,他“嘟”的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他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笑意,而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这几天都在家里宅着,所以冰箱里的东西很快就被她洗劫一空了。她回到家换了一身衣服,简单做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又吃饱了之后,这才出门去逛超市。   走到蔬菜区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心理在作祟,总之她很是顺手地就买了几个……嗯,胡萝卜。   直到她去排队结账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咦?我怎么买胡萝卜了?”她记得自己并不喜欢吃胡萝卜的啊。   很快地,她就想起了某天,在某个超市,她跟小展同学一起去买菜,然后,他还特意挑了好几根胡萝卜……   所以……自己是为他买的?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她就马上甩了甩头:“不可能不可能,这是给自己买的,偶尔也要补充胡萝卜素什么的嘛,哈哈哈……”   回到家之后,她又码了一会儿字,委实觉得困顿,这才又爬上床去补眠。谁知补了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外加门铃声吵醒。   她的起床气挺大,不喜欢睡着的时候生生被人吵醒,她此前还因为这个不算好的习惯跟舍友闹过几次矛盾。   很明显,她是烧着一丛怒火出去开门的,可是等她看到展亦清……抱着的一箱特产时,她就很不客气地熄了火,然后一把夺过抱进了屋里。   展亦清皱眉:“就那么喜欢吃零嘴?”   柳荞回头白了他一眼:“不喜欢吃零嘴难道还喜欢吃你啊?”说完之后又是一愣,咳咳,貌似现在不适合开这种玩笑。   闻言,展亦清心念一动。她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用言语撩拨他,但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这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会让他心心念念到许久?   许是看出了她的尴尬,他也没就此深谈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今天去跑步的时候,遇到了温宇楠?”   柳荞吮着手指尖上的酸辣鸭脖残汁,蹙眉思考了片刻,确定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之后,这才点点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展亦清弯唇笑笑:“没什么问题。”说完,他又云淡风轻地补充了一句,“对了,今晚……是时候帮我接风洗尘了。”虽然已从荀市回来好几天了。   他的话说得那么含蓄,但柳荞稍稍寻思了一会儿,便想起了此前自己因为这箱特产而跟他做的交易。   接风洗尘什么的……用得着这么正经吗?   但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更何况她还是如此仗义之人,最后也只能……   “好,我知道了。”   然而,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这个时间实在是尴尬得很,不过才刚过三点而已,做午餐已太晚,做晚饭又还太早。   展亦清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信步走到书柜旁,随意抽出了一本书,又回到沙发上坐下之后,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不急,我可以慢慢等。”然后他就怡怡然地把书展开,认真阅读。   见状,柳荞默默表示,嗯,还算善解人意。于是她也跑到卧室把笔记本抱了出来,盘腿坐在沙发上,认真码文。   虽然不知道她在捣鼓什么玩意儿,但展亦清抬眸一看,莫名觉得这个场景……很和谐,于是他忍不住弯唇笑笑。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下一章有小福利哦~ ☆、第二十九章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展亦清也已翻过五分之一的书页。等他合上书本后,抬起头便看到坐在对面的柳荞已经睡着了,只是那头不时地往下坠,然后又猛地被她一抬,整个过程就像是在钓鱼。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要帮她换个舒服的姿势。谁知他刚俯下身子碰她,她就轻轻嘤咛了一声,然后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安然入睡了。   怎么这么主动?   瞬间,他觉得心情好得不得了,完全没有想过她的主动只是因为她睡着了,对这一切都不自知。   于是,他便顺着她,没有把手臂抽走,而是在她的旁边坐下,让她更舒服地靠着自己的肩膀。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也觉得有些困顿,恍恍惚惚之间,便也沉入睡梦之中了。   不知过了多久,柳荞醒了过来。她眯着惺忪睡眼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正想要抬手揉揉双眼时,却讶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抱着谁人的手臂。下一秒,她便很自然而然地抬起头。   她稍微动了一下,展亦清也醒过来了,然后就低下头看着她。   一低首一抬头之间……她的唇毫无意外地就吻到了他的下巴。   顷刻之间,她的大脑嗡声作响,随而一片空白。她睁大双眼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唾沫。而被吻的那个人却是面无表情,从他的眼睛里也看不出他的半点情绪。   蓦地,柳荞腾的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奈何沙发太过柔软,她这么用力一站,一时之间重心不稳,然后她又稳稳当当地向前扑去,扑到了他的面前。这一次,两人的双唇之间距离不到五公分。   “还没够?”展亦清挑了挑眉,一脸淡定地看着她。   她的脸颊蓦地红了,随即迅速远离。   “展亦清,你……你,我……那个,我……”完了完了,这下连说话都说不清了。   见状,后者早已满心欢喜,但他仍旧装作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她语无伦次,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见她说不个所以然来,他缓声问她。   “那个,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你什么都没看到,知道了吗?”   他皱起眉头,语气略带委屈:“可是你明明就吻了我……”   “住嘴!”她一声呵斥,从沙发上把他拉起来,然后推着他往玄关走去,“你还是走吧。”   “我还没吃饭。”现在他倒是想起,他来这里是为了蹭饭吃的。   “滚蛋啦,还吃什么吃?!”说完,她便使劲把他推出门口,然后又“嘭”的一声,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被轰走的某人眉头一皱,旋即又舒展开,漾开了一层笑意。   看来,时机到了。   柳荞趴在门板上,静静地聆听门外的动静。在听到一阵渐渐消失的脚步声之后,她猜想展亦清已经离开了。随即走到窗前,一边摸着自己仍在发烫的脸颊,一边望着窗外初升的新月,喃喃自语道:“奇怪,怎么今晚的月亮那么晒?”   就在她兀自为这个“不解之谜”而烦恼的时候,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响了,她小跑着过去,拿起来一看,怎么又是他?!   “怎么了嘛?”一开口,语气就冲得很。   “刚刚……”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清润,就像是染上了温柔的月色一般。   “刚刚什么啊刚刚?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什么都没看到,知道了吗?记住了吗?”她抢过他的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那头的展亦清似是低笑了一声:“我是说,刚刚我忘了拿车钥匙。”   柳荞:“……”   见她没有回应,他又问了一句:“要我上去拿吗?”   “不用!我找了拿给你。”她可不想再来一次沙发咚。   等她挂断电话之后,她就开始找他的车钥匙,可是找了半天,别说车钥匙了,就连一个钥匙圈都没看到。   无奈,她只好打回给他:“没有看到你的车钥匙。”   “是吗?那可能是夹在沙发缝里了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慵懒而淡定,丝毫没有因为车钥匙的“失踪”而陷入焦虑不安。   “嗯,那我再找找。”经他这么一提醒,她好像也忘了这个可能。   正想挂断电话之时,她突然愣住:“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发动汽车引擎的声音?”   闻言,展亦清突然就笑出声来了:“看来你还不傻。”   他的笑声穿过层层浓郁的夜色,最终落在了她的心里,被触动的瞬间,她觉得心里痒痒的,就像是被柔软的猫爪轻轻抓了一下,可又莫名地觉得很舒服。   许久,她才缓过神来,大骂了一句:“靠!展亦清你是流氓吗?老是来耍我!”   挂断电话之后,柳荞摸了摸酥软的耳朵,刚刚他的笑声太魔性了,以至于她都不自觉地红了耳根。   为什么感觉自己心跳如擂鼓?   虽然他长得的确让人垂涎,虽然自己的确是外貌协会的,虽然这些天她和他相处得的确像两个亲密无间的小伙伴……但是自己喜欢他?这……这说不通啊……   那头,展亦清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眼底的笑意就像车窗外的黑夜一般,浓郁得撩人。   “你说的对,我是流氓,而且还是专治你这个小无赖的臭流氓。”   自言自语过后,他又抬头望了一眼她家的方向,然后就驱车离开了。   心情好得没话说。   巩心龙:谁能来告诉我,那个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之外的意外?谁能来告诉我,为何脸还发烫,心跳还在加速?啊啊啊啊啊……感觉跟他不能再做朋友了/再见!   此时,她还“惊魂未定”,心绪还未完全从刚刚的乌龙事件中抽离出来,只是单纯地想要找个宣泄的方式而已。但她却没想到,她的这条微博就像一块投入洪流的巨石,瞬间激起万千层浪,而后向她滚滚而来。   我就是那个静静:艾玛艾玛艾玛,看到恐龙大大的这条微博,我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   我的名字叫做很好听:大大大大,是不是木头男神???可是不对啊,若是你的木头哥哥,不应该是求之不得嘛/思考脸。   外貌协会VIP:求男神高清巨照,求男神高清巨照,求男神高清巨照/色脸。   我就是那个大曹:大大,我只想知道,那个朋友是不是个纯爷们儿的?长得帅不帅?能不能介绍给我?/花痴脸。   ……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科学家:可靠的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心跳加速的原因有很多种。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个自己并不反感的人,而你们之间无意间的靠近甚至是身体接触会让你觉得脸红心跳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就是爱啊!所以大大,你是爱上了那个朋友了吗?哈哈哈哈哈……   柳荞紧紧盯着最后这条评论,瞬间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瘪了。   难道自己真的是喜欢上他了?   仔细回想,自与他重逢到现在,也才三个多月啊。   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他给她的印象就只是清高倨傲,一副生人勿近,拒人千里的神情着实不讨她喜欢,像足了小时候的他。   可是后来,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也不知是因为何事,他对自己的态度就慢慢变了。   从一开始的对她冷漠、嫌弃,甚至反感,到此前的愿意和她共进晚餐,特地给她送药,和她一起逛超市买菜等等,再到最近他几次三番地用言行来撩拨她,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让她不自觉地心生悸动。   即便此前已经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她的错觉,可是不也有一句话是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吗?那自己,到底是不是错误地把错觉当作真实了?   那木子霖呢?如果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展亦清,那先前自己对木子霖的好感又是因为什么?难道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那并不是爱,只是一种妹妹对哥哥的依赖?就像他觉得哥哥照顾妹妹那般理所当然?所以她才会无意识地去减轻对他的依赖,从而慢慢地对另外一个男人产生好感?   展亦清?木子霖?   的确,在展亦清还未出现的时候,自己的世界之中心只有木子霖,只有他,才是她的不可或缺。但自从展亦清突然出现,又慢慢走进她的生活之后,她又发现,好像自己并非木子霖不可,因为她还可以依赖于展亦清,而且还是那种下意识地想要依赖。   念及此处,她不禁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太花心了?还脚踏两条船啊。”   啊!不对,木子霖那条船已经被别人踏上了。所以,自己是可以踏上展亦清那条船吗?可是……可是他是富商之子啊,他的不是一般的小船,而是巨轮啊,是高不可攀的巨轮啊啊啊啊啊!   昨晚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恶梦而没有睡好,而今晚又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直到凌晨三点后,她才得以沉沉睡下。 ☆、第三十章   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总之柳荞醒过来后,就收拾东西去了机场,然后就……来到了梓城。   白奶奶歪着头回忆了片刻,实在是不太确定自己的记忆,这才开口问坐在旁边替她剥橘子的柳荞:“你是不是在几个月前来过一次啊?”   柳荞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是啊,怎么了奶奶?”说时,她顺手把掰开的橘瓣递给了奶奶。   奶奶接过橘子送到了嘴里,嚼了一会儿,可能是橘子太酸了,乃至于她的五官都拧到了一起,然后她就用手推了推柳荞再次送过来的橘瓣。   “很酸吗?”柳荞察觉到奶奶的异样,然后也把橘子送到了嘴里。   嘶~果然是好酸好酸。   “那你怎么又来了啊?”奶奶实在是想不通啊,难道是人老了,脑子也跟着老化了?   “奶奶您忘了?之前您还叫我们常来这里看您的啊,怎么现在看起来好像……”不太欢迎她的样子?   许是因为脑袋瓜子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她也不太记得奶奶是否说过类似的话,但她知道老人家都喜欢唠嗑这些,喜欢小辈们常来聚聚,所以她也就这么随口说了。   “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哦。”奶奶的语气活像个小孩子,难怪有句话叫做“老人越活越小孩”,看来果真不假。   虽然橘子很酸,但她天生就比较喜欢吃酸食,所以又给自己剥了一个。谁料刚要把橘子送进嘴里,旁边的电话铃就响了。   “奶奶,电话响了。”她担心奶奶耳背,于是大声嚷了一句。   奶奶刚好起身准备进厨房,闻声便转身叫她帮忙接听一下。她把整个橘子都放进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句,然后拾起听筒,“喂”了一声,又问:“请问您找哪位?”   然而,彼端却是静默无语。   她努力咽下最后一口橘子,清了清嗓子之后,又问:“喂?您哪位?请问是要找白奶奶的吗?”   那头的人似是终于听清了她的声音,轻笑了一声,说:“柳荞?”   柳荞一愣,然后“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我的妈妈咪啊?是出现错觉了吗?怎么好像听到了……展亦清的声音?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电话又响了,而且还颇有一种“你不接我就一直响”的执着。   此时奶奶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听到电话还响着,就问:“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那……那个,奶奶,这是搞推销的,别接,浪费时间。”为了增强说服力,她还极力装出一副极其嫌弃的样子。   这……奶奶就纳闷了:“可是它一直响个不停啊。”说话间,她已经顺手接起了。   柳荞一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喂?是小展啊……对啊,小荞在我这儿呢……是吗,你要过来?什么时候啊……明早就到?诶诶,好好,我把小荞留下,明儿个让你们见一面……诶诶,就这样,再见啊。”   挂断电话后,奶奶一脸兴奋,絮叨着这些孩子就是喜欢凑热闹,连回乐真也喜欢扎堆回来。不料这一转身,却看到柳荞拿着大包包,正朝着门口走去。   很显然,奶奶跟小展同学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小荞,你去哪儿啊?”   被奶奶逮了个正着,柳荞脚步一顿,做贼心虚一般开口:“那个,奶奶啊,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做,这不……要赶着去完成嘛。”   闻言,奶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说出来的话语气也稍稍重了些:“你看现在都那么晚了,要做什么也要等到明天再做啊。而且,你明明刚刚才说要跟奶奶一起聊天、睡觉,还说明早要陪奶奶去散步的来着,那么快就反悔了,真是……”   “哎呀奶奶,我错了,你别这样嘛。”看到奶奶像个小孩子那样发脾气,柳荞真真于心不忍,也承受不住。而且,奶奶都这么说了,她不留下反而显得她特别忘恩负义好吗?   好吧,留下。大不了明天早点离开。   然而,她失策了,因为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   次日一早,柳荞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走到客厅一看,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展亦清这尊大佛。   靠!怎么这么早?!   她缓了缓气,极力压抑住行将爆发的怒火,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就跑去找白奶奶了。   “奶奶,你在哪儿啊?我们去……”话音未落,展亦清突然走上前来在门口站定,高大的身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柳荞眉头一皱,又嚷嚷道:“奶奶,你家有块大石头堵住我的路了,我搬不动。”说完,她就真的“望而却步”地转身了。   见她满是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展亦清的耐心被无情地宣布告罄,他上前拉住她的手腕,略微沉吟,道:“柳荞,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她猛然抬头,瞪圆了眼看他,却见他眼圈发黑,眼角眉梢都凝了一层倦色,似是没有睡好。   莫名地,她觉得有点心疼。   但她很快就克制住,佯装恍然大悟:“咦?原来是你啊。我就说嘛,怎么这块石头还会自己走路。”   原本他还想继续逼问她,但此时奶奶已经从外面回来。见他们都堵在门口,她便佯怒道:“小荞,赶紧去洗漱,你看小展都来了,你还好意思睡懒觉。”说完,她便绕过他们进了厨房。   柳荞:“……”奶奶,你偏心!   很不服气!于是她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就去刷牙洗脸,顺便养精蓄锐!   展亦清看到她满脸不爽的神情,以及她那用以表达不爽的鬼脸,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因为是夏天,天色很早就亮了,再加上柳荞又赖了一会儿床,所以等他们做好准备时,朝阳早已升起高挂在半空中,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出行。   白奶奶毕竟老了,有时候走路也会颤颤巍巍的,所以柳荞就在一旁搀扶着她,而展亦清就在柳荞的身旁跟着。   梓城坐落于盆地之中,绿被环城,环境清幽,空气清新宜人,是一个适宜养老的城市,而在此地居住的老人也确实很多。是以,在前往公园的林荫道上,有不少白发苍苍却容颜矍铄的老人家与他们同行,有时还能听到从老人家嘴里冒出来的洪亮而中气十足的声音,热闹得与这勃勃夏日分外契合。   但一路上,他和她都没有说话,只有奶奶一人在絮絮叨叨。   很快地,他们就走到了乐真附近那个公园。   说实话,当柳荞再次置身于此地时,便很自然地想起了几个月前发生在回音湖边的那件事,一时间,她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她抬头偷觑他一眼,却见他也垂眸看着自己,目光如炬,让她的脸也不自觉地热了起来。她立马把视线收回,但这样做好像完全无济于事,因为被他紧盯着的那边脸颊,依然热得似是要熔化了一般。   她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闭了闭眼,想要以此缓解自己内心的狂躁。但她忘了他们还在走路,她这一闭眼,当然没有看到路面凸起的小石块,这么一磕碰,她毫不意外地就被绊倒了。   她的身体正往下坠。本来以为会与大地来一个热情的拥抱,她也被迫做好了承受钻心疼痛的心理准备,但她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臂传来一股沉稳的力量,然后她就顺着那股力量被拉到了……展亦清的怀里。   她猛一抬头,见他蹙着眉头,本就满是倦色的俊脸此刻又凝上一层冷冷的阴沉,但是即便如此,却还是让她看着便愣神。   怎么越来越觉得他……长得好帅?   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   完了完了!心跳在加速!脸在发烫!耳根好热!这是神马状况?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而一旁的白奶奶也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异样,开口责备道:“小荞,你是怎么走路的啊?幸亏有小展在,要不然啊,你就要摔个狗吃/屎咯。”   狗吃/屎?   奶奶一开口,她的意识便回笼了。她挣脱他的怀抱,轻声道了句“谢谢”之后,就听到奶奶说她摔个狗吃/屎。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干咳一声,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奶奶,我不属狗。”   闻言,本来还窝着火的展亦清险些忍住,差点笑出声来。见她瞪圆了眼看过来,他轻抿着唇,一脸平静地与她对望。   就这么对视了一秒,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他一句:“小展,你是属狗的吧?”否则他的鼻子怎么那么灵,她到那儿他都能找到?   展亦清:“……”   她到梓城的初衷本就是为了躲开展亦清,好让自己能够厘清心里的千头万绪,可他的突然“造访”又打断了她的计划,所以现在她根本就没有继续留下来以“思考人生之意义”的欲望,所以跟奶奶待了一个上午之后,她便开口道别:“奶奶,我下午就要回去了。”说完,她还跟奶奶来了一个“爱的抱抱”。   奶奶又像个小孩般皱着鼻子,兀自嘀咕道:“那么急着回去干嘛啊,也不多陪奶奶几天?”   柳荞剥开橘子送进嘴里,闻言就敷衍地应了一声:“我要回去相亲啊。”   她的这句话虽然说得含糊不清,但坐在一旁的展亦清还是听清楚了,端起茶杯的手就这么一滞,差点失手把杯子摔落在地。   “行啊!”奶奶欢呼,“那你回去相个对象,下次来时就把他也带来,奶奶给你把把关。”   话落,柳荞忍不住开始自己那天马行空的幻想,如果那个对象是展亦清的话,奶奶你那么喜欢他,也不用再把关了吧?   她一愣,呸呸呸!自己在瞎想什么呢?!   机场里,人不太多,也不太少,但就在这不多不少的人群里,她又看到了展亦清。   如若不是记得自己先前跟奶奶说过她下午就要回去,那么现在她真的会忍不住感叹,这真特么巧合得不像话。   但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虽然知道他会出现在机场,也知道他会登上飞往湳市的飞机,但是,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那么那么巧,他就坐到了她的旁边?   她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故意跟别人换了座位?”她就不相信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他睨了她一眼,随即才懒着声音开口:“没错,我是故意的。”   “那我也要换。”她正欲起身,机舱内就传来准备起飞的提示音,嘱咐乘客们坐好,注意安全什么的。   于是乎,她偃旗息鼓了。   安分坐好后,她干脆戴上眼罩,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见状,展亦清颇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抵达湳市机场。   柳荞抬手摘下眼罩,未曾想还没睁眼看清,一只温热的大手就覆住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地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扫着他的手心,痒痒的,却很舒服。   “展亦清,你干嘛啊?”她的身边坐着他,她也只能猜到是他。   良久,他才放下手,缓声解释:“灯光会晃眼。”   闻言,柳荞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是在帮自己适应感光啊。   “谢……谢谢啊。”   还未走出机场门口,尾随在她身后的展亦清突然上前扣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去。”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我的车在停车场。”   见她没有开口拒绝,他便拉着她往停车位走去。而柳荞紧跟着他的步伐,莫名地没有想要挣开他的手。然而,上了车之后,她就后悔了。   她弱弱地开口:“小展,我能不能……能不能自己回去啊?”   闻言,展亦清二话不说便锁上车门,然后发动引擎,方向盘一打,车子便汇入了车流,丝毫不留给她哪怕一线“潜逃”的机会。   一路上,两人又是静默无言。   好不容易才从拥堵的车流里挤出来,而后才畅通无阻地驶到了她的小区门口。   “那个,小展,我到了。”她偷瞄他一眼,见他侧脸紧绷,心里没来由地打起了鼓。道谢之后,她便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溜了出去。   展亦清也解下安全带,关上车门跟了上去。   见他像只跟屁虫一样跟着自己,柳荞不免好奇:“你怎么还不走啊?   “我有话要跟你说。”他简洁地答。   柳荞:“……”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解释:“刚刚不方便,这里也不方便。”意思是,你的家里很方便。   无奈,柳荞再次把这尊大佛领进家门。 ☆、第三十一章   但这一次,她却没耐心招待他,换了鞋子走进屋里后,把包包一甩,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玩起了手机,颇有一种“你随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干净利落之感。   正刷得起劲之时,她突然感觉自己身旁的沙发深陷了下去。她转过头,便看到展亦清交叠着双腿,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随意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神色认真而严肃地看着自己。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问完,来不及等他的回复,她又再次低下头,认真刷微博。   “柳荞。”他特意放低了声音,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她却恍然未觉:“嗯?有什么事快说。”姐姐忙得很,有一大堆男神的微博等着我刷刷刷呢!   她的心思全都放在手机上,根本就没有好好听他说话的自觉性,但他也不恼,继而便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开口:“如果我喜欢你……”   扑通!   他的话还没说完,柳荞的手机就毫不争气地从她的手上滑走,扑通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虽然她曾经设想过这种可能性,但这……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意外太猝不及防了!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好吗?   她仍旧保持着看手机的姿势,但很明显她是愣住了。几秒之后她才回过神来,一边弯腰拾起手机一边语带责备地道:“开什么国际玩笑?你不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这回事,所以你的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她的回应让他沉默了片刻。良久,他才徐徐开口:“嗯,你说得没错。”   闻言,柳荞仰天长舒一口气。刚想要开口夸他领悟能力强,觉悟高到爆,谁料他又突然怡怡然地道:“没有如果,所以我刚刚的那句话应该改成‘我喜欢你’,你的意思是这样的吧,正好我想要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柳荞:“……”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好吗?!   见她一脸木然,展亦清觉得甚是好笑:“怎么,我说错了?你别忘了,你以前很喜欢跟我玩这种文字游戏,我都是跟你学的,所以现在,你不要跟我说你玩不起。”   什么意思?他到底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还是真的在表白啊?   柳荞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在跟我玩哦?早说嘛,害得我……”   “你觉得我像是在玩吗?”他打断她,一边俯下身子靠近她一边说道。那口吻严肃得让人不敢质疑,可他越是如此,柳荞越觉得不可能。   “你想干嘛啊?”看着他靠近,她就下意识地往后挪。   直到她快要挪到沙发边上,他才一把抓住她的手,朗声道:“看不出来吗?我想亲你啊。”   “你敢?!”她瞪着他,咬咬牙示威道。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坐直身子,没有继续为难她。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三天之后,我来找你要答案,知道了吗?”他的语气冷冽而坚定,根本不像是在询问,反而有一种“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所以你要乖乖听我的话”的意味儿。   话落,一室陷入寂静。   他低头凝神看她,而她也低着头,一边把玩着手上的手机,一边眨巴着眼睛沉思。   “不用三天!”她突然开口嚷道,“一天时间就好,我怕时间越多,我会越想不清楚。”   闻言,展亦清眉目轻挑,对她的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觉得还挺满意,正打算应允下来之时,她又开口:“但是……但是在此之前,有些事,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   若是真的决定要在一起,那么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   她放下手机,抱着膝盖拥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由于一时想不出如何开口,她便把下巴支在膝盖上,歪着头寻思,默默措辞。   温暖的橘色灯光之下,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静得让她只能听见自己稍稍恢复正常的心跳声,以及他那轻浅平缓的呼吸。   展亦清欠了欠身,换了一个稍微舒服的坐姿,但灼热的目光却仍旧落在她的身上,静静地凝视着她的沉默。   良久,她呼出一口气,声音低若蚊蝇地开口:“我……我没有爸爸妈妈,他们在我小时候就离开了。我也没有什么亲友,唯一还在联系的就只有一个小姑。   “我并不讨人喜欢,因为我爱耍无赖,有时候还会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偷小摸,所以我在乐真待了那么多年,也没有人愿意领养我。出来学习工作之后,也没能深交什么朋友,因为我和他们之间,总会存有戳不破的隔膜。   “我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没有什么亮点能够吸引别人,我也说过,我只不过是整个湳市万千蝼蚁中微不足道的一员。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只求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还有,我很怕死,是那种怕得连绿灯时过马路也要左看看右望望的人。所以,如果真要在一起,如果发生什么事而要我为你牺牲生命什么的,我怕我……我怕我做不到。   “我很平凡,而你却拥有显赫的家世,站在整个湳市金字塔的最顶端,于我而言,你就是高不可攀。虽然在做朋友时,我还能接受你我之间的悬殊差距,但是我不敢保证和你在一起之后,我还能这么坦然自若。   “所以……展亦清。”说时,她转过头,眼泛泪光地看着他,“你真的确定你喜欢的人是我,真的想要跟我在一起,真的不会后悔吗?”   展亦清轻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之后,又睁眼专注地凝视着她,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满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柔情。   他把她拥入怀里,下巴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许是因为许久没有开口,等他再出声时,声色都低沉暗哑了许多。   “荞儿,你的过去我不了解,但是你曾跟我说过你想要一个家,而我……我正好可以给你一个家。   “我知道你喜欢偷东西,从小时候就知道。说实话,起初我的确觉得反感,但后来慢慢地,我觉得很庆幸,如果那一次你没有偷走我的紫檀珠,那么也许我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交集,我也不会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人等着我来疼爱。   “还有,你并没有你自己想象中那么差劲,你不知道,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三番五次改变了我对你的看法,你的厨艺居然这么好,你居然还会写作,你居然还能挺身而出去抓贼……   “所以,你也没有你想得那般胆怯懦弱,甚至有时候,你比谁都还要勇敢。更何况,我也不需要你为我牺牲什么,我来保护你就好。   “至于你所谓的悬殊差距,你不必介怀,因为自始至终,只是展亦清一个人想要得到你的接受,而不是由你只身来承受整个展家的沉重。   “我很清楚,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柳荞,我也的的确确想要跟你在一起,至于我会不会后悔……”说到这里,他似是轻笑了一声,“这个问题有点难,所以我打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答。”   闻言,柳荞心下一动,抽抽嗒嗒着开口:“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我怎么觉得很耳熟?”   展亦清勾唇低声笑笑:“嗯,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这句话,正好学以致用。”说完,搂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让她更贴近自己。   她敷衍地“哦”了一声。原本她还以为他会是一个情话高手,没想到也就这个水平啊。不过,虽然他不太擅长说情话,但此时依偎在他的怀里,她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呵护被疼爱的感觉,甜蜜得像是要醉了。   静默了一瞬,展亦清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开口叫了她一声。   “嗯?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生怕又一次不小心吻到他的下巴。   许是因为连夜赶的飞机去梓城,又匆匆忙忙地赶回了湳市,根本就没有时间休息,所以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虽然心疼,但看到他的眼里还带着笑意,她也就稍稍放心了。   “你还没告诉我……”他压低了嗓音,缓缓开口,“你喜不喜欢我?有多喜欢我?”   柳荞一愣。这个……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啊,谁会不喜欢那么赏心悦目的美男呢?但是……有多喜欢呢?   沉吟片刻,她才认真地答:“喜欢啊,喜欢一点点。”说时,她还用拇指放在食指的指甲盖处,形象具体地比划出她所谓的一点点。   展亦清挑眉:“才那么一点点?”   柳荞默默想了想,好像觉得又不够,于是摇了摇头,把拇指移到食指的第二个指关节处:“不是,是那么多,而且……”   “而且什么?嗯?”他的尾音轻扬,似是对她的话充满了好奇。   “而且,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说完,她就用手捂住脸,不好意思见人了。   闻言,展亦清弯了弯唇角,但又觉得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他又故意沉着声音道:“那就不要再花时间考虑了,现在立刻马上就答应我?”   一开始她还不明就里,待她反应过来,她瞬间炸毛,挣开他的手臂,对着他嚷嚷:“展亦清你想得美!”   想得美吗?   算了,反正只是一天的时间,他还可以再忍忍。   下一秒,他又再次很是顺手地把她揽入了怀里。   巩心龙:真的,那一个意外之吻过后,真的不能跟他再做朋友了,因为……要!成!为!男!女!朋!友!了!!!/害羞/害羞/害羞。   一分钟过后。   我只是有点萌而已:靠!这是什么速度?!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祎的宠物喵:恐龙大大,我麻麻说,这是很羞羞的事,少儿不宜……所以,你能告诉我,男神帅吗?/害羞。   有一个姑娘:恐龙大大,说实话,本来我早就不相信什么爱情了,但是现在,连你这么恐龙的人都能交到男朋友,我又对爱情充满了信心。谢谢大大,感恩大大!   笔声的小雨贝:我只想知道大大的男神长得帅不帅/微笑。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科学家: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大大,你的真实经历再次证明,我果然有当科学家的天赋,哈哈哈……那么问题来了,男盆友的高清照呢/微笑。   Raingel:我好像知道了什么,感觉一切尽在我的运筹帷幄之中/微笑。   ……   夜阑人静时分,柳荞两眼放光地盯着没入黑夜的白色天花板。   很不幸地,她又失眠了。   仔细想想,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过好觉了呀呀呀! ☆、第三十二章   柳荞并非一个专职作家,从大一开始,她也只是偶尔会写几则小短篇投到杂志《后花园》,而且也不是每次都能被选用,所以稿费什么的根本就不足以支撑起她的生活,更何况她也没有想过下半辈子就捧着这个饭碗过生活。所以,现在辞职之后,她就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无业游民,钱包的“体重”开始急速下降。   虽然钱包瘪了,然而今天她却心血来潮地想要去逛商场,买衣服。   她之前就职的公司是一家名为“婵媛坊”的服饰公司,主打时尚女装品牌,设计、制造、加工、销售一条龙服务。然而,只可惜她只是坐在办公桌前算算账,所以即便在那里从事了两年时间,她对时尚女装的鉴赏能力实在是有限。   是以,她才会徘徊在一家又一家的商铺之间,犹豫不决。   “这件无袖雪纺衫挺不错,外面还可以套一件短款牛仔衣,可清新可酷爽,挺适合你的。”她正挑得津津有味,身旁突然传来一阵甜美的声音。   她好奇地转过头,便看到乐庭正浅笑嫣然地站在一旁。   她怔了怔,而后才想起还没跟对方打招呼,便也莞尔一笑:“你好。”   “柳荞,好巧。”乐庭笑着回应她。   除了上次乐庭拿药给她,她特意跑去言谢之后,两人之间就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更何况她离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会儿在这遇上,只让她觉得……很尴尬。   “那个……”   “柳荞,你有空吗?我们聊一聊?”她正要借辞离开,不料乐庭却突然打断她,然后又……盛情邀约。   对方的态度那么好,而且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借口,所以最后,她也只能“盛情难却”了。   她们选在一家咖啡馆,相对落座。   “我们好像还没有好好聊过。”乐庭点了两杯咖啡后,就先行开口道。   可不是嘛,没有好好聊过。但是重点是,她和她之间,能聊什么?聊木子霖吗?   “听子霖说,你是因为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所以才辞职?”看出她对“聊聊”这一提议并不介意,乐庭突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   果不其然。   柳荞一怔,然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乐庭,你跟子霖哥是……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说了一半之后,不知为何,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乐庭掩唇一笑,然后反问她:“你相不相信,我们是校友,而你是我的师妹?”   闻言,柳荞睁圆了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后者却很从容:“我也是湳大毕业的,比你大一届,学的是服装设计。”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四五年前,那时我已经大三了。某天外出,心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安然,未曾想在校门口看见了一个男人,一个看一眼后,就会让我想起‘清风霁月’这四个字的男人。   “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那个男人,就是木子霖。他当时正站在一棵树下,嘴角轻扬,露出如暖阳般和煦的笑容。他正专注地看着什么,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正拿着手机通着电话的你,当时的你正大步流星地往校门口走去,而你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灿烂。虽然当时还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但是莫名地,我对你产生了一丝小嫉妒,觉得你被他宠爱着。   “后来很多次,也不知是缘分还是仅是巧合,他每次站在某处静静地看着你的时候,我都恰好经过。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停下脚步认真打量,甚至还从背包里掏出画笔和纸张,开始描绘这个男人。但却没想到,他终于发现了我的偷窥,然后走上前来,毫不客气地没收了我的画作。   “再后来,我和他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朋友……”   回去的路上,柳荞觉得自己的步伐似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   如果乐庭所说的话可信,那么这些年来,木子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她,只是他选择站在某一角落,默默地守护着她而已。也是在这机缘巧合之下,他和乐庭得以相识。   那时,木子霖和他的朋友刚刚创办了一家企业,而它的后身就是现在的婵媛坊。得知乐庭是学服装设计的,他就对她产生了好奇心,一来二往,两人就开始熟识,甚至渐渐地,两情相悦。   只是后来很不幸地,乐庭身体出现了异样,最后她只跟他随意一提,便出国治疗了,不料一去就是三四年。   回国之后,她并没有去找他,因为她觉得,三四年的时间固然不长,但也不短,足以让一个人遗忘另一个人了。殊不知,有些命定的缘分是怎么躲都躲不过的,所以在一场服饰展览会上,她和他意外重逢。   重逢的那天,就是那次她的子霖哥承诺会一直陪着她的次日。   一路上,她都沉浸在木子霖和乐庭的往事之中,竟然有些难以自拔。直到电梯到达五楼,叮的一声响之后,电梯门开了,然后她便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展亦清。   怔了片刻,她冲他咧嘴一笑。   眼前的这个人,不正是昨晚自己失眠时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不正是自己好不容易入眠后还会梦见的人?原来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一点一滴注入了自己的生活。   所以,在知道了木子霖的事情之后,除了心情有些沉郁之外,她并没有觉得很难过。   “你怎么来了?”她迎着他清亮的目光,笑着走出了电梯。   他静默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才徐徐开口:“你忘了?我来,是要得到你的答案。”   闻言,柳荞心里咯噔一声。   答案啊……   “先进屋里吧。”她绕过他,掏出钥匙开了门。   进了屋里之后,她既没有招待“客人”入座,也没有端茶倒水,而是径直走到窗旁,开始思考……答案。   察觉出她的异样,展亦清不自觉地轻拧起眉头。   “现在可以给我答案了吗?”他走上前去,低头专注地看着一旁发愣的某人。   后者微偏了偏头,故作沉思状,而后才咕咕哝哝地道:“其实要我做你的女朋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腰间有一股力量,正拉着她往展亦清的怀里靠近。她低头一看,果然看见展亦清的一双大手紧紧揽着自己的腰,然后再一抬头,便撞入了他那幽敻而灼热的目光里。   他的眼里满是细碎的笑意,犹如湖面上的浮光跃金,他的唇角轻轻上扬着,露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柳荞看着看着,一时之间就有些失神。但当她看到他的唇欺压上来之时,她瞬间清醒过来,然后举起两根手指,硬生生地横亘在两人的嘴唇之间,然后一把推开他,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我话还没完,你那么心急干嘛?”柳荞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虽然被拒绝了,但展亦清并不恼火,白皙的脸上仍旧挂着浅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说与我听听。”   柳荞瞪着他,理直气壮地说:“告诉你,我柳荞呢,不是没有谈过恋爱,我也是有过男朋友的人,恋爱经验什么的姐姐我也丰富得很,所以你展亦清不能把我当作白痴来耍,更不能欺骗我的感情,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她的这番话似是有一股力量,把他适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拧起,而他眼里的笑意也像湖面上的涟漪,渐渐消散。   此时此刻,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就是:“那你的初吻还在吗?”他沉着声音问道。问完之后,他自己也愣了一下,这么白痴而且可笑的问题,他居然也问得出口?!   柳荞被他这么一问,也一时语塞。   初吻?   还在吗?   虽然嚷嚷自己有丰富的恋爱经验,但那也只是吹牛皮而已。事实上,她活了二十几年,暗恋过的对象倒是有好几个,而真正跟她交往,成为她的男朋友的,仅仅一个,而已。   交往的初期,她和男友最亲密的接触就是手拉手,像许多纯情的小情侣一样。但不久后,男友就发现了她偷窃的癖好,渐渐地就对她疏离了些,乃至于她主动亲近,他也急不可待地退开……所以直到两个人分手之时,他们最亲密的状态,也不过是牵手,拥抱,仅此而已。   但是初吻……   “没了。”她扬起下巴,倨傲地答。   “没了?”   展亦清微眯着眼睛,所以她并看不真切他的眼神,但仅从他的语气,她也可以接收到从他身上发出来的危险信号。   “对啊,没啦。”知道他要生气了,她倒也不慌,仍是一脸从容淡定,“几个月前,在湳市机场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初吻给了某人,所以没了。”说到最后,她缓缓转过头,没好意思继续看着他。   经她这么一提,他倒也想起来了。湳市机场的时候,被她强吻的某人,不正是自己?瞬间,他觉得自己心里的一股闷气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   他执起她的手,把她揽入怀里,低着头在她耳旁轻轻地摩挲着。   “那么,某人的吻有没有诱惑到你?”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廓,撩拨着她那敏感的神经,让她的身子瞬间僵住。而她则静静地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有……有啊。”她现在还记得,那个冰凉的吻触,有多么地让自己心驰神往。   “嗯?是吗?”他略带沙哑的尾音轻轻上扬,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魅惑。柳荞觉得,自己血槽里的血快要用光了。   “那你想不想再被诱惑一次?”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得含糊不清,因为他虽这么问她,他的薄唇却早已欺压上来,与她的双唇,紧紧相贴。   他的嘴唇轻轻摩挲着她的,温暖又湿软,全然没有上次那般冰凉,然而依然让她深陷其中。他的呼吸很灼热,像是一丛熊熊燃烧的烈火,渐渐融化她心里冰固的防堤。   突然,他那只原本扣在她腰间的大手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移,上下其手了一番过后,就撩开她衣服的下摆,把手探了进去。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轻轻揉着她那细嫩的皮肤。他的触摸像是通了电一般,在她的身上滋生出一股鲜明的酥麻感。   柳荞浑身一颤,睁开眼睛看着他,只见他的眼角向上扬起,眼里满是明艳的笑意,无一不像是在跟她表明——我很愉悦。   那一瞬间,她那仍旧保有几分清醒意识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能就这么让他得逞了,于是她使出浑身解数,想要一把推开他。   展亦清像是已经猜到了她会这么做,所以她的手一扬起,他就用力把它扣了下来。   被他这么一施力,柳荞一个脚跟没站稳,就仰倒在身后的沙发上,而后者也像是有意地随她一倒,然后就紧紧地压在她的身上。   他看了一眼身下的人儿,眉宇间的笑意愈发浓郁,情到浓时,落下来的吻也强势了不少。   “唔唔……”柳荞睁大眼睛瞪着他。我要抗议!   “展亦清……”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娇嗔,而她自己却恍若未觉。   “嗯?怎么了?”他的喉咙也像是含着一把粗砂碎砾,说出来的话低沉而沙哑。   柳荞闷哼了一声:“别亲了,我好热。”   可不是真的热?虽然已是下午六时光景,但屋外的太阳仍旧高高挂在天边,向着大地散发它的灼热。而在屋里,展亦清的身体又像是一团烈火,紧紧贴着她的,不热才怪呢!   他笑笑:“好,不亲了。”   虽是这么说,他仍旧在她的唇上挑逗了许久,才终于肯放过她。然后就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含满足地看着她。   被他亲过的地方早已是一片诱人的绯红,而现在被他这么专注地盯着,愣是厚脸皮如她,此时也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了起来。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见他一直这么盯着自己,她一边转过头一边嗔怒道。   看出她的逃避,展亦清低声笑了笑,语气轻佻:“宝贝儿,原来你也会害羞啊。”   宝贝儿……   听闻他这么暧昧缠绵地叫她,柳荞的身体又是不自觉地微微一抖。正想着怎么反驳他时,他的手突然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转过来,让她的眼睛与他的对视。   屋里的窗帘没有拉开,所以屋外的余晖就畅通无阻地泻了进来,正好打在他的身上。逆着光的他似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就连平日里清冷的俊脸,此时也让那柔光衬得那么温润,那么魅惑。   柳荞看着看着,又一不小心失了神,然后双手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脖颈,微微挺起身子,在他的唇角轻轻一啄,便又迅速离开。   见她如此主动示好,却又只是浅尝辄止,展亦清表示很不满意:“不是说不亲了吗?怎么又来调戏我?”   调戏?   柳荞白了他一眼。到底是谁调戏谁啊?真是臭流氓臭不要脸!   “喂,臭流氓,快点起来啦。”她被他压得疼死了,于是抬手想把他推开。   “等一下。”他突然抓住她的手,“等我熄了火再说。”   熄火?柳荞不解,也不想理解,双手被他紧扣着,她就挪动身子。谁知这么一动,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着自己的身体。   “你……”她一惊,突然说不出口了。   展亦清挑了挑眉,见她了然,便语带笑意地说:“嗯,所以你要安分一点,不许再乱动了,否则真的会擦枪走火的。”   柳荞听言,神情讷讷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不好意思地侧过头,低声骂了一句:“靠……”   看着她微皱的眉头,他颇觉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终于坐直身子,把她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要出差一趟,晚上八点的航班。”他蹭了蹭她柔软的颈窝,微哑着声音说道。   柳荞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六点一刻了。   “待会儿就要走吗?”她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悦。   也是,明明刚刚才答应做他的女朋友,这才过去了几分钟,男朋友就说要去出差了,换了谁,谁会高兴呢?   他轻嗯了一声,又解释道:“本来打算今天上午去的,然后三天后回来要你的答案。可是昨晚你说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就可以了,所以我就留了下来。刚刚在你家门口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你,打电话给你也没接,我就莫名地觉得心急如焚,就怕你反悔了。”说到最后,他似是自嘲般笑了笑。   柳荞一愣,他这个向来淡定自若的人,居然也会有心急如焚的时候?而且还是因为她?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他又问了一句:“会不会舍不得我?会不会想我?”   她仍旧没有回应,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眼睛一眯:“不会?”这么坦诚?   她又摇了摇头:“不是不会,而是不知道。我又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   展亦清不悦。怎么还是这么坦诚,就不会哄骗一下,讨他欢心?   几秒钟后,她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不人道”,于是立即笑开了脸:“要不这样,我去做一顿晚餐,给你饯行?”说完,她就准备从他的身上起身,不料她还没站起来,又被他扣回他的大腿上。   他说:“来不及了,接下来的时间,我要好好跟我的小女朋友耳鬓厮磨一番。”   小女朋友?耳鬓厮磨?   柳荞又不由得红了耳根。   “那……那个,小展……”   “嗯?怎么还叫小展?”他抢过她的话,语气里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儿。   那要叫什么?小展同学?展亦清?亦清?流氓兔?流氓?   她有很严重的选择困难症,默默纠结了一番之后,她实在选不出来,无奈只好问他:“那你要我叫你什么?”   他低声笑笑,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好心建议:“叫老公怎么样?”   于是乎,她一个没忍住,硬生生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什么鬼?!明明刚刚才成为她的男朋友,才几分钟的事情,就要成为她的老公了吗?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他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朗声笑道。   柳荞瞪他:“你无赖!你流氓!”   闻言,他倏然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怡怡然地道:“我还可以更无赖,更流氓。”话落,他低下头,又吻住了她。   这一次,她没有反抗,乖乖地承受着他的亲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万般不舍地停了下来,而后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绯红的脸颊。   “展亦清,我会想你的。”说话间,她伸出手抱着他。竟然真的觉得有些舍不得了呢!   他离开的一个小时之内,她给自己做了一份晚餐。   虽然这已经是她第N+1次一个人独享晚餐,但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展亦清的缘故,她居然觉得……好孤独,那颗才安定了没多久的心一下子又陷入一片无止境的荒凉,让她感到有些无助,有些惧怕。故此,在收拾洗净碗筷之后,她拿起桌上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柳荞:“咳咳,小展同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男朋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距离登机还有十多分钟,展亦清又想像往常一样,给她发短信,在她那里刷存在感。未曾想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了她的这条短信。   他愉悦地牵起唇角,随即无限配合地回复她道:“是吗?好巧,我今天也刚交了一个女朋友。”   柳荞:“哈哈哈,没想到我们那么有默契,不愧为好朋友啊!”   展亦清:“此言差矣,是好‘男女朋友’。”   她木着脸看着他的这条回信,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回复。而他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没有特意等她的回信,而是再次给她回过去:“想你。”   只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足以让她觉得心头一暖,但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   柳荞:“哦→_→” ☆、第三十三章   第一个晚上。   还好还好,并没有很想很想他,还能好好地睡个安稳觉。   第二个晚上。   好像……开始很想很想他了。   给他打电话?怕打扰到他了。发短信?一个道理。   那要怎么表达自己的相思之苦?   于是乎,一条又文艺又粉红的微博横空出世。   巩心龙:月华似练,轸念如渊。小男朋友,我想你了。   好不容易等到第三个晚上,远方的人却告诉她,有事耽搁了,可能还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好几天?才回来?   巩心龙:坏蛋坏蛋!明明才表白没几天,就抛下我一个人独守空房。   第四个晚上。   巩心龙:你再不回来,我就甩了你啊!我就甩了你啊!我就甩了你啊!   第五天下午。   她正琢磨着怎么发微博以宣泄自己的不满、不爽和不悦,门铃却突然响了。她赤着脚去开门,然后就看到了那个险些被她甩了的人。   她哼了一声,又白了他一眼,这才哼哧哼哧地回到沙发坐下。   展亦清皱眉,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怎么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有吗?没有啊。”她的脸色有些臭,语气也有点冲,但当她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他眼角眉梢都凝着一层倦色时,她顿时心软了下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越来越娇气了?   “你很累吗?”她靠过去抱着他的腰身,然后又在他的唇边印上轻浅一吻。   吻过之后,她愣了愣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越来越主动了?   见她如此主动讨好,展亦清弯唇笑笑,随即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捏了捏略微胀痛的眉心,说:“还好。”   虽然他说还好,但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累了。说实话,她并不清楚他的工作是怎样的,也体会不到作为老板的他会有怎样的压力,但她记得木子霖跟她说过,他工作起来挺……卖命的。   她心下一动:“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做晚餐给你吃。”   “不急。”他紧紧搂着她的肩膀,不肯让她离开,“先陪我坐会儿。”   “哦。”她乖乖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头把玩着他手腕上戴着的紫檀珠。   这串小叶紫檀珠是当年他的母亲在她离世时留给他的唯一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即便戴到现在,珠面上已有一些细微的划痕、裂缝,但他仍旧很珍视它。是以,在那次她把它偷走之后,他才会千里迢迢地跑到梓城,只为追回这串佛珠。   只是当时她和他都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会因为这串紫檀珠而结缘,然后走到现在,走到一起。至于将来,如果不出意外,这份缘分,这个故事,也会由她和他一起续写下去。   直到一阵轻浅的呼吸声传来,她才察觉到他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   她轻轻地移动身子,从他的怀抱抽离,然后又看了他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后,她的目光便移不开了。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衬衫,衬衫上面的两个扣子在他进门后就被他随意地解开了,这会儿细看就能看到他那若隐若现的性感的锁骨。   柳荞默默地咽下一口口水,然后突发奇想拿起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素描照。   巩心龙:小男朋友的睡颜,的确让我垂涎/花痴脸。   放下手机后,她又贪心地多看了几眼,这才进厨房做晚餐去了。   不多久,展亦清就醒过来了。   他并未深眠。一来是因为坐在沙发上睡得不安稳;二来是因为厨房里传来阵阵诱人的香味;三来……某人的手机一直在叮咚作响,实在难以入眠。   他拿起她的手机,发现屏幕还亮着,停在了微博页面,所以他一眼便能看到那条博文和那张照片。虽然是素描照,但他也一眼就能认得出照片中的人就是他自己。   接下来,他就很自然而然地刷起她的微博来。而毫不意外地,她之前发过的微博他都看到了。   他勾起唇角,点开刚刚她发的那条微博的评论,讶然发现,反响居然如此热烈。看了一会儿,他关掉手机放回沙发上,然后悠悠然地踏进厨房。   “你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看到他走进来,她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萝卜片一边问他。   他突然上前搂住她的腰,嘴唇在她的耳畔流连,懒声问道:“有没有想我?”   柳荞身子一僵,一时不解他的言行所为何事,稍稍寻思了片刻,这才马虎地回应:“没有啊,干嘛要想你?”   “嗯?是吗?”他的尾音轻轻上扬,语气里隐约带着一丝撩人的魅惑,“难怪,出差这几天,你都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我,甚至连短信都没有。”   这是在……算账?   柳荞挣脱他的怀抱,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这不是怕打扰到你这个大忙人了嘛!”   闻言,后者微眯着眼打量她。所以,她到底是想他呢?还是想他呢?还是想他呢?   然而结果是这样的,从饭前到饭中,从饭后到送他出门口,她仍旧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壮神色,坚定无悔地道:“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有想你。”   展亦清的眉头微微一皱,为何要她承认想念他就这么难?   好吧,依他所了解的事实和真相,他只能把它归结为:她害羞了。   但他还不死心,走到玄关处换好鞋后,他突然转身,然后抱紧她。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心跳加速的同时她还在想着怎么骂他一顿才解气。   “荞儿。”他温声柔气地唤她,“我能抱你吗?”   怀里的人一怔:“你不是已经抱着了吗?”她想,这人难道是忙得晕头转向,连自己在干什么都分不清了?   展亦清低声一笑,又问:“那我可以吻你吗?”   柳荞默默腹诽,这特么的在搞什么玩意儿啊?   然而在她的内心里,更多的声音是在叫嚣:你吻啊你吻啊你吻啊。   但某人好像真的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所以即便她在心里回应了千千万万遍,那人仍旧无动于衷。无奈,她抬起一只手,沿着他的后背游移到他的耳旁,然后又恶作剧般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展亦清不解,抬手握住她捏着自己耳朵的小手,问:“这是什么暗号?”   闻言,柳荞抬眼瞪他:“就是可以的意思啊,笨……”   话音未落,某人的吻触就落了下来。   她“呜呜”地抗议了几声,抗议无果之后,最终还是臣服于他的温柔之中。   吻了片刻,他再问:“荞儿,跟我回家好不好?”   原本快要沉沦的人突然清醒过来,挣开他的怀抱后又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展亦清,你……你刚刚说……说什么?”她红着脸,说出来的话也不知怎的就成了断断续续的了,像个口吃一样。   展亦清觑她一眼,然后靠在墙上,抄着手慢条斯理道:“我只不过是叫你跟我一起回家,你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吗?”   她真的生气了,然后打开门,使劲把他推出门外,又大骂了一句:“展亦清你流氓!”再然后砰的一声,狠狠地把门关上了。   展亦清皱眉,这是第几次被她轰出家门了?   一个小时之后。   柳荞沐浴后回到卧室,打开电脑继续码文。新坑已经填了两万多字,只是前些天因为心心念念着某人,无心向学,无奈只好被耽搁了下来。   念及此处,她忍不住打开微博页面。   恐龙妹子们的评论从几天前的“恐龙大大好粉好文艺”,到“大大好可怜”,再到“大大好有骨气,恐龙妹子们支持你”,再再到现在的……   粉红色的记忆:卧槽!这个就是大大的小男朋友吗?!好帅好帅,好想舔屏/花痴脸。   来自喵星球的一只汪:虽然只是一张素描照,但是……但是……但是……艾玛,大大的小男朋友帅得我说不出话来了(PS:大大,这张素描是你画的吗?好腻害!)。   不用装就很逼逼的BB:恐龙大大好幸福,我也想要一枚这样的小男朋友/可怜。   ……   小男朋友:小男朋友的睡颜不是让你很垂涎?怎么晚饭还吃那么多?   被恐龙包养的妹子:别人家的男朋友/再见。   嘘嘘嘘嘘嘘嘘:大半夜的,这恩爱,晒得我好热/再见。   Raingel:那什么,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楼上的楼上的楼上的那名网友的话很可疑吗?   ……   楼上的楼上的楼上?   柳荞被某个恐龙妹子的话吸引住了,然后循着她说的话往回看,就看到了刚刚被她忽略而过的……   小男朋友:小男朋友的睡颜不是让你很垂涎?怎么晚饭还吃那么多?   靠!TA怎么知道她今晚吃了很多饭?   刚刚为了逃避展亦清那无聊的“逼问”,她只能一个劲儿地埋头夹菜扒饭,所以一不小心就吃撑了,到现在肚子还鼓鼓的。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男朋友?为什么直觉这个网名好奇怪?   一个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她只能抓住小尾巴,看不清它的真面目。然后,她点开那名网友的微博主页。   然而,是空的,而且还是很冷清的那种空。一条博文都没有,一个粉丝都没有……就连头像都还是微博系统默认的照片。   为了确认,她给TA发了一条私信:“你是谁?”   对方似是早有准备,所以很快就回复了她。   小男朋友:“你的小男朋友。”   轰隆一声!   柳荞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子瞬间炸开。然而还未等她的思绪慢慢回笼,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响了。   如果说刚刚还有些许怀疑,那么现在这个守株待兔式的电话就让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相信,那个人真的是她的小!男!朋!友!啊!   她心虚地接起,然后无言以对。   “怎么?被吓到了?”她不出声,展亦清就先行开口了。   “你……你都知道啦?”她起身走到窗旁,好让夜风冷却自己热乎乎的脸蛋。奈何这城市里的夜风带着一股焦躁和灼热,吹在她的身上,非但没能让她冷静下来,反而还衬着那头传来的他那轻浅的呼吸声,让她更加心跳如擂鼓。   他没否认,轻轻地笑了一声:“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知道现在垂死挣扎也没有用了,她终于承认:“想……想啊。”   那头的展亦清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也走到了窗旁,摇了摇杯中的红酒,又问她:“那之前问你想不想,你为什么一直在否认?”   柳荞低着头,赤着脚在地板上画圈圈,闻言先是一愣,随而才软绵绵地从实招来:“人家害羞嘛。”   她这软糯的声音就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他的耳朵,痒痒的,也让他的心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放缓了语速:“荞儿,下次……”   “嗯?下次怎么了?”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满怀好奇地问他,结果……   “下次不要再把我轰出家门了。”   柳荞:“……”   怕她没能领会他的意思,他又耐心解释:“你已经把我轰出家门好几次了,这样会让邻居误会我们家室不和。”   家室不和?   家室不和!   “谁跟你是家室啊?”她轻声咕哝,“你别乱说话好不好?”   展亦清轻抿了一口红酒,清吟道:“放心,总有一天会是的。” ☆、第三十四章   溽热的天气持续了一段时间,本以为它会继续这般“热情似火”,但未曾预料到,昨夜突如其来一宿孤雨,洗去了前些天空气中漂浮着的焦热的粉尘,为湳市这方土地送来了一丝难得的清爽和凉意。   柳荞打着伞,低头数着自己从小区门口的这边走到那边总共需要多少个步子。就这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她终于得出了一个确切的数字,十一。   “我怎么那么无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毫无意义。自言自语间,她不经意地抬头,便看到了木子霖的雪佛兰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莞尔一笑,然后收起折叠伞,便打开副座车门坐了进去。   “子霖哥,早啊。”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毫不掩饰的爽朗和轻快。   “早。”木子霖也笑,又问:“昨晚你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要去哪里?”   自从那天跟乐庭见面之后,她就一直想要找个时间把他约出来,但她知道他很忙,再加上这些天实在热得让人没有出门的欲望,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拖着。   直到昨晚,她特意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有一个地方要他陪着她去,至于要去哪个地方,她却是打着哈哈,不肯让他知道。但是现在,却是不得不告诉他了。   “湳大。”她干脆利落地答,“我想回湳大看看。”   木子霖一愣。   湳大在大学城,距离这里并不远,她只要想回去,轻而易举地就能去到,根本不会有那种“因为遥远,回一次不容易”的无奈或遗憾。但是现在,从她的言行和神情看来,却是有那么一点……正式?严肃?   但他没追问,而是简简单单地答了一声:“好。”   湳市除了人多,还有就是车也特别多,无论工作日还是周末,各色车辆都齐来凑热闹,铺满了这条或那条主干道。柳荞眼巴巴地看着车窗外长长的车龙,皱着鼻子默默地咒骂。是以,虽然路程不远,但还是用了三四十分钟才到达湳大。   微微细雨停了。   木子霖把车停在了校门口的临时停车位,然后转过头看了一眼仍旧盯着车窗外而兀自发呆的某人,笑言:“荞儿,到了。”   闻声,柳荞反应过来,这才解下安全带,然后随着木子霖下了车。   “然后呢?”木子霖问她。她带他来这里,是为何事?   她浅笑,然后拉着他踏进了校门。   走到门口左侧的某棵树下时,她才开口:“子霖哥,我猜,四五年前的某天,你就是站在这棵树下,看着正在通电话的我。”   四五年前的事情,他并非都记得清清楚楚,但经她这么一提,他倒也想起来了,于是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她又笑,似是因为自己太机智而答出了一个大难题那般笑开。   “乐庭师姐都跟我说了。”笑过之后,她终于坦白相告,“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这些年,你一直都在默默地陪着我。   我知道了,那些我想念你的日日夜夜,其实你也在想我。   我知道了,你真的把我当作妹妹,然后像哥哥那般疼爱我。   我知道了,我对你的依赖,真的只是依赖,而不是爱。   未等他作出回应,她又继续往学校里面走去。木子霖单手插兜,抬步跟了上去。   时值暑假,学校的校道上并没有很多行人,只偶尔有三三两两学生模样的人经过他们,然后侧目,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不,严格来说,是打量她身边这个清风霁月般的男人。   清风霁月,是乐庭对他的评价。的确,她也这么觉得。   念及此处,她的内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感,她巴不得向全世界宣告:看看,这是我的木头哥哥,很帅很温暖的木头哥哥。   她带着他来到一棵大树下。   这棵树应该也有一定岁数了,枝干粗壮,树叶蓊蔼葳蕤,似是一把绿色的巨伞垂向地面,为这小小的一方空间平添了清新的凉意。   许是因为昨夜下过一场大雨,蓊郁的树叶都染上了新绿,而那绿意浓重,似是要随着那残留于叶子上的雨珠掉落下来,惹人怜爱。   “子霖哥,我把这棵树取名为歪脖子树,你知道为什么吗?”   木子霖自然不知道,于是笑着摇了摇头。   “因为一开始的时候,我叫不出这棵树的名字,但是看到它的枝干下垂,似是一个人歪了脖子,所以我就叫它歪脖子树啦。”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像小时候她总是用她那银铃般的声音唤他“木头哥哥”那样,让他动容。   其实他一来就发现了,这棵树的树干虽然粗壮,但却不知为何向下垂着,距离地面仅有一米左右的距离。   柳荞突然打开包包,从里面抽出一个透明大袋子,然后铺在了树干上。显然,她是有备而来的。   木子霖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她没回答他,而是把他拉过来,让他用手摁住袋子,然后她自己就顺着树干爬了上去,再在那个铺着袋子的地方坐下,晃了晃双腿。   木子霖骤然失笑。她还是那么喜欢爬树啊。   “子霖哥,你也上来坐呗。”她笑笑,热情邀约着他。   他扫了一眼四周,迟迟未动。   见状,柳荞心下了然,便道:“放心吧,子霖哥,我已经跟保安叔叔打过招呼了,他不会骂我们的。”说完,她又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空空的“座位”。   她一直跟自己走在一起,是什么时候跟保安打过招呼了?他纳闷,但也没有就此深究下去。   他走上前去,用手撑住树干,然后身子轻轻一跃,轻轻松松地便坐在了她的身旁。   柳荞嘟嘴:“身高腿长就是好,爬树都那么轻松。”   他抬头揉了揉她的头发,失笑道:“这跟身高没有关系,靠的是灵活性。小时候的你也不高啊,但是爬树的时候,你却比猴子还要轻松灵活。”   闻言,柳荞大囧!   不过,他倒是开始顺着她回忆过去了。   小的时候,木子霖虽然成熟懂事得早,但他毕竟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子,好玩的天性让他时常带着柳荞去公园里爬树,一来二去,她也就熟练了。等到后来他去初中上学,她就一个人来到孤儿院附近的一个路口,那里有一棵她叫不出名字的大树,她灵活地爬了上去,啃着两毛钱的冰淇淋,悠然晃着两条腿,等着她的木头哥哥放学归来。   当然,她也会失手和失足的时候,偶尔也会从树上摔下来。有一次,她晃腿晃得正起劲,不料屁股没坐稳,于是从两米高的树干上摔了下来,摔得她屁股开花,摔得她哇哇大哭。白奶奶还为这事大骂了她一顿,而一直惹她疼爱的木子霖也不能幸免于难。   想到这里,柳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木子霖低声笑笑:“现在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又感慨道:“毕竟长大了嘛,往事不堪回首啊。”   两人静默了片刻,她又开口:“子霖哥,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陪着我,虽然我并不知道你就在身边。也谢谢你那么照顾我,疼爱我,像哥哥那样对我好。还要谢谢你,让我知道了很多很多。”   木子霖闻听此言,不禁蹙眉:“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柳荞侧过头看他,弯起唇角笑了笑:“子霖哥,你说得对,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以前我误会了你对我的好,也把对你的依赖当成了爱,所以当你言明你只是把我当作妹妹之后,知道你有了乐庭之后,我还伤心失落了许久。但是,人总是会变的。经历过一些事之后,很多以前搞不清的事情,突然之间就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豁然开朗之感。以后,你有你的乐庭,我也有我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展亦清的名字差点脱口而出。但是不行,她知道木子霖对他存有偏见,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是为何,但是现在她还不能告诉他,在自己都还没有完全确定这份感情之前,她还不能让他知道。而且,她也不想因为他而在这份感情上受到左右。   “你也有你的什么?”见她顿住不语,他好奇地问。   她笑笑,继续说道:“我也有我的寻爱之路要走,也许这条路并不平坦开阔,但我相信我能走下去。更何况,在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还有我的木头哥哥会帮我,对吧,木头哥哥?”   木头哥哥……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   木子霖抿唇笑了笑,然后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嗯,木头哥哥会帮你的。”   得到他的承诺之后,她欣然从树干上跳下来,然后拍了拍手,转身,朝他张开双臂:“木头,抱一抱。”   木子霖也跳下,没有丝毫犹豫就迎上她的怀抱,然后柔声道:“荞儿,你长大了。”   离开歪脖子树之后,柳荞又带着他来到落成不过两年的新图书馆,回忆当初自己如何如何在里面啃书啃得地老天荒。   然后是学校饭堂。真的,饭堂的饭菜真是太难吃了,她极力吐槽,可是最后仍留在饭堂解决了午餐,美其名曰向他证明这里的饭菜让她实在不敢恭维。   再然后,就是她的“后花园”。她把学校某处偏僻的角落当作自己的后花园,每当写作写到没有灵感的时候,她就会来到这里找灵感,而且每次都还挺有效。   最后,她终是带着不舍,随他离开了湳大。   巩心龙:今天,我带着木头哥哥去湳大爬树,就像很多很多年前木头哥哥带着我去爬树那样。回忆并不都是忧伤,而当下也要很美好。木头哥哥,你说得对,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所以,你跟乐庭师姐要好好的,我跟小展同学也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文字下面的附图,就是她今天在湳大拍下的歪脖子树,绿意盎然惹人怜。   展亦清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抽痛。   说实话,他后悔了,后悔当初随着展如鹏离开了乐真,离开了她。若是当年他留了下来,那么带着柳荞去爬树的,会不会是他?很多她做过的事,会不会都由他陪着她做?   十几年的时间,十几年的隔阂。在这十几年里,他错过了她那么那么多故事,而他的生活,她也未曾参与。但是,她却有木子霖陪着她,陪着她走过了她的孩提,走过了她的青春,走到了现在。   此时此刻,他对木子霖是羡慕的,甚至还有一丝嫉妒。   他掏出手机,告诉她:“荞儿,接下来的路,由我陪着你走下去。” ☆、第三十五章   由于荀市的酒店工程临近启动,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处理,再加上最近公司内部出了些状况,展亦清这些天留在公司里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不少,乃至于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冷落了某人。   然而,某人却不自觉,因为她知道他工作起来很卖命。是以,心疼他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舍得去责怪他?   也因此,当他不经意间跟她提了一句他好像忘了吃饭时,她便心念一动:“我明天中午去你公司,给你送饭好不好?”   展亦清怔住,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提出这么一个建议。但是,这很好,不是吗?   他笑:“好。”   次日将近午时,柳荞满心期待地拎着保温盒前往展氏集团,然而到了公司楼下的时候,她却突然顿住不动了。   这是她第一次亲临这座湳市的“金字塔”。她用手挡在额头上,抬头仰望,心里忍不住感慨,好高的大楼啊!   此时此刻,她就像一只兴致高昂向前赶路的蚂蚁,不料遇到了一块大石头阻去了道路。无奈之下,她只能在原地不停转悠,想要寻找另一条路,最终却又发现,自己只能顿住,原地等候。   果然,她等来了他的电话。   “我到了,在公司楼下。”   “那你上来,32楼。”他踏着沉稳有力的步伐,正往会议室走去。顿了顿,他又问:“可以吗?”   她嗫嚅道:“我……我怕高。”   两三分钟后,展亦清便来到公司门口。看到她拎着保温盒,低垂着头,兀自用脚画着圈圈,暗暗觉得好笑。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说时,他拿过她手里的东西,然后很是自然地搂着她的肩膀,进了公司大门。   “你不是说要开会?”   他嗯了一声,笑说:“没办法,谁叫我的小女朋友更需要我呢?”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四处张望,却发现有好些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和她?   几个迎面走来的人都很客气礼貌地叫了一声:“展总。”然后又佯装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只是那略带审视的眼神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为什么他们都用那种眼光看我啊?”她抬头看他,不解地问道。   展亦清勾唇一笑:“大概是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他们老板的夫人吧。”   闻言,柳荞脚步一顿,红了脸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等被展总经理亲自拎到他所在的楼层后,她就乖乖地呆在他的办公室里,乖乖地等他开完会后归来。只是在这场等待中,她莫名地觉得焦躁不安。   等他开完会,已是半个小时之后。   展亦清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她站在落地窗前,似是在……沉思?   他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   直至他走近后,她还恍然未觉。   眉头更加紧锁了。对于她来说,自己的存在感就那么弱?   “不是说恐高,怎么站在这里?”   柳荞这才反应过来,抬眼看他:“会开完了?”   见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他的脸色又有些阴沉,但也只是一瞬,他的神情就恢复如常。   他点头,又问:“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正打算牵着她去沙发坐下之时,她突然甩开他的手,力道很小,却足以让他心下一沉。   “展亦清,我……”她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见她欲言又止,他心里莫名地就有些烦躁,但他仍旧耐着性子,柔声问她:“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嗯?”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诱哄,让她稍稍心安了些。   她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不可闻:“我还是觉得,我跟你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于我而言,你是……”   “不要再跟我说什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傻话。”他突然打断她的话,那口吻,就像在湳市机场初次重逢那般,严肃而凌厉。“也许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一副清高孤傲,生人勿近的高姿态,但如果是你,我愿意俯身迁就。我巴不得能够靠你更近一点,就怕我在不停向你走近的同时,你却在抗拒,在退缩。”   闻言,柳荞身子微微一僵。如果说她没有被他的这一番话感动到,那真的就是假的。   她抬头看他,眼眶不知何时已然湿润,染上了一层水光。她低声地问:“你……真的愿意俯身迁就我吗?”   未曾想,她这么戚然一问,他却突然如清风朗月般笑开了:“嗯,我很愿意。”   她还来不及再次被感动得梨花带雨,泪眼婆娑,他又突然开口道:“没办法,只怪我的小女朋友长得太矮,我只能俯身迁就了。”   柳荞听言,瞬间瞪圆了眼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展亦清挑了挑眉,怡怡然道:“我有说错吗?”说时,他还特意用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嗯,刚刚及他的下巴。   她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谁……谁说我矮了?我也有一米六五的好不好?”   他垂眸,用眼神问她:“真的?”   后者被他那个眼神看得心虚,又改口道:“一……一米六三,但是也不矮啊。”   展亦清浅笑一声,不再纠结于她的身高到底是多少,他更在意的,就是:“无妨,踮起脚尖能够亲到我就可以了。”   柳荞:“……”   见她没有再提及差距悬殊之类的问题,他这才稍稍舒了口气,然后牵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正准备打开饭盒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他的声音不大,可在这个宽敞得有些空荡的办公室里,却又格外清晰。   孙遥推开门,一进门就像平时那样汇报工作:“展总,按照您的要求,我找到了几个店面,其中有一个……”他突然顿住,因为他的视线从文件移开,抬眼便看到他的Boss和……一个女人,而且两人还坐得极其亲近。   “继续。”见他突然不语,展亦清眼帘都不抬,只清冷地吩咐了一句。   孙遥这才意识回笼,继续道:“其中有一个是在木湾村,店铺面积五十平米左右,位置比较偏僻,但交通还算便捷,而且毗邻大学城,环境清幽。最重要的是,它距离忆安路也不远,十多分钟的车程就能到。您看,行吗?”说时,他把手上的文件递给了展亦清。   展亦清接过文件,但没有回答助理的疑问,而是转过头,看着身旁捧着杯子喝水,努力减少自身存在感的某人。   “你觉得可以吗?”他突然问她。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她直愣神,然后一不小心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用手捂着自己的脸。   展亦清蹙眉:“怎么了?”   她一脸委屈:“咬到舌头了。”   闻言,他满脸的难以置信:“喝水都能把自己的舌头咬到?”见她抿着唇不语,他索性抬手扣住她的下巴,“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   伸……伸舌头这动作也太不雅观了吧?柳荞囧然,而且,还有外人在场啊。   想到这里,她终是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把他轻轻推开,然后看了一眼仍旧站在一旁,满脸都写着“惊呆了”的孙遥。   她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却不料这一笑却是十足的明艳灿烂,纯良无害,看得孙遥都被她感染了,于是也跟着她呵呵地笑。   闻声,展亦清微微侧目,睨了一眼不知好歹的某人。   孙遥被他那无形却又冷冽的眼风一扫,整颗心都立马吊在了嗓子眼,一阵心悸,于是惶然地道:“那个,展总,我先出去了。”   见他逃也似的窜了出去,展亦清丝毫不为所动。   “以后不能随便对着别人笑,懂吗?”   柳荞还没来得及从他这句话里品出个味儿来,他就把那份文件递到她的面前,清吟道:“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开书店?我帮你物色了几处,你看看是否有满意的。”   开书店这件事还是在他出差回来的那天,她随意地跟他提了一句。时至今日,连她自己都忘了有这回事,可他居然还记得,而且,还着手帮她物色店面。说实话,她真的挺感动的,但是……   “可……可是,我没钱啊。”开书店不是小事,也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她现在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能过活平常日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敢想着干一番大事业啊。   展亦清凝神看了她一会儿,随即沉声道:“你就这么无视我的存在?”   柳荞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我知道你有钱,可我不能平白无故就用你的钱啊。”她用手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不定,躲闪着他那沉沉的目光,“而且,我也还不起。”   “不是平白无故,更不用你还。”本来她以为他会生气,可不知为何,他的语气里却带着明显的笑意,“你就当预先支取将来的夫妻共同财产,如何?”   夫妻?共同财产?   他是怎么回事?之前是老板夫人,现在又来一个夫妻共同财产,他是在暗示她吗?可是这暗示也太明显了吧!   她轻咳一声,声音细若蚊蝇地问他:“你要娶我吗?”   他勾了勾唇,反问她:“为什么不?”见她红着脸不语,又问:“那你想不想我娶你?”   “我……”她支支吾吾着,脸上的热度让她的脑袋瓜几近停止运转,几近失去思考能力,“我……我饿了。”说话间,她从沙发上凑到桌前,打开被松动了一半的保温盒。那急切的动作还真有几分“饿得发慌”的样子。   展亦清失笑,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总觉得,自从跟他在一起之后,她的脸皮变得越来越薄,人也越来越容易害羞了?   饭后,柳荞没有离开,因为他说下午下班后就带她到木湾村看看那个店面。她稍稍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应允下来。   只是她待在这里实在是无事可做,最后只好拿出手机刷微博,刷着刷着就有些犯困,不知不觉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展亦清稍稍休憩了片刻,就又坐到办公桌前处理公事,这会儿不经意抬头,就看到睡熟了的她。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不知怎的就无声笑了起来。想着不久前她也是这样睡在沙发上,而他也是这样走过去帮她躺好,不料最后却搞了个大乌龙,还被她狠狠地骂了一句“流氓”!可是现在,他的身份不一样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吻她。这么想着,他便俯下身子,温柔的吻触就落在了她的小脸上,不过他也只是浅尝辄止,并没有惊醒她。   许是因为开了空调,她的脸颊有些凉意。正打算把她抱回他的休息室时,她的手机引起了他的注意。她的手机可能被她设置了“屏幕长亮”,所以只随意瞄了一眼,他就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是二十多分钟之前,她发的一条微博。博文的内容很简单,仅仅一个“想”字,就连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似是条件反射般,他瞬间想起了之前问她的那句话:“那你想不想我娶你?”   所以,她是在回应他吗?   一定是的。虽然他也不解自己为何这般笃定,但他就是觉得,一定是这样的。   柳荞醒过来后,迷迷糊糊地推开休息室的门,就看到展亦清正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车钥匙。   他也看到了她,笑:“我正准备去叫醒你,没想到……”他故意顿了顿,又说,“没想到这么心有灵犀。”   闻言,她的身子一僵,原本还很混沌的脑子立马清醒了不少。   展亦清搂着她的肩膀来到楼下停车场。刚走近车旁,身后就传来柔美的女声:“亦清。”   闻声,展亦清回头,便看到有一女子正笑意盈盈地朝着他们走过来。   柳荞也看到了她,目光里不自觉地带着几分茫然,也有几分审视。   虽然停车场有些昏暗,但柳荞还是看清了她的长相。面容姣好,虽是略施粉黛,但也透露出一股天然的美感,重点是,她身材高挑,身段……前/凸/后/翘,好不诱人。等她走近,柳荞更是觉得,这女人身上还有一股知性、温婉而大方的气质,似是有魔力一般,一旦让人对上她,便移不开视线。最后,柳荞把她给她的感觉归结为几个字:这女人不简单。   展亦清抿着唇,无声地看着她走近。   女子浅笑嫣然:“亦清,好久不见。”然后目光落在了他搂着柳荞肩膀的手上,又问,“女朋友?”   他终于扬起嘴角笑了笑:“嗯。”他低下头,满眼细碎笑意地看着正抬头看着他的小女朋友。   女子面露讶异之色,但也仅是一瞬间,然后又露出她那甜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伸出纤纤玉手跟柳荞打招呼:“你好,我是杜梦,是……亦清的青梅竹马。”   杜梦,是上次展如鹏过生日时来为他庆生的杜学铭的掌上明珠,从小就跟展亦清时有来往,也的确算得上是他的青梅竹马。   闻言,柳荞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皱着眉打量着眼前这个叫做杜梦的女人。她说她是展亦清的青梅竹马?她没听错吧?   展亦清也是一怔,显然是没想到杜梦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察觉到柳荞的退缩,他搂在她肩上的手收紧了些。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柳荞倏然扬唇浅笑,走上前去伸手与她相握:“好巧,刚好我也是小……亦清的青梅竹马。”说完,她立即把手抽回,转而握住展亦清的手。   听闻她刚刚那句话,展亦清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这会儿见她又那么主动地握起他的手,更是觉得那滋味儿甜到了心头。只是表面上,他仍是一副淡然神色。   杜梦的目光逡巡于两人之间,似是在寻思什么。   “是吗?”良久,她才答,“倒是没听亦清提起过你。”   柳荞腹诽,我也没听亦清提起过你啊!   “你怎么回来了?”全程几乎静默的展亦清终于舍得开口了。   杜梦再次展颜:“我爸爸想我了,我回来陪陪他。对了,什么时候去我家聚聚?我爸爸说他挺想跟你聊聊天的,这也难怪,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对谁都是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只跟我爸聊得来。”说完,她把目光移到柳荞身上,却见她脸上溢着笑容,丝毫不为她的这番话感到局促的样子。   但事实上,柳荞的心里像是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   “嗯,有时间再说。”展亦清言简意赅地回应道。   “我先走了。”说完,她又对着柳荞一笑,然后绕过他们,钻进了一辆保时捷,然后驱车离开。   “我们走吧。”他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打开车门让她坐了进去,自己又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上。   等车开出了停车场的出口,柳荞侧头看着窗外,咕哝了一句:“不去看书店了,我要回家。”   展亦清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整个人缩在座位上。虽然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他大概也能猜到,此时此刻,她满脸都写着“我很不爽”这四个大字。   他抿唇偷笑:“你在吃醋?”明明是在问她,可那口吻偏偏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般确定不疑。   闻言,柳荞皱眉,本就郁闷的内心此刻又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更加窝火、烦躁。最后,她终是忍不住了,大声吼道:“谁说我吃醋了?我在生气,我很生气!吃醋和生气是两码事,你不要随意曲解我的意思好不好?”说完,她又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去看他。   展亦清无奈地扶额,怎么这么凶?   等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时,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手指轻敲着窗沿,直直地看着前方红色的指示灯,还有六十多秒。   他索性解开安全带,然后倾身靠近她,在她泛红的侧脸上轻吻了一下,柔声哄她:“荞儿,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那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柳荞不自觉地一颤。   但她的嘴皮子还没软下来:“不要以为一个吻就能打动我,我没那么好哄。”   他笑:“一个吻不行,那么两个吻、三个吻、四个吻……”呢?他的话还未说完,双唇就开始在她的脸上游走,直吻得她脸上发烫,头皮发麻。   好一会儿,她抬手推了推他,娇憨道:“展亦清,开车。”   他勾唇,然后又在她的耳朵轻咬了咬,这才悠然地扣上安全带,踩下了油门。   然而回到家之后,她身上的气焰仍未熄灭。她径直走进了卧室,然后嘭的一声关上门。   展亦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个小女朋友吃起醋来,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按下门把推门而入,见她已经打开电脑,双手正在键盘上敲击着。电脑屏幕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倒是让她气鼓鼓的小脸柔和了不少。   他在她的身旁坐下,一脸平静地凝视着她。   被他看得久了,柳荞更是心神不定,最后终是忍不住,嘭一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转过头,面带愠色对着他吼道:“展亦清,你别坐在这里看着我好不好?拜托你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说完之后,未等他作出任何反应,就又一头埋在电脑前,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半分钟过去了,展亦清仍旧坐在她的身边,像座泰山般,丝毫不为所动。   “你怎么还不滚啊?”她再次吼道。   展亦清欠了欠身,声音低沉,语气却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你让我滚哪里去?你不是叫我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嘛,很明显,刚刚你的那句话让我的心凉了半截,所以很明显,待在你身边才是最凉快的。”   柳荞:“……”   “你真的舍得让我滚啊?”看到她给自己飘了一个白眼,展亦清也不乐意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那语气,怎么听起来委屈得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子?   靠!居然来软的!   “等一下。”见他起身,柳荞适时开口,而后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回自己的身边。   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时,某人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展亦清掏出手机一看,皱眉。柳荞也看过去,屏幕上“杜梦”两个字简直亮瞎了她的眼。   “怎么?做贼心虚了,不敢接?”说完,她冷冷地笑了一声。   他没回答,抬手扣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摁下接听键,杜梦的声音便传来:“怎么样?你的女朋友没有吃醋吧?”   展亦清看了一眼面前气得鼓起腮帮子的人儿,言简意赅地答:“如你所愿。”   杜梦笑了一声:“嗯,那倒是正常,否则我都要怀疑……”   “没什么好怀疑的。”他抢过她的话,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她就是我的女朋友,我的女朋友就是她。所以,以后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杜梦怔住:“我没有开玩笑啊。”   展亦清:“……”   杜梦:“放心吧,告诉你的女朋友,我对你展亦清不感兴趣,否则早就放手追你了,也不会大老远地跑到欧洲去。”   展亦清垂眸看了一眼柳荞,他知道她都听到了。   他回应她道:“正好,除了把你当朋友,我对你也没有非分之想。”   杜梦浅笑:“我的未婚夫……忘了告诉你,我回来,还因为我的未婚夫。你什么时候有空,让你们见见面,我相信你们会合得来。”   他嗯了一声:“如果有空,我会联系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柳荞把手缩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聊得真是开心啊。”   知道她的气消了不少,展亦清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嗯,只是想知道我的小女朋友身上的醋味儿什么时候才能消散。”   柳荞又恼:“你才满身醋味儿呢!”   展亦清失笑,没有就此问题深谈下去,而是倾身把她拥入怀里。奈何椅子太过坚硬,坐得很不舒服,于是他索性抱着她坐到了床上。   “小展,你为什么对杜梦没有非分之想啊?她长得那么好看,身材又好,虽然我……长得也不赖,但跟她比起来,还是会有一定差距的啊。”她的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律动的心跳声,心里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沉默着。良久,他才答道:“大抵是因为,展亦清天生就要喜欢柳荞,所以他对其他女人产生不了好感。至于非分之想……”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笑道,“我只对你有非分之想。”   闻言,柳荞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小脸立刻染上一片绯红。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轻咳一声,又问道:“难道你就没有对其他女人心动过吗?”她才不相信他会如此清心寡欲,洁身自好呢!   未曾想,他倒也坦诚:“有心动过,但是……”   但是什么?她好奇地抬头看他。   “但是,也只是心动过。而你,不止让我心动,还把我的心偷走了。”说时,他执起她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心口处。   你把我的心偷走了,这么老土的情话,他居然也说得出口。但是,为什么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她又觉得好粉好有爱呢?   她那抵在他心口处的小手轻轻挠了挠,娇嗔道:“谁说的?我早就不偷东西了。”   他用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声音低沉而醇厚:“嗯,不偷了。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去偷东西,更不会让你偷其他男人的心。你能偷的,只有我的心。” ☆、第三十六章   木湾村位于湳市的西南面,毗邻大学城,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古村。   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柳荞就来过这里很多次。   这里的民居已有些年头,青砖黛瓦却又不失韵味,有些墙面还生长出丛丛青苔,浓绿惹眼。行走于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听着似有若无的小桥流水之声,颇有一种江南小镇的清雅之致,让人心生惬意之感。   故此,柳荞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对它一见钟情,此后只要有空,她都会来这里散步,顺便把心流放。只是可惜到了读大四时,她却少了几分闲情逸致,也没有再踏足此地的理由,因为在那之后,她与她的木头哥哥重逢了。   未曾想,暌别两年有余,此番再次踏足,她竟然激动得想要落泪。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是这个人,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到了这里。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间有些陈旧的店面,大门的右边是两棵并立的蓊郁的大树,繁盛的叶子把猛烈的阳光过滤后,在地面上打下细碎的光影。左边几米处是一条小河,河堤两岸还植有几株柳树,清风拂来,那下垂的柳条便随之起舞,末梢在平静的河面上轻轻一点,就泛起了层层涟漪,颇有几分“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韵味。是以,与村里的其他地方相比,这一处便显得格外幽静,深远,且迷人。   展亦清问:“喜欢吗?”   柳荞抬头看着他,那细碎而柔和的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之气,平添了几分清隽,温润如玉。   她笑着摇了摇头:“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喜欢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大爱啊。”说时,她便放开他的手,踏着明快的步伐走了进去。   店里面已经被清空了。   以前这里是一家手工艺品商店,店主是一个老人家,喜欢亲手捣鼓一些小玩意儿。柳荞来过这里多次,也跟着他搞出不少“杰作”。只是那时候她并没有想过要珍藏,所以到现在,出自于她的手工艺品早就不复存在了。   现在那老人家因为要随着儿子出国养老,便把这间店铺出让。   展亦清也抬步走了进去:“如果喜欢的话,那就定下来吧。”   闻言,柳荞转身看他,眉心轻轻拧起。   只一瞬,展亦清就看穿了她的想法,随即走上前去拥她入怀,温声柔气地道:“如果你还有顾忌,那你就当这家书店是我开的,而你,就是我特意请来的老板娘。你觉得如何?”   柳荞抬起双手环在他的腰间,蹭了蹭他温热的胸膛,轻声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沉默以对。就在柳荞怀疑他是否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之时,他却突然开口:“因为爱你,所以愿意。”   因为爱你,所以愿意。   虽然两人已经交往有一段时间了,但“爱”这个字却未曾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过,就连“我喜欢你”这样的话也不会轻易说出口,所以现在突然听到他这么表白,她才会忍不住身子一僵。   她抬头看他。不知是因为临近傍晚还是由于他们站的这一处本就背光,室内的光线并没有屋外那么亮眼,但却也足以让她看清楚他唇角边的笑意和眼里的似水柔情。   似水柔情?   这个词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让她觉得有些讶异,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居然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她暗自觉得好笑,而事实上,她也真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展亦清微挑了挑眉,问:“你笑什么?”   她松开他,微退了一步,然后用右手搓着左手手臂,笑答:“太肉麻了,鸡皮疙瘩掉满地。”说罢,未等他作出反应,她就走了出去,然后寻了一处阴凉的石凳上坐下。   除了他们两个,四下并无其他人,故而这里安静得就像是一幅画,而坐在柳树下的她,就是那唯一的画中人,让他心动不已的画中人。   展亦清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抬手搂着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竟也觉得十分美好。   在此之前,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自己竟然也可以抛下工作,抛下应酬,悠闲惬意地坐在这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反而更加弥足珍贵。   柳荞把玩着他的紫檀珠,轻声嘀咕:“这个位置,我以前坐过好多次。”   他嗯了一声,那尾音微微上扬,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读大学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来这里玩儿。不对,与其说是来玩,倒不如说是发呆来得更恰当。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的我很喜欢发呆,盘腿坐在这里,看着静静的河面,我也能坐上一整个下午。”   的确,有时候她的性格比较暴躁、莽撞。也许是因为只身一人太久了,身边没有陪伴的人,虽然会觉得孤独,但做什么事的时候,她也少了很多顾忌。故此,有人给她贴上了“风风火火”这一标签。   可她毕竟是一个女生,会害怕颠沛流离,会害怕零落栖迟已久的心终是找不到最后的归宿。她希望过上安然顺遂的平淡生活,所以当她闯入这个幽深之地时,她便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家的人,她甚至也想过,哪怕要她在这里孤独终老,她也甘愿。   奈何耐得住寂寞的人终是少数,而她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余生还那么漫长,如果不出去感受一下世俗社会的冷暖,她又会觉得太可惜。   鱼和熊掌,从来不可兼得。   而人之欲望,却是无穷。   “那时候,对于未来,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遇见你。”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笑了笑,“不对,不是遇见,是重逢。其实那年你离开乐真之后,我挺想你的,也对你心存怨念,但后来我慢慢习惯了你的离开,直到把你忘记。你别打我啊,我知道的,像你这般冷漠无情的人,离开之后,肯定也不会记得我……”   “为什么对我抱有怨念?”他突然打断她。   “因为我总觉得,你好像欠了我什么,却又没还。”   他笑:“我欠了你什么?”   她突然抬眼瞪他:“展亦清你太没良心了,当年我舍命救你,结果你却一声不吭就离开了,连一句谢谢都没亲口跟我说,就给我留了一个流氓兔。哼!一个玩偶就想打发我,你哄小孩呢?”   他垂眸凝视着她,忽而把她扣回怀里,声色暗哑:“对不起。”   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后悔当初离开乐真,也离开了你。   闻言,柳荞一怔:“我……我刚刚只是在开玩笑,你别当真啊。”说实话,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会那么较真。   “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柳荞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天晚上,他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荞儿,接下来的路,由我陪着你走下去。”   听闻怀里传来一阵肆意的窃笑声,展亦清低下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被他察觉到之后,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更加张扬,而她那弯如新月的眉眼,让他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失了神。   良久,她才开口:“我觉得,自从喜欢上你之后,我的笑容里,满满的都是你的身影。”   我的笑容里,有你的身影。   她还在兀自傻笑着,直到他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她才瞬间清醒,然后迅速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等一下!”她含糊不清地出口制止,然后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到他的面前,“喏,看看。”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纸上,那大大的“恋爱条款”四个字让他眉头微微一皱。   甲方:柳荞   乙方:展亦清   第一条:未经甲方的允许,乙方不准亲吻甲方。   第二条:亲吻的时候,未经甲方的允许,乙方不能把手伸进甲方的衣服里,不能摸甲方。   第三条:未经甲方的允许,乙方不能踏进甲方的房间,哪怕半步都不行。   第四条:乙方到甲方家的次数要严格限制,一星期两次,最多两次半。   第五条:甲方生气的时候,乙方不能顶嘴。   第六条:乙方不能跟其他女人眉来眼去,不能让甲方吃醋。   第七条:乙方不能用美色/诱惑甲方、勾引甲方。   第八条:乙方不能动不动就怂恿甲方跟乙方回家。   ……   “怎么样?可以接受么?”见他抬眼看过来,她抄着手问他。   他的眉头仍旧蹙着:“真的要这样?”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就是要这样。如果不是昨天下午他差点在她房里把她办了,她也不会搞出这么一个玩意儿。   见状,他冷笑一声:“你好歹是个女的,好意思主动开口跟我说‘吻我、亲我、要我’吗?”   “怎……怎么不好意思了?你别太小看我啊。”她挺直身子,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呵……是吗?那你试一试。”   那么明显的嘲讽,她当然听出来了。一时间心头火起,然后“吻我”两个字便从她的嘴里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展亦清的唇便覆了上来,温柔地啃咬着她柔软的唇瓣。   这猝不及防的亲吻瞬间让她傻眼,整个人呆呆的,就像是灵魂出窍一般。   见她全无反应,他险些失笑:“荞儿,是你说要我吻你的。”   她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被他耍了之后,破口大骂:“展亦清你流氓!”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眼底笑意渐浓:“我是流氓,那你是什么?”   柳荞:“……”   展亦清:“无赖!正好我们可以凑一对。”说完,他又吻了下去,然后渐渐加深,渐渐情浓。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吻才慢慢停了下来。她羞赧地靠在他的胸口,不好意思让他看到此时她绯红的脸颊。   “展亦清,你怎么那么坏?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吻没有抵抗力,还老是来引诱我。”   某人弯唇偷笑:“那这个还作数吗?”他拿起那张纸,在她面前晃了晃。   “当然作数!我要证明,我不会轻易被你收服的。”   闻言,他的脸色灰了一度。看来,以后要吻得更加深情才行,他就不信她还能够忍得下去。   因为刚刚莫名其妙的“恋爱条款”,展亦清送她到家之后,就被她止步到门口:“行了,你回去吧。”   然后,他就回了自己的私人公寓。   他正在看一份合同之时,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一条短信进来了。   柳荞:“咳咳,小展同学,今天我问那个男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猜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展亦清放下那一沓合同,眉毛轻挑着,答:“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见他如此配合,柳荞默默在心里赞许了一番,后回:“他跟我说,‘因为爱你,所以愿意’。你知道吗?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跟我说爱我咧,真是……好难得啊。”   他蹙眉,仔细回想。这真的是他第一次说爱她?   他问:“那你喜欢吗?”   她答:“喜欢啊,当然喜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比天籁之音还要动听。”   无需斟酌半分,他便对她说:“荞儿,爱你。”   半晌,那头的人儿才回复:“讨厌,人家害羞了。” ☆、第三十七章   店铺选定下来之后,便开始进行装修事宜,由孙遥全程跟进,而柳荞也是三天两头就跑过去“监工”,巴不得在附近高校开学之前就把它搞定。   而孙遥看到她那么勤快地跑来盯梢,莫名觉得揪心不已。这个老板娘也太负责任了吧!   “孙遥大哥,累不?”见他拿着室内装修设计图纸在认真核对,她走过去给他递了一瓶水。   闻言,孙遥双腿一颤。虽然说是一回生二回熟,她也的确不属于那种慢热的人,但她这样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还是会让他觉得难以承受的啊。   他接过水,略显局促地道:“老……老板娘,你别这样叫我啊,我会折寿的,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听闻此言,柳荞刚入口的水就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她惊呼:“你叫我什么?!”   “老板娘啊,有……有错吗?”他一脸茫然地看她。   她白了他一眼:“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孙遥更加茫然了,这难道不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事实吗?   他挠了挠后脑勺,坦诚相告:“老板交代的啊,他说你迟早都会是他的那个啥,所以就叫我提前习惯习惯。”说完,他又露出一脸狗腿的笑容。   她嘁了一声,默默腹诽了几句,随即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交代:“以后别叫我老板娘了,就叫我柳荞,或者叫我小妹,别口口声声老板娘啊娘的,都把我叫老了,知道了吗?”   孙遥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要撕了他的节奏吗?一边是老板,一边是老板未来的老婆,他都不能、不想、也不敢得罪啊!   他在心里默默垂泪,最后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走了。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书店的名字怎么取?既不能太庸俗,也不能太高雅;既不能太普通,又不能太另类……所以,到底要叫什么啊?   她带着这个疑问回到家,正打算去咨询一下某人时,木子霖的电话就来了。   她接起:“子霖哥,怎么了?”   那头的声音干净爽朗:“要不要一起去跑步?”   她换了衣服来到楼下,便看到木子霖也是身穿一套简单而修身的运动服,正站在树下等她。不得不说,这样的他看起来倒比平时更加阳光清俊了。   他们上次一起跑步,是在去年临近春节的时候,时至今日,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了。故此,他这会儿突然叫上她去跑步,她难免觉得有些奇怪,但她终是没有问他为什么。   今天的天气并不太热,夕阳将落未落地挂在天边,毫不吝惜地向人间散落一片金色的余晖。   他们各自绕着公园跑了几圈。等她跑完来到距离公园入口不远的聚散亭时,木子霖已经坐在那儿了。他拿着两瓶水,看到她挂着汗珠走来,就很自然地把其中一瓶递给了她。   他们事先并未约定要在这个亭子里等对方,全然因为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早已心知对方的想法。   “公司现在怎么样了?”虽然已经离职个把月,但那个地方毕竟“收留”了自己两年,时不时地表示一下关心也是应该的吧。   木子霖浅浅一笑:“还好。公司最近打算推出一套服装系列,系列名暂定为‘喜欢’,只是这个口号刚喊出来没多久,大家便有些偃旗息鼓了。”   她不解:“为什么?”   “大概是觉得有些难度吧,毕竟要设计出一款真正让都市女性喜欢的服装并不简单。”他轻描淡写地答,又问,“你有什么想法?”   其实他也只是随意一问,并没有真的想要听她怎么说,可偏偏她却较真了,微偏着头,沉思。   见状,木子霖不免觉得好笑,但他却没打断她。虽然她以前只管算算账,对服装设计方面那是一窍不通,但是,让她想想也无妨。   沉吟半晌,她才把自己的想法徐徐道来。   “喜欢,只是一个笼统而模糊的概念,但是我们可以把它具体分类。‘喜欢’有很多种,既有平淡如清水的喜欢,也有浓烈如醇酒的喜欢;既有含蓄于内心的喜欢,也有表达在外界的喜欢;既有一见钟情的喜欢,也有日久生情的喜欢……反正有很多很多种。但是这些对‘喜欢’的分类,彼此之间并非排斥对立的关系,相反,我们可以把它们随意糅合在一起。   “试想,平淡的喜欢经不起太大的考验,而一见钟情的喜欢也可能抵不过时间的无情冲刷,至于含蓄的喜欢,也许有人可以接受,但绝对不适合我们这种做服饰的,尤其婵媛坊主打的还是时尚女装。我不敢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爱美之心,绝大部分女人是有的,而且有的女人对这个欲望还非常的强烈。既然爱美,那肯定就会有想要向外界表露、炫耀的渴望,反正总不可能把自己的美丽藏着掖着,孤芳自赏,所以我们需要的,是‘表达于外界’的喜欢。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把‘浓烈如醇酒的喜欢’和‘日久生情的喜欢’融合进来,也就是说,我们做出来的衣服,不奢求能够让顾客一见钟情,但我们所希望的是,一旦他们把我们的衣服买下手,就会对它日久生情,越穿越喜欢。其实这是有难度的,所以最好一开始就能让他们对之一见钟情。可是,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女人对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越来越喜欢呢?单纯的舒服?合适?有魅力?我觉得并不全是如此,最稳最有力的办法就是‘依赖感’,把舒服、魅力等等融为一体,让女人对它产生依赖感,想着只要穿上它,无论走到哪儿,出现于什么场合,都能让女人流露出自然又迷人的自信心,无需艳压群芳,不卑不亢就足矣。”   木子霖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有见地的话来,除了觉得讶异之外,就是不住地点头,对她露出赞许之色。但是他也心存疑虑:“按照你的说法,女人对某件衣服越来越喜欢的话,是不是就越舍不得丢掉?如果真是那样,她们因为执着于某件衣服,而不来购买其他衣服,那我们的生意也就不好做了啊。”   闻言,柳荞冲他笑笑:“子霖哥,你若是这样想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的确,我们希望顾客能对我们的产品越来越喜欢,但衣服穿在身上,总会越穿越旧的,你觉得身穿破烂衣服符合爱美女人的追求吗?而且啊,只要是爱美、又有足够资本的女人,绝对不会介意自己的衣橱里挂满自己喜欢的衣服,所以咯,我们大可不必为这个问题发愁。   “其实有一句话,‘女人就像衣服’,我觉得未必不对,这就得看是从什么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了。有时候女人的确像衣服一样,希望自己足够美丽足够吸引人,也希望有适合的‘购买者’能够把自己打包带走,然后穿在身上,还越穿越让人喜欢。只是可惜,并不是每件衣服都能够得到这样的青睐,也不是每个女人都能遇到这么恰到好处的幸福。   “也有另外一句话是针对男人而言的,说什么‘男人换女人就像换衣服一样’,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不敢苟同。也许对于某些男人来说,衣服很廉价,哪怕是出自于顶尖设计师的设计,用上好的布匹绸缎制作加工而成,也入不了他们的眼,所以他们才会把自己嫌弃的女人比喻成衣服。但是女人不一样,衣服对于女人来说至关重要,有些女人宁愿饿自己几餐,也要省下钱来买自己钟意的衣服。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更加考虑她们的需求,设计出让她们产生依赖感和自信心的服饰,到那时,哪怕男人还把她们‘贬损’成衣服,也可以让她们不卑不亢,跟男人说一句‘再也不见’之后,便潇洒转身,离开。”   闻言,木子霖笑了笑,抬手揉着她的头发,说:“荞儿,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我觉得离职后的你变了不少,譬如刚刚那番话,不像是平时的你能说出来的。难道是我平时不够关注你,忽略了你的真才实学?”   柳荞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一套听起来有些“高大上”的理念啊。   她摆摆手,讪笑道:“没有啦,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再说了,这些话太过虚缈,也许根本就站不住脚跟,别人也不一定会接受。所以,你就当我狮子大开口好了,或者当我什么都没说。”   如果说她真的有所改变的话,那必定也是因为展亦清。跟他在一起之后,她总会忍不住去想一些有的没的,彼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至现在说出这番话,她才恍悟原来自己为这段感情想了很多。   如若她是一件衣服,那么,展亦清会是那个最适合她的买主吗?   天色早已暗沉。湳市的夜空就像是一块布满灰尘的白色幕布,迷离又朦胧,让那些抬头仰望的人,既看不清皎月,也不见点点星子。   在小区附近解决了晚餐之后,木子霖就把她送到了C栋门口。   柳荞脚步突然一顿,转过身子看他,说出来的话既不是“谢谢子霖哥”,也不是“跟你跑步跑得很开心”,而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子霖哥,说吧。”   木子霖一怔,语气里带着点讶异:“你觉得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果断点了点头:“每次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的时候,都会一直抿着嘴唇,直到开口。”   听闻此言,他轻笑了一声,倒是没有发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习惯。   他轻轻叹气,说:“后天,我要出国一趟,跟乐庭一起。”他的声音在这有些聒噪的夜里显得格外平静淡然,却也狠狠地挑动着她的心弦。   她抬头看他,沉默不语,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乐庭她患了一种病,病情有些复杂,所以我也难以用一两句话来跟你解释清楚那是什么样的病。她以前去国外治疗过,但未能根治,这次去美国,就是要去复查一次。并不是信不过国内的医疗水平,一来,她以前在那里医治过,那里的医生可能会比较熟悉她的病情,二来,她的家人都在美国,她想跟他们一起面对,而我,也想和她一起去面对。”   乐庭跟她提起过这件事。当她发现自己患了病之后,因为不想连累木子霖,她就选择了离开。但当时她对这件事也只是轻描淡写,所以柳荞并不清楚她的病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但是现在听他道来,她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要去多久?”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一个月或两个月,也可能是半年,甚至更久。”   柳荞微微皱眉。这么久?   他问:“会不会怪我?”   她站着不动,也不语,因为她害怕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那泛滥的情绪就会无处安放,然后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良久,她才摇摇头:“不会的,我知道乐庭师姐更需要你的陪伴,所以子霖哥,我不会怪你,就是有点……舍不得你们。”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木子霖无奈地笑笑,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我也舍不得。不过,幸亏你长大了不少,我想我可以对你放心,对吧?”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哽咽地道:“后天,我去送机吧。” ☆、第三十八章   柳荞推开窗,一阵凉风便扑面而来。湳市的天气变得真快,明明前几天还是艳阳高照,阳光灼人,仅仅一夜之间,空气中的凉意就变得浓郁起来。   一晃眼,秋天来了。   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距离前天木子霖跟她说他要出国之时,已经过去了四十多个小时,可即便过了那么久,此时此刻她的内心里还有一丝藏不住,也抹不掉的小失落。   她做了个深呼吸,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下楼来到小区门口,便看到了长身玉立的木子霖。他的身旁是一个黑色行李箱。不知为何,柳荞突然觉得,他与黑色真的不搭。   “乐庭已经出发了,我们也走吧。”看着她走近,木子霖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拦了一辆出租车。   坐上车之后,也不知是什么心理在作祟,总之她就是不想开口说话,哪怕对方是木子霖,她也没有半点想要说话的欲望,只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窗外沉沉的天色。   木子霖见她沉默不语,大抵也能猜到她此刻的心情,所以也没有去打扰她,而是陪着她一起沉默。   交通有些拥堵,到达机场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   乐庭先行到了几分钟,站在大厅门口等候,见到他们下车,她便笑着迎了上去:“你们来啦。”她的声音清脆而甜美,却让柳荞觉得与此时此刻的氛围格格不入。   木子霖一手揽过她的肩膀,很是自然地在她的发上印了轻浅一吻:“到了多久了?”   乐庭觉得别扭,轻轻把他推开一点,柔声地答:“刚到没多久。”然后又转过头对柳荞说:“之前子霖跟我你会来送机,一开始我还不太相信,不过现在看到你出现,倒也没觉得意外。”   这还是柳荞第一次看到他们举止亲昵,但她好像并不觉得陌生,倒像是早已熟悉了他们之间的你侬我侬。   “乐庭师姐。”她轻唤了她一声,然后突然上前抱住了她,哽咽地道:“对不起,之前我还怪你抢走了子霖哥,我还嫉妒你,我真的太坏了。”   她的突如其来的拥抱已经足以让乐庭讶异了,现在她又那么委屈地哭起来,乐庭更加觉得难以招架了。   她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慰道:“柳荞,你别哭啊,我没怪你。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遇上子霖,说起来,你还是我们的媒人呢!”   可某人的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怎么止都止不住。   一旁的木子霖颇觉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敢情她刚刚憋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在这里大哭一场?   “荞儿,别哭了。”说时,他按住她的肩膀,把她从乐庭的身上拎开,“你若是再哭,我现在就把你赶回去。”   闻言,哭得正起劲的人儿突然一愣。他……他居然在威胁她?!   距离航班起飞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便坐在椅子上等候。   木子霖去买水了,她就和乐庭坐在那儿聊天。说实话,乐庭觉得有些意外,平时倒不见得她对她有多热情,可现在却跟她手拉着手地谈天说地。呃……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柳荞一个人在絮絮叨叨,而她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木子霖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柳荞靠在乐庭的肩膀上,咕咕哝哝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们在聊什么?”他坐到乐庭的身旁,略感好奇地问道。   乐庭掩唇笑了笑:“荞儿在跟我说你们小时候的事,说你不厚道不仗义什么的。”   听闻此言,他微挑着眉,慢条斯理地反驳:“她那是更年期提前到了,别理会她。”   柳荞瞬间炸毛,瞪圆了眼看他:“木子霖你太坏了,娶了媳妇忘了妹妹,有你这样说人家的吗?!”   他微微失笑:“不伤心了?”   他的回应让她有些意外,然后她努了努嘴,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不敢“造次”了。   她并不喜欢等待,总觉得等待的时间过得太慢,太让她煎熬,可是这一次,她却希望自己能够一直和他们一起等下去。只是可惜,时间从来都是一个踏着矫健步伐向前走的老人,并不会为谁而作停留,哪怕停留的时间只有一秒。   直到入了登机口的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才终于说服自己,真的离别了。   她用手揉了揉有些僵滞的小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告诉自己:聚散总有时,有离才有聚啊!   本来她以为她能保持这个笑容回到家,可谁知一出大厅门口,从早上就开始阴沉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哗啦哗啦的好不热闹。   见状,她喃喃抱怨:“刚离别就下雨,真是太给力了。”   她打着伞钻进一辆出租车里,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后,就看着车窗外的雨幕,兀自发呆,兀自流泪。   等司机把她送到那个地点后,天色早已暗沉下来。   她怔了怔,怎么来这里了?   面前是一栋高档公寓,每个楼层都是独门独户,而展亦清就住在第十五层。   既然来了,那就上去吧。这么想着,她便抬步走了进去,乘着电梯到了十五层。   奈何,她按了门铃之后,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寂然。   还没回家吗?都这么晚了,还在加班?或者,又是去哪里喝酒应酬了?   忽然间,她觉得鼻子一阵酸涩,又想哭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想要给他打电话,却讶然发现,手机电量早已寿终正寝了!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   在“回家”还是“继续等他”两者之间思想斗争了一会儿,她最终选择了后者,因为她真的到了累得不想动的地步。   展亦清回到家后,看到的便是一个女人坐在自己的家门口,双手抱膝,头深埋在两膝之间,一动不动。   他蹙眉,然后在她旁边蹲下,轻声唤她:“荞儿。”   柳荞并未深眠,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便醒了,然后眯眼看着眼前的人。   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她不悦地嘟囔了一句:“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好久了。”说时,她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不料没成功,还“嘶”的惨叫了一声。   “怎么了?”展亦清扶着她的肩膀,语气有些焦急。   她皱眉:“腿麻了。”   闻言,他轻叹了一口气,起身开门后,这才俯身把她抱起。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因为他发现这个女人真不会照顾自己,衣服湿了都没放在心上。   她蹭了蹭他的颈窝,轻声咕哝:“手机没电了。”   展亦清把她放在沙发上,轻抚了她还残留着泪痕的脸颊,终是不忍心再责备她。   “发生什么事了?嗯?”   她摇了摇头,一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   见状,他也不忍心再逼问了。   “不想说就不说,先去洗澡吧。”他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起身往客房走去。   柳荞好奇他在做什么,刚想探头探脑看过去,却见他已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套衣服。   原本她的情绪还很低落,但当她看到那套又粉又有爱的睡衣时,眼睛瞬间亮了,与此同时暗自揣测,这男人是变态,喜欢穿女人的衣服?这人金屋藏娇,里面有女人?   展亦清看到她脸上那精彩的表情,大抵能猜到她又想歪了。   “这是我姐的衣服。”见她怔住,又问,“还是说,你想穿我的?”   看着他嘴角边噙着的一抹淫/笑,柳荞顿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一把抢过他手中衣服,说:“我还是喜欢穿姐姐的。”说完,她就一溜烟窜到浴室里去。   见她落荒而逃,展亦清暗自觉得好笑。时而情绪消沉,时而活力欢脱,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   等她洗了澡出来后,展亦清已经把客房里的床铺好了,还热了一杯牛奶放在桌上。见她出来,就拿起杯子走到她跟前。   “把它喝了。”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他的情绪。   虽然没有吃晚餐,但她也没觉得饿,现在也是什么胃口都没有,什么东西都不想吃,想要拒绝吧,但看他脸上满是乌云……好吧,还是喝了算了。   喝完后,他顺手接过杯子,然后又顺手把它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垂眸凝视她片刻,他便把她拥入怀里,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暗沉而沙哑:“如果累了,就靠着我休息吧。”   他难得如此温柔,谁知怀里的人却是不识抬举地拒绝了。她唔了一声,说:“不要,你的身上有酒气,太难闻了。”   展亦清先是一愣,随即微微失笑道:“那我去洗澡,你先去睡觉?”   她点点头,挣开他的怀抱后,正想走进客房时,他又拉过她的手,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勾了勾唇,然后温柔的吻触便落在她的额前:“荞儿,晚安。”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柳荞呆立在原地。他……他居然吻她了?她还没同意呢!   展亦清洗完澡出来后,柳荞已经睡熟了。他走进客房,见她睡颜安详,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又帮她掖了掖被子,关了床头的壁灯,便抬步走出去,关门。   他下午出去应酬了,直到九点多才散场,回到家时已是十点,所以他不知道她到底在这里等了多久。当他看到她略显憔悴的脸色时,心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一样,忍不住发疼。   也许是因为喝了不少酒,他睡下没多久便觉得口干舌燥,索性起身到客厅倒水喝。等喝过水后往回走时,他却隐隐约约地听到客房里传来什么声音。   他心下一急,便开门走了进去。   借着橘黄色的壁灯,他看到她的额头、鼻尖都布满细碎的汗珠,她的双手紧紧抓住被单,因为用力,指尖已然泛白,而她的嘴里,冒出一声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她做噩梦了。   “荞儿。”他坐在床边,一边轻声唤着她,一边抚去她脸上的汗珠和泪痕,“荞儿,我在这里,不害怕了,我们不怕了。”   柳荞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下午放学后,她像往常一样爬到树上等木子霖放学归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等了好久好久,等终于看到他的身影后,她便向他张开双臂,想要拥抱他,却不料一时身子重心不稳,她便从树上摔了下来。但她没有摔到地上,而是掉进了一个……无底洞。洞的四周皆是无尽的空洞的黑暗,伴随着无止尽的无助、悲哀和泪水……她很想要抽离这种恐惧和悲痛,可是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束缚住,令她动弹不得,欲逃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柔的触碰,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温和的、湿热的,一点一点安抚着她狂乱失序的心跳。   她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双手不再紧抓着床单,因为有更温暖的触碰吸引着她。似是察觉到那股温暖并未离她而去,她便从梦中抽身,安然入睡了。   次日醒来后,她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蹭了蹭被子。   虽然意识还未完全从沉沉睡眠中回笼,但她还是感觉到这被子不太对劲,怎么有点硬?她睁开惺忪睡眼,看到的并不是家里床上那浅紫色的被子,而是灰色的什么东西。   她怔了怔,默默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没道理啊,她想,明明昨晚她是一个人睡的啊。虽是这么想着,但她还是要确认一下,不料她这一抬头,便对上了展亦清那慵懒又清亮的眼睛。   她暗叫了一声“不好”,动了动身子,惊觉自己居然像个树袋熊一样半挂在他的身上。   一时之间,脑袋轰隆作响。   她猛然从他身上弹开,往身后转了几圈,然后,展亦清那已到嘴边的“小心”两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她便嘭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板上。   “靠!我的屁股。”她惨叫一声,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展亦清捏了捏微微胀痛的眉心,起身走到她的跟前,又俯身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以后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冲动莽撞?”   她晃了晃脑袋:“你……你怎……怎么睡……睡在这里?”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一紧张就口吃的毛病?”   “我……”柳荞气结,现在不是应该由她来责问他吗?!   见她气鼓着脸,他不禁觉得好笑,挑了挑眉,说:“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瞪着他,没有说话,但她满脸都流露出“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姐姐对你不客气”的凛然之气。   “昨晚……”他故意顿了顿,又把嘴唇凑到她的耳旁,微哑着声音道,“昨晚睡觉睡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饿了,然后就过来找吃的。”   饿了?过来找吃的?吃……吃什么?这么想着,她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好还好,没有很乱。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他轻笑了一声:“就那么想要我吃你?”   柳荞白了他一眼,冲他吼道:“展亦清你给我起开!” ☆、第三十九章   吃过早餐后,已经过去了半个上午。展亦清今天没去公司,而是带着她来到了木湾村。   当她看到在店里忙活的孙遥时,她不禁哑然,因为刚刚在来时的路上,她问了展Boss一句:“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不料他却淡声反问:“老板每天都待在公司,那要助理有什么用?”   所以,他难道不是“这个时候,我的助理正在公司为我卖命工作”的意思吗?那孙遥出现在这里又是几个意思?   而孙遥看到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心里也是那个万马奔腾啊。以前还能一人说两头话,可是现在他们一起出现在这里,他要怎么打招呼?   “老板。”他咬咬牙,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展亦清,然后目光转向柳荞,轻咳一声,道:“老板娘。”   闻声,柳荞立马瞪眼:“孙遥大哥,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叫我老板娘,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孙遥哭丧着脸,轻声嘀咕了一句:“我没忘,可……可老板在这里,我不敢不叫啊。”说话间,他偷觑一眼神色自若的大Boss。   展亦清抿唇看着她,神情淡淡的,可她偏偏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几个字——回去再跟你算账!   “进程如何?”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孙遥及时反应过来,立马恢复平日里汇报工作时候的干练:“装修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能搞定。店里需要的设备用品正在采购当中。另外,我按照老板娘的要求联系了几家对口又可靠的图书经销商,并把书单发送给他们了。最后就是……”   “什么?”见他突然顿住不语,展亦清睨了他一眼。   “那个……老板,书店的名字叫什么啊?”这真的不怪他,因为老板和老板娘都没跟他说啊。   听到这里,柳荞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呀,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见状,展亦清不由得皱眉,抬手就把她的手扣了下来,柔声责备道:“谁允许你打自己了?”   一旁的孙遥瞬间石化,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自家老板居然那么温柔体贴,嘤嘤嘤,好感动。   柳荞却没理会他,歪着头自顾自沉思着。当她转身看到河边的那几株柳树时,几个字眼瞬间从脑海深处窜了出来。   “有了!”她惊呼一声。   展亦清一愣,这么快?该不会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名字吧?   “叫‘柳树如家’怎么样?”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有什么深刻涵义?”   柳荞:“我以前在某本书中看过这个词,柳树如家,柳树就是河边的那些柳树。”说时,她伸手指着前方,“如家,如果的如,家庭的家。我大概记得,这个词的意思是说,如果在山里迷了路,那么沿着柳树就能走出深山,这是因为柳树成行的地方必有活水,而水是往山外流的,所以只要跟着它,就能找到家。你们不觉得这个词的寓意很好吗?   “而且啊,我们书店的旁边就有几株柳树,不是很应景吗?还有,店里的装修也是以米黄色为主色调的,温馨又安然,不是很有家的感觉?最最重要的是,我就是姓柳的啊,你们不觉得这个词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作的吗?所以,你们觉得怎么样怎么样?”说话间,她眨巴着星星眼,满怀期待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   展亦清沉默了片刻,随而才缓缓开口评论了一句:“没有远见。”   闻言,柳荞瞬间被气得炸毛。她说了那么一大通,而且说得那么走心,他居然说她没有远见?!   一旁的孙遥也很不解,这个词语不是挺好的嘛,怎么就没有远见了?难道,展总还有什么高见?   她气冲冲地问:“你什么意思?”   展亦清勾了勾唇,怡怡然道:“没错,你是姓柳,可是以后别人是要叫你展太太的,你不知道吗?”   柳荞:“……”   孙遥:“……”这个,原来老板那么幼稚,喜欢抠字眼玩儿的啊。   柳荞:“展亦清,你……”   他微挑着眉,冷笑了一声:“我怎么了?”   柳荞:“你又调戏我!”   又?调戏?孙遥再次石化。原……原来老板还喜欢调戏良家妇女的啊。   他轻咳一声,弱弱地开口:“所以,老板,书店到底要叫什么名字啊?”   展亦清的目光始终落在她气得泛红的脸上,闻声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语气清冷地反问助理:“柳树如家,难道你没听到?”   孙遥:“……”呜呜呜,刚才明明是您说这个词没有远见的嘛!   得令之后,孙遥便离开了。   柳荞被他调戏得无地自容,扔下他一人独自走进了店里。   正如刚刚孙遥说得那样,装修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所以她一走进去,就看到基本成形的“柳树如家”。她踱着步子在里面转悠了几圈,对这装修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了表示感谢,她弯腰在地上的纸盒里拿了几瓶水,一一递给那几个装修工人。   “你们辛苦啦。”她甚是热情地招呼着。   其中一人笑笑:“不辛苦,谢谢老板娘啊。”   她正想着接话,闻言那笑容就僵在脸上:“呵呵,以后你别这么叫……”   话音未落,她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柳荞。”   那名工人本来还想着应话,看到展亦清出现,就朝他笑了笑,然后继续手中的活计。   “走了吗?”他走过去搂着她的肩,目光征询。   柳荞抬头看他,而后又低头寻思。   前段时间她开了一个坑,本来只想着在微博连载,娱乐娱乐自己的恐龙妹子就OK了。但是不知怎的,一个星期前,《后花园》杂志的某一责编联系她,问她是否可以将新文在杂志上连载发表。她在微博上“征询”过她的妹子,几乎都表示:必须可以滴!然后,她就顺了她们的意愿,答应了那位责编的请求。   虽然她已经在新坑填了几万字,但是她想,毕竟是要在杂志上“露面”,说什么也要把前期在微博连载过的文段再好好梳理润色一番,争取在一个星期内把第一份稿子发过去。所以现在……还是回家码文吧。   于是她点点头。   展亦清牵着她走出了店门。当他看到店门口那两棵大树时,他突然问她:“湳大距离这里有多远?”   柳荞抬头看着他那被阳光熨帖的柔和的下颌,之前因他而起,到如今已所剩无几的气结立马全都消散无踪,翕动嘴唇缓缓地答:“不怎么远,走路的话……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吧。怎么了?”   他轻抿着唇,静默片刻,才回答她说:“荞儿,我想跟你一起去爬树。”   闻言,柳荞瞬时瞠目结舌,惊得下巴像是要掉到地上一样。为了确认,她扬起尾音问他:“你确定要去爬树?”   见状,展亦清失笑,也学着她那样扬了扬尾音,反问:“我不可以去爬树?”   她赧然地低下头,用牙齿轻咬下唇,言语含糊地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总觉得很奇怪呀,你展亦清要去爬树?想想都觉得像是一个天方夜谭。不过话说回来,你爬过树吗?”   他自始至终垂眸看着她,见她的下唇被她咬得泛白,松开牙齿后,原本泛白的唇又涌上一抹红润,像红玫瑰般娇艳欲滴。他默默按捺住体内的心猿意马,缓声地答:“没有爬过,所以现在想要实现自己的夙愿。”   夙愿?柳荞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词会不会用得太严重了点?   “可……可是你会爬树吗?”虽然她已经猜到他所谓的“爬树”指的是爬湳大的那棵歪脖子树,并不需要什么经验或技巧,但是,她还是要先问一句,以防万一嘛。   他笑着摇了摇头,坦白道:“不会,所以还需烦请我的小女朋友……教授一下。”说到最后,他突然压低了声线,那低沉的声音如同醇酒一般,缓缓流入她的耳朵,丝丝滑滑,酥酥麻麻,只是这么听着,也很醉人。   她还兀自沉醉于他的声音里,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嗯了一声:“好,我们去爬树。”   原本她还以为他会开车过去,谁知他竟牵着她绕到了屋后,沿着河堤缓缓前行,直至走到一座石桥桥头,他才驻足,问她:“要过这座桥?”   “嗯。”她轻声应了一句,又说,“我还以为你认得路呢,带着我,走得那么义无反顾。”   展亦清怔住,随即勾了勾唇,浅笑道:“如果世上真有那么一个地方,是你和我都向往,都想要踏足的,那么,无论是否有牵绊,无论有多少磕碰,我都会带着你,义无反顾地前往。”   秋日的阳光并不灼人,却也清晰可感。展亦清侧着身子,挡去了她面前的一大片阳光。逆着光的他,看起来脸廓有些模糊,幽深的双眸却愈发黑亮,如同沉入水里的黑曜石,清澈透亮,让她忍不住抬起手,轻抚他的眼睑。   “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她喃喃自语道。   展亦清的眸子飞速闪过一抹亮光,似是在问她:“什么地方?”   而她也像是读懂了他的眼神,停留在他眼皮底下的小手缓缓下移,最后来到了他的左边胸口,手指轻轻戳了戳:“这里。”   这个回答对于他来说,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他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轻吻了吻:“笨蛋,其实你一直都在这里。”   这里,就是我的心里。   “那你呢?”   “我当然陪着你,一起。”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在你的心里?”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所以展亦清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有问题吗?”   “问题可大着呢!”她煞有介事地答道,“你在你的心里,意思也就是说,你不在我的心里,所以,你都不来我的心里啊!”   听闻她理直气壮的解释,展亦清这才想起她是一个喜欢咬文嚼字的“怪人”。虽然她的话满满的都是逻辑漏洞,但他却也极力配合:“其实我一直都在你的心门外,只是不知道如果我按了门铃后,女主人会不会好心让我进去。”说时,他举起右手手指,距离她的左胸口几厘米处停顿,欲作按门铃状。   柳荞大窘,瞪了他一眼,然后不发一言地绕过他,步子有些急促地走上了石桥台阶。   展亦清转身。   阳光有些刺眼,所以他只好眯着眼睛看她。她平日里喜欢束起头发,那高扎的马尾在她走路的时候,就像她这个人那般活跃欢脱。但今天早上因为出门较急,她忘了拿发带,所以现在她的头发散落着,如同垂顺的绸缎,摸起来肯定……触感尤佳。   他迈开步子,几步便走到了她的身旁,然后抬手抚了抚她风中飘逸的长发。果不其然,如想象中那般美好,过手不忘。   “为什么不开车过去?”刚刚的对话和场景还停留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   他轻笑了一声:“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走你走过的路。”说完他抿起唇角浅笑,而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你走累了?”   未等她作答,他便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双手向后一揽,把她按在了后背上,再用手托住她的大腿,然后站直身子,轻轻松松地迈步前行。   柳荞倏然一惊,不安分地晃了晃双腿,窘促地看着桥上过往的路人,底气不足地命令道:“你放我下来啦,被人看着不好。”   闻言,展亦清步子顿了一顿,但也只是一瞬,他又继续迈步走下台阶:“我表达爱意的方式有很多种,现在这个已经算是很含蓄的了。”意思是说,我还有不含蓄的方式,难道你想要?   于是,她默默地闭嘴了。   等过了桥,她终是忍不住刚刚就在好奇的问题,问:“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老是说一些肉麻的情话?虽然你很流氓,但我总觉得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嗯。”他想都没想就应答道:“因为以前都没机会说。”   “那以后……”   “以后还有很多,所以现在该说的都要说。”   “……”   她的沉默无言让他没来由地不安:“你不喜欢?”   她把头埋在他的后脖颈上,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半晌,她才低语道:“喜欢的。” ☆、第四十章   在柳荞的“明晰”的指引之下,展亦清这个“司机”顺利地背着她来到了湳大的校门口,只是比预料中多了十多分钟。   她用手轻敲了敲他的头顶:“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闻言,展亦清顿住脚步,缓缓蹲下身子,让她落了地。   她这才有一种回到地球的感觉。   兴许是因为临近开学,校道上的行人较之上次多了不少。与此同时,跟上次相比显得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是,她和他走在一起,引来了很高的回头率。果然,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展亦清见她眉角眼梢都写着满满的不悦,虽然不知道她的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但也猜的出来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他稍稍施力按了一下她的右手虎口,以让她分心。   然后,柳荞就下意识地抬头看他,不!严格来说,是打量他。他今天褪去了平日里的精英装扮,换上了宽松的白色Polo衫和黑色休闲直筒裤,整个人看起来,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字——暖。   他垂眸迎着她那打量的目光,眉目轻挑:“我的脸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镜子了?”   柳荞:“……”你才照镜子呢!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她从包里拿出小包纸巾,然后抽出一张,抬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擦拭:“你出汗了,我帮你擦擦。”   虽然阳光并不热辣,甚至还有习习凉风,但他毕竟背着她走了近半个小时,所以现在他的额头和鬓角处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没作声,默默地由着她露出难得的温柔体贴的一面,也不管过往的路人向他们投来的好奇的目光。直到她收回手,他才客气地道了一句:“谢谢。”   柳荞刚迈出一步,听言步子又是一顿,转身给他回了一个字:“装!”   展亦清弯唇笑笑,随即抬步跟了上去。   她带着他来到了歪脖子树下,在树干上拍了拍:“喏,就是这棵树,你爬吧。”   他认真打量这一棵他“慕名而来”的歪脖子树。然而在他看来,它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许是因为被人类的屁股“折磨”得过了,树干的表皮并不棱角分明,反而被磨得光滑圆润,想必坐上去,也不会被硌得难受。   这么想着,他的双手便按住她的腰肢,稍一施力,便把她送到了树干上,然后他再用手撑住树干,身子轻轻向上一跃,自己也坐了上去。   柳荞看着他这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表情讷讷的,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想说什么?”他先开口了。   “不是说爬树吗?”   “嗯,现在已经在树上了。”   “……”你确定你是爬上来的?   她不说话,他却懂了,点了点头:“爬不爬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一起。”   情话,又来了……   她窃喜,然后双手抱住他的左手臂,乖顺地依靠在他的肩膀上,还悠然地晃着双腿。跟上次和木子霖同来时的安然不同,这次的安然之中,还蕴含着浓浓的甜蜜——他给的甜蜜。   “小展。”不紧张不生气的时候,她还是比较喜欢唤他小展。   “嗯?”   “你觉不觉得,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坐着,心无杂念地看着人来人往,也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因人而异。”他并不完全赞同,“如果坐在我身边的是别人,我可能没那份耐心一直这样坐下去,但如果是你,感觉就不一样了,不但美好,而且值得。”   她默不作声。半晌,她才又唤了他一声:“以后这些话,你能不能少说一点?我不习惯。”   他微微欠了欠身子,轻叹一口气:“看来以后我们只能用手语交流了。”   “为什么?”   他蹙眉,很认真地解释起来:“因为这些话很自然地就从我口中说出来,实话实说而已,所以我并不觉得别扭。如果你把它理解成情话而觉得不习惯,我也没办法,只能想到用手语交流了。”末了,他又问她一句:“对了,你会手语吗?”   她摇摇头,实诚地答:“不会。”   “那我还是说出来好了。”   “……”说了那么多,等于没说。   本来午饭她是打算在学校外边的那家她常去的餐馆吃的,但他却少有的执意要在学校食堂解决,问他原因,他却说:“有对比,才会珍惜。”   说实话,她没听懂,所以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它理解成:“只有知道这里的饭菜有多难吃,才会更加珍惜我做的美味佳肴。”   买了饭票后,她“命令”他坐在座位上等她,然后她一个人屁颠屁颠地跑去打饭菜了。但她在几个窗口之间徘徊不定,愣是不知道要给他点什么菜——因为没有胡萝卜。   迟疑了片刻,她给他“精心挑选”了她自己比较能接受的青椒炒猪心、糖醋排骨等等,以及自己最不能接受的番茄炒蛋。   打完饭菜后,她两手端着饭盘返回座位,不料这一转身,却看到展亦清的对面坐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子,有浓妆艳抹的,有略施粉黛的,也有素颜朝天的,但殊途同归,她们无一不面露花痴状地与他搭讪。   她走到隔着他们几个座位处的地方停下,放下饭盘,眼神似有若无地扫了一下那几个完全无视于她的女学生,最后落到了展亦清的身上,轻咳一声,然后又转身去取筷子和勺子。   再次回到座位后,那几个女子仍未离去,而展亦清那混蛋,居然没有领悟她的意思。她默默腹诽,冷着一张脸有什么用,干脆拒绝交谈不行吗?   她暗骂了几句,终是没有过去制止。随他们去吧,民以食为天,她要吃饭!然后,她就真的坐下来,认真扒饭。   而坐在她斜对面的展亦清见她一点“主权意识”都没有,心里掠过一丝不爽,但他面对外人时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所以现在他的俊脸上仍是一片风平浪静,也就是……面无表情。   “抱歉。”他终于开口,语气却很不善,“你们打扰到我吃饭了。”   啊?   几个女子不解,愣愣地看着他,似是在问:你在吃饭吗?   她们还未反应过来,他却起身走到柳荞的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吃饭。   女学生:“……”   那几人悻悻然地走开后,她仍旧专注于眼前的饭菜,许久都未开口。   “你很大方。”他先对她的“主权意识”评价了一句。   她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说:“我知道,我给你点的菜都挺贵的。”   展亦清:“……”   见他夹菜的手一顿,柳荞抬眸看他,目露疑惑之色:“你不同意?”   他摇摇头,夹了些菜送进嘴里,再开口时语气淡然无害:“没有。但是,这个菜太难吃了。”说话间,他夹了少许的番茄炒蛋送到她的嘴里,“不信你尝尝。”   他的“好心”来得猝不及防,她艰难地咽下这个让她终生难忘的“索然无味”后,唾口大骂道:“展亦清你这个王八蛋,我又没有说不信,而且,就是因为它太难吃,所以我才点给你吃的啊。”   她的叫嚷声引来了周围几桌人的侧目。几个女生看到被骂的是一个帅哥,都莫名觉得心疼,好好的一个男人,怎么就这样被虐待了呢?居然点了太难吃的菜给帅哥吃?还有没有天理了?   见旁人投来的略带责备的目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过火了。   她用手摸了摸鼻子,降低分贝:“那个,刚刚你说过的,有对比才会珍惜嘛。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做的番茄炒蛋很好吃啊?”   “嗯。”他仍旧神色自若,似乎刚刚她的叫嚷和别人的唏嘘都没有入他的耳朵一般。   面对他冷静的回应,她却不敢断定他到底有没有生气,但不管怎样,示好准是对的,于是她说:“今晚回去,我赏你一份我做的番茄炒蛋吧。”   他的回答自然是:“好。”   饭后消食,她带他来到她的“后花园”。   此地位置比较偏僻,路上行人寥寥。她拉着他在树下的半圆形石凳上坐下,然后捡起一片落叶在他的脸上轻轻扫着,问:“舒服吗?”   “有点痒。”他抬手制止。   “会吗?”她好奇,然后又用它在自己的脸上扫了扫,得出一个结论:“是有点痒。”   闻言,展亦清轻笑一声,夺过她手中的落叶放到自己的身侧,然后又捡起她落在胸前的一绺发丝把玩起来。   两人静默几秒,他问:“为什么想要写故事?”   她喜欢做的事情,他并不会特地过问原因,更不会去阻止,因为他觉得,只要她从中获得开心或满足就好。但是今天,他来到这个充满着她的故事的地方,他却很想很想知道,她笔下的故事,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她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树上的枯叶落了一片又一片,久到空气中的秋风吹过一阵又一阵,久到天上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久到展亦清都要以为,她睡着了。   “荞儿。”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丝丝微风一般,经过她身上时,留下了名为“舒服”的感觉。   她终于开口:“高中的时候,因为偷窃的事情,我经常被训斥,甚至还进过一次少管所。多亏了白奶奶一直求情,学校的领导老师们才没有放弃我。”   但很可笑的是,在此之前,她一直瞒着奶奶,不敢让她知道她是个小偷,因为她怕她知道以后,会把她从乐真赶走。然而事实证明,是她想太多了。   “选择来湳市上大学,其实奶奶一开始是反对的,因为她怕就这样把我放飞,怕我克制不住那颗偶尔躁动的内心,怕我重蹈覆辙,怕我因此受委屈。但我跟她说,没关系的,到了湳市之后,我可以找子霖哥,他会照顾我的。   “上了大学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奶奶的担心并不多余,我还是会经常犯错。有时候,他们知道,有时候,他们不知道,但自始至终,我都知道,我知道我自己都做了什么。”   然而知道了,并不代表她就能把它改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改不了,它就像一个刻在她身上的烙印,无论如何都抹不掉。   大学时,她有一个处得并不好的舍友,在知道她的恶习之后,舍友告诉了她一个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真相。她说,柳荞,其实你只不过是一个侥幸的罪犯。   “那一刻,我想我是感谢她的,因为她让我清醒认识到,自己一直在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只是侥幸成了漏网之鱼而已。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我要寻找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她,是温柔善良的、是正直大方的,不偷东西,疾恶如仇,喜欢帮助别人,喜欢对别人微笑,更喜欢别人对着她微笑。   她知道凭她一己之力很难改变自己,所以她便在她的故事里创造另一个自己。也因此,她笔下的女主人公要么温柔善良惹人疼爱,要么乐观大方得人善待,要么行侠仗义令人敬仰。而且这些故事都有同样的结局,那就是幸福——她想要的幸福。   回去的路上,原本澄明的天空聚起了乌云。   她的小手一直被展亦清纳入掌心,紧紧握着,似是怕她突然从他的身旁离开。   她一边兀自甜蜜着,一边却在担忧。他为什么不说话?他在想什么?面对她的坦白,他会如何选择?还会像之前说的那样,陪着她一直走下去吗?   没有答案,直到把她送到公寓楼下,他始终默不作声。   她侧头望着车窗外如墨的夜色,声音低不可闻地开口:“我先回去了。”   虽是这么说着,她的双手却紧紧抓着安全带,不敢就这么放手。   车内的气压降到极点,空气似是被凝结住,而他的沉默也让她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转过头看他,再次艰难地开口:“展亦清,如果你后悔……”   “我不后悔。”他打断她,许久未出声的嗓子如同含了一把粗砂,沙哑得让人有些不忍一听,“荞儿,昨晚你做恶梦了。”   她怔住,茫然地看着他。   “昨晚你做恶梦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经常做恶梦吧,是不是经常会被吓醒?醒来后看到漫无边际的黑夜是不是会伤心,会害怕?是不是流泪了却没有人知道?如果是这样,我会心疼。所以,跟我回家,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跟我回家,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是她听错了吗?他难道不是后悔跟她在一起,想要放弃她了吗?   “展亦清,你……”再度开口时,她的声音竟是止不住的颤抖,“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事到如今,这样的问题他根本不用思考。他倾身把她拥住:“荞儿,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因为用力,她抓住安全带的双手指已然泛白。良久,她才缓缓松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好,我跟你回家。”   暗沉的夜色笼罩着车子,但她的心里明明分外敞亮。她看到了一束光,逆着光的方向,是他的轮廓,他专注地与她对望,无形的眼神如此温柔,让她心甘情愿地深陷其中。   因为临时做出决定,家里的东西不可能一下子全都搬过去,所以她只简单拾掇了一些生活用品便随他回了他的家。   他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她:“有什么想法?”   她仰天长舒一口气,答:“终于可以不用再交房租了。”   展亦清:“……”   她先他一步走进屋里,轻车熟路地摸到开关,然后啪嗒一声落下,一室明亮。   “那你呢?你有什么想法?”她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和一个小包,学着他的语气问他。   他静默一瞬,然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言:“来之不易。”   想想从两个月前两人开始交往到现在,他已经明里暗里无数次跟她表示过:跟我回家。但她无一不是拒绝他的邀请,最后甚至把它摆在“恋爱条款”的明面上,让他差点以为,只有把她娶了,他们才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所以现在,的确是来之不易啊。   她在房里收拾自己的东西,而他则下楼到附近馆子打包他们的晚餐。回来后,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但无奈肚子太空虚,最后一点小尾巴她也没力气继续收拾下去了。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干活吧。   她满足地吮了最后一口鲜美可口的排骨汤,摸着微微胀起的肚皮,毫不吝惜地赞道:“真好喝。”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糟糕,说了要赏你一份番茄炒蛋的。”   展亦清倒是不太记得她的这个承诺了,而且晚餐已经入肚,他也没有多大期盼。   故此,他语气淡淡地道:“明天吧,现在没有食材。”   经他这么一提,她这才想起他家里的冰箱几乎是空的,而厨房也似不染人间烟火一般,根本不能称之为“厨房”。   饭后不久,她洗了澡又回到客房,把最后一点物品归置妥帖。待一切都收拾整理完毕之后,她终于拖着疲惫的躯体爬上了软绵绵的大床。   想着此时此刻他就睡在隔壁的房间,她的心跳像是被人恶作剧地拨弄了一般,有些失序。   她拾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估计他现在还没有入睡,于是就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柳荞:“轰轰轰……小展同学,我最后还是被那个男人拐回家了(T_T)”   他正准备熄灯,突然手机灯光一闪。打开手机一看,他那唇角边的笑意便显露无遗。   小展同学:“之前不是叫他不要动不动就怂恿你回家?怎么这次那么轻易就被他拐走了?”   按下发送键之后,他就后悔了。要是她真的反悔了怎么办?   这么想着,她的回信很快就来了。   柳荞:“因为他说过,他可以给我一个家,一个我想要的家。而我当然相信他啊,所以就这么跟着他回家咯。”   他看着这些文字,心间似是有一股暖流涌动。   她说,她相信他会给她一个她想要的家。   她相信他。   小展同学:“怎么办?他感动得要哭了。”   柳荞:“哈哈哈……他才不会哭呢,我的男人必须酷帅酷帅的,绝不轻易流泪!”   他骤然失笑。方才酝酿到位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她的话给打破了。   小展同学:“荞儿,晚安。”   柳荞:“嗯,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天使,节日快乐!!! 接下来的一个月要备考,可能做不到日更了,但我还是会尽力填坑的。嗯! ☆、第四十一章   书店开张已是半个月后,比预想中晚了几天,而周边的高校也已经开学一个多星期了。   因为木湾村算是大学城附近的一个景点,开学之后,来这里游玩的人多了不少。是以,在开张之前,柳荞都不用作何宣传,开张当日也吸引了不少学生顾客,当然,还有木湾村的村民。   她还雇佣了一名店员,叫海琪,是湳大的学生,住在木湾村,方便来回。   “荞姐,你真是我的福音。”海琪朗声说道。   柳荞正在核对第一天的账单,闻言不免好奇地问:“怎么说?”   海琪笑笑:“因为以后我也想开书店,现在我就当你提前给我历练一番。”   “历练?”她懵然,“有那么夸张吗?开书店并不难吧?”说到最后,她底气愈发不足,因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无论做什么事业,都是挺困难的,如果没有展亦清的话,“柳树如家”根本不会出现。   “嘻嘻,难不难,只有做了才知道。那么荞姐,我先走了,明天见。”说完她拿起背包,朝柳荞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她望着小师妹的背影,笑了笑:“嗯,再见。”   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柳荞收起账单,再简单收拾一番,便下班了。   锁上店门的那一刻,她的那颗悬着的心似是石头落地,让她身心轻松了不少。   是的,从早上开始,她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心绪紧张不宁,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出错了,幸亏后来慢慢熟练,动作随之从容,直到现在整个人都气顺舒泰了。   临近秋分,白昼越来越短,她还没回到家,夜色就像一帷黑色的幕布般罩了下来,但她知道,湳市的生活在此时此刻才缓缓拉开序幕。   她望着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心里也跟着绚烂起来,这样的新生活貌似很不错。   她在距离公寓两三百米处的公交站下了车,然后一个人哼着小曲儿走回去。回想着今天新鲜的经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成了老板娘,而老板是……展亦清。   回到家之后,她意料之中地看到一屋子的黑暗。   展亦清还没回来。   她知道他很忙,所以当他说他要去书店看看的时候,她立马拒绝了。她不想让他两头跑得那么累,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生疏和紧张,否则他肯定会笑话她的。   猜想他现在可能还在忙,她便只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什么时候下班?我做晚饭了哦。”   在等他回信息的时间里,她先去洗了澡,出来后刚好看到他的回信:“到家了,女主人开门吧。”   看了信息之后,她马上跑去开门,果然看见他提着一个公文包,长身玉立于门外。   “你没带钥匙?”她顺手接过他手上的包,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而她自己却恍然未觉。   他也不去戳穿,笑答:“带了。”   “那你怎么不自己开门?”   “我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回到家,有人给我开门。”   很简单很朴实的一个回答,却让她心头一热。   对于展家,她知道的并不多,她也不知道他和展家的人是怎么相处的。但她察觉得出来,他和她一样,也是一个游离的个体,他和她一样,也是一个孤独的,需要一个家的人。多好,她和他走到了一起,然后有了这个家。   她解下他的领带:“那个,晚饭还没做,要不你先去洗澡?”   他笑:“好。”   她也笑,然后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啄:“赏你的。”说完她便进了厨房。   展亦清抬手抚了抚嘴唇,虽然不太满足,但他还是勾唇笑了。   自从“恋爱条款”出来以后,他克己得几乎没有主动吻过她。而她倒是挺主动,但每次都是像刚刚那样,一触即离,不过幸好,触感犹在。   他晚上不加班的时候,回到家后也会抽出一两个小时在书房里处理工作,但是今晚饭后,他却破天荒的没有“兢兢业业”,而是拉着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书店工作怎么样?”他突然开口。   她扭扭身子,答:“还好。”   “我明天去看看。”   她更觉得忸怩不安了:“还是不要了,等以后再去吧。”   “以后是什么时候?”   “你不忙的时候。”   “噢?可是我明天放假,所以不忙。”   她一脸茫然:“放什么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中秋已经过了,而国庆还没到啊。   他轻嗯一声:“展老板给我批的假期。”   柳荞:“……”   展老板,你这样随随便便给自己批假,你的员工知道吗?   “不行!”她坚决拒绝,“我不同意,你不能去。”   闻言,他的脸色瞬间灰了一度,声音里也夹杂着一丝冷意:“柳荞,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生气的节奏?   她转过头看他。他的视线仍旧停留在电视屏幕,灯光下的侧脸线条还是那么柔和,看不出来他有半分怒气,可是刚刚他的语气听起来明明就很……不善啊。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他干脆利落地答:“没有。”   她哦了一声,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在她面前,尤其是两人交往以后,他几乎不曾生气,若是生气,他也不会表现得很明显,不会像她那样劈头盖脸地骂一顿,而只是脸色阴沉,周身笼着一股低气压……而已。所以现在她几乎可以断定,他生气了。   然而此时此刻在她看来,这样的他生起这样的气来,十足像一个小孩子,她莫名觉得……好可爱。   “小展展。”她一边抬起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一边娇声嗲气地开口,“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其实人家只是在担心啦。你知道的,我刚开始接触这样的工作,可能跟你的工作比起来,这只是一个小case,但我毕竟不熟悉,很多事情都还没有理顺,难免会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但是我又不想让你看到,不想让你觉得我很没用。所以,你能不能再等等,等我能够熟练打理书店了,你再过去看看好不好?”   展亦清有些懊恼,他并不想生气,更不想让她觉得他在生气,然后像刚刚那样来哄他,虽然被她这样哄着的感觉很不错。   他没作声,只是垂着眸子,目光如炬地与她对视。   对视片刻,她就红了脸:“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抿抿唇,然后欠着身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温水,润润嗓子后,开口:“荞儿,其实你不用顾及这么多,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没用。而且你应该也知道,只要是人,都会犯错,我也会犯错,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用。嗯……你会觉得我很没用吗?”   她摇头:“不会。其实刚刚你说的我都懂,但与此同时我也很清楚,我做错了,无论别人怎么看,我都不在乎。但如果是你,我就会很在乎很在乎,因为我真的怕……”   怕什么?她最终没有说出口,但他却知道,她还是会害怕他后悔了,害怕他发现她并不值得被他疼被他爱,害怕他有一天会突然离开她,或者,让她离开他。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不会这么没有自信,不会这样患得患失,但是自从和他在一起之后,她就会经常胡思乱想,想着自己已经拥有他,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开始失去他了?   “笨蛋。”他低头吻住她,“对我,你就这么没有信心吗?我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好挫败。”   她懵了。他是这样理解她的话?不是这样的,她不停摇头,想着怎么解释才能让他明白,但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就词穷了呢?靠!她突然好想爆粗口。   见状,展亦清觉得好笑:“你吃了摇/头丸?”   “没有。”她停下摇头动作,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安抚他道,“展亦清,你不要觉得挫败,你很好,而且,就是因为你很好,我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的。我保证,以后我不会胡思乱想了,我会认真工作,认真爱你。”   对她的表白,他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以后你说爱我的时候,可以不需要加那么多前缀。”   柳荞:“……”为什么他的侧重点永远都那么奇怪?   “话说,你刚刚是不是吻了我?”   “嗯。”   “未经我的同意的情况下?”   “嗯。”   “你怎么可以……”不守信用?!   “赏你的。”他打断,善意解释道。   “……”   真正的老板光顾“柳树如家”是在一个星期之后。   午后的阳光影影绰绰,柔和的光影浸入慢时间,如同经历一场痴醉迷人的梦。   海琪正在为一位顾客扫码算账,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就习惯性地喊了一句:“欢迎光……”但“临”字还未说出口,便被她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去,只满脸讷讷地看着眼前这个拥有清隽美颜的男子,一时之间忘了手头的工作。   女顾客见状,循着海琪的目光看去,也是瞬间呆愣,时间仿佛停滞了。   坐在收银台侧边码字的柳荞察觉到异样,也抬头望去。看到展亦清后,只是愣了一瞬,很快便又低头专心创作。   “海琪。”她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句。   海琪反应过来,又对着展亦清说了一句“欢迎光临”,这才继续扫码。   展亦清微微颔首,然后抬步走了进去。经过柳荞的时候,也没有跟她打招呼,只用手轻轻敲了敲她的书桌,然后就穿入排排书架,似是在寻找钟意的读物。但很明显,他并没有很严重的选择困难症,因为半分钟时间不到,他便从中抽出了一本书,然后在靠窗的椅子上落了座,姿态闲适地翻开书页。   柳荞抬头随意瞄了一眼书名——《FBI心理分析术》,她貌似也看过这本书,但是作者的名字她忘了,只记得是一个美国人。   书店面积不大,靠近店门的这面墙列着一排高高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类型的书籍。整个书店只在店门对面的那面墙边放置了几张桌椅,让顾客读者们可以像在图书馆那样坐下来,认真阅读。   但很明显,当展亦清坐下来的那一刻,坐在他对面的女性读者显然不能认真淡定地看书了。   他的动作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但很奇怪,他的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气场,无论走到哪儿,他都能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尤其是……无知的、花痴的、少女的目光。   他的白皙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发出一阵极轻极细的“沙沙”声,就好像他的手指跃然于黑白琴键上,弹奏出一曲动听的协奏曲,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静静聆听。   他太过专注,乃至于没有察觉到对面的女子时不时向他投来的窥伺的目光。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习惯了视而不见。   柳荞用手托腮,也专注地打量着那一桌的两个人。此时此刻那个女子在想什么?   是: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很帅,其实,认真看书的男人也很帅啊。(柳荞:难道不是因为他本来就长得帅?)   或者:他是个书呆子吗?为什么对周边环境都不闻不问?(柳荞:我也觉得,自从他来了之后,店里明显喧闹了不少,可当事人却如此淡定,两耳不闻窗外事。)   还是:咦,他看的书有那么好看吗?好看到都舍不得抬头看看周围的人,比如我?(柳荞:这位姑娘,很遗憾,你背对着我,我实在看不出来你到底值不值得被他抬头看看。)   想到这里,柳荞暗自觉得好笑。为什么自己那么无聊,要去揣摩别人的想法,还煞有介事地“附和”她?   这么想着,那位姑娘已经把包包留在椅子上,起身来到收银台前,低声细语地问海琪:“请问《FBI心理分析术》放在哪儿?”   《FBI心理分析术》?海琪显然没有听说过这本书,满脸茫然。   “请您稍等一下,我找找。”说完她便打开书目索引系统,略显艰难地键入书名。正好此时有顾客前来买单,海琪无奈地向柳荞求助:“荞姐,这位顾客要找什么FBI……”FBI什么来着?   “我知道了。”她接过她的话。   她们刚刚的对话她早就听到了,而且她惊讶地发现这姑娘长得还真是属于那种能够吸引男生目光的类型,清秀而水灵。   她微微一笑,复而转向那姑娘,道:“您跟我来吧。”   其实她也记不太清楚那本书的具体位置,但她知道它属于心理类书籍,心理类的话,是在第五排的第三第四列。   半分钟后,她仍旧没有找到那本书,于是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奇怪,去哪儿了?”   “第四列第一行,从左往右数第十二本。”身后突然传来清冽的声音。   “啊?”柳荞懵然回头,但见展亦清抄着双手靠在一旁的书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而站在她身边的那名女子见他突然出现,小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   “笨蛋。”见她反应速度慢得像蜗牛,他倾身靠近,长手越过她的肩膀,从书架抽出那本心理书籍递到了姑娘的面前:“给你。”   “谢……谢谢你。”他突如其来的好善乐施,让姑娘觉得受宠若惊。   他语气清冷地回应:“不必客气。”说完看了柳荞一眼,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然后就回到了座位,继续看书。   看他回到座位,柳荞也像没事人一样回到自己的书桌前,而那姑娘却忍不住想入非非,他为什么特地走过来帮忙?难道是因为……   她赧然一笑,然后也回到座位上,在他的对面坐下:“这位帅哥,可不可以问一下,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啊?”   展亦清的视线全然投注到书上,闻言眼帘未掀,头也不抬,只极浅地蹙眉:“我不叫帅哥。”   女子见逮住了机会,急切地问:“那你的名字是?”   他抬眸看她一眼,很快又垂眸敛瞳,语气纯良无害:“你还是叫我帅哥吧。”   女子:“……”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立马轰笑开来。敢情他一出现,其他人也不看书了,只好奇地打量他的一言一行。听闻刚刚的对话,他们都不免觉得好笑,甚至还有人评价他说“这个帅哥真可爱”。   柳荞默默扶额。他哪里可爱了?这分明就是自恋狂的表现啊。   女子干笑几声,而后又问:“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之前好像没有看过你。”   他嗯了一声,说:“你父母没有教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讪吗?”   旁人又笑。   女子脸上的笑容已然僵住:“呵呵……你说话真有趣,想必你很受欢迎吧。”   他合上书本,神情严肃地解释:“这位小姐,说话有趣和受欢迎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举个例子,你觉得我说话有趣,这应该是个事实,但很明显,这样的我并不受欢迎,因为从我进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七分三十八秒,但是除了你,并没有其他人向我搭讪,所以,这是受欢迎的表现吗?”   女子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不受欢迎”说得那么坦然自若?   而坐在不远处的柳荞听到他的话,不禁想起在湳市机场重逢时,他给她说了一大堆的归纳推理。   咳咳,这人……   “这位先生,此言差矣。”柳荞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出声后她就后悔了,怎么自己也瞎掺和进去了?   闻声,展亦清欠了欠身子,姿态散漫,却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静静地看着她。   柳荞想了想,既然已经开口了,那就不能怯场。   她离座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来:“先生是在偷换概念。的确,您从进店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七分三十八秒,哦不,至今已经是二十七分五十二秒了,但是其实,您跟这位小姐的对话开始于您进店后的二十五分二十一秒,时至现在,也不到三分钟,也就是说,这位小姐发觉您说话有趣也不过是一两分钟之前的事,想必大家也意识到了吧?   “坦白讲,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够引起别人的注意并让其主动前来搭讪的,在本店里,先生您还是第一位。而且我想,除了这位比较积极主动的小姐,还有很多不那么积极主动的姑娘也是跃跃欲试的吧?”说完,她扫了一眼已经聚集起来的观众朋友们,其中不乏花样少男和……少女。   她的这番话让在场的人瞬间陷入沉寂,他们或许是在回味?或是思索?   “谢谢。”展亦清突然弯起唇角,笑了笑。   “啊?”柳荞懵了,他谢她什么?   “谢谢你承认我有趣且受欢迎。”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很有眼光。”不愧为我的小女朋友。最后一句他默默在心里说了。   “……”柳荞缓气,“不用客气。”说完她便走回座位。   海琪戳了戳她的胳膊肘,低声赞叹道:“荞姐,你刚刚实在是太man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帅哥了吧?”   柳荞不解,侧头看她:“怎么说?”   海琪撇嘴:“你刚刚那么冲动,就不怕不小心撞到人家枪口上?如此义无反顾,我只能想出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你看上他了。”   柳荞失笑,然后低声细语地问她:“诶,那你觉得他会看上我吗?”   闻言,海琪停下手中活计,手指摸摸下巴,故作姿态地打量她:“荞姐,说实话吧,你长得呢,的确挺不错的,但是要人家帅哥看上你,啧啧,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话落,她又及时求情:“荞姐,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别扣我工资啊。”   “哦。”她敷衍地应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扣你工资的。” ☆、第四十二章   临近下班时间,可是店里仍有许多读者朋友还未离去,这其中也包括展亦清。   柳荞用脚趾头就能猜到,他的迟迟未离去,就是其他痴心女读者迟迟舍不得离开的主要原因。   无奈,她转而对海琪说道:“你先下班吧,这里我来就好。”   听言,海琪嘿嘿一笑:“没关系的荞姐,我今天不忙,可以留下来帮忙。”说时,她佯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展亦清。   柳荞:“……”   她在心里默默地下定决心,以后还是不要让他来了。   最后,她不得不狠下心肠下发逐客令:“咳咳,抱歉了大家,本店要打烊了,所以……”   话落,原本终于清净下来的店里又是一阵响声,或窸窸窣窣的翻页声,或踢踢踏踏的走路声,或吱吱呀呀的关门声。不多久,店里的客人离开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展亦清。   海琪怯怯地看着仍旧坐在座位上的某人,话却是对她的荞姐说的:“怎么办?那位先生……”   柳荞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展亦清便合上书本,挪开椅子走了过来。   他抬手摆了摆手中的读物,问她:“我能把书拿回家看吗?”   她瞪他:“你说呢?”   “噢?”他挑眉,“那就是可以咯?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吗?我肚子饿了。”   他一走过来,海琪便羞涩地低下头,佯装很认真地工作。听到他们的对话后,那收拾东西的手突然一顿,整个身子瞬间石化。   柳荞恍若未觉,对某人说:“活该饿死你。”   展亦清轻笑:“只怕你舍不得。”   海琪更懵了:“荞姐,你……你们是……”神马关系啊?!   柳荞这才想起她还没有向她介绍展亦清,笑言:“他是我的男朋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是这家书店的老板。”   海琪:“……”嗷呜,她之前都说了什么鬼话啊?????   柳荞系上安全带,侧眸看了他一眼:“展老板,以后您还是不要来店里好了。”   “为什么?”他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问。   她轻叹了一口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没看到?你一来,很多姑娘都直着两眼盯着你看,都无心看书了。”   “你也一样。”似问非问的语气,仍旧淡如清汤寡水。   “我才没有!”她一口否认,她才没那帮妹子们那么花痴呢!   “噢?”他最近真的好喜欢用这个语气词,“如果你没有一直注意着我,那么你告诉我,我进店有多长时间,跟那位小姐的对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又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原来如此。   柳荞默默地在心里感慨,看来自己的小男朋友还是太单纯了。   “你的语文老师有没有教过你说明文的写作方法?如果没有,我现在来帮你科普一下。”她一副被委以传道授业解惑之重任的模样,“说明文的写作方法有很多,比如说打比方、举例子、列数据、下定义等等,而我现在重点要跟你说的是列数据这一种方法。   “一篇说明文中,阿拉伯数据列得越多,越具体,就越能增强文章的说服力,但是,这个数据到底可不可靠,是否真实,还有待研究或商榷。同样的道理,先前我说的什么几分几秒,都是我用来增强我话语的感染力和信服力,也让听者产生错觉,以为我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然而事实上,这几个时间点都是我瞎扯出来的。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   展亦清睨她一眼,有那么一刻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自作多情了。   “就算是你瞎扯的好了。”他有些屈服,但仍不死心,“可事实上,你确实时不时就抬头盯着我看。”   “证据呢?”她就不信他还真的能揪住她不放了。   “证据就是……从我进店到打烊的这三个小时之内,你码文码了不到两千字,这不是你的写作效率。”   “……”柳荞哑然,“那是因为我没有灵感了!”   他笑:“所以你要看着我,从我身上找灵感。”   “……”   她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话来反驳他时,兜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她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号码的归属地不是中国,而是……   她接起:“你好。”   “我”字还没说出口,那头便传来熟悉的声音:“荞儿?”   “子霖哥。”刚念出他的名字,她的眼眶瞬间温热,“你还好吧?乐庭师姐她……她没事吧?”   从他们离开至今,也不过才过去半个多月,可她却觉得仿佛过去了漫长的几年,甚至几个世纪。   当初离开时,木子霖对她说,不要经常打电话给他,因为越洋电话很贵。而她真的很听话地没有主动联系他,倒不是因为心疼话费,而是因为……她不敢,她害怕从他那里听到坏消息,比如说乐庭的噩耗。   很奇怪,自从她坦然面对木子霖和乐庭之间的关系之后,她就觉得乐庭于她而言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因为乐庭是木子霖的心心念念,是他的今生挚爱,而木子霖那样好的一个人,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他不开心。   “她很好,我们都挺好的。”即便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他平淡柔和的声音依然可以跨越这段距离,来到她的耳边,安抚着她的心。   他问:“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该不会是每天以泪洗面想念着我吧?”   原本还沉陷在感伤和感动情绪之中的人听言就忍不住嗤笑一声:“才不是呢,我现在啊,每天都想着其他男人。嗯……一个让我很垂涎的男人。”说话间,她侧眸看着展亦清。   迷蒙的泪眼中,她看到后者刚开始还阴冷着一张脸,听了她的话之后,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她倏然觉得好窝心,于是身子又往他那边靠了靠,左手手指轻轻扯着他衬衫的衣角。   展亦清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反手把她的小手纳入自己的掌心里。   不知道那头的木子霖又跟她说了什么,她的神色瞬间变得窘促,话语也是闪烁不定,似是在逃避什么。   收线后,她也把手从他的掌心收回,然后整个身子缩在座椅上,侧头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路灯亮起来了,霓虹灯在闪烁,湳市的夜晚来了,而太平洋的彼岸,太阳不过刚刚升起。   她和木子霖置身于不同时空,却仍旧挂念着彼此,这种感觉很不错。   不觉间,他们已经回到楼下停车场。   展亦清打开车厢里的灯,却并未急着下车,而是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静默无言地看她。   而她似是有所察觉,也转过头看他。   她哭过,脸上还有浅淡的泪痕,如果不细看,也许不会发觉。但到了展亦清这里,他是不会不细看的。   他抬手温柔地擦拭她的泪痕,话语却是十足的不正经:“看了那么久,是不是更加觉得,我长得很让你垂涎?”   对于他近乎挑逗的打趣,她这次竟然破天荒的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点了点头:“嗯,确实。”   话落,她便伸出双手箍住他的脖子,把他拉近,然后自己也倾身凑近,抱住了他。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索抱,展亦清怔了怔,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轻柔:“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问。”她咕哝道。   “问什么?”   “子霖哥啊。”她在他的胸膛蹭了蹭,“对于他,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关于木子霖的事,她平时没怎么跟他提起过,他也不会主动问她,并非因为不在意,相反,就是因为太在乎,所以不会轻易去触碰。   但是,总有一天要面对,像现在这样一味地回避,并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和你在一起之初,我是嫉妒他的。”话刚出口,他便自嘲般笑了笑,“我觉得他侵占了我的位置,那十几年里,陪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是我。”   静默几秒,他又继续道:“后来我想清楚了,是我自己没能抓住机会。”   她提了提身子,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你说的,是指离开乐真?”   察觉到她靠在他身上的姿势有些费劲,他索性解开她的安全带:“过来。”   柳荞愣了一瞬,然后在他的大腿上坐下,双手依然环在他的脖子上。   逼仄的车厢里,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展亦清微微一愣,抬眼便撞上她因为哭泣而泛着水光的双眸。他莫名觉得想笑,但他到底还是抑制住了,转而把她扣入了怀里。   他嗯了一声,接着道:“并不全是,还包括在乐真的时候。”   在乐真的时候?她心里咯噔一下。他该不会从那时起,就对她动心了?当时她才几岁?十一岁。他呢?十三岁。呃……他太早熟了。   见她不语,他又说:“木子霖的确有当哥哥的样子,对院里所有的同伴都很好,都很照顾,但是我感觉得到,他对你和与你有关的事情尤其上心。坦白讲,那时候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总觉得他从我这里抢走了什么东西。后来了然,因为你是我的同桌,更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愿意百折不挠跟我搭话的人。”   百折不挠这个词用得……好吧,当初她就是这样没错。   离开之后,她曾很想很想他,但渐渐地,她开始遗忘。而他亦是如此,去到一个安静得有些可怕的家庭,他有些不习惯身边没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她,也隐隐担忧着她为他受的伤,但后来慢慢地,他习惯了自己的不习惯,然后也开始遗忘。   后来的重逢,完全是她和他的意料之外。   “从梓城回来的第二天,木子霖特意找过我,跟我说了你对死亡的惧怕,用命令般的口吻叫我不要带上有色眼镜看你。当时我更加笃定,你和他的关系不一般。”   “后来……”说到这里,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后来的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你知道他有了乐庭,然后你一个人在大街上,淋着雨大哭,再然后,我来了。”   她只身一人的时候,他刚好来到她的身边,她自此不再顾影自怜,而他也开始学会心疼一个人,再爱上一个人。   “所以我想,我该感谢他的。”   次日,柳荞一不小心又睡过了头。   她从房间出来一看,客厅静寂无声,主卧空无一人,很显然,展亦清已经去公司了。   最近几日都是这样,她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办公室里工作。   她不会特意过问他公司里的事,但并不代表她不好奇,于是她偷偷问了孙遥,而后者给她的回答并不含蓄——最近公司出了个内鬼。   所以,他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念及此处,她蓦然觉得好失落,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帮不了他?   简单洗漱之后,她在楼下吃了早点,然后就乘公交,搭地铁,最后步行到木湾村,整个路程下来,将近一个小时。   当初选址时,展亦清交代孙遥要优先选择距离忆安路较近的店面,因为当时她还住在那条路段,方便她上下班来回,没曾想后来他却成功把她拐回了家,而他的家距离木湾村……挺远。   带她回家的那天,他才想到这个问题,然后给自己评价了一句:“当初的我,没有远见。”   也正是在那天,她给书店取名为“柳树如家”的时候,他给她的评语也是:“没有远见。”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其实,为了弥补自己因为没有远见而犯下的错误,他也曾提出要送她去上班的建议,但她却拒绝了,因为两人上班的时间不符,她比较闲散。所以到了最后,她只叫他下午如果有空,才去接她回家。   而昨天,那个傻男人还真的提前下班来到书店,等着接她回家。   想到这里,她那低沉的情绪这才稍稍高涨了些。   一路上,她都把持不住自己地在痴笑,直到看到书店门前聚集了不少的人,她这才清醒过来,然后一阵讶异。   人群中,海琪看到她后,就呼哧呼哧地跑过来:“荞姐,你今天怎么来得那么晚?我上完课后就赶过来了,没想到那么多人在蹲守,都等着你来开门呢!”   柳荞听言,更觉诧异。所以,他们都是来光顾她的书店的?为什么他们这么热情?话说,她也没有怎么宣传自己的书店啊,怎么一夜之间就火爆了呢?   她拨开人群,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道:“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第四十三章   然而,真正让他们久等的,是下午来的那个人。   这一次,海琪学聪明了,看到大老板光临,立马满脸堆笑,脆声喊道:“您好。”   展亦清依旧微微颔首,经过柳荞的时候依旧没有打招呼,直接从她书桌上堆着的那一摞书中抽出最上面的那一本,刚好是他昨天看的那本书。   他坐回昨天坐过的位置,对面的座椅空荡荡的,没有人。但昨天那个主动积极的姑娘仍旧在场,只不过她觉得这个如神祇一般高高在上的男人,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所以,她躲到他的后侧,静静地看着他线条柔和的侧脸。   海琪轻声慨叹:“荞姐,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一早就有那么多女性读者蹲守店门了吧?要我说啊,你家男人一来,准会祸害我们这些纯情少女。”   柳荞白她一眼。什么祸害?他只不过是来解解她的眼馋。   她停下敲键盘的动作,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斜对面的他。   正好一阵风起,鹅黄色的纱帘被风吹起,把他的脸挡住,然后又缓缓落下,他的脸又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像往常一般,那张脸俊美得让她有些嫉妒。   他穿着白色衬衫,晃眼的纯白加上暖暖的鹅黄,不禁让她就想起了某段电影情节。   一身干净校服的男生藤井树站在图书馆的窗旁,静静地看书,然后一阵微风吹起,吹开了窗帘,遮住了他的脸。然后风停帘落,他清秀的脸庞又露出来,让一旁的女生藤井树看得失了神,简直是温柔了她的岁月,又惊艳了她的时光。   而此时此刻,坐在窗旁的他,也在静静地看书,也温柔了她的岁月。   啧!怎么这么好?他怎么就成了她柳荞的男朋友了呢?   “荞姐。”海琪轻唤了她一声,见她没有反应,再次加大分贝喊她,“荞姐,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虽是这么问,但海琪自然知道她是盯着自家的男人看。啧啧,每时每刻都盯着,不会腻烦?好吧,如果换作是她,她也不会觉得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会让她看得厌烦,只是可怜自己没那福分,钓不到这样一个金龟婿。   柳荞被她这么一喊,惊得双手颤开,下巴一时没了支撑,差点磕到桌面上。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问:“怎么了?”与此同时她偷瞄一眼展亦清。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的唇角上扬,露出一道好看的弧线。所以他是在……笑她?   “这是昨天的销售情况。”海琪把一张A4纸展开在她的面前,“将近一百本,是之前每天销售量的两倍甚至三倍。”   是啊,平日里的销售量是平平的三四十本,最多也才五十多本。难怪,她总觉得昨天她扫了好多码,收了好多钱。   柳荞盯着销售数据,也有些茫然。   海琪又道:“而且,其中《FBI心理分析术》卖出九本,将近昨天销售总量的十分之一。”   现在,柳荞懂了,然后又抬头看着那棵摇钱树,默默地感慨,看来,高颜值真的能当饭吃啊。   “请问……”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请问你们认识那位先生吗?”   是昨天那位姑娘。可能是因为她看到柳荞时不时盯着展亦清看,然后看出了什么,但又不确定,所以前来询问。   柳荞看到,她水灵的双眸有亮光闪过,似在祈求。   “怎么突然这么问?”海琪先开口,不满地皱起眉头。   “诶,你们有没有看过柏原崇饰演的电影《情书》?”姑娘的脸上光彩照人,“崇叔饰演的藤井树简直帅呆了,而那位先生……”她侧身偷看他一眼,接着道:“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跟电影里的情节很相似,你们没有发现吗?不觉得他同样也是帅呆了吗?”   说到激动处,她的声音忍不住高亮了些,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只有展亦清一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仍旧低着头,认真看书。   看来,她也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柳荞默默想到,的确都很帅啊,一个是清秀的迷人,一个是清冷的迷人,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很迷人。而且柳荞还自私地觉得,还是自家的男人比较帅。   然而……   “是吗?”她漫不经心地应和,“我倒觉得柏原崇更加帅气。啧啧,他那满满都是胶原蛋白的小白脸,让我忍不住想要捏一把。”   一旁的海琪听闻她大言不惭,默默地扶额。唉,还真是……拐着弯儿来炫夫。   最终,姑娘还是没能从她口中得知与那位先生有关的信息,悻悻然地回到座位,继续无声观望。   赶走了一个无名情敌,柳荞觉得有丝丝的开心,又看着他。不料这一看,就撞入了他幽深如墨的眸子里。   她立马会意,然后拿出手机输入一条信息:“我家小展最帅了,呵呵呵……”   看到她的信息之后,他在想,她是在拍马屁吗?不!他不是马,所以她不是拍马屁,所以在她眼里,他的确是最帅的。   他心念一动,然后回她:“那个姓柏(?)的是谁?你说他比我帅,我觉得受伤了,你看,怎么弥补?”   柳荞:“……”   人家是姓“柏原”的好吗?而且,她不是跟他说了他是最帅的吗?   她皱着鼻子,不满地瞪着他。然后突然听闻“咔嚓”一声,似是手机拍照的声音。她的目光又往他身后移去,便看到那姑娘的同伴正对着他的背影拍照,而且好像还不满意,又离开座椅向他靠近,准备来个360度无死角高清照。   她真的生气了,正打算起身上前阻止之时,手机又进了一条短信:“不要生气,我只喜欢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却秒懂。所以,她那凶神恶煞的神情,让他以为她那么生气是因为她吃醋了?他不知道自己被偷拍了?还是知道却不理会?   顷刻间,她的心就被他的一句话安抚下来,也就原谅了那女孩无聊的行径。   她静下心来,也学着他那样,认真看书。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间,她毫不客气地赶走了顾客,然后跟海琪两人清点核对书架上的书目,又收拾一会儿东西,夜幕已沉坠。   快到家时,沉寂的车厢里突然响起她的声音:“展亦清,以后你还是少去店里比较好。”   凝神专心开车的某人听言,侧眸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直视前方,认真开车。   沉默半晌,他才问:“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导致销量大减,影响了生意?”   当然不是,事实正好相反好吗?但她不能告诉他,怕他太得意。   “不是。”她摇头,“是因为我的心没那么大,舍不得把你分享给别人看。”她特意加重了“分享”二字的语气。   前方的指示灯突然跳转成红灯,展亦清缓缓停下车来。   “好。”只一个字,她就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笑意,“但我还是会去接你的,不那么早去就是了。”   话落,控制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他沉思几秒,就欠身拿起手机接听。   “展亦清你怎么回事?怎么那么早下班?你不是经常标榜自己是个兢兢业业的劳模吗?怎么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你滚去哪里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是生气时温宇楠的嘴脸。   刚刚的好心情未持续多久就被打断,被骂的人表示很不爽:“你没病吧?”   那头的人也不知是否因为被他回以一骂,立马像泄了气的气球,语气略弱:“合同又被退回来了,已经是第五次了。大哥,你再不管管,酒店可能就建不成了!”   还剩几秒红灯就要跳转了,他简单交代:“你在办公室等我,我马上就来。”   挂断电话后,他很快把她送到了楼下。   “你先回去吧。”他帮她解下安全带,语气温柔。   “那你呢?”她没听清楚他刚刚和谁对话,但她也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些担心,“你还回来吃饭吗?”   他将她落在额前的一绺发丝挽至耳后,声音轻快:“为什么不?你做的饭菜那么好吃,我舍不得不回来。”   闻言,她脸一热,轻轻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公司里还有不少人在加班,展亦清习惯性地视而不见,直接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毫不意外地,他看到了正在气头上的温宇楠,以及正在帮他灭火的孙遥。   孙遥也够可怜的,正准备下班之时,却迎头撞上怒气冲冲的温大少爷,又因为自家老板的早退问题被他“顺便”地训了一顿。   哼!老板早退,又不是他的错!   见到展亦清出现,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展总,温先生他……”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说时,他拿起桌上的瓷杯去饮水机旁装水。   装满水后,孙遥已经离开,他径直坐到温宇楠的对面,未曾正眼看他一眼就开口:“说吧,怎么回事?”   温宇楠收敛起脾气,把一沓合同摊在他的面前:“对方说要改,他说我们的设计图纸不合理,满满的都是风水味儿。”   展亦清蹙眉:“他?是谁?”   “柯堡建设集团的负责人啊。”对他的疑问,温宇楠不禁咋舌,“自从对方换了项目负责人之后,那人就三番五次来找茬,要么说我们提供的技术资料数据不可靠,要么说我们先行支付的前期资金不合理,要么对我方解决工地用水用电等前期问题指指点点,我还没见过如此刁钻古怪的乙方,真不知道……”   “换了?”他只抓住两个字眼,“什么时候换了?”   温宇楠更觉难以置信了:“展亦清你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上个月初就换了,我还来问过你的意见,而你很明确地表示没问题,你居然忘了?!”   “是吗?”对于他的“唾骂”,他只是凉淡地回应,而后不自觉地勾起唇角。他也意识到了,最近他的忘性较大,主要记得与她有关的事情。这种感觉怪怪的,他却并不排斥。   他又问了一句:“对方负责人叫什么名字?”   后者像是已经开始习惯他的健忘一样,懒散地靠在沙发椅上,晃着二郎腿,有气无力地答:“柯恪,木可柯,恪尽职守的恪。”   柯恪?苛刻?   “呵……”他冷笑一声,“果然,名副其实。”   偌大的办公室顿时陷入沉寂,只有展亦清翻阅合同时发出的“沙沙”声。良久,温宇楠才又开口:“内鬼找出来了吗?”   “嗯。”他轻声应道,“是章锴。”   章锴是公司财务部主任,也负责管理酒店项目的财务支出。半个月前,温宇楠好不容易才跟对方谈妥前期工程款,却不料被章锴抽逃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呢?”他冷声,然而未等对方开口,他接着道,“他不主动来向我认错,我也不会去找他。”   温宇楠不解:“所以你打算听之任之,放手不管了?”   展亦清睨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我不去找他,不代表我没办法让他主动来找我。”   温宇楠气结,他又哪里惹到他了?但,重点不是这个,他有什么办法?   见他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展亦清偏偏不表明,又问:“你知道,我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后者并不确定:“把他除名?”   展亦清难得露出赞许的目光,虽然这是一个十足简单的问题,但为了配合他的智商……   “把他除名,是我要的结果,也是我的手段。”   温宇楠听闻此言,不动声色地缓了缓气,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气死了。难道他就不可以一次性把话都说完,非要像现在这样吊他的胃口?   他还来不及再问,展亦清已经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拿起电话:“孙遥,给人事部发个通知,招聘财务部主任,记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职务的人事变动。”   前一秒还在茫然的温大少爷,此刻瞬间了然。   请君入瓮。   在不透露风声的情况下,突然来一发炸弹,必定会引起公司内部的一场风波。   一方面,章锴已经顺利转移资金,而且公司经营正常运转,酒店工程也没再因工程款而起波澜,再加上他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公司资金问题的消息,所以他肯定不会料到自己已经露出马脚,以为自己做到万无一失,天衣无缝。   另一方面,原本人事变动并不奇怪,但展亦清狠就狠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职务的人事变动”,这就截住了章锴晋升职务的路,让他想都不要想还能继续往上爬。而财务部主任,一山不容二虎,有来的,必定就有去的,很明显,去的那个人,就是章锴无疑。他在“基层”摸爬滚打许多年,一年前好不容易爬到这个高管位置,突然“无缘无故”要从他的手里夺去,他肯定不会甘心,肯定会来找展亦清“讨说法”,而到那时,展亦清就可以反过来找他讨说法。   “啧啧。”温宇楠摇了摇头,“你这样做,不怕让你老爸觉得难堪?章锴他老子跟伯父好歹有一定的交情。”   “觉得难堪的不应该是章家父子吗?”他的语气仍旧清冷,目光却狠厉,“而且,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手下留情之人?”   温宇楠被他怔住,久久未出声。   他转身:“合同改了之后给我看看,我亲自跟他谈。”   温宇楠点了点头。见他拿起钥匙,突然问道:“你吃饭了没?”   “还没,正准备去吃。”   “那一起。”   “不用了,我有女朋友陪着。”声音倏然轻快朗润,就好像刚刚的凌厉和凛然未曾在他身上出现过一样。   某人又愣:“女……女朋友?”   展亦清嗯了一声:“忘了告诉你,我的女朋友,就是你的女神,所以你以后识相点。”   温宇楠还呆愣在原地,他却已经走出办公室,走到公司楼下。   一想到家里的一室温暖,还有一桌诱人的菜肴,更有一位佳人在等候他的归来,他便觉得,即便遇到再大的问题,其实都不是个事儿。   他笑笑,然后驱车汇入涌动的车流里。 ☆、第四十四章   孟颢步子有些急促地赶到展言贞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未等里面的人应声,就直接推门而入。   展言贞正起身与一西装男握手,声音清婉却不失利落:“马总,很高兴能与贵公司合作,我相信在您的协助之下,我们能够顺利拿下云江项目,谢谢。”   对方温和一笑:“展小姐年轻有为,能跟您合作,也是我的荣幸。”   展言贞莞尔,然后送他出了门,自始至终未曾看来人一眼。   等她回来时,孟颢已经坐在沙发上,怡然自得地喝着她刚刚喝过的茶水。   “孟颢。”她在他对面坐下,“虽然我们已经领了证,但是你仍要尊重我,有客人在的时候,拜托你自持一点。还有,那杯水是我喝过的,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他点了点头,又张嘴呷了一口,“抱歉,因为有急事,所以忘了自持。”   展言贞细细打量,他一副轻松自在模样,哪里急了?   未等她开口询问,他划过手机屏幕,然后递给她看:“你亲爱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小舅子,他上新闻了。来时路上,我听到很多员工在讨论,估计他们也看到了。”   她接过手机一看,是一则简短的新闻,新闻标题却亮眼: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店也有美男神!   新闻内容无非是一个帅气男神坐在书店里静静地看书,却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呼吁人民群众积极去书店里吸取精神粮食什么的。   这样的新闻必不可少的就是当事人的照片,而且还是高清照,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为什么是展亦清?为什么是她这个向来低调清冷的弟弟?   她的柳眉轻拧,两眼盯着屏幕里的照片,淡声问道:“哪里的书店?”   “大学城附近,木湾村的‘柳树如家’。”他信口应答,末了又补充一句,“而且,据可靠的人民群众的反映,他近日连续去了好几次。”   之前展亦清跟她提起过他有喜欢的人,但她仅是止步于好奇,并没有过问。但这一次,她不但好奇,而且还派人去调查。却不料查出来的结果让她心神不安,她隐隐担忧着,很多尘封许久的往事,像生命力极强的杂草那样,破土而出。   散发着古木檀香的书房里,展如鹏在看书,唐可玲在描画。   展言贞敲了敲门,听闻里面传来声音,便推门而入。   “奶奶睡着了?”展如鹏先行开口问道。   她轻嗯了一声:“鲁嫂陪着她,大概已经睡着了。”   十几年前,在得知展如敏自杀之后,展言贞的奶奶一度精神错乱,而随着年龄增加,老年痴呆症也愈发严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待在医院疗养,直至上个星期才被接了回家。   她把门关上,然后转身看着他们:“爸,妈,有一件事,我想跟你们说。”   唐可玲放下手中的画笔,起身拉着她在自己的座位旁坐下,语气温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扭捏捏的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闻言,展言贞又抬头看了一眼展如鹏,看出他的眼神也像是在鼓励,于是她便把手里拿的东西递给他:“这是我派人去调查的结果,亦清他最近常去一家叫做‘柳树如家’的书店,而书店的负责人叫做柳荞,柳树的柳,荞麦的荞,照片上的那个女子就是她。”   展如鹏拿起照片细看,原本舒展的眉头不禁皱起,而唐可玲也走近看了看,神情同样不安。   见他们都沉默不语,展言贞又开口问道:“爸,这个柳荞,该不会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柳荞吧?”   “是她。”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轻叹了一口气,他继续道,“她手腕上的那道疤痕告诉我,是她没错。”   他继续翻看手中的照片。当他看到展亦清的车里坐着柳荞,一起来到他的私人公寓楼下时,他更加讶异:“这是怎么回事?”   半晌,展言贞才答:“他们很可能已经……同居了。”   本就安静的书房里,此时更是落针可闻。   良久,展如鹏又道:“言贞,你找个时间去这家书店看看。”语气里透露出一股无奈的悲凉,“真是孽缘啊。”   她无话可说,只点了点头。   书店的门是由推拉式透明玻璃作成,距离门口不远的天花板上垂挂着一串紫色风铃。每次只要一推开门,室外的清风便竞相涌入,轻轻吹拂,使得那串风铃像精致圆润的玉石互相碰击般,璁珑作响。   柳荞便是每天都在这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中,难得地静下心来,沉浸于周身安然静好的气氛,以及自己那天马行空的文字世界之中。   又是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她便知道又有一位顾客光临惠顾。   果不其然,她听到海琪甜美地喊了一句“欢迎光临”。   而后,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请问,你们的老板是……”   闻声,柳荞便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穿着一袭水蓝色长裙,面相清秀而温婉的女子,起身笑道:“您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者也笑:“您好,我是艾利嘉图书有限公司宣传部的职员,我叫严真,严格的严,真善美的真。”说时,她递了一张名片给她。   柳荞接过她的名片,有些茫然地问:“这是……”   严真浅笑:“我们公司准备举办几场作者签售会,此前物色了几处场地,觉得你们这个书店很不错,所以……”   她的意思很清楚,可是柳荞仍旧不解:“可是我们的书店很小啊。”   “这个您大可放心,我们会有解决的办法。”严真善解人意地道,“我们可以先详谈一下吗?”   柳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新开的书店能够这么快就得到大牌的青睐,觉得受宠若惊的同时,却也难以做出决定。   思忖了片刻,她便答应先谈一谈。   书店的一侧还有一个里间,柳荞把严真请到了里面,用水壶泡了一盏绿茶,便坐到了她的对面。   严真四周观察了一会儿,随口问道:“书店是新开的?”   “嗯。”她点了点头,“刚开没多久,所以本店那么快就得到贵公司的垂青,我觉得有些意外。”   严真掩唇而笑:“大概是缘分使然吧。对了,我冒昧问一句,书店是你自己开办的?”   “这个……”她顿了顿,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看出了她的急促不安,严真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多嘴了。”   柳荞摇头:“没事。其实,书店是我男朋友开的,但他没空,所以我帮他看着。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笑着摇摇头,不语。   柳荞抿了一口茶,问:“那个,签售会的事……”   她的问话还没说完,门外便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然后“咔哒”一声,门开了,展亦清的身影便出现在她们的面前。两个女人齐齐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他皱眉,有些意外:“言贞?你怎么在这里?”   闻言,柳荞便讶然地站起身来,问他:“小展,你……你们认识啊?”   小展?   展言贞为这个称呼微微感到震惊,但也只是一瞬,她又恢复了淡然。   “抱歉,柳荞。”她也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对她解释道,“我不是什么艾利嘉公司的职员,我也不叫严真,而是叫展言贞,展亦清的展,语言的言,贞洁的贞,是……你男朋友的姐姐。”说时,她朝她伸出了手。   柳荞怔住,视线来回穿梭在这对奇葩姐弟的身上。什么鬼?有谁能来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展亦清也不解,虽然他没有刻意隐瞒,但她怎么知道他是柳荞的男朋友?   “你吓着她了。”他走上前去,替柳荞与她握了握,很快又松开,然后抬手搂住了一旁的人儿。   展言贞看着他这一串利落又熟练的动作,又看看一旁还在呆愣木然的柳荞,终是觉得自己唐突了。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女朋友那么不经吓。   在外人面前这样被他搂着,柳荞觉得十分别扭,想要推开他,却没能成功,还被他搂得更紧了些。   “那个,没关系,我没事的。”她终于还是“举起白旗”,安分地缩在他的身侧。   她难得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展亦清默默在心里细品着这甜腻的滋味,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句话,他是对展言贞说的。   展言贞浅笑嫣然:“我只是好奇,我这个向来低调清冷的弟弟,为何会因为在一家书店看书而成为大众热议的话题。”说话间,她把手机上那则新闻的截图递到他面前,让他看了看。   展亦清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这已是前天的“新闻”了,但他显然还不知情。而一旁的柳荞也是有些惊讶,她是昨天刷微博时知道这件事的,但她没告诉他,因为她觉得这些小事不值一提,而且他应该也不愿看到自己被别人拿到台面上议论。但她没想到会因此惊动他的家人。   她抬眼看着他,见他仍旧眉头紧锁,不免有些担心:“小展,对不起,当时我……”没有去阻止对着你偷拍的那几个妹子。   她的话未完,他便用手虚掩着她的唇,语气安抚:“错不在你,不用跟我道歉。”   见状,展言贞微微蹙眉,把他拉到一旁,只用两人可以听见的音量说道:“爸爸已经知道柳荞了,他知道她就是十几年前救过你的那个女孩,至于你们的事,他也知道了。”   “所以呢?”   她叹气,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解释,最后终是觉得不好多作停留,便道:“如果有空,就带她回家一趟吧。”   “嗯。”他应了一声,“过几天我会带她回家。”   闻言,展言贞牵了牵嘴角,尴尬地笑笑,然后便抬步离开了这里。   柳荞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听到“回家”这两个字眼,见展言贞离去,她便露出一副好奇宝宝模样,脆声问他:“什么回家啊?”   展亦清失笑,曲指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你不知道吗?”   出乎意料地,她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我很丑吗?”   他微微一愣,勾唇笑说:“不丑,在我眼里,你是世界最美。”   对于这个回答,她颇为满意地笑了笑,随即才终于反应过来,惊呼了一声:“等等!要……要见公婆?!”   展亦清:“……”   知道要去见未来的公婆以及他的其他家人,还未正式“开战”,柳荞便觉自己已然元气大伤,茶不思饭不想的,只想着要怎么做,才能不让他们失望。   她想想,展言贞已经见过了,虽然不知道对方对她的第一印象评价如何,但是貌似她这个人看起来挺容易相处的,所以她不担心,她只担心,未来的公婆到底容不容易对付。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前的桌上铺开一张纸,最上方写着“应付未来公婆的攻略”,下面密密麻麻地写着礼仪、见面礼等等方面的细节内容。   而她的头顶上方,电脑正亮着屏幕,页面显示的也是类似于如何应付公婆的策略的搜索。   然而,她觉得这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像她这么一个习惯了大大咧咧、随随便便之人,怎么可能在几天之内就能学会跟大户人家正儿八经地相处呢?   哎,为什么自己喜欢上的偏偏是一个有钱公子哥儿呢?   她把手插/进凌乱的头发,正仰天叹气之时,房门就被打开了,然后她就看到展亦清穿着一身灰色睡衣,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徐步走进。   见他出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张纸揉成团放进抽屉里,然后又迅速关掉电脑页面,这才作贼心虚地抬头看他。   他瞄了一眼她散乱的头发,又随意扫视她凌乱不堪的桌面,朗声道:“做坏事了?”   她使劲摇头:“没有。”   他把牛奶递到她的手上,眉目轻挑,似是在问:那你在做什么?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张嘴吧嗒吧嗒地喝了几口牛奶,然后把杯子放到桌上,又扭了扭身子,挠挠后脑勺,有些不适应这瞬间陷入的沉默。   “我看看你身上是不是长虱子了。”说时他便坐到她的身旁,伸手准备撩开她的衣服。   柳荞脑袋一懵,随即迅速逃开,双手环抱在胸前,警惕十足地看着他:“展亦清你要干嘛?不会是想要吃我的豆腐吧?”   他睨她一眼,你说呢?   “我看你坐得很不舒服。”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听言,她这才反应过来问题是出在自己的身上。她也觉得自己的确很奇怪,明明这样的事情她可以和他一起商量,一起解决,为什么不跟他言明,非要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自顾自地一头热呢?   她撇了撇嘴,整个人蔫儿耷拉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伯父伯母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如果他们觉得我配不上你怎么办?”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竟染上了哭腔。   展亦清也早就猜到了她会顾忌这个问题,但她没有明说,他也就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会对此担心到这种地步,居然哭了?!   他抱住她,一如往常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那样哄着她:“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只需要喜欢我,爱我,其他的,你都不用管,也不用太在意。”   她像一只温驯的小猫,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律动而平缓的心跳,情绪也慢慢缓和过来,但还是觉得神经有些紧绷。   她点点头:“话虽是这么说,但我也想得到他们的喜欢和认可啊,我可不想嫁给你以后,婆媳大战经久不息,让你夹在中间为难就不好了。”   展亦清有些想笑,虽然她能想到他们的以后,这让他觉得很满意,但她是不是太低估他的“公关”能力了?   “不会。”他清吟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偏向你的。”   原本情绪低落的人儿闻言,破涕为笑:“这可是你说的啊。”   他嗯一声,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丝:“这是我说的。”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膛,狠狠地吸了一口他身上清冽的味道。那是沐浴露的味道,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闻起来都是那么的沁人心脾。   她知道,两人在一起之后,会下意识地想要适应对方,迁就彼此,会慢慢磨合存在于她和他之间的沟壑和隔膜,他们会越来越像,会越来越习惯自己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他/她。但她也知道,他们以后的生活不可能风平浪静,不可能不存在小摩擦大矛盾。   的确,她现在孤身一人,可以做到毫无顾虑,但他不同,他毕竟是展亦清,他有他的家人,甚至还有一个展氏集团,他其实并不轻松。所以,她怎么忍心让他为难?尤其在她犯错的时候,怎么忍心让他知道事实真相之后,还偏袒着她,让他人对他侧目和非议?   真的,她不忍心。   所以,在想到未来会有那么多变数和不确定之后,她并不百分百相信他的这句话,她也不忍让它百分百地成真。但是现在只要他一说出来,她就觉得,他确确实实是值得她依靠的。   蓦地,她想到了一个问题,抬头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见你的家人?”   他沉默片刻,答:“这个周末,可以吗?”   周末?她在心里默默想着,今天是周二,距离那天还有三四天的时间。   她不答反问:“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你有空吗?”   展亦清细想,其实很多事情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而且他是老板,随时可以给自己放假,怎么会没空呢?   于是他点头。   “太好了。”她欢呼起来,“我们明天去梓城吧。我跟白奶奶约好了的,如果有男朋友,就带过去给她过目把关,虽然白奶奶已经很喜欢你了,但是……”   他稍一思忖,便想起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虽然当时她可能只是说着玩儿的,但是如果她愿意在他身上较真的话,他何乐而不为呢?   他好奇:“但是什么?”   “但是……”她用手指点了点下巴,神情认真,眼神却飘忽,“但是身份不一样了呀。”   上一次,他还只是她的追求者,从湳市追到了梓城;而这一次,他是她的男朋友,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是她的……丈夫,所以,的确不一样了。   “好。”他语气里装满笑意,“我们明天去梓城,去见奶奶。” ☆、第四十五章   孙遥依约准时来到展亦清的公寓楼下,准备送他去机场,可是打给他的电话通了许久,却无人接听。   他纳闷,展Boss该不会还在床上吧?航班是在十点半起飞,现在已经八点多了,如果路上堵车的话,可能会赶不上的啊。所以,他现在是继续在这里等他下来呢,还是上楼给他来一个暖心的叫/床服务?   他正在纠结当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呃……是老板回给他的电话。   他接起:“展总,我已经在楼下了。”   “那个,孙遥……”意料之外地,那头响起了女人的声音,“你老板说让你再等等,他还要再收拾一下。”   女人的声音?   老板娘!   哇靠!他们什么时候同居了?   因为太过于震惊,电话什么时候被挂断的他都不知道。   半个小时后,他终于看到他的展老板一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牵着柳荞,徐步走了过来。   果不其然。   他识相地走上前去,一边跟他们打招呼,一边接过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然后又打开车门让他们坐了进去。   不经意间,他从后视镜里瞄到柳荞略微红肿的嘴唇,还有她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绯红,而他的老板则神色自若地坐在一旁,并看不出有何异样。   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察觉到孙遥打量的目光,柳荞微窘,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而后觉得还不够,又从包里拿出一次性口罩戴上,遮住了自己的脸。   孙遥:“……”我只是不小心看到的而已。   路上并不十分堵车,他们及时赶到了机场。然而由于航班延误,他们将近十二点才上了飞机,再加上梓城突然起了大雾,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了一个多小时,最终才得以降落。   下了飞机之后,梓城的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幸亏他们原本就打算次日才去乐真,这一系列的事故并未打断他们的计划。只是这一路颠簸,柳荞觉得自己快要累成狗了,所以到了预订的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之后,她进了房门就立马瘫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蒙头大睡。   展亦清也觉得累,他用手捏了捏有些胀痛的眉心,随即在她身旁躺下。   “荞儿。”他把盖住她脑袋的被子拉了下来,轻声唤她。   “嗯?”   “先起来吃晚饭,洗了澡再睡好不好?”   “唔……”因为困倦,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也有些软糯,“你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他睁开眼看她。   她的睡颜安详,红唇微微嘟起,像是在向他发出邀请,可她的眼睛明明已经阖上,长长的睫毛下垂,在眼皮下方投下一抹浅浅淡淡的暗影,安静美好得不可方物。   她真厉害,就这么静静的不动,她也让他失了神。   许是因为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又软绵绵地问了一句:“就睡一会儿好不好?”   他也闭上眼睛,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声音轻柔:“好。”   待她醒来,已是两个小时之后。   展亦清已经洗了澡,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个饭盒,是他为她准备的晚餐。   飞机上的食物并不合她的胃口,所以她吃得不多,那一点儿食物早就消化完毕,到了现在,她的确觉得饥/饿难耐。   他放下书,起身把她拉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她接过后便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然后又打开塑料袋,把饭盒一一拿出。   “你吃过了吗?”她随口问道。   展亦清见她一副饥饿得急不可耐的样子,暗觉好笑,语气却淡淡的:“还没有,饭菜刚到。”   她哦了一声,然后从装菜的饭盒里挑了几样菜放在他的饭盒里,递给了他:“喏,开动吧,我们的烛光晚餐。”   闻言,他睨她一眼。睡过之后,她的确精神了不少,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连吃个饭也像是患上了多动症,身子扭来扭去的,很不安分。   可是他喜欢。   所以他笑了。   “小展,你会紧张吗?”她突然问他。   他夹了一块已经去刺的鱼肉放到她的嘴里,对她的话有些不解:“为什么要紧张?”   她嚼了嚼,这才发觉他已经帮她把鱼刺都挑了出来,所以她才没有像以前一样,一吃鱼就被鱼刺卡喉。   幸福感瞬间溢满心头。   “要去见家长了啊。”她眨巴着眼睛看他,与此同时也很羡慕他能做到如此临“危”不惧,“虽然白奶奶已经认识你,也很喜欢你,但她毕竟是代表我方。所以,即将要去见我的家人,难道你不觉得紧张吗?”   他摇了摇头,不明白她为什么觉得自己应该因此感到紧张。   他索性直言:“你是想让我陪你一起紧张吧。”   柳荞:“……”这人,说话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真相?   她不满地撅起嘴巴,用筷子狠狠地戳着饭盒,好像她跟它结了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不公平!她默默想到,为什么要去见他的家长,紧张的人是她?要去见她的家长,紧张的人还是她?他的心理素质就真的那么好吗?还是自己的心理素质太差了?   他大概从她的神情里读懂了她的那么一些想法,伸手摁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拯救了那个快要被她戳出一个洞来的饭盒。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紧张。”他违心地道,“只是刚刚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   他并不擅长说谎,但如果这样做能让她觉得心里平衡些,他还是很乐意的。   “是吗?”她瞬间两眼放光,那股兴奋劲儿,似是多年的辛苦奔波之后,终于找到知音一样。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手背,以示安抚,“放心,我会跟奶奶多美言几句,她不会为难你的。”   “……”展亦清愣了一下,随即朗笑了笑:“嗯,我很放心。”   他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柔情。   ******   刚一下车,柳荞就看到白奶奶站在院门口,望穿秋水般等待着什么。但她知道奶奶是在等她,因为她一出现,奶奶就挣脱被人搀着的胳膊,向她走了过来。   柳荞迎上去,跟奶奶来了一个满怀的抱抱,又对站在她身后的杨姐颔了颔首。后者笑了笑,然后接过展亦清手上的礼品,就走进了院里。   “奶奶,我带我的男朋友过来看您了。”她的声音清脆洪亮,在有些阴沉迷蒙的天色里格外具有穿透力,却又不显得突兀。   “奶奶。”相较于柳荞的惊天动地一声喊,他的招呼倒显得正常安分得多了。   奶奶咧嘴一笑,眼睛扫了一下她的身旁,除了站着一个小展,并没有其他男人。   “小荞,你的男朋友呢?”   柳荞怔住,而后想到她刻意隐瞒了事实,而且,虽然展亦清跟她同时出现过多次,但都是以朋友的身份,所以奶奶没有把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奶奶,我的男朋友就是小展啊。”说时,她搂住展亦清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亲密无间。   奶奶一愣,反应过来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你们在一起了,奶奶也就放心了。”   闻言,柳荞微微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这就……过关了?这也太……容易了吧?   展亦清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见她对此结果好像不太满意,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在摸狗狗。   柳荞搀扶着奶奶走进院里,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而展亦清则坐在她的身侧,时不时抬手拍去落在她身上的落叶,而每一次她都侧过头看他,挤眉弄眼地对着他笑。   她跟奶奶说了好多好多,比如书店里的趣事,比如她的写作,比如她跟他相处的小细节。每每说到兴头处,她都乐不可支地咯咯直笑,像百灵鸟的叫声般悦耳,又像风中碰击的银铃声般清脆,每一声,都像是一片花瓣,飘落在他的心湖,泛开了层层涟漪。   她正说着来时飞机上发生的趣事,还未说完,刚刚那位杨姐就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女孩高扎着长长的马尾,背着一个粉红色的大书包,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   见状,柳荞心念一动,似是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女孩走过来拉起奶奶的手,声音稚嫩而爽朗:“奶奶,我有新的爸爸妈妈了,现在我要跟他们一起回家啦。”说完她就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开心。   柳荞觉得自己也应该感到开心的,毕竟一个新的家庭在她的“见证”之下组成了,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心里头有一股淡淡的忧伤?   奶奶笑呵呵地抚着女孩的小脸,眼里却露出少许的哀伤,想必是舍不得吧。   女孩笑过之后,就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一旁的柳荞和展亦清。她好像见过他们,可是她又不太记得,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热情:“哥哥姐姐你们好,我叫佩佩,今年十岁了。我觉得,你们长得真好看。”   闻言,柳荞差点儿失笑。真是一个嘴甜的女孩,怪不得那么讨人喜欢。   她伸手抚了抚佩佩的马尾,然后又转过头看着某人,低声问他:“我长得很好看,对吧?”   某人愣了一瞬,然后点点头。   她在心里窃喜。   佩佩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握住奶奶的手,欣喜雀跃地道:“奶奶,刚刚老师教我们学唱新歌了,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奶奶仍是慈眉善目地笑着,没说好或不好,只是点了点头。   下一秒,女孩清脆甜美的声音便响起:“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须臾之间,柳荞觉得周围所有的画面都远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她只看到十岁的自己背着一个大书包,哼着不成调的《粉刷匠》回到了家里,喊了一声爸爸妈妈,却没有听到他们的回应。于是她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回了他们,可也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那一夜之后,她的家……毁了。   “荞儿。”她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唤,那熟悉的声音她听过千千万万遍,却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那是她最亲最爱的妈妈的声音。   “荞儿。”她又听到了一声呼唤,依然是她熟悉的声音,却不似此前那般温和,而是夹带着一丝焦急和不安。   那是展亦清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一双眸子里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目光怔怔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嗯?”他的眉头紧锁着,用手轻轻揩去她的泪珠。   “我没事。”她握住他的手,极轻极细地摇了摇头,声音亦是低若蚊蝇,“就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说罢,她转而看了一眼身旁,发现女孩和她的养父母已经离去,杨姐也不见身影,只有白奶奶和展亦清一样,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奶奶,我没事。”她的声音亮了些,嘴角边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小展,你陪奶奶聊聊,我去跟小朋友们玩玩游戏。”说时她便起身,拔腿走向不远处的游乐场地。   展亦清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一样,隐隐作痛。   奶奶叹了一口气,道:“小荞大概还对自己没能被领养这件事耿耿于怀吧。”   对此,展亦清不予置评。他知道她对没被领养一事很介怀,但直觉告诉他,她哭,并不为此,而是因为他不知道的另一件事。   奶奶继续道:“起初,每次小荞看到其他小朋友被领走,她都会跑来问我,奶奶,为什么他们不选我做他们的孩子?是因为我不乖,不听话吗?可是我没有不乖不听话啊。   “后来她长大了些,看到她的同伴被带走,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跑来问我为什么不是她,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出声,也没有流泪。   “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说,奶奶,幸亏我没有被领养走,否则我都不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陪着你了。自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展亦清认真听着奶奶的一字一句,可是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落在那个女孩的身上。   她正在跟小朋友们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而她就是那个“坏蛋老鹰”。她的脸上堆满了明艳的笑容,即便是冲着孩子们做鬼脸,她看起来也是那么可爱。   她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可是为什么……   他终于发问:“奶奶,她小时候家里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她会被送来乐真?”   奶奶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她姑姑跟我说过,她爸爸被人骗了很多钱,债台高筑,生活过得很是艰辛。因为这件事,小荞的爸爸对她们母女俩又打又骂,她妈妈过不下去,就带着她寻短见,最后她妈妈死了,她侥幸活了下来。”   他记得木子霖跟他说过,柳荞之所以怕死,是因为她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疼。心里更疼了。   “后来她爸爸也死了,她的姑姑无力抚养她,就把她送来了这里。”沉默半晌,奶奶又开口:“幸亏子霖帮她走出了阴霾。”   他嗯了一声:“幸亏有他。”   “诶,也多亏了你爸爸。”   展亦清皱眉:“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告诉你吗?”奶奶一脸讶然,“当年,小荞为了救你而受伤,你爸爸知道后,作为报答,就资助她读书,直到大学毕业。但他叫我不要告诉小荞,怕她为难,不肯接受。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是的,他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也许他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可是为什么,展如鹏不告诉他?   他问:“那她现在知道吗?”   奶奶答:“她问过我很多次,但我都没告诉她,估计她现在也觉得没必要再问了吧,或者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   秋日的梓城上空不似从前那般澄澈湛蓝,如同泼了墨的云层聚集着,乌压压的一片,却又不像落雨的前兆,只是这么兀自阴沉着,迷蒙着,叫人压抑。   跟奶奶告别后,她跟他走出了院门,正打算举手拦车时,突然听闻背后有人叫她。   “姐,柳荞姐。”   她转身,便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向她这边跑来。   待他在她面前站定后,她才看出来他是谁。   “裴洵?你怎么会在这里?”   名为裴洵的男生爽朗一笑:“学校因故停课,我就回来这里做义工了。这位是……”他看了一眼一旁长相出众的男人,又迅速扫过他牵着柳荞的手,然后“表姐夫”三个字就脱口而出。   柳荞瞬间木然,随即摆了摆手:“不是,他现在还不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迟早都会是的,对吧?”裴洵一副明事理的样子,随即便转向展亦清,热情地打招呼:“表姐夫,你好。我是柳荞的表弟,我叫裴洵。”   对于“表姐夫”这个称呼,虽然还不习惯,但展亦清还是挺受用的,只是面上仍旧波澜不起,淡淡道:“你好。”   柳荞:“……”重点不应该是否认吗?   裴洵有话要跟她说,她便随他走开,而展亦清则留在原地等她。   约摸一刻钟后,她回来了,嘴角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可他却看出了她眼里的愁绪。   上车之后,她握住他的手,却什么都没跟他说,只静静地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而他也不问,因为他相信,如果她信任他,依赖他,自然会跟他说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事实证明,他的相信是对的。   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与此同时,展亦清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他接起,她的声音便传来:“小展同学?”   “嗯。”他应了一声,“怎么了?”   坐在前排的司机师傅看到他们用手机对话,心里不免好奇,也觉得诡异。明明两人坐在一起啊,是觉得话费太便宜了吗?既然有钱,为什么不想想他们这些老百姓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真是……   他还在心里默默地“叫屈”,不经意间看到后视镜里展亦清扫过来的阴鸷森然的目光,他立刻止住了无聊的想法。   柳荞说:“今天,我带我男朋友去看奶奶了,她对他很满意。”   小展同学弯起唇角,大方地说了一句:“恭喜。”   她也笑,只是说出来的话表明她并不开心:“哼!肯定是他收买了奶奶。”   他为展亦清叫屈:“他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你肯定是他的帮凶!”   小展同学:“……”   他侧头看她,她仍旧看着车窗外,风从半开的车窗灌入,吹起她散落的头发,吹来她的缕缕发香。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吸气,想把她身上的味道都熟记于心。   “刚刚我还看到了裴洵,我的表弟。”   “表姐夫”三个字还在心头荡漾,他不禁又笑了笑:“然后呢?”   “他叫那个男人‘表姐夫’。”   “应该的。”   柳荞气结:“你肯定是他的帮凶。”   小展同学:“……”   两人默了几秒,她突然转了话题:“刚刚裴洵跟我说,这些年来,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姑姑,其实她一直在愧疚,在忏悔,她觉得对不起我,因为当年她拿走了我爸爸用命换来的钱后,就把我送去了乐真,对我不闻不问。   “的确,刚开始我是恨她的,因为她的狠心,我对唯一的亲缘都没了念想。可是到了现在,我不怪她,甚至觉得应该感谢她,因为如果她没把我送去乐真,我就不会遇上那个男孩,不会遇上那个叫做‘展亦清’的男人。”   最后,她叹道:“得失之间,向来都是公平的。” ☆、第四十六章   他们在梓城待了两天就回了湳市,刚下飞机不久,就看到早已等候在大厅的孙遥。   他例行公事般接过行李箱,语气有些沉重:“展总,章主任这些天一直嚷着要见您。”   自从把招聘财务部主任的消息放出后,展亦清就把此事晾在一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是在作戏,因为人事部这些天的确把这件事看成了“当务之急”。   而章锴在事发之初虽然觉得有些忐忑,但直至看到人事部动真格,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多次想要找展亦清谈话。但因为这些天他没在公司,所以章锴每次都吃了闭门羹。   上了车后,他才问:“章锴现在在哪儿?”语气严肃。   “在公司。”   “那好,回公司。”   ******   不知章锴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他知道展亦清要来公司,早已在楼下等候多时,而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温宇楠,似是在监督他的一言一行。   看到展亦清的座驾出现,两人立马拥上前去。   刚上车没多久,柳荞就靠着展亦清的肩膀打盹,此时醒来,透过车窗看着一熟悉一陌生的两张面孔,有些不解,转过头问某人:“你怎么那么受欢迎?还有粉丝迎接?”   闻言,原本面无表情的展亦清眉目缓缓舒展开,回以她浅浅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男朋友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柳荞:“……”   她复又仰头打量着车窗外站着的两个人。   温宇楠穿着一身精英西服,褪去了此前吊儿郎当样儿,此时看起来倒是正经且顺眼了不少。而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个男子,虽然也是一身精英装扮,但却没有给她带来温和的感觉,相反,她看到他的脸微微抽搐,目露凶光,像是看见了仇人一样。   仇人?   她没来由地心神一凛。   “让孙遥送你回家?”他无视车外站着的两人和坐在驾驶座位上的某人,语气不疾不徐地问她。   她回过神来,点头:“好。”   他下车后,她顿觉失落。兴许是因为两人待在一起太久了,乃至于连短暂的分离也让她觉得格外不舍。   车子缓缓驶离公司,他的身影也渐渐模糊,直至消失无踪。   见她忽然之间变得闷闷不乐,孙遥大概猜出了几分。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找话题聊:“老板娘,为什么你叫老板叫小展啊?”   她嗯一声,眼神散漫,心不在焉地答:“因为小时候,他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只让我叫他小展,而且其他人也是这么叫他的。叫着叫着,就成习惯了呗。”   除此之外,她对“老板娘”这个称呼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只是她自己恍然未觉而已。   “小时候?”孙遥一惊,“你跟展总小时候就认识了?”   她没回应,只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是青梅竹马咯!”不知为何,他的尾音轻轻上扬,听得出他很开心。   但是,他为什么那么开心?   “不算吧。”她忸怩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想就此深谈下去,她就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刚刚站在温宇楠旁边的那个人是谁啊?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友善。”   “那个是我们的财务主管,叫章锴。不对,应该是即将成为过去式的财务主管。”他的眉头微微一皱,语气也沉重了些许,“最近公司出了事,虽然展总没有明说,但通过他的一些行动和指令,我们也大概能猜到什么,章锴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内鬼。”然后他就把章锴在公司的工作啊,人品啊等方面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跟她balabala说了一大通。   柳荞默默扶额:“孙遥,你把你们公司内部事务向我透露,你老板他知道吗?”   孙遥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没事,都是一家人。”   她朝车顶翻了一个白眼,轻声嘀咕:“谁跟你是一家人了?”   奈何孙遥还是听到了,笑笑解释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反正你跟展总迟早都是一家人,他不介意你知道这些事情的。”   柳荞:“……”真是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厢,温宇楠有些急促地跟着展亦清的步子,完全无视走在后面的章锴:“我说展亦清,你真的跟我女神在一起了?”   展亦清淡声回应:“我之前没有跟你说过?”   “说是说过,但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是不相信……”   “那刚刚你亲眼所见了吧?”他打断他的话,神情有些不耐烦,“如果现在你还不相信,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那……”   “通知各部门,十分钟后开会。”说完他便加快步伐走进电梯,然后毫不犹豫地关上电梯门,把那两人甩在了外面。   温宇楠扫了一眼自己的身旁,发现除了章锴之外,并无他人。   孙遥不在,而根据刚刚他们聊天的语境,展亦清只可能是在吩咐他温宇楠。这……他居然对他发号施令?!   ******   十分钟后,二三十位部门负责人齐聚于宽亮素净的会议室里。   因为会议通知来得太过突然,而且又没有说明会议的主题内容,他们都没有做好准备,只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临时抱起了佛脚,故此,他们的心里不免有些惶惶不安。   而当他们看到展亦清一身便装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原本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了细微的躁动。   他们的展总向来讲究严谨,哪怕只是开一个小会,西服也是穿得一丝不苟,而他现在以这样一副休闲装扮示予他们,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会议来得太急太临时了,所以他没来得及换衣服。   但很显然,这样的他更能引起在场女士的注意,就连某位人到中年的部门女经理,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展亦清长腿交叠地坐在椅子上,手指轻敲着锃亮的桌面,眼神淡凉地扫了一圈座下的人,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人事部,最近有什么情况需要汇报的?”   人事部的孙经理听言心神一惊,没想到第一个被点名的居然是自己。他默默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站起身来,声音高亢:“展总,根据您的要求,我们已经开始招聘财务部主管,招聘程序分为笔试和面试两部分,前天已经完成笔试,而今天则评分筛选,预计明后两天进行面试,您看……”   “评选结束后,把结果交给我过一遍。”他接过孙经理的话,然后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其他人呢?有什么要汇报的?”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章锴一眼,而其他人也只是偷偷觑他,不敢太张扬。   策划部的于经理起身汇报:“展总,副总的婚礼策划案已经做好了。根据她的要求,结合我们酒店的实际情况,我们讨论出了一个比较良好的方案,请您过目。”说时,她把策划案递到他面前。   展亦清接过,信手翻开,大致浏览了一遍。约摸一分钟后,他才给出评价:“总体可行,但有些细节还需要继续完善,改天我会叫她过来跟你们详谈一下。”   于经理点头,接回策划案后就坐回座位。   然后,偌大的会议室里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还有……”   话音未落,章锴就起身打断他的话:“总经理,我有话说。”   展亦清并不恼怒,只无声地笑笑:“章主任还有什么话要说?”   章锴身子一怔,他没想到展亦清居然也会装傻充愣。   他看到其余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投来,无形的眼神里,却夹杂着或好奇、或诡异、或看笑话的期待,又或者是……同情。   犹豫片刻,他终于开口:“展总,我不明白您为何突然下令招聘财务主管,那我呢?没有其他职位晋升或调动,您是要置我于何地?”   展亦清欠了欠身子,姿势依旧慵懒闲适,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淡漠:“我很欣赏,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众人噤若寒蝉。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夹,修长的手指缓缓翻阅着,眼神却落在章锴的身上,不动声色。   “姚安强。”他道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你认识吧?”   闻言,章锴的身子几不可查地向后退了一点,双手也轻轻颤抖着,动作细微,他却悉数看在了眼里。   “不回答?”他冷笑一声,“我来替你回答好了。”   他把文件放下,然后起身,双手插兜走到章锴的身后,继续道,“姚安强,柯堡集团的副总经理,此前代表其公司参与了酒店的投标活动,曾经担任过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你的同门师兄,更是你的……好哥们儿。”   他看到章锴的双手开始紧握成拳。   “今年年初,你和他合伙开了一家公司,注册资本五千万,只可惜,那只是认缴的,资金并未到位,而且公司至今也未能正常运转,说到底,那只是一家空壳公司而已。   “碍于你父亲的威严,以及你对你大哥的不屑,你没有向他们伸手要钱,然后你就想到了另一个办法。”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发现他仍旧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而又缓缓开口,“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展家要钱。”   众人皆是大惊。   章锴抬头与他对视,旋即讥诮地笑笑:“展总,凡事都讲求有根有据,您说的这番话,证据何在?”   “证据?”他没看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似是那处粘上了灰尘一般,“五千万的前期工程款在姚安强的私人账户上,难道这不足以说明?”   章锴一愣,然后又冷冷地笑:“呵……钱是在他的手里,说明是他起了贼心,但能说明我侵吞了公司的资金吗?展总,你的这个证据未免也太牵强了吧。”   闻言,展亦清置之一笑:“噢?你说,如果你的好兄弟知道你现在翻脸不认人,把一切责任都归咎于他的身上,他会作何感想?”   章锴不作声。   “工程招标时,你唆使姚安强利用他在柯堡的职务之便,剽窃了柯堡公司的投标书,然后做了细节上的修改。而你也知道,你的空壳公司根本无法胜任这个项目,所以你选择让荀市的知名建设公司——朗启公司拿着修改后的投标书参与投标。朗启在荀市是一家大企业,如果参与投标的话,定会有他自己的一套投标方案,而不是对你言听计从,然而事实上,朗启的确这么做了,只因你抓住了朗启老总的把柄。   “至于剽窃的对象为什么是柯堡,想必你自己很清楚。一来,柯堡内部有人给你做内应,方便你行动;二来,虽然柯堡成立不过两三年,但它在荀市却是一个后劲十足的后起之秀,其实力已经可以跟朗启并肩,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你觉得,在其投标书的基础上做些细节上的完善,再加上朗启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最后定能中标。然而事实上,朗启还是落败了,败在你自以为完善的细节上。   “在明梵发布中标通知书的当天,你们利用其他投标者的攀比和盲目从众心理,策动他们向明梵讨说法,因为他们也觉得,柯堡这样一个新兴的企业,即便有亮眼的成绩,却也的确难以让人信服。章锴,你很聪明,但同时你也不够聪明,僧多粥少的道理想必你也懂,不过,难道你没有预料到,当一群狐狸面对着一块肥肉时,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是互相谦让,还是相互内讧,斗个你死我活?你真的以为,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   “这种方法行不通,你便铤而走险走另一条路,毕竟姚安强还在柯堡,他在公司内部也有一定的权势,所以你怎么可能舍得浪费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但是,自柯堡中标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合同一直谈不拢,合同内容一改再改,前期工程款一升再升吗?你知道什么叫做将计就计吗?   “章锴,说实话,我要祝贺你,因为你的诡计得逞了,五千万已经被你们‘安全’地收入囊中。但是现在,我也是时候该把它要回来了。”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抽丝剥茧,把章锴的所作所为一点一滴,一毫一寸地袒露在外,却又让在场的人不忍直视,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偌大的会议室里坐着二十几个人,却寂然无声,没有哪怕一丝的人气。   片刻后,章锴才有所动静,仰天狂笑了一番,又直勾勾地瞪着他:“展亦清,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想让大家相信你所说的话,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展亦清走回座位,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后,又把桌面上的那份文件推到章锴的面前,自嘲道:“你的这个计谋未免也太低级了,而我却陪你玩了那么久,居然还要帮你找证据。”   章锴翻开文件,面色瞬间如同朽木死灰,双手也愈发明显地颤抖着。其他人虽然不知道文件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都猜得出来那就是他所谓的证据,而这份证据,恐怕已经足以将他从公司驱逐出去。   他砰一声把文件夹摔在桌面,对着展亦清吼道:“展亦清,你居然设计我!”   “设计?”他冷冷地笑,语气也淡漠凉薄,犹如六月飞霜,“这不是你自己设计出来的阴谋吗?我只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为你铺了一条路,谁会料到,你居然会掉进路坑里。”   “你……”章锴手指着他,青筋暴起,气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才勃然大怒道,“展亦清,你给我走着瞧!”说完他便把文件撕成碎片扔向头顶,白色的碎纸如同零落的雪絮一般,缓缓飘落在地。   章锴愤然离开,其他人也纷纷离座而去,整个会议室里只剩下展亦清和一旁早已呆若木鸡的……温宇楠。   展亦清睨他一眼,也准备起身离开。   “等等!”温宇楠突然喊道,“展亦清你不要告诉我,我前前后后跟柯堡谈了四五次合同,其实是因为你们早就串通一气,其实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内?你在玩我是不是?”   他点头:“的确是这样。”   “你……”他也学着章锴那样怒指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事实?把我蒙在鼓里,把我骗得团团转,你觉得很好玩吗?”   他再次点头:“的确很好玩。”   “好你个没良心的,真是交友不慎!”说完他也愤然离席。   展亦清无奈地叹气,跟上前去:“我是为你好。温叔说了,让我带着你多历练历练。”   “那你也不能瞒着我啊,害我跑来跑去,多辛苦啊。”   他难得好心解释:“怕你知道计划后,演技不到位。而且你的嘴皮子向来不可靠,难保你不会泄露风声。最重要的是,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笨!”   温宇楠:“……”真的是交友不慎!   展亦清抬腕看了一眼手表,估计她现在已经到家了,便不自觉地弯唇一笑。   他也该回家了。   “展亦清。”温宇楠突然叫住他,“你有空吗?陪我喝一杯。我不管,今天你把我害得够呛,不但情场失意,职场也不得意。”   他思忖片刻,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公司楼下附近的一间酒吧里,两个男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个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着光滑的杯壁,不起波澜的两眼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人。而对面的男人则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酒,直至脸庞发红,也未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   展亦清不禁蹙眉,他真的伤他伤得很严重?严重打击到他了?   温宇楠却毫无预兆地开口:“展亦清,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安安分分地工作,成绩还很亮眼。更重要的是,你这个光棍了快三十年的人居然还先我一步抱得美人归。”他打了一个酒嗝,继续道,“而我呢,从来都不务正业,哦不!应该说连正业都没有,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该做什么,四处漂泊,也四处留香,却至今也没正式交过一个女朋友,你说,我们之间怎么差得那么远?”   展亦清呷了一小口红酒,沉吟半晌,这才徐徐开口:“人生而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并没有谁规定你一定要按着我的方式过活。”   闻言,温宇楠嗤笑一声:“你这是在给我灌输心灵鸡汤?”   后者无奈地摇头:“不是心灵鸡汤,而是醒酒汤,你喝醉了。”   温宇楠:“……” ☆、第四十七章   虽然已经无数次暗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见家长的日子真的来临,柳荞还是不能自已地紧张不安。而且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走进展家大门,仍旧没有淡定下来的趋势。   展家客厅的装修风格偏重于现代风,宽敞而明亮,家居用品一应俱全,各就各位地摆放着,看起来格外整齐,却也一丝不苟得让人觉得冷硬、拘谨。现代风之余,洁白的墙上还挂着几幅中国风的古画,也有个别抽象素描图,想必这家人挺爱好艺术的吧。   她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却蓦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这让她心绪安然了几分。   鲁嫂看到他们出现,慈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又用手接过柳荞手上的礼品,然后把他们引向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家长,端茶倒水,最终默默退了下去。   柳荞仍旧僵直地站着,视线落在面前的两位长辈身上,朗声开口道:“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柳荞。”   展如鹏的脸上波澜不起,也未作声,只静静地打量着她,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而一旁的唐可玲看到他的这种脸色,也颇觉无奈,于是起身走到柳荞的身旁,拉起她的手,语气温和:“你就是柳荞?没想到十几年未见,你倒是漂亮了许多。”   她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柳荞怔了一下,而她说出的话更是让她觉得发懵。   她和她,见过吗?   她抬头看着展亦清,用眼神询问他,唐可玲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展亦清立刻会意,刚想要开口,却不料唐可玲也读懂了她的眼神,先行开口解释道:“把亦清从乐真带走的那天,我们见过你,只是那时候你还昏迷着。”   经她这么一提,柳荞倒也想起来了,她为救他而受伤的那次,正是他要离开乐真的那天。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原来她早就已经“见过”家长了。   她点了点头,礼节性地回应:“谢谢伯母夸奖。”   闻言,唐可玲先是一愣,而后才想起方才她的确夸她长得漂亮。   她莞尔一笑:“还站着干什么?坐下吧,亦清你也坐。”   三人正准备落座之时,突然听闻身后传来一阵响声,然后纷纷转过头看去。   是展言贞,她正推着轮椅走过来,而轮椅里坐着一个眼神呆滞,面无表情的老人家。   柳荞还懵着,想着怎么还有家长?而展言贞看到她,立即热络地打起招呼:“你好,柳荞,我们又见面啦。”   她这么热情,柳荞虽然没有料到,却也不会太意外。   她朝她颔了颔首:“言贞姐。”然后视线下移,最终停在了那位老人家身上,却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好静静地看着她。   “是奶奶。”展亦清在她耳旁低声提示。   她了然地点头,朝老人家问候:“奶奶,您好。”   可老人家仍旧静坐在轮椅上,身子一动不动,神情也没有半分松动。柳荞忍不住怀疑,奶奶是否听觉不好,所以没有听到她的话?   为了让奶奶听清,她轻轻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再开口时,声音大了些许:“奶奶,您好,我是柳荞。”   奶奶闻声霍然抬头,与她无声对视。而柳荞蓦然对上她有些黯淡而浑浊的眼睛,愣是被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退,差点栽在地上,幸亏有展亦清在背后扶着她。   “敏儿。”老人家终于开口,叫的却是一个柳荞闻所未闻的名字,“敏儿,你终于回家了?妈妈好想你,这么多年了,你都去哪里了啊?”说话间,她俯身拉起柳荞的手,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   柳荞更加不解了,茫然无措地看着身旁或坐着或站着的几人。而其他人的神情也有些讶异,似是没有想到老人家会有这样的反应。   “妈,您看错了。”展如鹏从沙发起身,走到她们的旁边,声音轻柔地抚慰着老人家,“她不是如敏,她叫柳荞,是亦清的女朋友。”   柳荞微微一怔。如敏?展如敏?她是……展亦清的母亲。   奶奶以为她是展如敏?   “胡说!”奶奶突然一声呵斥,“我怎么会看错?这不就是我的敏儿?你看,我的敏儿长得那么俊俏,我怎么可能会认错?”言毕,她粗糙的手轻轻捏了捏柳荞的脸颊,乐呵呵地笑着。   “抱歉,柳荞。”展言贞面露难色,歉然道,“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把你当成我的姑姑了。”   柳荞已经猜到是这样的,于是缓缓起身,摇了摇头:“没关系的。”说时,又低头看着奶奶仍旧紧握着她的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奶奶不肯松手,她便在就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而展亦清自是在她的身旁落座。   其余人都坐下之后,展如鹏问她:“你是在乐真长大的?”   柳荞讷讷地答:“是。”   展如鹏:“噢?那是因为没有人领养你,还是你拒绝被领养?”   她呼吸一窒,为什么他要问这样的问题?而一旁的展亦清闻言也轻拧着眉头,面露不悦,但仍未作声。   “是因为没人愿意……”   “为什么?”展如鹏打断她,语气还像刚开始时那般温和,却也让旁人觉察出他的咄咄逼人。   “爸。”展亦清终究还是生气了,只是面上依然一副清冷模样,“如果你打算问这些无聊的问题,那我看是没必要了。”   对于他的话,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柳荞却骤然紧张起来。她轻轻拉扯着他的衣袖,怕他再次动怒。她知道的,他是在担心她,可她也不想因为他的袒护而让他的家长对她失望啊。   “怎么?这就心疼了?”展如鹏平和地笑道,“我只不过是想多了解了解你的女朋友而已。”   他的话说得那么坦诚,若是再拒谈,反而显得他们小气了。   知道现在不好反驳,不能把气氛闹得太僵,展亦清睫羽一垂,不再插话,而是旁若无人地把玩着她的手指。   柳荞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不慌不忙:“抱歉,伯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若您对此真的十分感兴趣,何不去问问那些人,为什么不领养我?”声音平和而不唐突,礼数也尽到了。   本就专注于她的展亦清听言,手指一顿,然后又继续把玩着。   真是回击得漂亮!真是不愧为他展亦清喜欢的女人。   他弯唇偷笑,而其他人却面面相觑,气氛一度尴尬。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柳荞陷入不安。正想要开口挽救危局时,她却感到手心传来一阵酥痒。她低头一看,但见展亦清正在她的手心写字,待他停下来,她才知道他写的是“真棒”两个字。   真棒?他在夸她吗?她紧绷的心弦倏然轻松下来。   见状,一旁的展言贞终于看不下去了,于是走过来把他从柳荞身旁赶走,然后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柳荞,乐真有什么好玩的?跟我说说呗。”   知道她有意转移话题,他就不再对她的“驱逐”表示不悦了。   柳荞偷觑一眼坐在对面的展如鹏,见他脸上挂着微笑,知道他不会为难她了,这才完全坦然下来,然后又跟展言贞聊起了乐真里的趣事。   相谈甚欢,直至晚饭时间到了。   柳荞自是知道,像这样的大户人家,定是食不言寝不语。故此,她安静地吃饭,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偶尔展亦清会给她夹菜,她也只是笑着点头回应。   一顿饭下来,她觉得,并不轻松。   饭后,她本想跟鲁嫂一起收拾餐桌,却被展言贞一手拉到了客厅里。   她安静地坐在展亦清的身侧,一只手被他纳入手心里。而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腕处的紫檀珠上,很想要伸出另一只手去把玩。但她终于还是忍住了自己的欲望,因为她知道,现在并不适合做这么幼稚的事。   她本以为,许多问题都已经缓解了,但此时此刻,在这个偌大的大厅里,无处不弥漫着缄默不语带来的压抑气息。   她觉得有些难受,正想要“怂恿”展亦清离开这里时,展如鹏却突然开口对他说道:“你跟我去书房,有些公司的事情需要跟你谈谈。”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上楼了。   柳荞一愣,抬头看着展亦清。虽然展如鹏说是谈公事,但她却没来由地觉得忐忑,似是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在等着她来承受。   看出了她眼里的不安,展亦清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场,低头在她的额头轻吻一下:“不用担心,没事的。”   她点头:“嗯。”   他笑笑,然后起身随展如鹏去了书房。   他们走后,唐可玲也托辞离开,上了二楼。   除了厨房里的鲁嫂,客厅里只剩下了她和展言贞,还有坐在轮椅上发呆的奶奶。   展言贞坐到柳荞的身边,握着她的手,笑意盈盈地道:“不用管他们,我们继续聊我们的。说实话,我很好奇,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把亦清征服的。”   征服?柳荞觉得好笑,这个词用得也太严重了吧。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书房,终是点了点头:“好,我们聊聊。”   书房里,唐可玲端着一壶茶倒进两个瓷杯里,然后又一一端到了那两个人的面前,再在展如鹏的身旁坐下。   展如鹏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不同意。”   展亦清也早就猜到他说的公事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真正在乎于他和柳荞之间的事情。但出乎意料的是,展如鹏居然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   他冷着声音问:“理由呢?”   对方毫不含蓄:“她是个孤儿!”   闻言,展亦清愣了一瞬,而后又冷笑一声:“没错,她是个孤儿,否则她也不会去乐真。但是你别忘了,我也是个孤儿,我也是从乐真出来的。”   他的这句话让展如鹏几近暴跳如雷。他居然用这种语气跟他这个长辈说话?   唐可玲一边安抚着恼怒的展如鹏,一边轻声斥责他:“亦清,你怎么可以这样跟你的舅舅说话?”   展亦清:“如果你们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拒绝她,那只会让我觉得很幼稚。”   从来不易动怒的展如鹏此刻用手指着他,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随即,他又从抽屉里抽出一沓纸张,狠狠地摔到展亦清的面前:“她不仅是个孤儿,还是个喜欢小偷小摸的女贼,你居然喜欢她,喜欢这样的人?”   展亦清拾起桌上的那些文件,随意翻阅了几页,便看到了柳荞的个人信息,以及她读书时期因为几次偷盗被学校处分的记录。看到这里,他终于也怒了:“你调查她?”   展如鹏哼了一声:“如果我不调查,我的外甥喜欢上一个女贼,我都被蒙在鼓里了!”   有些昏暗的书房里立刻陷入死一般的沉静。几个人都僵持着,谁也不肯轻易服软。   “她是个小偷,我知道。”再开口时,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暗哑,“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即便这是她人生的一个污点,但也不能就此把她的余生全都抹黑。我喜欢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因此放弃她。”   “你……”展如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把一旁的唐可玲都吓到了。   同样的,楼下的几个人也被这响声震惊到了。   柳荞皱眉:“怎么了?”   展言贞默了一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笑说:“大概是因为亦清做事太鲁莽了。”   “鲁莽?”她被这个评价给怔住了。展亦清他会鲁莽?   “嗯。最近公司财务出了些状况,亦清把几个管钱的人给炒了,其中有一个是我爸爸朋友的儿子,可能爸爸他觉得亦清这样做没给他留面子吧。”   柳荞条件反射般想起孙遥的话。被展亦清辞掉的人之中,应该有章锴吧。   她仍旧不放心:“就这样?”   展言贞又笑:“我爸他很少动怒,而一旦动起怒来也是挺有威慑力的,但你放心,亦清那小子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柳荞:“……”   展言贞面色冷静淡然,看得出她对父亲的动怒以及弟弟的挨骂真的丝毫不担心。而后,她又跟柳荞说起了很多章锴的事情。   柳荞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克制不住地担心他。   再抬头时,她便看到展亦清从书房走了出来。他的那张俊脸似是凝了一层冰霜,让人心生寒颤。   他下了楼,抬手搂住她的肩:“我们走吧。”   她乖顺地偎在他的身侧,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展言贞,然后对她颔了颔首,以示告别。   一路上,他都不发一言。他身上笼着一股低气压,他的脸色亦是无比的清冷凝重,让她都不敢轻易靠近。   这是他们交往以来,她第一次觉出他的漠然和疏离。   刚迈进家门,她终是受不住,于是一步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声音低不可闻地问:“伯父伯母他们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我?”   展亦清一愣,然后牵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反问她:“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柳荞:“那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那么冷?而且你们在谈话的时候,我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响声,感觉像是谁生气了。”   “因为我被骂了。”他低声笑道。   “啊?”   “他们知道我把你拐回家和我一起住,都觉得我太毛躁,太猴急了,所以他们把我臭骂了一顿。”   猴急?她被他的这个形容词逗笑了。   但她仍旧心存疑虑:“真的只是这样?”   他嗯了一声,继续说道:“你想想,如果他们不喜欢你,那为何不跟你直说,那不是更直接干脆?他们选择跟我说,难道不怕我耍赖,向你隐瞒他们所说的话,好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   她歪头想了想,嗯,他的确很爱耍赖的。   但她却未察觉到,此时此刻,他正在“耍赖”。   见她仍旧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他不免失笑:“还不相信?那你觉得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这样我就可以亲你了吗?”   闻言,她愣了愣,然后微微提起身子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弯唇笑道:“这不是亲到了?”   展亦清觉得有些意外,随即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柔声斥道:“淘气。”   柳荞吃吃笑着,又温温顺顺地缩在他的怀里。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了,言贞姐跟我说,下个月她和孟大哥举行婚礼,想邀请我去参加。”   “那你想去吗?”   “我……”她犹豫,眼含期待地看他,“我可以去吗?”   “如果想去那便去,反正有我陪着你,而且……”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她的胃口后,才噙着笑意徐徐开口,“而且,是该去熟悉熟悉,为将来的某天做准备。”   柳荞茫然,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再寻思了片刻,这才红着脸斥了他一句:“猴急!”   他低声笑笑,又稍稍用力,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小展。”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嗯?”   “我知道我并不太招人喜欢,所以你能喜欢我,我已经非常非常满足了,也因此,我会好好珍惜,好好把握,不让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白白从我身上溜走。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努力的,努力成为你的合格的女朋友,也争取让伯父伯母他们对我满意。”   展亦清心生恻隐,心口处没来由地泛疼,但他却也觉得,那是带着一丝甜蜜的疼痛。   他说:“觉悟还挺高的,但似乎还不够。”   柳荞不解:“还不够?”   展亦清:“嗯,没有远见。”   又是这个梗……   她动动身子换了个姿势,跪坐在他的身旁,双手环在他的脖颈上,语气轻缓又坚定地道:“展亦清,我会努力成为你的展太太的。”说完,她便闭着眼睛吻住他。   她并不经常主动吻他,有的也只是一触即离,浅尝辄止。但这一次,她却像是鼓足勇气满身心地投入,虽然跟他比起来,她的吻技显得有些生疏,有些青涩,但却足以让他感受到了她的痴缠。   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揽着她的腰,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打颤,他便主动加深这个吻。   柳荞睁开眼,看到他轻扬起眼角,眼底的笑意渐浓,那漆黑清亮的双眸似是一口幽深无底的古井,却让她心甘情愿地深陷其中。   两人的呼吸声都有些喘促,他们却很有默契地及时收住。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黑色的瞳孔在灯光下熠熠闪动,而低沉沙哑的声音似是来自旷古远山的呼唤:“荞儿,我想娶你了。”   短短一句话,却像细水长流般,无尽的温柔,无尽的迷人,无尽的缠绵,让她不能自已地深深沉醉。如若真是这样,让她永不清醒,她怕也甘愿。不!她一定愿意! ☆、第四十八章   晨光熹微之时,柳荞便被闹铃吵醒。   她把头从被子中探出,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然后眯着惺忪睡眼关掉了闹铃。   像她这样的嗜睡者,从来没有早起的习惯,除非被噩梦困扰,迫不得已被吓醒。而今天她心血来潮想要早起,全是因为一个承诺。   关掉闹铃后,她又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晌,这才舍得从被窝里爬出来。   经过主卧时,她看了一眼虚掩着的门,猜想他现在还沉浸在甜甜的睡梦中,心中不免生出一股不平衡感。但下一秒,她的唇角又缓缓勾起,无声地笑笑。   她走进浴室,一番简单的洗漱之后,又走到客厅的窗前做了几组简单的晨操,这才开始了早起的目的——做早餐。   细细想来,自跟他同居之日起,她就没做过几顿早餐给他吃,因为他出门得太早,而她又习惯起得太晚。   而从昨晚开始,她就决定,对他好一点。   一日之计在于晨,所以,要从做早餐开始。   怕吵醒他,她先蹑手蹑脚地走到主卧门口,轻轻地把门关上,而后才开始在厨房捣鼓起来。   早餐不必太丰盛,但一定要有营养。   一番轻车熟路的“操作”之后,两人份的皮蛋瘦肉粥、几个卤蛋、一大块煎饼、两大杯豆浆便横空出世。   她把早餐一一端到餐桌上,双手叉腰地端详了片刻,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真棒。”   夸完自己后,她却突然皱起眉头:“奇怪,怎么还没醒?”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半了呀。   她迈步走到他的房门口,轻轻地敲了敲:“小展,你醒了吗?”   话音刚落,玄关处便传来“咔哒”的开门声。柳荞心神一凛,以为有窃贼入户。可是这大清早的,而且这个高档小区的治安向来良好,不至于吧……   她丰富的想象力还未得以完全发挥出来,展亦清的身影便从拐弯处冒了出来。   柳荞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转身推开卧室的门,乍一看,床是空的!   展亦清见她一副傻愣愣的呆萌模样,好奇地朝她走近。   她表情古怪地僵住了,瓮声瓮气地问他:“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他也看了一眼时间,答曰:“一个小时前。”   柳荞:“……”他那么早起干嘛?要被鸟吃吗?   她瞪他一眼,然后便情不自禁地开始无声地打量他。   他穿着白色背心,露出臂膀结实的肌肉,而腹肌也在背心的紧致之下若隐若现,看起来好不诱人。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毛巾,额头和鼻尖处还沁着细密的汗珠,在清亮的日光之下闪闪发亮,宛如一颗颗剔透的钻石。   待他走近,她还感觉到他的身体散发着一股灼热,似有若无地萦绕在她的身旁。她把那股灼热感称为“雄性荷尔蒙”。   她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你去哪里了?”   展亦清睨她一眼,又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汗珠,反问她一句:“看不出来?”   她摇了摇头,又问:“晨跑?”   他低笑一声,然后伸手把她拉近了些:“楼下附近有一个健身房,偶尔会去那里运动运动。”   呃……还是怪她平时起得太晚,错过了他的这个习惯。   她点头,以示我懂了。   见她不说话,他又问:“不然你以为,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说时,他执起她的手覆在他的腹肌上。   即便隔着一层布料,她还是能感觉得到他的肌肉还在发热,还在有力地跳动。   她猛地一缩手,眼神飘忽不定:“那什么,我已经做好早餐了。”说完她便绕过他,想要溜走。   展亦清一把拉住她,侧头看了一眼餐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早餐,又垂眸看着早已红了脸的她,笑道:“逃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是。”他误会了她的意思,所以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是因为,那个……我……我害羞。”说时她又抬头看他,但视线并未上移到他的脸,而是在他的喉结处停留。   只见他滚了滚喉结,但就是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却也性感得瞬间把她秒了。   她差点儿腿软。   “会害羞就对了。”他浅笑如初,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却深沉似海,“你先去吃,我去洗个澡。”言毕,他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浅一吻。   柳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身影走进浴室,然后关上了门。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好想破门而入,一睹他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过最后理性还是战胜了感性。她抚了抚躁动的胸口,三步一回头地走到了餐桌旁。   但她并未开动早餐,而是双手托腮,遐想着此时此刻浴室里的画面。   嗯……很香艳,也很污。   怎么自己的男人就长得那么诱人呢?   许是因为起得太早,这么想着想着,她便打起了哈欠,然后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子猛然一颤,而后被惊醒。一睁眼,便看到展亦清从浴室里走出来。   他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看见餐桌上的早餐纹丝未动,而她却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就问:“怎么还不吃?”   “等你啊。”话落,她又打了一个哈欠。   他放下擦头发的干毛巾,双手捧住她的脸,凝视片刻,又问:“没睡醒?”   她的双眸因为打了哈欠而蕴着一层水光,湿漉漉的,愈发清亮动人。但此时此刻,展亦清却无暇欣赏,他扣着她的下巴,细心观察着她的神色。   她有些恍神,闭上眼睛,几秒后才睁开,然后才接上他的问话:“还好,就是刚刚起得有点儿早。”   闻言,展亦清用手指轻轻抚去她的眼角处残留的泪珠,声音愈发轻柔:“怎么不多睡会儿?那么早起做什么?”   “给你做早餐啊。”她嫣然一笑,握住他的手放了下来,“我怕你不喜欢吃外面的早餐,或者干脆忙得没时间吃,这不就想着起来给你做咯。怎么样,好吃吧?”说时,她夹了一小块的煎饼送进他的嘴里,眨巴着星星眼看着他,希望得到他的高度评价。   展亦清慢嚼了嚼,把食物吞到肚子里后,又喝了一口豆浆。一番细细品味过后,扬声赞道:“很不错,很有贤妻风范。”   柳荞呆住。夸是夸了,但为什么听起来那么不正经呢?   她没多想,欣然笑纳了:“好吃的话,以后我就天天给你做,你说好不好?”   好,当然是好的,但是如果为了做早餐而每天都要她早起的话,他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不用每天,偶尔就可以。”他舀了一口粥喂她,声音清朗得如同窗外的秋风,“毕竟,物以稀为贵。”   她敷衍地哦了一声,不明白每天做早餐跟物以稀为贵有什么关系。   他又道:“吃完早餐后,你再回去睡一会儿。”   “可是书店……”书店已经关门好几天了呀。   “时间还早,而且现在是上班高峰期。”他又舀了一口粥,吹了吹气,喂进她的嘴里,自然得就像是下意识的动作。“或者,如果非要过去的话,我送你去,如何?”   她咽下软糯的米粥,又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这才道:“还是不要了吧,你那么忙。”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想看到那群花痴女对他虎视眈眈的。   “那你就乖乖地回去睡觉,等过了高峰期再去。”他想,以她现在这样懵懂的状态,指不定被人吃了豆腐还不自知。   最后她答应了下来。不就是睡个回笼觉吗?又不会少块肉。   “荞儿乖。”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宠溺。   待他离开后,柳荞果断刷起了微博,刷着刷着,她就换成发微博。   巩心龙:一大早就用肌肉诱惑人家,实在是太不人道了。哼!小样儿,幸亏姐姐自制力强到爆爆爆!@小展同学。   曾几何时,展亦清的微博ID被她从“小男朋友”改成了“小展同学”,据她的说法,这个名字听起来更有亲切感。他并不想在起名字这件事上花心思,既然她喜欢,随她便是。   而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在她的恐龙妹子面前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小男朋友抬出来,所以可想而知,她的这条微博瞬间把迷妹们炸翻了。而展亦清的粉丝数也一下子从个位数飙升至近五百,几乎都是她的妹子们。   她是他的特别关注,所以她一发博文,他的手机便会发出叮咚的提示音。   此时他正在等红灯。   他看了一眼博文,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发:夫人,今晨的早餐很美味,今晚回去打赏你。   待发送成功后,他摇了摇头,暗暗觉得好笑。   而他也是她的特别关注,即便她觉得他这个人根本就不会花时间去发微博。故此,当她看到他转发的那条微博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群刚刚苏醒的恐龙妹子激动地在评论里炸开了锅。   被恐龙包养的妹子:肌肉啊!帅哥啊!大大你确定你不是傻吗?如果是我,早就扑上去了,还管他什么自制力啊?!   绣花绢牢牢牵:一大清早被撒了一堆狗粮,我却很高兴地接受了/微笑。   我是那个大曹:咦咦咦,小展同学,小展同学,叫得好亲密啊,好害羞好害羞好害羞。   我就是那个静静:小展同学,我也想成为你的夫人/害羞。@小展同学   好奇宝宝is me:靠!大大,你和小展同学什么时候结婚了???   希希哈哈:很好奇今晚的打赏内容/微笑。   花落知多少:同上,同时也很好奇今晨的早餐内容/微笑。   ……   对于这群迷妹们的热情似火,柳荞表示,习惯就好。   她满意地笑笑,然后起身走进他的房间,开始今天的第二个计划。   翌日,她仍旧早起为他做早餐。   一开始展亦清并未多想,权当她开始有了当女主人的觉悟,虽然心疼她的疲倦,却也觉得欣慰。   吃过早餐后,当他准备系领带时,她立马喊道:“等一下”。   她放下碗筷,洗手擦干后,就小跑到他的面前,扯过他手中的领带。   他不禁蹙眉:“怎么了?”   “我来帮你戴。”她低头用手顺了顺领带,然后踮起脚尖把它挂在他的脖子上,开始了她昨天的学以致用。   见她动作熟练,他莫名心生不详的预感:“以前帮谁戴过?”   “啊?”她循着记忆,把宽领的一端从内侧向上翻折,说:“没有帮谁戴过啊,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他觉得意外,“第一次就这么熟练?”   “那是当然,姐姐那么聪明,什么难题到了我这里都可以无师自通。”她不吝地自夸,与此同时心里默默在叫嚣,姐姐昨天在你的房间里捣鼓了大半天,如果不熟练,对得起我的辛勤付出吗?   听闻她的解释,展亦清眉目轻挑:“你觉得我会相信?”   “不信就算了。”她鼓起腮帮子,以示不满。“咦?好像不对啊。”说时她又把领带解了下来,再重新给他戴上。   见状,展亦清暗自觉得好笑,但却没有打断她的动作。   就这么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天,她才终于系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温莎结。她在网上查过了,温莎结是最正统的领系法,属于典型的英式风格,戴在他的身上,简直配一脸。   看着自己的杰作,她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此后的几天,她变着法子对他好一点,比如给他按摩捶背,比如讲笑话给他听,逗他开心,即便他连干笑都不笑。   又比如,她知道展如鹏喜欢古玩字画,所以她特地去看了一些与之相关的书籍或视频,而唐可玲喜欢绘画,所以她买了一些纸和画笔,从最基础的描绘学起。她所做的这些,是为了能够投其所好,让他们对自己满意。虽然她觉得做这些有些无聊,甚至力不从心,但是她跟他说过的啊,她会好好努力,努力成为值得他拥有的另一半。   她把这些小心思都藏在心底,并没有向他明说,但展亦清把她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读不懂她的想法?   他搁下她的画笔:“荞儿,其实你无需做这些。”   他的话一下子就戳到了她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胸口不由得隐隐作痛。   她仰起头看他:“可是我想变得更好,也想对你更好。”   “已经够了。”   她低下头看着凌乱的桌面,许久不语。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失落的时候,有一个办法可以安慰她。   “你不是喜欢吃荀市的特产?明天我们就去那里吧。”   “真的?”她的眸色果真亮了几分,但那亮光很快又隐没:“可是你去那边不是要工作吗?”   他叹了一口气,说:“必须带你去,否则相思会成灾。” ☆、第四十九章   高铁站里人不多,两人畅通无阻地走了出来。   较之于湳市,荀市的地理位置偏北了许多,所以这会儿虽深秋时至不久,空气中却透露出一股冬天才会有的寒意。即便这寒意并不浓烈,却足以让柳荞冷得直打颤。   “不是叫你多穿点?怎么不听话?”虽然嘴上责备着,他却伸手把她拉近,用半边风衣裹住了她的身子。   她皱了皱鼻子,而后想到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人家这不是想要跟你来个亲密接触吗?”这么说着,她还真的往他怀里蹭了蹭。   闻言,他微微一愣,随即愉悦地弯唇:“这个想法不错。”   柳荞默默腹诽一句:德行!   他们入住的是他常去的某家五星级酒店。   直到酒店工作人员领着他们走到VIP贵宾房门前,柳荞才后知后觉,问他:“我们住的是同一间房吗?”   她的话一出,一旁的大堂经理努力憋着笑,而展亦清也对她问出这么个问题感到意外,反问:“不然呢?”   “哦。”她点头,自动忽略他语气里的暧昧,“这样也好,省钱。”   女经理懵了一瞬,而后露出官方式的微笑,声音甜美地道:“展先生,柳小姐,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吩咐我们。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入住。”说完微微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了。   柳荞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慨叹:“声音真甜,甜得要命!”   他却不以为意,手持房卡开了门,语气淡若白开水:“你也可以的。”   她跟在他身后,朝他的后背吐了吐舌头,旋即当真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展先生,柳小姐,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入住。”   他刚走进几步,闻声身形一顿,然后蓦地转身,抬手把她扣在了房门。   柳荞根本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身,更没料到他会如此暴力,居然把她扣在门板上?!   她瞪大了眼珠看他,小脸惊恐得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责备,他倒恶人先告状起来:“好家伙,居然用声音诱惑我。”   “谁诱惑你了?”她咬咬牙,满脸都是大写的愤怒,“明明是你想要占我的便宜。”   面对她的控诉,他却低声笑了笑。那笑声犹如从远山古寺传来的钟鼓之声,浑厚低沉,且直击人心,撩人心弦,让她听了之后,欲罢不能。   “你不是说想要跟我来个亲密接触?我成全你便是。”说完他便低下头,想要一亲芳泽。   就在此时,他口袋里的手机不识相地响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不太情愿地把她松开,然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柯恪,又看看时间,刚好晚上七点。   柳荞自然不知道来电者是谁,但她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爽,心里顿时乐开了花,面上也忍不住笑开了脸。   他抬眸看她,见她脸上满溢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终于还是选择接起电话。   “展总经理?”那头的声音凉薄,不带一丝温度,“我不喜欢浪费时间的等待。”   “抱歉,我马上到。”挂断电话后,又沉吟片刻,他才开口:“我有事要先离开,半个小时后,你到楼上的餐厅找我,知道了吗?”   她如释重负:“我知道了,你快去吧。”说时她转过身子打开了门,然后把他请了出去。   展亦清转身看着她,最后只在她的脸上轻轻一啄,便离去了。   正是晚餐时间,偌大的餐厅里几乎坐满了人,谈话声,嬉笑声,碰杯声不绝于耳。   展亦清站在门口往里扫了一圈,便见靠窗的某处角落里,一个西装革履的混血男子孤身独坐,一手虚掩着唇,望着窗外的夜色,安静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抬步走近:“柯总,抱歉,我来晚了。”   柯恪闻声抬头,面无表情地打量他片刻,然后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语气一如既往的凉淡:“不晚,只不过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三分二十七秒,而已。”   展亦清无声笑笑,然后在他的对面落座,一边往自己面前的茶杯里斟茶一边徐徐开口:“才迟到了三分二十七秒而已啊?真是惭愧,与上次柯总的十二分十五秒相比,我的迟到还真是微不足道。”   柯恪原本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可以理直气壮一次,闻言身子瞬间僵住,眉头紧锁,似是在回想着什么。   见状,展亦清冷笑一声:“看来柯总已经忘记了,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对方不理会他的嘲笑,欠了欠身子,从一旁的黑色公文包里抽出一沓合同递到他的面前,谈起了正事。   周围热闹得很,可两人却谈得很投入,丝毫不受打扰。   等谈得差不多了,柯恪紧接着问他:“不知道展总对于做我手下的第一只小白鼠有何感想?”   柯恪曾在欧洲研学过建筑学,两三个月前才回国,而这是他回国后经手的第一项工程,也就是他初次实验的对象——小白鼠。   展亦清欠身给他倒了一杯茶,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世上有一种奇怪现象,科学家的首次发明惊动了全世界,享誉全球后却再无突出贡献;小说家的处女作为世人赞不绝口,获得殊荣后却再无惊世之作。所以,谁能百分百确定,您的小白鼠实验不会是您这辈子最亮眼的成绩呢?”   “呵……”柯恪哂笑一声,“真没想到,展总竟然如此乐观。”   展亦清朝他举杯,淡笑道:“应该的。”   柯恪:“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您选择相信柯堡,还放心地把贵公司的秘密告知与我,请我配合您完成您的将计就计?”   展亦清:“还是那句话,我要的事实和真相,从来不等于三人成虎。至于为什么选择相信柯堡……坦白讲,虽然我没有绝顶的聪明,但我也不会傻到会为渊驱鱼。像柯总这么聪明而有见地的人才,我怎舍得等闲视之?”   柯恪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但他的视线很快就从他的身上移开,转而落到了前方款款而来的一名女子身上。   见他开小差,展亦清也有些心不在焉,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已经七点半了。   他正要开口告辞,不料这一抬头,便看到了被柯恪揽着腰肢的杜梦。   杜梦看到他也是一惊:“亦清,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们……认识?”说话间,她的玉指来回穿梭在两个男人的身上,有些茫然。   她确实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让他们见见面,互相认识认识,但她也记得一直没有机会让他们见面啊。   展亦清无需思忖便心下了然,对着柯恪道:“看来我选择相信你是没错的。”   柯恪不解,看了展亦清一眼,又看看自己的未婚妻。   杜梦解释:“展亦清,我的好朋友。”   闻言,柯恪用手点了点太阳穴,似是要在那处戳出个脑洞来:“你之前跟我说的,你的青梅竹马,就是他?”   又是青梅竹马?展亦清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   杜梦点了点头:“嗯。”见识了他的忘性之大后,她也就不再纠结那个问题——为什么他不告诉她,他的甲方就是展亦清?   那两人还在大眼瞪小眼,展亦清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柳荞:“我已经到了,但是人太多……”   展亦清:“你在门口等我。”   听闻他语气温柔,杜梦忍不住好奇:“女朋友?”   他收起电话,轻嗯了一声:“抱歉,我先走了。”   “哎!”杜梦叫住他,“要不把你女朋友叫过来,一起吃饭?”   他思索片刻,又看了眼柯恪,正想开口说话时,就感觉有人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他回头,便看到换了一身装束的柳荞。   “不是叫你在门口等我?”说时他顺手搂住她的肩膀。   柳荞莞尔:“我看到你了啊,所以就自己走了过来。我应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说时她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其余两人。   那个女的她好像见过,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她是谁,而那个男的嘛,她完全没印象。但是,他怎么可以那么帅?亚麻色的细碎短发,浅茶色的大眼睛,高而挺的鼻梁……   “不会打扰。”他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杜梦浅笑着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杜梦。我们又见面了。”   经她这么一提,柳荞很快便想起来眼前这个拥有窈窕身姿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不就是展亦清的青梅竹马嘛!   这一次,她表里如一地淡定视之,伸出手与对方相握:“你好,我是柳荞。”   “柳荞?”杜梦喃喃念着她的名字。虽然她们已经见过面,但她并不知道柳荞的名字,而展亦清也没有告诉她,是以,她才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全程静默无言的柯恪对这无聊的开场白和自我介绍非常不以为意,一屁股坐回座位后,就拿起菜单,一本正经地端详起来。   见状,杜梦见怪不怪,展亦清视若无睹,而柳荞觉得……很无语。   其余三人纷纷落座后,柯恪朝服务员打了个响指,待她走近,他一连报出好几个菜名,最后补了一句:“再来两瓶香槟。”   “好的,请稍等。”   服务员走后,几人沉默了下来。   柳荞觉得尴尬,但面对着两个陌生人,她又想不出来该聊些什么,于是只好低头,捧着茶杯喝茶。   她抿了一口,轻轻地吧嗒细品,无奈品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问展亦清:“这是什么茶啊?”   “荞麦。”他笑答,“喜欢吗?”   荞麦啊?他选的茶种,还真是微妙啊。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轻声细语地答:“喜欢啊。”   坐在对面的杜梦也在品茶,听闻他们的对话后,美眸倏然亮了几分,对着柳荞道:“你说你叫柳荞,是柳树的柳,荞麦的荞?”   柳荞懵然,自己并没有这样介绍自己啊,那杜梦是怎么知道的?她不解,但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的名字。”杜梦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偷觑一眼神色自若的展亦清,然后起身走到柳荞身旁,俯身附在她的耳旁低语。   柳荞凝神听着她的悄悄话,听后不禁身子一僵,转过头错愕地看着他。   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展亦清眉头皱了一下:“怎么了?”见她沉默不答,他的脸色灰了一度,又问杜梦,“你跟她说了什么?”语气里竟带了一丝狠厉。   “秘密。”杜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嘴角边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现在我是真的相信,你和她才是青梅竹马。”   听言,展亦清紧绷的神情这才松动了几分,等再次垂眸看着柳荞时,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秒钟前还满脸愕然的人儿,此时正紧抿着唇,嘴角边藏有明显的笑意。   于是他问:“你笑什么?”   柳荞正要张口回答,却听到横插/进来一道突兀的男声:“一下子拥有两个青梅竹马,这种福分可不是一般男人可以消受的。”明明是很羡慕嫉妒的语气,可偏偏某人还是要装作不在意。   柳荞偷偷打量这个陌生男子,然后低声问自家男人:“他是谁啊?”   见她对其他男人来了兴趣,展亦清顿感不悦,言简意赅道:“杜梦的未婚夫,柯恪。”   柳荞正在喝茶,闻言一个没控制住,就被呛到了。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十分无奈:“以后你淡定一点,不要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   她觉得委屈:“不怪我,是他……他的名字叫……苛刻?”   名为“柯恪”的男人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晃了晃杯中的茶水,默不作声。   杜梦掩唇笑笑,好心解释:“他叫柯恪,不过不是那个苛刻,是木可柯,恪尽职守的恪。他是我的未婚夫。”   “……”柳荞哑然,“哦。”   杜梦继续道:“不过这还真不怪你,大部分人刚开始听到他的名字时,都会有这样的反应,而且我的反应比你的还要激烈。”   柳荞觉得好奇,全然忘记她们之间并不熟络,径直地问:“怎样个激烈法?”   对方侧头看了一眼如木头般静坐的柯恪,随即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道:“直接把酒水喷在他的脸上。”   “……”   柳荞很想笑,但因为当事人在场,她只能紧紧憋住。   见她憋得辛苦,展亦清将她捂着嘴的手拿开:“要笑就尽管笑,反正他不会怪你。”   柯恪:“……”明明我什么都没有说。 ☆、第五十章   因为周围太过热闹,而他们几个都是喜静之人,因此,解决了晚饭之后,他们并未久坐就离开了。   走进电梯后,杜梦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们也是在这家酒店入住?”   听闻她语气里的欣喜,柳荞讷讷地点了点头。   杜梦又问:“那你们住几楼?”   “七楼。”   “我也是住七楼。”她的一双眸子里闪过狡黠的光芒,对柳荞说:“要不今晚你跟我一起睡?”   展亦清:“我不同意。”   柯恪:“我不同意。”   两人异口同声,言毕又瞪了彼此一眼。   “有你们什么事?”杜梦毫不留情地骂了他们一句。她真心觉得他们太大男子主义了,不就是两个一见如故的姐妹想要待在一起联络联络感情吗?还需要经过他们一致同意不成?“你们的反对无效,我只听柳荞的意见。”   柳荞咋舌,她怎么突然就成了众人的焦点了呢?   她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杜梦,又看看目光沉沉的展亦清和面无表情的柯恪,终究还是……做不出决定啊!   见她犹豫不定,杜梦干脆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又做了一个口型。   两个大男人还在猜测她的暗语,柳荞就秒懂了,于是欣然答应:“好。”   她这一声简单的应允,生生地把两个男人的心给碰碎了。   展亦清睫羽一垂,掩去了眼底的失落,但也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平日里惯有的清隽淡然。相比之下,柯恪倒显得不淡定了:“那我呢?”   这简直就是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杜梦抬手指着展亦清,道:“不是还有他吗?你们可以一起……”   展亦清:“我拒绝。”   柯恪:“我反对。”   柳荞:“……”我装死好了。   杜梦无奈地挥了挥手:“那我就没办法了,反正你家就在附近,要是真的不愿意凑合,那你就回家吧。”   话音刚落,电梯就到达了七楼。   杜梦拉着柳荞回房,展亦清看到后,也一把拉住她的另一只手。   “亦清你放手。”虽然同样也是生气,但很明显,杜梦对展亦清的态度比较平和,不像对待柯恪那样大吼大叫的,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展亦清无视她,径直走到柳荞的跟前,捋了捋她的头发,浅浅地弯唇一笑:“荞儿,晚安。”   柳荞愣住,定定地看着他。须臾之间,心窝像是被他温柔地拥住,暖暖的,也让她眼眶一热。   她忍住,回以他会心一笑:“小展,晚安。”   一旁的杜梦见他们旁若无人地腻歪,就瞪了柯恪一眼,那眼神似是在说:你看看人家,也不学着点儿。   但柯恪却恍若无睹,对他们这么光明正大地秀恩爱露出一副王之蔑视的姿态。   各回各房后,柳荞还沉浸在展亦清那深沉似海的双眸中,不能自拔。   杜梦端了两杯白开水走近,见她满脸堆笑,又想起柯恪那个榆木脑袋,于是颇觉心酸地叹了一口气:“还在想你家的小展?”   柳荞赧然地点了点头。接过水杯后,她问:“刚刚在餐厅里,你跟我说的那句悄悄话是真的吗?”   杜梦在她身旁坐下,饮了一口温热的水润嗓,说:“当然是真的啦。那时候他刚转学到我们学校,成了我的新同桌,但他很不爱说话,几乎不跟别人交流。他学习时很认真,但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会在本子上一个接一个地写下‘柳荞’这两个字。当时我就问他,柳荞是谁啊?你猜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柳荞猜不出来,于是摇了摇头。   “他回答我说……”她顿了顿,故意卖关子,吊足她的胃口后,她才紧接着道,“他说,柳荞是一个很傻很蠢,但也很可爱的小女生。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笑了,那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   听她娓娓道出这些她未知的过往时,柳荞顿觉心头一热。   这个真的是他吗?小时候,他表面上对她不冷不热,可她对他的好,他都记在了心上,所以离开之后,他才会把对她的思念都倾注于“柳荞”两字之上。真的……是这样吗?   杜梦接着道:“虽然他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但奈何他长得太出色,所以他很受女孩子的欢迎,也收了很多情书。”   闻言,刚刚还萦绕于心间的感动瞬间随风飘散,不留一丝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当当的不痛快。她拧起眉头,等着杜梦继续说下去。   “身为他的同桌,当然要关心一下他的终身大事,于是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展亦清同学,你知道你收下这些情书意味着什么吗?谁知他看都不看我,就答,情书的背面是空白的,可以用来当草稿,不能浪费。”   柳荞:“……”坦白讲,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嗯,这很展亦清。   趁着杜梦去盛水之际,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听说你以前收了很多情书?”   他像是在有意等她的来信,所以她的信息一来,他很快就回复了:“是的。”   柳荞:“为什么?”   展亦清:“内容我不看,只是用来当草稿而已。”   柳荞无语,果真如此啊。   见她没有回复,他以为她生气了,于是哄她:“不要想太多。”   柳荞:“我没有生气啦,只是觉得很郁闷,我长这么大,还没收过情书,不知道会有什么感觉。”   展亦清拿着手机走到窗前,黑亮的眸子望着窗外同是黑色的暗夜。夜风轻拂,月色宜人,这个城市安静的一面渐渐在他的眼前浮现。   犹如流星瞬间划过天际一般,一个念头也在他的脑海闪现,然后慢慢酝酿,直至最后成形。   展亦清:“早点睡,晚安。”   他放下手机,然后拿起外套出门去。他想,是时候该为他和她的进一步关系做准备了。   柳荞回以他一句“晚安”,然后继续跟杜梦聊起了他少年时期的八卦。   “他收下情书后,那些女生就都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的心意,于是一个个的都对他苦追不休。直至到了这种时候,后知后觉的他才意识到了事态严重。但情书都收下了,而且还被他用来当了草稿,他也不好再退回去。于是乎,他想到了一个妙招……”   “什么妙招?”柳荞两眼放光地看着她。   杜梦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毁容。”   “什么?”她一惊,猛地从床上站起,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   杜梦叹气:“看来亦清说得对,你太容易一惊一乍了。”   柳荞郁闷:“可是他毁容。”这真的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好吗?!   “安啦。”杜梦伸手把她拉着坐了下来,又给她喝了一杯水压压惊,这才接着道,“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啦,他也就只是一个劲儿地吃,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大胖子。”   听她这么说,柳荞安下心来,不过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真的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大胖子?”   杜梦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真的。如果你还不信,你可以去看看我们的初中毕业照,那时候他还是胖嘟嘟的呢。嗳,不过估计他的照片早就不见了,就算还在,他也可能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你看,男人嘛,要面子。”   柳荞对此表示深以为然。虽然现在他对她好得实在是难以言喻,连她自己都羡慕不过来,而且他也说过他会迁就她,但是对于他这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未必就能……咳咳,男人嘛,要面子。   唉,突然觉得好可惜。   她忍不住想入非非,胖嘟嘟的展亦清会是怎样的呢?   “后来呢?”她想知道,在他变胖了之后,那些女生就都放弃追他了?如果真是这样,柳荞会深深地鄙视她们,真是一群现实的女生。   “后来?”杜梦的神情突然变得古怪,似是有什么惊天秘密要从她口中迸出一般。她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即便成了一个胖子,他也是一个出色的大胖帅哥,仍旧把那些瘦子甩到了几条街之外。”   果然啊,柳荞暗叹,胖子都是潜力股。   “再后来呢?”   “在那之后……”   夜渐深。窗外的夜色黑得浓郁,如同泼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墨水。而在深邃夜色的笼罩之下,房间里却亮如白昼,两个女人窝在被窝里促膝长谈,颇有一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意味儿。   与此同时,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另一个房间里,展亦清把桌面上的物品收拾妥当,然后转身对着她所在的那个方向笑了笑,就躺在床上入眠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展亦清跟着柯恪在工地和柯堡集团之间来回跑。而在他们忙于工作的这段时候,杜梦特地给自己休了假,带着柳荞四处游玩。   柳荞感慨,在这位热情好客的“东道主”的感染下,自己好像喜欢深深上了这片动静皆宜的热土,居然有点儿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最后展亦清允许她在这里待多一天,于是杜梦又拉着她,到她的房间里饮酒,互诉衷肠。   虽说是互诉,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杜梦一个人唧唧歪歪。   她跟柳荞聊她的事业,聊与展家兄妹的交情,聊与柯恪的罗曼史,但凡她能想到的,她都能跟她聊上一通,而且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还越聊越起劲,声情并茂。   不知过了多久,柯恪推门而入。   当他看到两个红着脸的女人歪歪斜斜躺在床上,地板上满是凌乱的纸团和空酒灌之时,他恨不能将她们撕……   好吧,他舍不得。   他捏了捏微微胀痛的眉心,然后一个电话打给展亦清:“快点过来把你的女人拎过去。”   展亦清放下手提来到她们所在的房间,眼前所见跟柯恪看到的所差无几。   他眉头一蹙,睨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柯恪,眼神犀利,带着一股逼人的阴气。   柯恪了然,摊开双手:“我可没有碰她。”   展亦清收回视线,然后走近床旁把柳荞抱了起来,回了自己的房间。   把她放回床上后,他去拿毛巾湿了热水,拧干后轻轻擦拭她的脸。   她醒了过来,但脑袋还有些晕眩。一双眸子亮如星辰,视线却迷蒙得聚不了焦,看到的他的脸廓也是模糊不清的。   她嘤咛一声,侧躺着抱住他的手臂。   他明知故问:“怎么脸那么红?”   柳荞抬头看他一眼,又羞涩地低下头:“看到你,觉得害羞了呗。”   “小骗子。”他曲起手指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眼里满是似水柔情,“明明是喝酒喝红了脸。”   “唔……”她娇憨应道,“人家只喝了一丢丢啦。”   “一丢丢就醉成这个样子?”说时,他放下毛巾,把她的外套脱了下来。   柳荞乖顺地任由他摆布,声音却理直气壮:“谁说我喝醉了?我现在清醒得很。”   闻言,他微微失笑,转而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看了他片刻,然后抬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又点了点他的嘴唇,声音软糯地开口:“你是……小展?不对不对,是展亦清。可是为什么,你跟小展长得那么像?”   展亦清暗暗觉得好笑。还说没喝醉,明明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他揽她入怀:“我是展亦清,也是你的小展。”声音轻柔得如同被月色浸染过的云朵。   她捂着嘴笑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是展亦清,也是我的小展。”   瞬间,他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抱着她躺下,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但她却很不安分,身子扭动个不停,几乎要把他的身体摩擦起火了。   “小展,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他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克己地问:“你想听什么歌?”   她唱起:“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他有些鄙夷:“能不能换一首?”   “那就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你的品味真是古怪。”   她瞪他一眼,又觉得不解气,干脆翻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他无奈屈服:“好,我唱给你听。”   “不要!”她一口拒绝,突然改变主意,“你讲故事给我听吧。”   “……”他把她身子翻了过来,“你想听什么故事?小红帽?白雪公主?”他尽量配合她古怪的品味。   “不要!”她仍旧拒绝,“这些故事太老土了。”   他无言以对。难道两只老虎和小兔子乖乖就不老土吗?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她却突然大发善心:“还是我讲故事给你听吧。”   他如释重负,勾唇轻笑:“好。”   柳荞盯着天花板想了片刻,而后缓缓开口:“有个地方叫做乐真。那里住着很多小朋友,其中有一个女孩叫荞儿,有一个男孩叫小展。荞儿对小展很好,可小展却对荞儿不冷不热的,就连流氓兔都不肯借给她玩。后来……小展离开了,把流氓兔留给了荞儿。他离开后,荞儿每天都打流氓兔,骂他臭没良心,骂他忘恩负义,而小展去到了一个新学校后,终于开始想念荞儿,于是一笔一画写下了她的名字。”   她抬头,借着柔和的壁灯与他对视。良久,她问他:“你相信这个故事吗?”   他笑了笑:“我相信。”   她又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你说,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小展就喜欢上他的荞儿了呢?”   “也许吧。”他叹道,可惜那时候他对这种事还很懵懂无知,并不懂得如何面对,更不知道怎么去把握,去珍惜。   这是一条延绵的感情线,曾经断过点,而他们都不知觉。幸亏十几年的时间让他找到了那个断点,然后由他重新接上。   “小展,荞儿觉得好幸福。”她乐呵呵地道,“真的好幸福。”   “我也是。”他抱紧她,“因为有了荞儿,小展也很幸福。”   她轻嗯了一声,他却没听到,以为她睡着了。顾及到她的睡姿有些别扭,他想给她换个姿势,孰料他刚动了动身子,她那搭在他腰腹上的手却从他的衣摆探了进去,手指在他温热的胸膛上画着圈圈。似有若无的触感,让他觉得酥麻。   展亦清呼吸狠狠一窒。   她挠了挠他,问:“小展,你很热吗?我帮你脱衣服好不好?”   因为许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她就当他默认了,随即便起身坐在他的大腿上,将他的衣扣一一解开。   他定定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早已深陷于她那双欲眠似醉的眸子里。   等把他的衬衫褪去后,他厚实的胸膛和紧致的腹肌便呈现在她的眼前,毫无遮掩。由于视觉冲击太过强烈,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许是因为酒劲还没缓过来,酒壮人胆,她顾不得矜持,俯下身子轻轻啃咬着他的下巴,两只小手在他的光裸的肌肤上四处游走。   “小展,还记得我们的恋爱条款吗?”   她的手指就像火柴,与他的肌肤不停摩擦,然后起火、燃烧、升温、发烫……展亦清觉得自己的身体烫得似是要熔化了。   他微滚了滚喉结,声音有些暗哑:“记得。”   “现在我要向你证明,我有勇气对你说出那几个字。”不知为何,她的语气里隐隐有笑意。   展亦清将手搭在她的腰肢上,极力克制住那股欲望,只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迟疑一瞬,她低头张嘴咬他的耳朵,声音轻细却格外清晰:“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   他的所有顾忌所有理智,都在她说出这四个字后悉数幻化成泡沫。   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狂热的吻触如同雨点般密密匝匝地落在她的身上。   “宝贝儿,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他的唇舌在她的脖子上游走着,那性感的声音入了她的耳,便成了销魂蚀骨的魔音。   柳荞吃吃地笑:“我只磨你。”   他将她的衣服缓缓褪去。灯光下她的胴体犹如一块无瑕的璞玉,散发着诱人的女人香。   他又滚了滚喉结,缓缓道:“我只被你磨。”   话落,他再次低头吻住她。   柳荞热情地回应着他的亲吻,丝毫没有平日里的羞涩赧然。直到他的腰腹微微一挺,她的身子才不禁颤抖起来。   察觉到她在紧张,展亦清附在她的耳旁低声呢喃:“荞儿,放轻松。”   她眯着眼看他,双瞳剪水,媚若秋波,而她的小脸也早已一片酡红,粉若桃花,分外妖娆。   她辩解:“我没有紧张。”   “是吗?”他微微失笑,“那我进去……”   话音未落,他又往里挺了挺。   “疼……”她惊叫一声,攀在他后背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了力,那指甲几近抠进他的皮肉里,而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吻去她额头上的汗珠,有些不忍心:“我会轻点儿。”   他稍稍放缓了动作,可她仍旧觉得,他的每一次挺进,都像是要把她的身体彻底贯穿,破碎的呻/吟不时从她嘴里冒出来。   她轻轻啃咬着他的锁骨,声音低不可闻:“小展,我很喜欢。”   是的,她喜欢,喜欢自己的身心都属于他。   她喜欢,他的每一次冲撞,都像是为她铺开了一副旖旎绮丽的画卷。在那副画卷里,有他,也有她,他领着她一起,在那个美妙得不像话的世界里,寻寻觅觅,竟然贪心得不想停下来。 ☆、第五十一章   次日退房后,由柯恪开车送他们到机场。因为柯恪的业余爱好是赛车,而且这个时间点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道路比较宽敞畅通,所以他不自觉地加了速,快得连车窗外的风景还未入眼便已飞到脑后。   以这样的车速,时间倒是省了不少,但是这对于一个对死亡充满恐惧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柳荞紧紧抓住展亦清的手臂,不敢松开半分,又看了一眼坐在副驾上泰然自若的杜梦,她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开口叫柯恪开慢一点儿。   只好……委屈一下展亦清了。   她抬头看他,见他眉头紧蹙,就以为是自己抓疼他了,于是缓缓地松开了手。   察觉到她的异样,展亦清适时回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肩膀,旋即对某人命令一声:“开慢一点。”   柯恪对着后视镜瞪了他一眼,又看看靠在他身上,脸色有些泛白的柳荞,到底还是减了速度。   杜梦回头看她,不免担忧:“柳荞,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言毕她就掩唇打了一个哈欠。   闻言,杜梦颇具玩味地问了一句:“没睡好?”   柳荞一愣,下一秒便靠在展亦清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满是一副“我已经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的神情。   展亦清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勾唇笑了。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瞌睡虫就蹭蹭蹭不停地窜了出来,于是她脑袋昏昏沉沉地上了飞机,又脑袋晕晕乎乎地下了飞机。   走出机场后,她揉了揉脸,随他上了奥迪,然后靠在椅背上……继续睡!   展亦清看她一眼,暗暗觉得好笑。看来她昨晚的确是累过头了。   他倾过身子,把副驾的座椅调低了些,又把外套脱了盖在她的身上,免得她着凉。但她可能真的太累了,即便身上有动静,她也毫无察觉,睡得毫无防备。   展亦清心想,以后得看着她才行,不能让她随随便便在别人面前睡觉!   她就这么闭着眼昏睡,直至到了楼下,她仍旧没有睁开眼。展亦清颇觉无奈,为什么他以前不知道她这么喜欢睡觉?   他正在寻思着是让她继续睡还是把她叫醒之时,她却突然睁开眼,目光茫然地望着车窗外的夜色。然后转过头,便撞上他沉沉的目光。   她缓缓坐起身子,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便滑落了下来。   展亦清弯身拾起衣服,又把她的座椅调了回来。   她揉了揉额头,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到家了吗?”   “在楼下。”他答,抬起一只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声音轻柔:“还困吗?”   她摇了摇头:“不困了。”   许是因为刚睡醒,她的五官皆添了几分迷糊慵懒之气,头发也有些凌乱。可展亦清偏偏觉得,这样的她显得愈发我见犹怜,顾盼生辉。   “那我们上去吧。”   啪的一声响,灯光从头顶的天花板倾泻下来,照亮了整个客厅。直到这个时候,柳荞的意识才完全回了笼。   她说:“晚饭待会儿再做,我先去洗澡好不好?”   展亦清垂眸静静地看着她。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在她身上看出了某些与往日不同的感觉,可他一时之间又说不明到底不同在哪里。   略微沉吟,他缓缓地道:“好。”   等她进了浴室之后,他打电话到某一他以前常去的某会馆订餐。约摸半个小时后,送餐员把晚餐送了过来,可某人也许洗澡洗得太忘我了,仍把自己关在浴室里不出来。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然后走到浴室门前,正想敲门时,里面的人毫无预兆地打开了门。   柳荞愣了一下:“怎么了?”   他摇头:“没事,就想叫你吃饭。”   吃饭?柳荞蒙圈,难道是因为自己还没睡醒?晚餐不是还没做吗?   她带着疑惑走到客厅,当看到餐桌上摆放着的几个饭盒时,她才了然。   “不想你太劳累,所以就在外面点了餐。”他站在她的身后,双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   柳荞回头看他,语气意味深长:“我觉得,不让我劳累的最佳方法就是……你把所有家务活都承包了。”   展亦清一愣,随即低声笑了笑:“那也要看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闻言,柳荞飘给她一个白眼,刚刚不是给了他表现的机会了吗?真是会装!   因为在飞机上昏昏欲睡,再加上飞机餐不合她的胃口,时至现在,她的确觉得饿了,故此,不消片刻,她就把一大碗饭解决得一粒饭都不剩。   见状,展亦清觑她一眼:“我这里还有,你要不要吃?”   柳荞抚了抚稍稍鼓起的肚子,又看看他碗里还剩三分之一的饭菜,终是摇了摇头:“不吃了,再吃就成大胖猪了。”   “怎么会?”他微挑了挑眉,语气暧昧不明:“以后我们多多运动便是。”   闻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总之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活像一只被煮熟的小龙虾。   “羞死人了。”她捂着脸道。   知道她又想歪了,展亦清颇觉好笑。但既然她都这么想了,他又有什么理由不遂了她的愿?   见他许久都不作声,柳荞好奇地把手指分开一条缝,然而从指缝间看到的一幕,真是让她大跌眼镜。   某流氓正在……宽衣解带。   她惊呼:“你在干嘛?”   “看不出来吗?”他抬头看她,反问一句:“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夫人都想到那里去了,我有什么理由不成全你?”   “住手!”她一声喝住,与此同时倾身按住他搁在腰带上的手,“不许乱来!”   展亦清低头看了一眼她覆在他腰带上的手,又看看她因为生气而鼓起来的腮帮子,慢条斯理地道:“是你乱来了。”   柳荞听得满头雾水,什么叫做是她乱来?   见她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展亦清无奈地仰天长叹:“你再不把手拿开,我不能保证接下来不会……”   闻言,柳荞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恍然一惊。这手放的位置还真是微妙啊。   她猛地把手缩回,佯怒道:“安安分分地吃饭,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无限配合地道:“夫人教训的是。”然后果真安分地吃起饭来。   柳荞偏过头看着窗外如墨的夜色,不自觉地扬起唇角……笑了。   翌日,柳荞醒来的时候,窗外正飘着微微细雨。   她赤着脚走到窗旁,推开窗,细细的雨线便随风从窗口飘了进来。直到现在她才发现,湳市也开始降温了。   她打了一个寒颤,关上窗后,正欲回头,却听闻身后传来一道略带责备的声音:“怎么不穿鞋?”   柳荞回头,便看到展亦清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低着头,眉头微蹙地看着她的光脚丫。   她也低头看着自己白白嫩嫩的脚趾头,瓮声瓮气地答:“习惯了。”   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在家里都习惯了不穿鞋,除非天气冷到不能忍的地步。而跟他住在一起之后,她尽量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至于现在……本来她以为他已经去上班了,但谁知竟被他逮了个正着。   “把这坏习惯改了。”说时他就走上前去,把她打横抱起。   柳荞一惊,还未来得及为自己辩白,他又说:“天气变冷了,不能把自己冻坏,否则我会心疼。”   闻言,柳荞努了努嘴,但她的心里明明甜得不要不要的了。   “你怎么还没去上班?”待他把她的拖鞋拎过来后,她问他。   “今天天气不好,我送你去书店。”   “可是这样不会耽误到你的工作吗?”   “不要紧。”   “哦。”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瞎操心也没用,再者说了,她还是挺相信他的工作能力的,毕竟……她已经准备好将以后养家糊口这一重任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车子在书店门前的大路上停下。   不知是因为天气不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较之以往,今日来书店的人并不多,柳荞透过车窗看出去,只有寥寥几人站在店门外。   她不知觉地陷入了沉思,但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展亦清已经打着伞绕过车头来到了副驾驶车门边。   柳荞推开车门,双脚刚落地便觉肩膀一沉,然后她整个人都被他紧紧地揽在身侧。   雨大了些许,而她看到,雨伞微微向着她这边倾斜。   天气变冷了吗?她不觉得,因为她的身边都萦绕着他给的暖意融融。   快到店门时,她听到他说:“如果不是怕你害羞,我会背你过去。”   她低声反驳:“如果不是顾及到我的形象,我现在就想揍你。”   “你不会,也舍不得。”他低声笑笑。等把她送到门口时,他的语气恢复正常:“今天下午我会早点来接你。”   他走后,海琪立马上前八卦:“荞姐,你跟老板这么恩爱,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哦。不不,喜酒就免了,还是喜糖……”   柳荞适时出声打断她:“你这臭丫头的脑袋成天都装着什么啊?净说些有的没的。”   海琪被她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当她看到老板娘的脸上泛着红晕时,她又觉得哪里很奇怪。   寻思一阵,她说:“荞姐,这次我可是说正经的啊,我总觉得几天不见,你好像变了。”   “变了?”柳荞一边核对书单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变胖了还是变瘦了?美了还是丑了?”   海琪摇了摇头:“我不是说外表,而是感觉,感觉你懂吗?”   柳荞睨她一眼,摇头:“不懂。”   海琪一愣,然后甩给她一个背影走开了。   好吧,其实她也说不上那种感觉是什么。   下午四点不到,雨停了,他来了。   柳荞看到他,微微一怔。虽然他说过会早点来,但提前两个钟,这也太早了吧。   此时,正好店里剩下的唯一一名顾客前来买单,展亦清走到收银台前,看了看用讶异目光看着自己的某人,说:“准备下班了。”   闻言,正在扫码的海琪立马加快了速度,收钱,找钱,装书,欢送顾客走好……一气呵成。   搞定手头的工作后,她乐呵呵地道:“那个,老板,我先走了啊。”   展亦清朝她颔了颔首:“辛苦了。”   海琪露出更大的笑脸,然后抓起包包一溜烟窜了出去。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柳荞问他:“这么早,要去哪里?”   他勾唇浅笑:“过几天就是言贞的婚礼了,难道你想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去参加?”   高档的女装礼服店里,柳荞看着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衣服,直觉得眼花缭乱,难以下手选择。   “真的要买吗?”她抬起头,问进店后就始终陪在她身侧的某人。   展亦清看着她,微挑了挑眉:“那你穿什么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把她说瘪了。   “可是我不会选啊。”顿了顿,她接着道,“要不你帮我选吧。”   “你相信我的眼光?”   她不假思索地点头:“相信!”   她回答得这么毫不犹豫,倒是让他来兴趣了:“为什么?”   “就凭你看上了我。”   展亦清似乎是笑了一下:“这么自恋,谁教你的?”   她依旧回答得很快:“展老板。”   一旁的导购小姐见他们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颇觉尴尬地干咳几声,然后说:“先生,小姐,这些礼服都是我们店里的最新款,很受女性朋友的欢迎。”   “嗯。”他的声音依旧轻轻的,却带了几分疏离,“不麻烦你了,我们自己选,等选好后会跟你说。”   “……”导购小姐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好的。”   见状,柳荞朝她歉意地笑笑。   展亦清却浑然不觉她的小动作,目光专注地逡巡在眼前满架子的礼服上。不多久,他从架子上取下一袭紫色长裙递到她面前:“去试一试。”   柳荞接过他手上的裙子,犹豫着走进了试衣间。   几分钟后,导购小姐领着她从试衣间里出来。   看着她微低着头徐步走过来,展亦清缓缓勾唇一笑。   是他想要的效果。   这条裙子虽然看起来款式简单,但它的一字肩设计显露出她白皙的香肩,而且它上身紧致,包臀,下身阔摆,衬出了她的玲珑曲线。看来这条裙子的尺寸刚刚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展亦清看着她,竟挪不开目光。此时此刻,她的头发用发圈随意盘起,几绺发丝散落在肩上,凌乱中透露出几分俏皮,俏皮中又带着一股不张扬的妩媚,让他心生悸动。   他现在终于知道从昨晚就滋生起来的那股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   女人味。他发现他的荞儿越来越女人了。   见他眼睛一瞬不眨地打量着自己,柳荞愈发觉得窘迫,两手紧紧拽住裙子的两侧,声音轻轻的:“这样子,可以吗?”   展亦清走上前去,一手执起她的手,一手手指轻轻摩挲她因为害羞而微微泛红的脸,说:“荞儿,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其实你很美。”   闻言,柳荞讷讷地摇了摇头:“没有,你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   他暗叹。幸好,他是第一个。   “就买它了。”说时,他抬头跟导购打了一个招呼。   柳荞却扯着他的衣袖,有些迟疑:“可是……它很贵啊。”她刚刚看了标签,这条裙子得要好几千啊,相当于她之前一个月的工资。   展亦清觑她一眼,缓缓道:“这条裙子能被你穿在身上,那是它的荣幸。”   “……”柳荞哑然。这人……能不能不要老是夸她?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之前跟木子霖讨论过的“衣服理论”,那时候她还想着她会不会有幸入他的眼,被他带回家,而现在,她依然想知道答案。这么想着,她也就这么问了。   “我不但会买回家,还会把它当成宝一样供着。”他回答她说,“不过……幸亏你不是衣服,否则我就得娶一件衣服为妻了,想想都觉得很奇怪。”说完,倒是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柳荞并未接话,但她内心里的感受却如波涛汹涌。她觉得,她现在就是被他呵护在手心里的宝。   这是她的荣幸。 ☆、第五十二章   虽然早已听闻亦贞酒店的大名,不过这还是柳荞第一次亲临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地方。说是陌生,是因为此前她从未踏足,而之所以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大抵是因为它和展亦清息息相关,总觉得这里的每一处,都有他的影子。   孙遥把车停在了酒店大门口,一名侍者前来为展亦清打开车门,并礼节性地叫了一声:“展总。”   他微微颔首,并未急着下车,而是转过头看着柳荞。她正侧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似是有什么东西让她着迷不已。   “荞儿,我们该下车了。”他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外面有点冷,先穿上。”   闻声,她转过头,回以他莞尔一笑:“好。”   刚一下车,就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前来道贺,而他只是回以一句简单的“同喜”,虽然疏离,却又不失礼节。   其他几人笑呵呵了几声,然后都佯装不经意地打量着站在他身旁的女子。看到她身上披着一件衣服,而展亦清又刚好没穿外套,于是几人都心照不宣,彼此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人一个没忍住,声音朗朗地开口:“看来再过不久,我们就能喝上展总的喜酒了,真是双喜临门啊。”   听言,柳荞不自觉地红了脸庞,而展亦清见状,唇角轻轻扬起:“谢谢。”言罢,便携着她走进了酒店大门。   “我们先去休息室,杜梦和柯恪可能已经到了。”   她的双眸蓦地一亮:“他们也来吗?”   看她那开心劲儿,展亦清不免觉得好笑:“你就那么想要看到他们?”   一想到从荀市回来后,她每晚都会花上个把小时跟杜梦煲电话粥,他就觉得心里有些郁闷。当然,他并不会去限制她的交友,只要不“见友忘色”就好。   “诶?也不是很想啦,不过多几个伴不是很好吗?万一你很忙,他们或许可以陪着我啊。”   他笑:“嗯,也对。”这个丫头还挺会为自己着想的,不错,很好。   说话间,他们便来到休息室的门口。他刚要按下门把,里面的人就已经先行一步开了门。那人正是柯恪。   两个男人同时抬头,同时睨了对方一眼,彼此都默不作声。   柳荞汗颜。果然……两个奇葩的男人站在一起,气场不同,便会互相排斥。咦?不对,不是异性相吸吗?他们应该互相吸引才对啊。咦?又不对,因为他们是同性啊。   她还兀自沉浸于自己毫无意义的浮想联翩之中,杜梦就已经从柯恪的背后窜了出来。看到柳荞,她也顾不上自己穿着一袭淑女范儿十足的礼服,一步上前搂住她:“我的小荞荞,你可想死我了。”   柳荞踩着近十厘米高的高跟鞋,而她平时少穿,时至今日她也未能完全Hold住这个高度,所以杜梦一个劲儿地扑上来,她差点儿就来了个后空翻。幸亏展亦清眼疾手快,伸手撑着了她的后背。   看到自家女人对别人如此热情,柯恪忍不住奚落一句:“梦,你矜持一点。”   嗯,这句话也是展亦清想说的,她那么用力,万一伤到他的荞儿怎么办?   杜梦却不赞同,尖着嗓音抗议:“看到我的小荞荞,我高兴我激动,我干嘛要矜持啊?”   “谁的小荞荞?”展亦清蹙着眉头,语气摄人。   仍旧搂抱着柳荞的女人听言,立马松开自己的双手,瞪他一眼:“是你的小荞荞,是你的荞儿,满意了吧?”   “当然满意。”说时,他把撑在柳荞的后背的那只手下移,搂住了她的腰肢。   见状,杜梦用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随即又盯着柳荞身上那身紫色礼服看了几秒,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装满了耐人寻味。   柳荞被她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你看什么?”   杜梦不答反问:“你身上的礼服是谁给你买的?”   “是……亦清。”说时,她抬头看着眉目清俊疏朗的展亦清。   他张了张嘴,但一个字还未出口,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可闻。   杜梦眼尖,老远就看到了来者是为何人。她立马收拾起方才的不正经,端正身子,声音甜美地喊了一声:“叔,婶,你们来啦。”   她口中的叔婶正是展如鹏和唐可玲。   柯恪对两位长者颔了颔首,以示问候。而展亦清也朝他们淡声唤了一声:“爸,妈。”   而柳荞看到他们,想起前段时间和他们并不十分愉快的相处,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无奈只好低着头,轻声打招呼。   唐可玲看到她,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展言贞已经跟她提起过柳荞会来参加她的婚礼,倒是一旁的展如鹏,看到展亦清身旁站着一个自己不想看到的女人,一张脸立马阴沉下来,转而对着展亦清命令道:“你跟我过来。”说完他便转身走远。   看他离去,唐可玲无奈地叹气。   “亦清你随我去,小梦,你带着柳荞去言贞那儿吧,她还在化妆,或许你们可以帮帮她。”说完她又摇了摇头,抬步跟上展如鹏的步伐。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柳荞觉得自己刚刚才敞亮的心房像是被人狠狠地关上了房门,心里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小展,他们……”   他打断她:“相信我,没事的。”   “你怎么回事?怎么把她带来了?”他一进门,展如鹏就沉声喝斥。   “她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不可以带她来?”   “我不是叫你不要跟她在一起吗?”   “我答应你了吗?”   “你……”展如鹏气结,紧握成拳重重地捶打在桌面上。   “你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聊吗?非要像现在这样,一见面就动怒,吵架?”唐可玲见状,觉得心痛难当,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只能在一旁,安抚着两个身上冒着怒气的男人。   展如鹏在沙发上坐下,别过头不去看他。   而展亦清仍旧站在门口处,沉吟片刻,他才在展如鹏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然后问出了一个早就萦绕在心头的疑问:“柳荞的学费怎么回事?你那么不待见她,为什么还要资助她上学?”   展如鹏眯眼看他,语气不明:“谁告诉你的?”   他反问:“这个问题重要吗?”   默了几秒,展如鹏解释说:“她救过你,我想过要报答她,可是又怕她为难,不肯接受,就以资助的名义帮她完成学业,还特别叮嘱了白院长,千万不要告诉她。”   他的解释,倒是和白奶奶所言相差无几。   “那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当时你还小,你知道后又能做什么?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来解决就好,与你无关。”   他冷笑一声,与我无关吗?   他明知故问:“当年,她救的人是谁?”   展如鹏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不过他还是如实回答:“是你。”   他紧接着问道:“那是否与我有关?”   对方冷哼一声,默不作声。这小子,就会套他的话。   “你们……”他顿了顿,双眸直直地盯着展如鹏,然后视线又落在唐可玲的身上,“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话落,整个休息室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展如鹏和唐可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都未开口,而展亦清则很有耐心地坐在一旁,等着他们的回答。   半晌,展如鹏才挥了挥手:“没有,你走吧。”   空寂寥寥的走廊里,回响着展亦清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连同一起在空气中回荡的,还有他那纷乱的思绪。   从刚刚跟展如鹏的谈话开始,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偏偏这种感觉他却说不清,道不明,这让他更加觉得焦躁不安。会是什么事情,让展如鹏如此这般拒绝她,不看好她?单单是因为他所谓的小偷小摸吗?不是的,展亦清觉得,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的眉头紧锁着,黑亮如墨的双眼里却布满了阴鸷沉郁,面色阴冷得似是凝上了一层冰霜,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拳,露出手背上突突跳动的青筋,而他自己却毫不知觉。他想,一定要彻查清楚,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阻碍他和她的幸福,绝对不能!   可是,万一查出那个让他惴惴不安的真相后,他又该怎么做呢?可笑!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这么走着走着,想着想着,他就来到了展言贞所在的休息室。   他推门而入,却看到偌大的一个休息室里,只有柳荞一个人。她双手挽起裙摆,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十足一个好奇宝宝的样子。   一看到她,他的心情瞬间豁然开朗了,而前一秒还萦绕于心间的郁结也消散无踪,无从寻觅,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抬步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搂住她的腰,俯身附在她的耳旁低语:“在看什么呢?”   柳荞着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缓过神后便嗔怒道:“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   展亦清忍不住低笑一声,然后把她身子转过来,让她面对着他:“其他人呢?”   “她们在里间换衣化妆。”她手指着他左后方的房间,接着道:“我不懂这些,帮不上什么忙,就留在这里看看。”   他转头瞥了一眼里间,然后执起她的手:“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柳荞不悦:“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地跟他走了出去。   只不过片刻工夫,此前还很空荡的走廊里现在却时不时有三三两两个人经过。顾及到每个休息室都可能会有人在里面,他选择带她到了较为偏僻的楼梯间里。   “你要跟我说什么?”柳荞揉了揉被他握得微微泛疼的手腕,问他。   他侧着身子,双手插兜,头部微微扬起,像是在看什么看得入迷,又像是在沉思,又或者……只是在放空。   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只能看到他线条明朗的脸廓和他颀长的身姿,并看不出他脸上的神色。   他不语,她不免担心:“小展,你怎么不说话?”   “柳荞。”他转过身子看着她,神色如常,语气却与以往略微不同,尤其是在他直唤她的名字的时候。   她轻轻淡淡地应了一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细细想来,我好像没有听你对我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现在,此时此刻,我想听你说。”   闻听此言,柳荞觉得好笑:“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肉麻?”   “说给我听,好不好?”   见他神色认真,柳荞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转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展亦清,其实我早就该让你知道……”她抬起一只手,纤细的手指从他的眉心沿着鼻梁落到了他的唇上,“让你知道,我爱你。”   如愿以偿的某人似是松了一口气,又道:“还有呢?”   “还有……”她把手落在他的肩上,凝视着他。   因为她穿着高跟鞋,这一次不用费力地踮起脚尖,只需向前移动一点,再一点,她就能吻住他。   然而,当两人嘴唇之间的距离还差几厘米时,她却突然顿住,继而将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前。   “后面有人。”   闻言,展亦清回头,看到一名男子徐步走上来时,神色微微一怔。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那人也愣了一下,不过说话时语气里的笑意却很明显。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继续道:“刚刚在接电话,没注意到你们在这里……”   “没事。”他难得没有表现出被打扰的不爽,对那人微微颔首道,“如有招待不周,请见谅。”   “不会。”男人已经走上来站在他们的旁边,见柳荞还缩在他的怀里,打趣道:“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继续。”   闻言,柳荞懊恼得都想咬舌自尽了。   就在那人打开楼梯间的门准备离去时,她猛地从展亦清怀里抽出身来,朝男人背后喊了一声:“等一下。”   男人闻声回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位先生,刚刚……刚刚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对不对?”   邵廷之愣了一下,随即浅浅地笑了笑:“当然没有。”言毕,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那扇门关上时,柳荞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落了下来。   “他是谁啊?”   “言贞的前男友,邵廷之,是一名老师。”   老师?与他给她的感觉一样,温润得像是从古时走出来的翩翩君子。   “他也来参加言贞姐的婚礼?”   “嗯。”   柳荞来兴趣了,抬头看他:“如果我成了你的前女友,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展亦清觑她一眼,语气轻缓却很坚定:“那我只能回答你说,我永远都不会让这个‘如果’成真。” ☆、第五十三章   宽敞明亮的酒店大厅里,人群簇拥,人声沸扬,如同刚刚煮沸的开水。   为了躲开他人好奇且略带审视的目光,柳荞并没有跟展亦清坐在一起,而是随着杜梦和柯恪在靠近后门的桌子旁落了座,然后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前方。   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响起,中央红毯上,展言贞正挽着父亲展如鹏的手臂,徐徐袅袅地走向舞台,走向她的白马王子。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就连空气也像是涂上了一层甜蜜的色彩。   柳荞忍不住慨叹:“言贞姐真是太漂亮了,我看了我都心动。”   听言,杜梦掩着唇扑哧一笑:“你就不怕亦清听了这句话后,把他的姐姐当作情敌?”   “……”不至于吧?   柳荞讷讷地转头,视线穿过层层人墙落到了他的身上,而他也像是有所察觉,原本专注于台上的目光倏然转移,回过头与她对视。   他扬唇笑了笑,那盈满笑意的眼睛似是在对她说着浓情蜜意的情话。   她愣了一下,然后望着他,抿着唇浅笑。   就在这时,有一女子凑到展亦清的身旁,正满脸堆笑地跟他说着什么。而在柳荞看来,虽然他面对那个女子时换上了一脸的面无表情,但她还是不自觉地轻拧起眉头。   杜梦显然也看到了那一幕,缓缓开口道来:“那个女人叫温雨桐,是亦清的追求者之一。她爸跟我爸,还有亦清他爸是好朋友,但我很少跟她接触,因为她有大小姐脾气,跟我合不来。”话虽这么说,但她的语气依旧是很平和,听不出哪怕一丝的嫌弃和不屑。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我跟你比较合得来。”   本来听得好好的,但此话一出,柳荞顿觉受宠若惊:“这……是我的荣幸。”说完,她又安安分分地盯着台上。   告白、宣誓、交换戒指、拥吻……一场婚礼,一次仪式,其实也不过如此,但它却一如既往地吸引着她,还有许多像她这样的女子。   她不能自已地浮想联翩。她和展亦清的婚礼,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风景呢?   仪式结束后,就是各种寒暄,各种敬酒。杜梦说要去陪她爸爸一会儿,也邀上柳荞一起。但柳荞托辞拒绝了,她觉得这儿人太多,不太适合她去打酱油。   杜梦和柯恪离去后,她便徐步走向自助餐桌。   这场婚礼的来宾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她自认为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罗,Hold不住这样的大场面,故此,即便得到新娘子展言贞的亲自邀请,倘若没有展亦清的陪同,她是肯定不会来的。   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小展正与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举杯对饮,把她遗忘了,所以她只能用食物填补内心的空虚。   她拿起一颗提子放进嘴里,一边嚼啊嚼一边四处张望,便发现几米开外的斜对面正坐着在楼梯间遇到的那个男人。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提着裙子走到他对面坐下。   邵廷之显然还记得她,见她走过来,微微惊讶。   倒是柳荞,此时并不觉得拘谨,嫣然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是邵先生。”   对方也笑:“如果我猜得没错,是亦清告诉你的。”   柳荞笑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问:“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邵廷之并未直接拒绝,婉言道:“你想问便问,这是你的自由,但我不一定会回答,这是我/的/自由。”   柳荞怔了怔,完全没想到他的回答竟是如此。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当然要捍卫自己的自由。   她清了清嗓子,问:“我听说,你是言贞姐的前男友,那为什么……你会来参加她的婚礼?”   一般来说,当前任跟别人结婚时,不是应该表现得黯然神伤,默默垂泪吗?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非如此,不但盛装出席前女友的婚礼,而且还表现得那么轻松自在,完全看不出他有半分忧伤。这不得不让柳荞怀疑,他跟言贞姐之间真的有过一段情吗?可这是展亦清告诉她的,他不至于骗她吧?   邵廷之并未因为她问出这么个问题而生气,反而弯唇笑笑:“是她邀请我来的。”   这……柳荞更搞不明白了,这两人是……和平分手?可这也太和平了吧?!   见她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邵廷之险些失笑,继续道:“因为在一起觉得不合适,分开后发现,做朋友才是两人相处的最佳状态。”   “就……这样?”   他轻嗯了一声,还想说些什么时,搁在他手边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与此同时屏幕亮起。   柳荞低头一看,还未来得及看来电显示,他已经拿起手机,嘴角轻轻扬起,眼角眉梢染上了笑意。   却不是对她的那种客气而疏离的笑,而是带着几分宠溺的笑。   她瞬间了然。   “抱歉。”他说,“帮我向言贞转告一声,我先走了。”言毕他朝她颔了颔首,然后起身,迈着长腿离去。   他走后,柳荞又是独身一人。   她正兀自失落着,却蓦然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转过身子,便撞上了展亦清那幽深似古井的双眸。   他很帅。而今天的他尤其帅气。   他穿着墨蓝色的西装,酒红色的领带正一丝不苟地熨帖在他的胸前,衬得他的身材更显修长精瘦。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优雅矜贵得就像是从英伦城堡走出来的王子。   而此时此刻,他端着盛有红酒的高脚杯,正款款地向她走来。   她觉得,他就是王子,而她,就是他的公主。   她差点就失了神。   但是她没有,因为她还看见另一个男人——异样的男人。   那个男人在展亦清身后左侧的几米之外,他正怒目圆睁地朝他走去,脸上微微抽搐着,他的手上似乎还藏着什么,在亮堂的灯光下闪过一抹寒光。   是章锴!   他正拿着一把匕首,快步朝着展亦清走来,而那个人却恍然未觉。   电光火石之间,她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推开展亦清,而就在那一刻,有人箍住她的脖子,冰凉的刀锋与她的皮肤紧紧贴着。   本就热闹的酒店大厅此刻更是喧嚣,甚至还有些动荡。   而在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之中,她只听得到他那熟悉的声音:“荞儿。”   她看着他,鼻子突然间就泛酸了。   章锴把她带到人群后方,锋利的刀刃半刻也未曾离开过她纤细的脖子。   他冷笑一声,对着展亦清挑衅道:“这是你的女人吧?啧啧,长得还真是细皮嫩肉,老子好想亲一口。”说时,他的嘴唇就游走于她的耳廓,箍着她的那只手也不安分地抚摸着她的锁骨。   柳荞觉得,自己的身子抖得厉害,她快要站不稳了。   展亦清极力忍住怒气:“章锴你给我住手!放开她!”   “住手?放开?”他诡谲地笑笑,“展亦清你忘了?一个月前,你放过我了吗?你不是他妈的把我从公司赶出去了吗?现在你倒是想要我放开你的女人了?”   旁人虽然害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也对此感到好奇,都留在一旁冷眼观看着,而听到章锴说的那番话后,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但展亦清什么都听不到,他只看着柳荞。   他的荞儿,她正在哭。他怎么能让她哭呢?   他砰的一声摔下手中的杯子,双手紧握成拳:“你想要怎样?”   “我想要怎样啊?让我好好想想啊。”说时,章锴用刀子虚抹着她的皮肤,似是把她的脖子当作了磨刀石。   展亦清心神一凛,在场的人亦是瞬间大气都不敢出。   “我要你给我下跪,赔礼道歉。”他的语气轻浮,却也让人听出了他的咄咄逼人,“现在!立刻!马上!”   柳荞倒吸一口凉气。他要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下跪?怎么可以?她的男人是那么清高倨傲的一个人,他怎么可以给别人下跪?   她想开口说话,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摇头,使劲地摇头。   展亦清,你不能下跪!   可是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他的膝盖微微曲着。   “等一下。”她终于喊出了几个字,却感觉用去了她所有的力气。   “等一下。”她又重复了一遍,与此同时大脑开始高速运转着,回想着之前在展家时与展言贞的对话。   “等什么?美人儿,等着你的男人来救你吗?”章锴扯起左边嘴角,露出幽幽的一笑,“你觉得他能救你吗?”   柳荞却不理会他,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又与展亦清对视几秒,才道:“你叫章锴对吧?你还有一个哥哥叫章钰,你们兄弟俩都很崇拜你们的父亲,都想要得到他的认可,可是你哥哥做到了,而你却没做到。现在你的父亲卧病在床,生命垂危,所以你想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干出一番大事业,向你的父亲证明你也能行,以此告慰他,送走他的最后一程。”   她的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着,因为她并不确定自己说的话到底对不对,他到底会不会听进去,可是她要克制住,她要狠下心肠赌一把。   等了几秒,并没有听到他的反驳,只感觉到他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收了力,她便知自己是赌对了,于是又继续道:“可是章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的方法用错了。你的确做了对不起公司的事情,所以亦清即便把你开除了,他也没有错。也许我不能体会你那种遗憾的心情,但是我很确定,如果你现在动手杀了我,等于是玩火自焚,等待你的肯定不会是一个好下场。你觉得,你父亲愿意看到这种结果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这番话起了作用,她感觉得到章锴的内心开始动摇,而他箍着她的那只手也微微松动,可一秒之后,他又用了力:“放心,我不会杀了你,只要展亦清给我下跪,向我道歉,我就会放了你。怎么样,你觉得可行吗?”   “不可行!”她想都没想就反驳他,语气中竟有一丝不由分说的坚定果敢,“你让他下跪,不过是想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让他受辱。章锴,当初他让你离开公司的时候,你觉得你的尊严受到了摧残是吧?所以你现在也想让他经历一次你所谓的痛苦?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想用你曾经痛恨的手段施于别人身上,如此,你便会成为你讨厌的那种人。还是说,其实潜意识里,你本就是那种连你自己都讨厌的人?”   “你胡说!”他怒吼一声,“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我不是展亦清,我不是那种人。”   “我没有胡说!”她的语气愈发坚定,“现在我的命都押在你的身上,你只要稍微动一下刀子,我的命可能就这样没了。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你觉得我还有心思胡说八道吗?章锴,实话告诉你,我是一个很怕死的人,所以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   她背对着他,所以她并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模样,但她猜得出来,他可能正在回味她刚刚的那番话,但她不能给他时间细想,她必须尽快逃离他的挟持,时间越久,她只怕会更危险。   她又抬头看着展亦清。他的周围站着那么多人,可她只看得到他。他的俊脸紧绷着,紧握的双手没有半分松动,而他的眼里分明闪着水光。   他哭了吗?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他的荞儿,真的很勇敢。难怪他会这么爱她,这么爱她。   她收敛起泛滥的情绪,紧接着道:“那你呢?章锴,你现在还很年轻,也很有能力,只要你肯努力,你的前途也可以一片光明,也同样可以获得你父亲的认可。但是如果你杀了我,等待你的将会是暗无天日的牢狱之灾。明明还有很多希望,明明你可以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难道你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就拿你的前途甚至下半辈子开玩笑吗?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章锴动摇了。   他轻轻拿开刀子,她脖子上一条细小的血痕瞬间映入众人的眼帘。   展亦清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般,也在滴血,那种剜骨锉心般的疼痛,让他快要窒息了。   再开口时,章锴的声音温和了些:“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作出正确的选择,我就能够得到我想要的?我就能够抬头挺胸做人,不再仰人鼻息?”   他误会了,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正确的选择并不一定能够衍生出正确的结果,但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答:“是的。”   他再问:“那正确的选择是什么?”   “是……”   话音未落,就听闻有人喊了一句:“警察来了。”   该死,柳荞暗骂了一句,她本来快要把章锴说服,而他本来也快要收手了,可突然冒出来的警察肯定会让他再次动摇,他肯定会以为他被出卖了。   果不其然,他又怒道:“你骗我,你们他妈的全都在骗我!”说时,他举起刀子就要向她捅去。   千钧一发之际,展亦清上前把她拉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锐利的刀锋,他的手臂瞬间就被鲜红的血液浸染,而章锴像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般,克制不住自己地再次把刀往他身上捅刺。   “不要!”柳荞歇斯底里喊了一句,与此同时用力挣脱展亦清的怀抱,把他挡在了自己的身后,然后章锴手上的刀子就直直地刺向了她。   她感觉到胸口处传来一股钻心般的疼痛,然后那股疼痛像泛滥的洪水一般蔓延至全身。   她无力地倒下了,倒进了展亦清的怀里。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热,她还是那么喜欢。   不久前她才在想,邵廷之如此坦然面对他与展言贞的爱情,那么,又是怎样的爱情才足以刻骨铭心。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是那种爱到愿意用生命去交换的爱情。   她是爱他的。没错,她爱他。   幸亏她已经跟他说过:“我爱你。”   “荞儿,你坚持住,我不准你有事,知道吗?”她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好听的声音。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他的声音竟然在颤抖?他在害怕吗?他在害怕什么?   章锴被警察带走了,她看不到。人群在唏嘘在叫嚣,她也听不见。   她只看得到眼前的他的脸。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的脸色阴沉得很难看,他的眼睛里泪光闪动……   她抬起手抚平他的眉头,摸了摸他的脸,扬起嘴角笑道:“真好,你没事。”   说完,她的视线里,他的轮廓渐渐模糊,她的听觉里,他的声音渐渐远去。   她闭上了眼睛,然后看到一片黑暗。 ☆、第五十四章   医院的走廊里,一阵阵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急促而凌乱。   展亦清看着慢慢关上门的急救室,心里的那道门也像是被人死死关住,密不透风的,让他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在门外走着、站着、坐着、靠着……可无论是哪一种姿势,都让他不得心安。   这是他第一次焦急得不知所措。   杜梦看着摇头叹息的展家长辈,又看看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其实心里可能已经乱得一团糟的柯恪,也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展亦清的身旁,坐下。   “亦清,你受伤了,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我不需要。”   声音冷得让杜梦一愣。   她想了想,用言语激他:“怎么就不需要?你觉得柳荞醒来后,她希望看到你的手臂鲜血淋漓的吗?”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时语塞。   因为他觉得她说得对。   他不出声,她就当他是默许了,然后叫来护士帮他处理伤口。   护士走后,急救室的门还没打开。   展亦清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恨不能破门而入。   见他脸色森然,杜梦重又在他的身旁坐下:“柳荞跟我说过,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所以,她不会离开你的,她会没事的。”说到最后,她有些动容,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她所认识的柳荞,居然可以这么勇敢。   “我说过,我会保护她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是现在,却是她来保护我。”   “你别这样想,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她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她当然会挺身而出,换作是你,你也肯定会这样做的。所以现在,谁应该保护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爱着彼此,这就够了。”   是啊,他们都深爱着彼此,所以,他更应该保护她的啊。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才被打开。   医生说,刀尖距离心脏不足三厘米,如果章锴当时再稍稍用力,她的这条命可能就真的没了。   没了。展亦清想都不敢想,如果她没了……   “现在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病人还在昏迷中,大概需要一两天才能清醒过来。你们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说完,医生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便离去了。   安静的病房里,柳荞安然不动地躺着。她的嘴唇泛白,脸色也苍白如纸,完全没了婚礼上的娇艳动人。   展亦清走过去坐在床沿边,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似是担心惊扰到了她的睡眠。   他就这么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她,她的额头,她的眉眼,她的睫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所有她的一切,他都想要看一遍,都不想错过。   “我一定要娶她,你们谁都阻止不了,我展亦清,非柳荞不娶。”良久,他才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在场的其他人宣誓。   展如鹏听言,心中五味杂陈,原先那个坚定的决心也被动摇了。他真的……做错了吗?   展言贞心里也很难受,原本今天是她的好日子,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她对此并没有十分在意,她更担心的,是柳荞,还有她和他的感情。   在病房里待了片刻,展言贞便携着自己的父母离开了。   “爸,妈。”走到了电梯门外,她才艰难地开口,哀求:“你们就让他们在一起吧,不管是良缘还是孽缘,他们之间的千丝万缕,怕是剪不断的了,所以……你们就成全他们吧。”   展如鹏长叹了一口气,并未出声作答,而唐可玲轻拍了拍她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叹道:“如果当年我们没有行差踏错,现在也不会这么纠结了吧。”   然而,人生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若是没有当年的一念之差,那么她和他,未必能够像现在这样,相遇,相知,相爱,然后相守到老。   他还记得,十五年前,那锋利的刀刃落在她的手腕上,她疼得哇哇哇地嚎啕大哭。   他还记得,半年前,她因为害怕而站在回音湖边不知所措,被他误会之后也不懂得解释、反驳。   他还记得,在他向她表白的那天,她跟他说:“我很怕死,是那种怕得连绿灯时过马路也要左看看右望望的人。所以,如果真要在一起,如果发生什么事而要我为你牺牲生命什么的,我怕我……我怕我做不到。”   可是现在,她为了救他,再一次挺身而出,然后……躺在了病床上,昏迷不醒。   展亦清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办法离开她,更不想辜负她。   就像她跟杜梦说的那样,她要和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昏沉迷糊之中,柳荞感觉有一只厚实的大手正握着自己的手,而另外一只同样的大手拿着温热的湿毛巾,轻柔地擦拭着她的身体。   这种感觉,好熟悉,好舒服。   她缓缓地睁开眼,看到展亦清垂着眸子,专注而细心地帮她擦洗手臂。所以刚刚她的感觉都是真实的,在他的轻抚之下,她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柔,无尽的爱意。   似是有所察觉,展亦清抬眸看她。   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嘴唇也有些许干裂,但他明明看到,她的眼睛在一瞬间闪过一抹亮光。只是此时此刻,她的双眸紧紧阖着,静静的一动不动。   他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那双凝着倦色的眼睛也始终盯着她,直到她再次睁开一只眼睛,又立即闭上。   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自顾自地柔声道:“荞儿,家里的流氓兔想你了,它说想要你抱着它睡觉。”   柳荞:“……”   展亦清:“荞儿,流氓兔想吃你做的胡萝卜,等你醒来后,给它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好不好?”   柳荞:“……”   展亦清:“荞儿,你怎么还睡?流氓兔想要对你耍流氓了。”   柳荞默默腹诽,这个死王八蛋!   她嘤咛一声,佯装刚睡醒的样子,睁开惺忪睡眼,声音懒懒地道:“展亦清你好吵。”   他笑:“你醒了。”说得好像他才知道一样。   她嗯了一声,嘟起嘴唇,不悦地控诉:“都怪你,把我吵醒了。”   “还很累吗?”他倾身靠近,温热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她凝视他良久,静默无言。他的眼睛下方染上了淡淡的黑眼圈,眼窝微陷,脸色也差得很,看起来似是累极了。   她摇了摇头,问:“我睡了很久吗?”   “快两天了。”   “那你一直在这儿守着我吗?”   “嗯。”   “那你不累吗?”她明知故问。   “还好。”说时,他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又把她扶起靠坐在床头上,“喝点儿水吧。”   她乖乖地点头,正想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时,他的手却突然一收。   柳荞看着瞬间远去的杯子,微愣了愣。   他说:“我喂你喝。”这么说着,他已经舀了一勺清水送到她的嘴边。   柳荞却轻抿着唇,低头看了看被送到唇边的勺子,又抬眸看着他一脸认真的神色,有些懵然。   见她许久没有回应,他的声音沉了些许:“张嘴。”   她应了一声,然后乖乖张嘴喝了一口。   就这样喝了几口,她又说:“小展,这样喝太慢了。”   “慢慢来,我们不急。”他的声音轻轻的,微哑中带着些诱/哄,所以柳荞也不再反对,他喂一勺,她就喝一口。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样相处,周围一片沉默,两人也在循环往复同样的动作,可他们却没有因此而觉得尴尬,反而因为这份安谧而更觉弥足珍贵。   念及此处,柳荞弯唇笑笑。   见她唇角微微扬起,他终于出声发问:“你笑什么?”   她摇了摇头,说:“我就觉得,这样子很美好。”   “这样是哪样?”   “就是……”她迟疑了一下,终是提了提身子,想要吻他,孰料嘴唇还没碰上,就听闻门口传来一道十分不和谐的声音。   “啧啧。看来自愈能力很强,现在都可以安然无恙地玩亲亲了。”   闻声,柳荞迅速扑到展亦清的怀里,用后脑勺对着来人。   靠!她忘了这里是医院。   而展亦清也是一副被人打扰后不悦的神情,淡淡地瞥了柯恪一眼,又看着一旁的杜梦,那神情似是在“温馨提示”:管管你的男人。   柯恪:“怎么……”   “柯恪你闭嘴!”杜梦对着自己的男人一声喝令,然后绕过床尾来到柳荞的跟前,把水果篮子和保温盒放在桌上后,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被无视被训斥的柯恪表示心里很不舒服。   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杜梦不解地道:“柳荞,怎么你的脸这么红?”   咦?脸红了吗?   好一会儿,她才讷讷地解释:“我热。”   “热?”杜梦更加茫然了,“那你还抱他抱得那么紧干嘛?”她用手指着展亦清。   诶,这个……   她窝在他的怀里思忖片刻,然后语气十足肯定地答:“因为我喜欢啊。”说完她还紧了紧抱着他腰身的双手。   展亦清觉得有些意外,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对此他表示很欣慰,随即附和她:“我也喜欢。”   靠在门框的某人觉得气更加不顺畅了,于是淡声建议:“梦,你得向柳荞学习学习。”   杜梦纳闷:“学什么?”   柯恪耐心解释:“下次抱我的时候,你也抱得紧一点,这样我才能充分感受你完美的曲线。”   杜梦:“……”   柳荞:“……”   展亦清:“……”   本就安静的病房里,此时更是阒然无声,落针可闻。可是柳荞明明又觉得,包括她在内的三人的头顶上有一群乌鸦飞过,一阵聒噪的乌鸦声隐约可闻。   见无人搭话,柯恪也不觉得窘迫,反而更加一脸正经的:“怎么都不说话?难道我的话很难理解,你们都接不上来?”   “柯恪。”杜梦开口,语气出奇的温柔,可在外人听来,却内蕴一股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话,我就叫医生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柯恪:“……”   柳荞觉得好笑,与此同时也很好奇,杜梦到底用了什么妙计能让柯恪如此听她的话。她决定,等展亦清离开后,她要好生向杜大师请教请教。   “亦清,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来照顾柳荞就好。”说时,杜梦起身打开带来的保温盒,“我只带了一份饭菜。”意思很明确,没有你的那一份。   柳荞听言,立马松开手,眼神温柔地看着他:“你肯定很累了,先回家睡一觉吧,杜梦会陪着我的,你放心。”   展亦清不置可否。他对杜梦是很放心的,但柯恪嘛……他扫了一眼仍旧站在门口的某人。   柳荞懂了,又安抚他道:“你放心,杜梦会让他闭嘴的。”   柯恪:“……”   “好。”不顾还有外人在场,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我晚上再过来。”   柳荞赧然地低下头,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点了点。虽然觉得这样很甜蜜,但她还是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玩亲亲。   展亦清垂眸看着她,也不知是病情好转还是因为害羞,她的脸微微的红,此时低着头,更显楚楚可人。   “等我。”他又叮嘱了一句,然后起身离开。   等走到病房门口时,他又突然顿足,转身看了一眼。见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目送他,他到底还是放下心来,迈开步子离开了。 ☆、第五十五章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时,行走在走廊上的两个人影身形一顿,而后其中一个男的对身旁的女子开口道:“你先下去,在停车场等我。”说时他把车钥匙递到她的面前。   女子不问他要做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接过车钥匙,也离开了。   男子走向刚刚展亦清离开的那个病房,站在门口望了一眼,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良久,电话才被接起,他来不及打招呼,而是直接问:“你现在在哪里?”语气竟如春风般温和。   那头的人似是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她才犹疑地答:“我在……我在家啊。”说时,她局促不安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两人。   见她面露难色,杜梦觉察出不对,于是托辞离开:“柳荞,我跟柯恪先下去买水果,很快就回来啊。”言毕,她就推着柯恪走出房门,也不管被推的人百思不得其解:“我们不是带水果过来……”了吗?   话音未落,他就与站在房门外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柯恪觑他一眼,正想开口教育他要“遵守交通规则,不得横行霸道”之时,但见后者握着手机贴在耳旁,以示正在通话中。   好吧,他放弃了。   刚要与那男子擦身而过时,却突然听闻男子开口说:“是吗?可是我在医院看到了你。”   柳荞一愣,不自然地干笑一声:“怎么可能呢?子霖哥,你不是在美国吗?”   木子霖嗯了一声:“我回来了,现在正在1207号病房门口。”   闻言,她的身子一僵,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门口,一眼便看见了木子霖修长的身影。她放下手机,木子霖也挂断电话,然后抬步走了进去。   逗留在门口的另外两人,一人脸上写满了好奇,一人脸上写满了不屑。   “梦,我发觉自从你回国后,你的反应迟钝了许多。”   杜梦眼巴巴地看着房内,听言看也不看他,就问:“你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淡淡的,如清汤寡水:“你好朋友的情敌出现了,难道你不打算告诉他?”   什么情敌?杜梦白他一眼,不了解真相就胡说八道的家伙。不过他说得对,她也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展亦清。   不到一分钟,展亦清再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速度快得连柯恪都在怀疑,他之前真的离开过这里吗?   但很显然,展亦清没空理会他的好奇,而是站在门外某个房内的人看不见的地方,凝神听着里面的对话。   柳荞似乎在跟木子霖解释她为什么会住院,但她说了谎,她没有道出他的名字。   他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可是我刚刚看到了展亦清,看到他从这个病房走出去。”木子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所见,直言道,“荞儿,你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他,我爱他。”她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音量也高了几分,“子霖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让我跟他来往,为什么你对他有偏见?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木子霖一时语塞。他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是啊,展亦清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他不肯让他们在一起?   “你这次受伤,还是因为他?”他突然换了一个话题,却仍然围绕着他们,“就像十几年前那样,为了救他而受伤?”   在门外偷听的三人中,除了展亦清仍是面无表情之外,其余两人都心神一怔,小心翼翼地侧头看着他。   杜梦知道他们小时候就认识,但她没想到的是,原来十几年前,柳荞就为了救他而受过伤。   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无法为外人掂量和计较,包括杜梦和柯恪,即便她和他都深爱着彼此。   “这是我自愿的。”她哽咽着,语气和态度却很坚决,“子霖哥,我不后悔,为了他,我愿意受伤,甚至可以去死。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现在的我不怕死,为了他,我可以牺牲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傻荞儿。   展亦清内心里的疼痛如浪潮般涌动,奈何这种情绪却无可名状,也无从宣泄,他只能把它深深地压下去,压到不为人知的心底。   可是,他的荞儿让他这么心疼,怎么办?   “荞儿,听哥哥的话。”木子霖也有些动容,但他还不想放弃,“答应我,不要跟他在一起。”   “子霖哥,你不要这样。”她用手扯住他的衣袖,使劲地摇头,湿热的泪痕早已布满她苍白的小脸,“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属于我的幸福,你不要把他从我身边赶走好不好?好不好?”   见状,木子霖终是不忍心逼她,倾下身子抱住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脑:“荞儿乖,不哭了好吗?”   她不答,肩膀因为抽泣而颤抖着。   良久,她才开口:“子霖哥,如果我让你离开乐庭,你做得到吗?”声音平和了许多。   木子霖缓缓闭眼。   他做不到。   “好,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她冷笑一声,被泪水迷蒙的双眼直直瞪着他,“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她的子霖哥这般狠绝。   待他把她松开,她便迅速躺下,拿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伤口隐隐作痛,可她的心里更痛。   但是她要忍住。   木子霖无声看着她片刻,这才起身,关上门离开。走出几步,他却突然顿住,转身看着展亦清。   展亦清先行开口,语气中带着不由分说的凌厉和沉重:“木子霖,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她的过去是不幸的,但她一直活得很努力,她努力让自己很开心。她那样喜欢笑的一个女孩,我不忍心看到她落下半滴眼泪。我不管你是怎样看我的,但是,如果你真的在意她,为她好,那么请你尊重她的选择。”   说完,他又转身跟杜梦交代:“不要告诉她我回来过。”   不要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她压抑许久的不安和忧虑,否则,她会心疼他的,就如同他心疼她一般。   杜梦了然,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里的疼痛犹在,但他最后也只能……离开。   “麻烦你们照顾她了。”木子霖对那两人颔了颔首,也抬步离开。   停车场的某一辆雪佛兰里,乐庭一眨不眨地望着车窗外的昏暗发呆,似是入了定一般。直至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   “我在医院看到柳荞了。”他一上车,就对她说道。   其实乐庭此前也在这家医院医治过,这次回来,纯粹是为了拿相关医学证明文件,并不打算在国内多作停留,来去匆匆,所以木子霖也没有刻意告诉柳荞,未曾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她。   乐庭不免担心:“她怎么了?”   “她受伤了,为了一个男人。”沉吟片刻,他叹道,“刚刚她问我,如果她要我离开你,我能否做得到,我没有回答。我知道,她是想告诉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许我是真的太自私了。”   她轻拧起眉头:“你在担心什么?”   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我希望我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算了吧,不说了吧,就让往事尘封。如果她对展亦清的爱真的刻进心脏,入了骨髓,那么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否则,她的痛苦定会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他和展亦清一样,也见不得她伤心落泪。   所以,他选择妥协。   就让他们在一起吧。   他们都走了之后,杜梦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走进去,还是等她缓了情绪之后再面对她。   而一旁的柯恪却没想那么多,一本正经脸:“梦,你不是说要去买水果吗?怎么还杵在这儿不走?”   “柯恪。”她无奈地叹气,“要是我的情商像你这么低就好了。”   柯恪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话,眉头不由得拧成“川”字形。这与情商有何关系?而且,他的情商很低吗?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出口反驳她,因为他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很低落,就连他这个平日里习惯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在目睹了刚才的那一幕之后,心里也有些发堵,不太舒服。   她最后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柳荞对他们露出明朗一笑,看上去并无异样。   吃了午饭没多久,警察过来做笔录,之后她又跟杜梦聊了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而后才昏昏睡去。   醒来时,目力所及之处,除了医院里惯有的白色,就是窗外那像黑洞一般的夜色。这种黑与白的鲜明对比,在她的心里透出一股莫名的荒凉感。   杜梦和柯恪已经离开了。   她又闭上眼睛,直至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才缓缓睁开眼。   如她所料,是她的小展。   她咧嘴一笑,朝他伸出双手:“我要抱抱。”   展亦清弯起唇角笑了笑,走到床头把她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就像中午一样,她也紧紧地回抱着他。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轻轻蹭了蹭,如同一只温顺的宠物猫:“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们在乐真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跟现实生活中的一模一样。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的语气很平和,如同窗外宁静的夜。   柳荞:“你叫什么名字啊?刚刚你的声音很小,我没听清楚。”   展亦清:“叫我小展就好。”   她满意地吃吃笑开。他是真的记得,除了声音不再稚嫩以外,语气竟与当初神似,清冷,疏离。   小展小展,她的小展啊。   “话说,在机场的时候,我怎么就走上去强吻你了呢?”   他笑:“大概是因为你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闻言,她抬头凝视他片刻,随即用手捏了捏他的脸:“长了这么一副好皮相,分明是你在引诱我。”   他反握住她的手,说话时语气里带着一丝庆幸:“幸亏当时你被我引诱到了。”   柳荞心里咯噔一下。是啊,如果当初她没有那么冲动,那么现在的他们大概是在不同的空间,做着各自的事情,就像两条相交线一样,在交点汇合后,就只能越走,离得越远。   “我不管。”她佯装不悦地撅起嘴唇,“我要亲亲,你要把那个吻还给我。”   展亦清暗暗觉得好笑,不明白她今晚为何突然变得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主动得让他有些不习惯,但他当然不会让她失望。   他低头吻住她,小心翼翼地,温柔缠绵地,就好像他的手心里捧着一块世间独一无二之宝,珍贵却又柔弱,生怕稍一用力,他就会把它捏碎一样。   就这么吻了片刻,他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波动不定,旋即便在两人交缠的唇舌间品出了一股酸涩的味道。   他微微一愣,旋即吻触转移到她的眼角处,吻去了她的泪珠。   “怎么哭了?嗯?”   “小展,我……”她的声音模糊,且在微微颤抖着,“我不想离开你。”   闻言,他险些失笑,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说:“笨蛋,我们为什么要分开?”   柳荞扁了扁嘴,那样子看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那万一……”   “没有万一。”他打断她,“荞儿,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知道吗?”   “嗯。”她点头,又用手揉了揉被泪水浸湿得有些痒的眼睛,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他看她一眼,然后起身打开刚刚带来的保温盒,里面装有鲁嫂炖的鸡汤和较为清淡的饭菜。瓶盖刚一打开,鸡汤的鲜香瞬间弥漫开来,惹得柳荞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又吞了一口口水。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他勾唇笑了笑,这才回答她说:“等你的伤好一点之后才可以出院。”   “怎样才算好一点?”   “这就得看你的表现了。”他把汤倒进碗里,又用勺子搅了搅,喂她喝。一举一动之间,尽是温柔至极。   柳荞边喝汤边看着他,心想,他对她那么好,她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第五十六章   为了能够早点出院,柳荞在医院的表现可谓优秀,医护人员对她有什么要求她都很配合,饮食休息也十分规律。是以,几天下来,她的脸色好上了许多。   展亦清当然知道她的心思,见她乖巧懂事,他也稍稍安心下来。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他说。   “嗯。”   展亦清一愣,问:“不是想要回家?怎么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从病床上走到一旁的陪护沙发边,坐下:“这些天,我时常在想同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他把洗净的水果刀用纸巾擦干水珠,折叠好后放进一旁抽屉里,而后在她身边坐下。   她侧过头看他,问:“你会下跪吗?”   虽然她说得简单,但他瞬间明白过来她指的是章锴让他道歉一事。   他默了几秒,答说:“不会。”   真的不会吗?不是的,即便理性告诉他,他的下跪可能完全无济于事,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还是愿意用他的尊严换回她的生命。只是,他知道若真如此,她会心疼他,而他不能再让她心疼,所以他才要说,不会。   “幸亏不会。”她心里安然了,同时也笑自己想太多,他明明那么懂她的。   她抱住他的手臂,靠着他:“展亦清你要记住哦,你的膝盖只能在向我求婚的时候才能跪下。唔……你会向我求婚的吧?”她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会的。”他低声笑了笑,那舒朗的笑声如同流溢在夜色里的秋风,清清凉凉的,让人听起来觉得很舒服,“我会向你求婚,然后领证,举行婚礼……”   他抱着她,俯瞰笼罩在夜色之下的湳市。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零零碎碎的人语车声,拼凑出了一个既宁静又喧闹的夜晚,而这静闹之间,竟让她在心间生出一股安定的亲切之感。   兴许是药物起了副作用,她变得很嗜睡,跟他喃喃碎语了半晌,她又靠在他的怀里,安然睡去。   展亦清把她抱回床上,给她掖上被子,又坐在床沿静静地凝视她片刻,这才走出病房,拨打了一通电话。   “言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办理完出院手续已是午时。展亦清走回病房,但见里面站着几个人——唐可玲、刚完婚的展言贞和孟颢,以及杜梦和柯恪。他们齐齐围着病床,除了喜欢沉默的柯恪之外,其他人都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她嘘寒问暖。   虽然觉得有些拘谨,但柳荞的心里到底还是觉得很满足,很感动,毕竟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被这么关心过、疼爱过。   察觉到他的出现,柳荞的视线越过柯恪,直直地落到他的身上:“你回来啦。”看到他,她心里的那股幸福感更像煮沸的开水,咕噜咕噜的,似是要从壶盖里冒出来一般。   他唤了一声唐可玲,又对其余人颔了颔首,然后径直走到床旁,温声柔气地道:“荞儿,我们可以回家了。”   “那伯母他们……”她囧然地看着几位来客,想着他们才来了不久,而她现在就要随他回家了,这不太好吧?   “我们没关系的。”展言贞轻声应道,“待会儿我还要带妈妈去检查一下身体,孟颢跟我一起,至于小梦和柯恪……”   “我们要回荀市了。”杜梦接过她的话,心里油然而生出不舍,“柳荞,我工作室那边出了点儿事,我要回去处理,怕是不能留下来陪你了。”再说了,就算她留下来,展亦清也不肯让她一直缠着他的荞儿吧?   柳荞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的,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而且小……亦清他会照顾我的。”说到他名字的时候,她突然改了口,因为她觉得在唐可玲面前叫他小展,到底还是有点不合适。   说罢,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想要知道他对此称呼会有什么反应,但他只是轻抿着唇,唇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   离开时,展言贞把他拉到一旁,悄声交代:“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的了。”   他点头:“嗯,麻烦你了。”   闻言,展言贞的眉头略微一皱,有些不满:“亦清,我倒是无所谓,但是你对爸妈的态度,我觉得有必要改善一下,毕竟以后柳荞要成为家里的一员,你对家人这般冷淡,会让她为难的。”   他微低下头望着虚空,沉默着思忖片刻,他才道:“我知道了。”   他们都走后,展亦清就搂着她下了楼。   “刚刚言贞姐跟你说了什么?怎么感觉你们神神秘秘的。”她坐进车里,状似漫不经心地发问。   他也倾身坐进,见她老是扣不上安全带,终是有些不放心:“伤口还疼吗?”刀尖就插在她左边锁骨的下方,他想都不敢想,若是当时章锴刺入的地方再偏差一点……   “放心吧,我的自愈能力挺强的。”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帮她把安全带系上,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想到接下来他要做的事,他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却又分明在窃喜。   他向右打着方向盘,驶向了那个充满惊喜的地方。   电梯到了十五层之后,他把房门钥匙交给她:“我有件东西忘在车里了,我现在下去拿,你先进屋里,好不好?”   她咬咬唇,点头道:“好,我在屋里等你。”说完,她又踮起脚尖,在他的下巴轻轻一咬。   被她这么一亲,他突然又不想下去了,只想片刻不离地待在她的身旁,但为了能够顺利完成接下来要做的大事,他到底还是“忍痛割爱”了。   “荞儿,等我。”他在她的额头轻吻了吻,然后才转身离开。   电梯门关上后,柳荞才三步一回头地进了屋里。   灯光亮起的瞬间,她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怔住了。   沙发前那张透明的桌子上,铺着由玫瑰花瓣拼成的“LOVE”四个字母,鲜艳的花瓣看起来还很新嫩,想必是刚铺上去不久。同样的,在桌子前方一米处的地板上,一样鲜艳的花瓣拼凑出了“荞”和“清”两个字,而在这两个字的中间,则是一个大大的心形。心形的中间是一纸白色的信笺,在鲜红色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夺目。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的内心平复下来,但很显然,她做不到,弯腰拾起那封信的时候,她的手还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信封上的地址显示,这封信来自荀市,而寄信者,却是匿名的。   她展开信纸,看到的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吾爱,柳荞:   当你展开这封信的时候,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接下来我要对你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做的事情。   这是我第一次写情书,如果可以把这封信理解成情书的话,而据我所知,这也是你第一次收情书,所以……这算不算是我们的第一次?我猜,你看到这里,大概又要说我耍流氓了。但是,我的无赖小女朋友,你不觉得无赖的你和流氓的我真的很搭吗?是的,很搭,所以我们走到了一起。   其实,那年离开乐真之后,我真的挺想念你的,想着我的小同桌是不是也在想我,想着你是不是还很爱吃零嘴,想着你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像你那般活跃欢脱……我想了很多很多,但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我还能再遇见你,与你重逢,毕竟那时候,我已经来到湳市,而你却还留在梓城,一个距离我千里之远的地方。   可是最终,我们还是重逢了,在意料之外,又像是情理之中。   坦白讲,我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也不怎么喜欢跟人搭话,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很庆幸,庆幸当初在湳市机场的候机厅里,在“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这个问题上,我多嘴地跟你谈了一番归纳推理,想必你还记得吧。那么,我的荞儿,此时此刻你是不是觉得你此前的结论是大错特错的,作为你的男人,我是不是很好?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你的好男人,对不对?   没关系,即便现在你觉得我还不够好,那么我会继续努力,努力成为你的好男人。   荞儿,爱上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属于我展亦清的爱情会是怎样的,我爱上的那个人又长有怎样一副模样,或者更惨的是,终其一生寻寻觅觅后,我终究还是找不到我的良人。但是我足够幸运,因为我遇见了你。直至慢慢对你动心,我才知道,你柳荞,就是我的爱情该有的模样。   我知道的,自我们交往以来,你的心里一直顾忌着我们之间所谓的差距,总觉得你自己不够好,一直介怀于那段不美好的时光。所以我很难想象,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你才会把你的过去一一袒露在我的面前。我想,在跟我坦白之后,你心里一定很不安,生怕我会就此丢下你。但是荞儿,你别担心,因为你的坦诚和你对我的信任让我更加坚定,我一定要用我的毕生精力来爱你、疼你、守护你。   荞儿,我爱你,我想娶你为妻。但我不想看到这些承诺就只是承诺而已,所以现在,我要把它兑现成真。   柳荞,你愿意嫁给我吗?你是否愿意成为我展亦清的妻子?   我愿意做你的男人,更愿意成为那个有幸陪你走完这一生的丈夫。   嫁给我,好吗?   你的小展   不知何时,温热的泪水已经润湿了眼眶,她微仰起头,迷蒙的泪眼里,看到的是晃眼的灯光。她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信纸上,在上面润开了小小的一个圈。   虽然他的深沉告白让她不能自已地深陷其中,但身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还是让她缓缓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展亦清在她面前单膝下跪,一手捧着一束玫瑰花,一手朝她伸出去,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柳荞,你愿意嫁给我吗?”   说实话,柳荞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她没想到它会来得那么快,明明……明明她昨天才跟他提起求婚一事。可现在看来,早在荀市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了,只是她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她用手捂住嘴巴,溢满眼眶的泪珠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而下。   见她如此感动落泪,他心下觉得好笑:“荞儿,你再不回答我,我的腿就要麻了。”   “你……那你先起来。”她躬下身子,想要把他扶起,但他却一口拒绝了:“我不起来,除非你答应我。”   “我……你明知道我会答应的。”   “我想亲耳听到你亲口说出来。”   闻言,她抑制不住地咧嘴笑开,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道:“我愿意,小展,我愿意。”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起身,一手把她圈在了怀里:“荞儿,我好开心。”   “我也是。”她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是以,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似乎有些急促,想来他是有些紧张的吧。   拥抱片刻,展亦清又怂恿她道:“看看信封里面还有什么。”   还有东西吗?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想着一封情书已经把她惹得热泪盈眶了,难道里面还藏有另一份惊喜?   他曲指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刮:“傻瓜,光看着我有什么用?”   “我就想着你又在玩什么把戏,要是把我惹哭了,我会要你好看的!”说时,她的小手便在信封里摸索着,结果她在里面搜出了一块小小的紫色丝绸方巾,柔滑的方巾里包裹着一枚铂金戒指。她稍一思忖,就猜到这是他用来求婚的,但是她没想到他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进信封里。   她猛然抬头,一张小脸上满是讶异:“你怎么把戒指放在这里?万一它不见了呢?”要知道,这封信从荀市来到湳市,可是历经两千多公里的路程啊。   但他只是笑笑,亲吻着她。沉吟半晌,他才答:“因为我坚信,我对你的爱绝不会迷途,它一定会走向你,走进你的心里。”   讶异、感动、幸福、震撼……许许多多的情绪在心间萦绕,慢慢积聚,最后汇成一股泉水从心底喷涌而出。   她看着他,嘴唇微微张合,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似乎没有一个字词能够用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她就这么一直哭,一直哭,哭得让他心弦一紧一绷,泛着微微的疼。   他拥她入怀,一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荞儿,我只是求个婚而已,怎么搞得好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   “展亦清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弄得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好坏,你好讨厌,你这个王八蛋,混蛋!我讨厌死你了,呜呜呜……”说完,她就把早已哭花的脸蛋往他胸口蹭啊蹭,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干净了,然后继续嚎啕大哭。   “是是是,我很坏,我很讨厌,我是王八蛋,我是混蛋,你别哭了好不好?”他把她骂他的话重骂了一遍,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但即便如此,她的哭声还是未能停止下来,反倒哭得更加起劲了。   见状,展亦清无奈地望了望天。   既然软的不行,那么只好来硬的了。   他用双手捧住她的小脸,柔声威胁道:“你再哭的话,我就要亲你了啊。”话落,他便俯身靠近,温热的唇瓣含住了她还有些泛白的双唇。   他的唇舌一点一寸描摹着她的唇线,舔舐着她的咸涩的泪水,也把她的哭声渐渐吞没,直至她抽抽嗒嗒起来,停止了哭闹。   “不哭了,嗯?”他的吻触缓缓上移,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嗯。”她点点头,然后挣脱他的怀抱,把那封信递到他的面前,“念给我听好不好?”   她的这个要求来得太过突然,展亦清愣了一瞬,然后才失笑着应了下来:“好。”   他牵着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面前是由红艳的玫瑰花瓣拼成的“LOVE”,怀里是温香如玉的佳人,如此良辰美景,委实难得。而接下来,他将要为她献上情书朗诵。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缓缓念出了他想对她说的那些话。   “吾爱,柳荞:   当你展开这封信的时候,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接下来我要对你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做的事情。   这是我第一次写情书,如果可以把这封信理解成情书的话,而据我所知,这也是你第一次收情书,所以……这算不算是我们的第一次……”   不知是因为情书的内容太令人感动,还是他的声音太容易让人沉迷,她缓缓闭上双目,屏气凝神地静静聆听他的诉说。一字一句那么简单,可这字里行间蕴含着的情感,却滚烫似沸水,浓烈如醇酒,让她不能自已地深深陶醉其中。   “以后,你每天都念给我听好不好?”他念完后,她睁开眼睛,一瞬不眨地看他,眼里闪动着期冀的亮光,灿若星辰,顾盼生辉。   他挑了挑眉,直截了当地拒绝:“那可不行。”   “为什么?”   原本她以为他什么事都会依着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这个小小的要求。   “傻荞儿。”他低笑一声。见她似是要挣脱他的怀抱,搂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施力,紧紧地把她嵌入了自己的怀里:“你还不明白吗?这封信是我用来向你求婚的,现在求婚已经成功了,那么下一步就该是结婚了。嗯,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领证,到时候我们成了夫妻,再念这个的话,是不是不太合适?”   细细想来,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如果不出意外,她和他的确会走到那一步。但是他刚刚拒绝得那么干脆利落,丝毫不给她留情面,还是让她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她皱了皱鼻子,反驳他的自以为是:“谁说要跟你结婚了?”   “你又耍赖?”声音沉了几分。   “我耍赖了吗?没有啊。”她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道,“我刚刚只是答应了你的求婚,但我没有答应要跟你结婚啊,你不要一厢情愿好不好?”   虽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展亦清还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那你现在答不答应跟我结婚?”   她赌气地把头转向另一边:“不答应!”   “不答应?”他看着她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然后把她整个人都抱着转了过来,“不答应我,我就亲你。”   “展亦清你幼不幼稚?就只会用这一招,太老土了!”   “呵……”他冷笑一声,然后再次低头吻下去。他才不管这招老不老土,只要她受用就行。   “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脑袋瓜子像个拨浪鼓一样,很不安分地晃悠着,以此躲开他的亲吻。   展亦清松开她,与此同时微皱的眉目缓缓舒展,漾开了一层笑意:“荞儿乖,我会好好爱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信求婚这个梗会老套吗?嗯……不管老套不老套,只要他们受用就行↖(^ω^)↗ ☆、第五十七章   一夜之间,湳市的气温以人体可感的幅度下降了不少,再加上天空飘着细密的雨线,虽然雨势不大,但俗语有云:一场秋雨一场寒,是以,一场冷雨过后,深秋的步子也已远去,随之而来的便是寒冬的气息。   只是在这些天里,柳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比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倒不是因为她不敢出门感受一下给力的寒风,正好相反,她望着楼下的人来人往和车水马龙,巴不得自己现在能够长出一对翅膀,迅速地飞到那片寒冷的热闹里去。   她仰天长叹一声,然后趿拉着拖鞋来到书房门外,轻敲了敲门框。待展亦清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时,她又挪着小碎步到他的跟前,手指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展亦清放下手头上正在批阅的文件,抬头问她,“饿了?那我现在让鲁嫂送……”   “不是。”她打断他的话,伸手制止了他正打算拿起手机的那只手,而后抬起他的手,让自己钻进他的怀抱里,“鲁嫂年纪大了,让她这样跑来跑去也不好。”   她以前很爱运动,所以身子骨不算虚弱,但现在她身上负有刀伤,展亦清便把她当成宝一样供养着,不准她码文码得太久,更舍不得让她下厨,而他又对外面餐馆的饭菜不放心,故此,这些天都由鲁嫂从展家送餐过来。只是最近天气冷了许多,她也上了年纪,柳荞不忍心看着老人家跑来跑去。   “那我们去外面吃?”见她只穿着一件圆领毛衣,展亦清索性把她抱坐在大腿上,还用手探了一下她裸/露在外的脖颈。还好,并不会冷。   “好啊!”听到他说要出去,她立马两眼放光,“就去上次我们约会时去的那家意式餐厅怎么样?”   展亦清笑而不语。他知道她并不十分喜欢那家餐厅的菜目,而她之所以那么开心,是因为终于能够出门。看来她被他“禁足”的这些天,已经心生烦腻了。   沉吟半晌,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换好衣服,我们去买菜。”   柳荞满心欢喜地从他身上起开,但下一秒,她却愣住了:“买菜?”   “嗯。”他也起身,睨了她一眼,道:“我做饭给你吃。”   闻言,柳荞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你?能行吗?”   对于她对他厨艺的质疑,展亦清只是置之一笑。待她脸上的震惊之色平复下来,他才缓缓道:“你忘了?你的未婚夫可是天赋异禀。”   “……”柳荞真心觉得懊悔,当初就不该夸他。不就是切葱切得好吗?那么简单的活儿,有必要这么自鸣得意吗?   但是“未婚夫”这个称号,她听起来怎么那么喜欢呢?   因为今天是工作日,而且时间又是午时不到,相较于上次,这次来逛超市的人真是少得可怜。   不过,上次和他一起逛超市,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算起来也有四五个月了吧。   超市里的人虽不多,但展亦清还是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把她揽在身侧,好让她片刻不离地待在自己的身边。   “想吃什么零食?”他先带她来到零食区,看到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色食品,他便脱口问道。   虽然她现在吃东西要忌口,但也不能因此把她所有的乐趣都剥夺掉,比如说……白兔糖。   果不其然,她咧嘴一笑,声音清亮地道:“我想吃大白兔。”话落便在货架上寻寻觅觅着。   小时候,她很喜欢吃零食,尤其是各种甜甜的糖果。那时候的她只要嘴里含着一颗糖,或者兜里揣着一颗糖,她就能开心一整天。但后来长大了,她对糖果的执念也就没那么深了,唯独对大白兔,她仍是一往而情深。   对于两人之间的默契,展亦清表示很满意,于是毫不犹豫就从货架上挑了一包大白兔放进购物车里。   其他的零食并未能勾起她的食欲,所以他们便离开此地,前往瓜果蔬菜区。   自与他同居以来,柳荞每次买菜都会买几根胡萝卜,而这次也不例外。   她站在一旁,看着他认真挑选胡萝卜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发问:“若是要你在我和胡萝卜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问完之后她又觉得不妥,自己才没有卑微到要与胡萝卜相提并论呢!   听言,展亦清的手一顿,抬头见她只是一副开玩笑的神色,他也没太在意,弯唇笑笑道:“让你把胡萝卜吃了,然后我吃了你。”   柳荞大窘。她当然知道他口中的第一个“吃”和第二个“吃”不是同一层意思。她偷瞄了一眼,见四周并没有其他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静立原地。   展亦清觑她一眼,见她故作镇定,不免觉得好笑,但也没有戳穿她,而是话锋一转,道:“还想吃什么?”   她的视线在蔬菜区扫了一圈,扫到洋葱的时候,她突然灵光一现,计上心头。   “我想吃洋葱。”说时她还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堆洋葱。   “洋葱有什么好吃的?”他才不喜欢。   “比你的胡萝卜好吃多了。”她赌气道。可事实上,她也不怎么喜欢这种蔬菜。   “胡萝卜有补肝明目的功效,像你这种每天都对着电脑打字的人,就应该多吃一点。”   “我就喜欢吃洋葱,你能拿我怎样?”说完她就哒哒哒地朝着她“心爱”的洋葱宝贝走去。   此时此刻于此地,他的确不能拿她怎样。他无奈地笑笑,然后抬步跟了上去。   买完后,他们就去买单。   收银台处人并不多,但每一处都有两三位顾客排队等候。柳荞随意选了一支队伍排了上去,而展亦清则站在她的左手边。   站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母女。女孩被她妈妈抱着,正面对着他们。她小小个的,看起来还不到一岁。几个月大的小屁孩都很可爱,而她也不例外,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圆溜溜的大眼睛,还有从她嘴里发出的咿咿呀呀,可爱得让柳荞忍不住想要揉捏把玩一把。但她终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只朝她做了几个鬼脸,而小女孩也很捧场,被她逗得咯咯笑。   见状,展亦清语气认真地道了一句:“既然这么喜欢小孩子,那我们回去生一个?”   原本跟小姑娘玩得乐呵乐呵的某人听言,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瞪着他道:“谁要跟你生孩子?”说完她又扮起鬼脸,逗小姑娘笑。   良久,她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这不科学啊,她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是喜欢拿她的话逗她的吗?可为什么现在他那么安静了?   她好奇地抬头,结果却撞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一旁的——杜蕾斯!!!   霎时间,柳荞直觉五雷轰顶。   这个王八蛋,他想要干吗?!   “你在看什么?”她明知故问,问完她就后悔了,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装作没看见吗?   “我在看这个。”他没有察觉到她脸色有些不对劲,拿起货架上的杜蕾斯递到她的面前,一本正经脸:“你说得对,我们不应该那么早要孩子,否则他会打扰到我们的二人世界。”   “……”她彻底无语了,脸也热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他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然后用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不会烫啊。   “展亦清你……你把它放下。”   她这一吼,引来了旁人好奇的目光,也把那小姑娘吓得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柳荞哭丧着脸,对女孩的妈妈弯腰致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她这般惭愧地道歉,女孩妈妈也觉得窘促,“不过你丈夫说得对,你们小两口还很年轻,是该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言毕,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叹了一声,然后就上前去结账了。   “……”大姐,你确定你不是展亦清的“帮凶”吗?   超市离家并不远,所以他们没有开车过去,买了东西走出超市后,他们便和来时一样,步行着回家。   买的东西并不多,展亦清用一只手拎着还绰绰有余,但热心肠的柳荞还是好心地帮他分担了一包白兔糖的重量,顺便从中掏出一颗糖品尝起来。   也不知道是他们走得太慢,还是柳荞吃糖的速度太快,总之这段不足千米的路程,愣是用上了她“吃十颗白兔糖”的时间。   在此之间,她津津有味地品着美食,除了吃糖时发出的“吧嗒吧嗒”声,她未发一语。   待走到家门口,见她仍旧没有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展亦清心下一动,边掏出钥匙开门边佯作漫不经心地问:“你还在生气?”   正在沉思的柳荞听言懵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满脸纯良:“没有啊,我干嘛要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想事情啊。”   他紧接着追问:“想什么?”   而她仍旧没有发觉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坦诚道:“我在想,要给我们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比较好。”   展亦清的脚步一顿,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说……你在想什么?”   见他神色严肃,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忙地摇头:“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   “真的?”他打断她的解释,倏然弯起唇角,露出狡黠的一笑。   “我发誓,是真的。”说时她一脸坚定地举起右手,作出对天发誓状。   “淘气。”他曲起手指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刮,眼里满是宠溺,然后未等她作出回应,他就绕过她走进了厨房。   难得他没有借此机会对她耍流氓,柳荞的心情顿时像被风拂起的柳絮一般,飘飘然的。   她随他进了厨房,在他的身后探头探脑地道:“我来帮你打下手吧。”   展亦清觑她一眼,把塑料袋里的蔬菜一一拿出来放进洗手盆里,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打下手是假,看我出糗才是你的意图所在吧。”   似问非问的语气,让柳荞好不尴尬。   她摸了摸鼻子,呵呵地笑:“我哪有这么坏啊,我是真的想要帮你。”   “据我所知……”他拿起一颗洋葱递到她的眼前,缓缓道,“洋葱含有刺激性气味,当把它切开的时候,它的气味就会挥发出来,若是被它刺激到,就会忍不住流泪。虽然具体的原理我不懂,但这点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柳荞:“……”   展亦清:“所以你是想看我哭?”   柳荞:“……”   见她哑然,他觉得甚是好笑,接着道:“我的未婚妻,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因为我还知道,若是把洋葱放进水里再切开,就会什么味儿都没有。”   听言,她瞬时满脸崇拜:“小展,你好聪明哦。”   对于她的逢迎,展亦清只置之一哂。待把蔬菜洗干净后,见她仍旧杵在一旁认真观看,他弯唇笑了笑:“乖,去帮我把围裙拿过来。”   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屁颠屁颠地把挂在门板上的围裙取了下来,又屁颠屁颠地折返回来把它戴在他的身上。   围裙的图案是一只流氓兔,是她前段时间特意在网上精心挑选买来的。   自与流氓兔结缘以来,若是家里需要购买家居用品,她都会优先选择购买有流氓兔图案的,除非真的找不到,她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其他风格的。   如今在家里,流氓兔的身影已随处可见。它的出现渐渐地把展亦清之前那冷硬的家居风格转变成了一个少女气息浓厚的空间。   对于她口味的选择,展亦清并不会多作干涉,相反,这些在他看来,是她爱他在意他的表现。他乐在其中还来不及,又怎会去阻止?   他把流氓兔穿在身上后,柳荞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给出这么一句评价:“虽然看起来很不搭,但依然很帅气。”   展亦清对她的高度评价不予置评,只在她的脑门轻轻一弹,就干起活来。   柳荞站在一旁,眼巴巴地“观摩”了片刻,正准备帮他切菜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看来电显示,她怔了一下。虽然没有备注,但这个陌生号码她曾经见过。寻思一阵,她便想起木子霖曾用这个号码给她打过电话。   但是,他不是回国了吗?   自那天在医院跟他“闹”了一场后,她就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所以这会儿他是什么状况她并不清楚。   展亦清见她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唤她一声她也没有回应,于是放下手头上的活儿,把她拉到跟前:“在想什么?”   她终于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他时见他眼里满是担忧,她轻叹一口气,随即咧嘴笑笑,故作轻松地道:“我去接个电话。”说完她便抬步走出厨房。   虽然只是扫了一眼那个陌生号码,但他大概能猜得出来,来电者很有可能是木子霖。   他看着她停留在窗旁的身影,心间突然一阵抽痛,但很快他就平复下来,然后又像上次那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做午饭。   说实话,柳荞已经做好再跟他闹一场的心理准备。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展亦清,任何外人及其说辞都阻止不了,哪怕那个人是她曾经最亲密、最崇拜的木子霖。   但很意外地,这一次木子霖并没有提及展亦清,不知他是有意避开与他有关的话题还是他觉得他根本就不值一提。   意识到这一点后,虽然心里还堆积着许多疑团,但她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真的不想再因为他而跟木子霖闹得那么僵,那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她望着窗外还有些阴翳的天色,听着那头温和平缓的声音,一时间心绪平静了许多。   木子霖跟她聊了很多很多。他们聊乐庭的病情,他说她昨天做了手术,现在正在休养恢复之中;他也跟她说起美国那边的天气,此时正下着鹅毛大雪,想起她小时候很喜欢看雪,就商量着找个时间回一趟梓城,陪奶奶一起看雪;他还说等乐庭康复出院后,他就打算跟她结婚……   突然,他话锋一转:“亦清在吗?”   柳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身看了一眼厨房,才低声地道:“他在做饭。”   听到这个回答,木子霖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像展亦清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下厨做饭,而后想到他是在尽己所能地照顾她,他也就稍稍放心了。   “荞儿,对不起。”   柳荞自是知道他在为何事情而道歉,但她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子霖哥,你为什么道歉啊?”   木子霖低声笑笑,猜到她可能是故意装作不懂,也就没去解释,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们要好好过日子,若是有喜事,记得告诉我一声。”说完便挂断。   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变,柳荞一时之间难以理解。如果说女人心是海底针,那刚刚他的心简直就是浩渺宇宙里的一根针啊。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展亦清已经从背后拥住她,低头在她的耳边轻吻了吻:“荞儿,我们吃饭吧。”   “嗯?”她看了一眼时间,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跟木子霖聊了将近一个钟,以致于握在手里的手机还在微微发烫。   她把手机塞进他的裤袋里,然后用手扣住他揽住她腰身的大手,轻声徐徐地道:“子霖哥他……他叫我们好好过日子。”   展亦清觉得有些意外。那天在医院里目睹的那一幕让他更加笃定,木子霖对他是存有偏见的,而且还不止一点点,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放下偏见,接受了他,让他和柳荞好好过日子,为什么?才过去几天而已,为什么他的态度变得如此大相径庭?   他低笑一声:“好,那我们便如他所愿,好好过日子。”   “嗯,我们好好过日子。”   走到餐桌旁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时,柳荞顿觉豁然开朗起来,毫不吝啬地给他点了一个赞:“没想到你还真的是天赋异禀啊。”   展亦清失笑:“还是先尝尝味道吧,免得到时候后悔给了我那么高的评价。”说话间,他盛了一碗汤给她。   她眉眼弯弯地笑开,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咽下肚里后还意犹未尽地吧嗒起来,最后索性捧起汤碗,往汤面吹了吹气,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见状,展亦清微微皱起了眉头,一把抢过她的碗,低头一看,居然已经见底了……   他忍不住轻斥:“喝慢一点,又没人跟你抢。”   闻听此言,柳荞满脸疑惑,指了指他手中的碗:“谁说的?你不是抢了我的……”   “……”很多时候,他都拿她没辙。   他又给她盛了一碗,叮嘱了一句“慢点喝”,然后又道:“明天天气放晴,要不要去爬山?”   医生说她要适当运动一下,这样有助于伤口痊愈。明天是个好天气,而且他们要去的那座山环境也好,适合她出行。   听说要去爬山,她猛地把头从汤碗里抬起来,眼里间或闪过一抹亮光,熠熠生辉。   “好啊。”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在他心间久久萦绕。 ☆、第五十八章   湳市有不少景点,而且大多景点都是免费向市民开放的,景悦山也不例外。   景悦山是湳市数一数二的景点,坐落在湳市的西南角。虽然远离市区,位置比较偏僻,却因原始风貌和人工造景几近完美的结合,它每年都能吸引大量游客前往此处,一睹它的风采。   今天天气实在很好,一簇簇如棉花糖般的白云点缀于无垠的天空,浅浅的蓝色在白云间若隐若现,一缕缕阳光于蓝天白云之间倾泻下来,洒在身上,暖意融融。   展亦清把车停在山下的停车场,然后便牵着她一起踏上登山的阶梯。   虽不是周末,但因为天气放晴,出游的人也多了不少。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同行之人,而见得最多的,要数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大多老人家虽然满头白发,但脸上的皱纹并不多,而且满面红光,爬起山来比许多年轻人都还要生龙活虎,精力充沛得很,想必他们是经常到此地锻炼身体。   跟他们比起来,柳荞爬行的速度实在慢悠得与蜗牛有得一拼。意识到这一点后,她觉得好不羞愧,然后顿住脚步,抬头看着站在一级阶梯之上的展亦清。   展亦清牵着她的手,所以她一停下来,他立刻有所察觉,转过身子看着站在下一级阶梯的她。   他问:“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说出心中所想:“我们走快一点好不好?”   闻言,展亦清抬头直视前方,但见在葱郁的树杈枝叶间,进山的大门若隐若现,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但却可能还没走过一千米。这样看来,走得的确有点慢啊。   但他却并未因此而改变主意,缓声道:“如果是在平地,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但现在是在爬山,虽然有石阶,但还是安全为上。而且你身上还有伤,不适合做剧烈运动,就这样慢慢走吧。”   见他一脸认真的神情,知道他是在为她着想,她也就放弃先前的想法了。而且转念一想,她一个姑娘家,哪怕走得再慢都没关系,反倒是他,一个年轻气盛的大男人,爬山却爬得那么慢,肯定会让不知情的人觉得很奇怪,说不定他们还会在心里小小地鄙视他一番。   念及此处,她也就顺从了。   “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他就猜到她又有坏心思了。   她抿唇笑了笑,然后用手指比叉放在嘴上,以示“我不说我不说我就不说”。   “不说也罢,而且最好永远都不要让我知道,否则……我会好好收拾你的。”虽然是在威胁,但还是能察觉到他语气里笑意。   闻言,柳荞把嘴巴闭得更紧了。   虽然暖阳普照,但稠密的树叶挡去了大片阳光,只滤下一片片细碎的光影,而且山间的风有些凉,拂在身上仍旧能感觉到丝丝凉意。他拢了拢她的呢子大衣,然后又把她的小手纳入手心,牵着她继续爬山。   景悦山上的树大多都很古老,粗壮的树干需要两三个人才能环抱得住。虽是上了年纪,但它们的叶子却是绿意盎然,即便到了冬日,仍旧没有半分怯意,浓浓的绿色在蓝天之下肆意流动。   柳荞边走边欣赏周围的景色,等爬到高处,还能俯瞰远处的楼宇和山脚下如蚁的人群。她突然兴致高昂起来,巴不得快点爬上顶峰,把整个湳市尽收眼底。   然而,她这个美好的愿景很快就被现实打破成碎渣渣。   虽然走得很慢,但走得久了,她也觉得体力不支了。她抬头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心间顿生乏力感。她想,幸亏刚刚没有加速,否则她现在可能半条命都没了。   “小展,我们休息一下吧。”   闻声,展亦清低头看了她一眼,又抬头望着前方,神情专注得似是在寻找什么。   几秒钟后,他才开口:“前方有个凉亭,我们可以去那里休息。”话落,他又想起了什么,问她:“还能继续走吗?若是不行,我背你上去。”   她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虽然她流失了大量体力,但还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更何况,被他背着爬山,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奇怪,她才不要成为万众瞩目的亮点呢!   “好,那你再坚持一下。”说时,他握住她的那只手稍稍用了力,把她更紧地牵在手里。   他的这个动作做得很轻微,但柳荞还是察觉到了,心间瞬时像是有一股暖流涌过,让她觉得很舒服,很窝心。   等到了半山腰处的凉亭,柳荞才得到大口大口喘气的机会。她这边贪婪地喘着粗气,可身旁那个男人却神色自若,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刚刚他走过的石阶对于他来说如履平地一般。   “你不累吗?”她讶然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样神奇的生物。   他抚着她的后背,弯唇笑道:“还好。”   她努了努嘴,心里暗暗发誓,等伤好了之后,她一定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才不要被这个男人比下去。   展亦清垂眸专注地看着她,她的嘴唇有些干燥,想来应该是渴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瓶水。”   “等一下。”见他要走,她突然拉住他,心里莫名有些焦急。   “嗯?”见她不语,他的视线扫了一圈周围。凉亭里坐着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乖,我很快就回来,不会丢下你的。”说完,他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的安抚起了作用,她松开拉住他的那只手,轻声叮嘱道:“那你小心一点啊。”   “嗯,好。”他微微失笑。据他所知,这座山暂时没有发生过什么安全事故,更何况他只是去买一瓶水而已。   他走后,柳荞便在老奶奶的对面坐下。老人正在闭目养神,应该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而她也轻手轻脚,尽量不去打扰老人的静心休憩。   她侧头看着周围环境。凉亭的一侧是在崖边,十多米之下是一泓潺潺的小溪流。溪流的水不深,清澈见底,细细察看,还能看到溪底石头的各种形状。在更远之处则是另一座凉亭,虽被树叶掩映,但隐约之间,她还是能看到那里或坐或站着不少人,看起来比这里热闹了许多。   置身于如此美景,本来她也能像老人家那样,静心感受这里的幽深和静谧,但那对夫妇的对话终于还是打断了她的享受。   “待会儿到寺里求签的时候,你要虔诚一点,好不容易等到国家出台二胎政策,可不能让这个机会白白溜走啊。”男人沉声叮嘱道。   “好好好,你以为我不想啊,我也想生一个可爱的宝宝,让大家都开心开心。”妇女急切地应道,眼里闪过一抹期冀的光芒。   听言,柳荞极力憋着笑,原来他们是要向送子观音求子啊。之后她又觉得很感动,因为那名妇女怎么看也是人到中年了,在这个年纪生孩子,也算是高龄产妇吧,她却愿意冒着危险,只因想要一个孩子。   不久后,那对夫妇便起身前往他们口中的那座寺庙。   柳荞觉得好奇,也想去寺庙里看看,但展亦清叫她留在这里等他,若她走开,他说不定会担心。她想,还是等他回来一起去吧。   就在这时,老人家突然开口了:“光缘寺已有百年历史,我刚嫁到这片土地的时候,它就已经运作好几十年了。据说在光缘寺求签几乎都很灵验,以前我不相信,但是老伴走后,我就经常到寺里求签,每求一次,老伴就会在我梦里出现,可真是神了!”说到最后,她的音量忍不住提高了些,整个人看起来神采焕发。   “真的吗?”老人家的一席话说得神乎其神,让柳荞心痒难挠,跃跃欲试。   “哈哈哈,小姑娘放心吧,我一把老骨头还能骗你不成?”老人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而后继续乐呵呵地道,“光缘寺不远,就在百米之外。”   柳荞循着老人手指的方向,但见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主道路的旁边还有一个岔路口。相较于主道,那条路比较窄,沿路的树木也更葱茏。可能是视角不对,目力所及之处,她并没有看到寺庙的轮廓。   “孩子,若是觉得好奇,就去试试看,我适才从那边过来,人还很少,等到了午时,恐怕就会有很多人,到时候可能就要等很久咯。”   柳荞被她说得更加心动了,想着求签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而且还能与他手机联系,她便起身离去。   她踏上那条小径,走着走着便转了一个大弯,这才看到了寺庙的轮廓。有诗曰:“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但很显然,光缘寺并未掩映于深山花木丛中,而是坐落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想必是当年为了建寺特意夷平。四周虽然也有树木花丛点缀,但总的来说,这里视野较为开阔,俯视之处还能看到景悦山的大门。   进寺之前,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自己要去求签,然后她才踏步走进这座神圣的建筑。   虽已历经百年的风吹日晒和雨淋,但光缘寺看起来并不十分古旧,廊檐上的雕刻也看不出褪色,想必是曾经修葺过。   大抵寺庙都有这样一番风景:经幡舞动,梵音袅袅,香火弥漫,无论是视觉、听觉还是嗅觉,这样的地方都能给人一种心平气和之感。难怪那些想要脱离尘鞅之人,都会选择到这种香火之地静心修行,度过自己余生。   如老人家所言,到庙里求签的人暂时还不多,而且香客多为老年人,应该都是来向送子观音祈求子孙的吧。她还看见之前在凉亭遇见过的那对夫妇。只见他们手持竹签,眼角眉梢都是满意的笑容,想来应该是求得一枚好签。相较之下,到这里求姻缘的人少了许多,只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少女双手握着竹签筒,从中摇出一枚竹签。   少女满心期待地持着竹签向一旁的大师求解。不知道大师跟她说了什么,少女的眉头微微蹙起,然后又慢慢舒展开来,最后终是带着“缘分天注定”的淡然离去。   少女离去后,柳荞也学她那样跪在蒲团上,手握竹签筒摇晃着。待摇出一枚签后,她也兴致冲冲地拿到大师面前,让他帮忙解签。   大师看了一眼竹签上的文字,展颜道:“恭喜女施主。”   恭喜?这是求得上上签的意思?这手气也太好了吧!   “大师,此签何解?”她指着大师手中的那枚签,满脸期待地问道。   大师抚了抚白须,眼睛眯成两条小细缝,随即缓缓道出一句话:“寒冬岁末,桃花将以盛姿绽放。”说完他便离去,为下一位求签者解签。   “……”柳荞木然,喃喃自语道,“我还是不懂啊!”   她带着这个疑问走出庙堂,刚跨出门槛,就看到展亦清手里拿着一瓶水,站在树荫下打电话。远远看过去,他身姿颀长,如他身旁的那棵树一般临风玉立,自成一道风景。   他也看到了她,于是把手机收回衣袋里,上前一手搂住她的肩膀。   他随口问了一句:“如何?”   柳荞嘟嘴摇了摇头:“大师说了一句话,我不懂。”   “噢?”他突然来了兴致,笑问:“什么话?”   “他跟我说,寒冬岁末,桃花将以盛姿绽放。”她把大师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他听,却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大师是不是老糊涂了?在寒冬盛放的不是梅花吗?桃花怎么也去争妍斗艳了?”   听言,展亦清掩饰不住喜色,嘴角噙着浓浓的笑意:“我觉得,大师说得在理。”   寒冬岁末,桃花将以盛姿绽放。   跟他的计划一致,这个年底,他就要娶她为妻。   听闻他与大师想法一致,她立马向他求解:“那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真的不懂?”他反问她,眼底细碎而浓郁的笑意似是要从眼眶溢出来一般。   她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她求知欲如此强烈,他却卖起了关子:“不久之后,你就会懂了。” ☆、第五十九章   午时渐至,太阳光也愈发强烈,层层暖意累积起来便让人觉得热乎。   半山腰之上有一家饭馆,虽然饭点还未到,但里面几乎坐满了人,想来口碑应该很不错。此时柳荞也觉得肚饿,便拉着他一起塞进去。   然而,尝过之后她才知道,所谓的口碑不错,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觉得你做得都比这里的好吃。”评价这家饭馆时,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展亦清无声笑笑,对此不予置评。   饭后便要散步消食。   饭馆的左侧是一家小型游乐场,那里也聚集了许多人,其中不乏由家长带领的小孩子。他们或坐旋木,或玩滑梯,或玩过山车……爽朗的笑声充溢于蓝天之下。   他们两人都不喜这种热闹,所以便拐进了右侧的小路。   相较之下,小路这边倒宁静得多了,只偶尔会有两三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展亦清一手拿着她脱下来的大衣,另一手一如既往地牵着她,就好像这是他已成自然的习惯。而柳荞也任由他牵着,安安静静的,和他一直这样走下去,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天涯海角,多好。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开口问道:“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   柳荞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稀疏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如同上好的钻石一般,眩目夺人。   “那里有一个亭子,我们去那里坐坐吧。”她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白色亭子,说道。   亭子名为观水亭,建在一面湖泊之上,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木栈道使之与大路相通。他们来到这里时,恰巧一名游客离去,此时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柳荞坐在背阳处,挺起身子眼巴巴地看着湖里,希望能看到传说中的锦鲤。奈何湖泊并不十分清澈,她能看到的,只是由风拂起的层层涟漪。   展亦清坐在她的身旁,从背后揽住她的腰,额头轻轻蹭着她的后背。   他的这个动作让她全身打了一个激灵。她猛地回头看他,微微愠怒道:“你干嘛?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多不好啊!”   展亦清弯唇笑笑,把她拉得更近了些:“乖荞儿,肩膀借我靠一下。”   见他双目微阖,她原本以为他是累了,但他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却又在告诉她,这人要开始对她耍流氓了!   “行!”她干脆地应道,“不过在此之前,你的肩膀先借我靠一靠。”   “也好。”他勾唇一笑,用手轻轻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累了就睡一下,待会儿下山会轻松一点。”   她是越来越喜欢他的声音了,就像刚刚,声音轻柔得就像拂在脸上的微风,即便无形无色,却让她过耳不忘。   她大方地夸他一句:“小展,你真听话。”说时,她的双手抱紧了他的手臂。   展亦清靠着一旁的柱子闭目养神,闻言便笑出声来:“那有什么奖励?”   “那就奖……你的肩膀可以无限期让我依靠,你觉得怎么样?”   “好,让你依靠,一辈子。”   你开心的时候,让你依靠。你悲伤的时候,让你依靠。你懊恼的时候,让你依靠。你愤怒的时候,也让你依靠……只要你想,随时可以让你依靠。   许是上午走得太累,如今依靠着他的肩膀,柳荞顿觉整个身心都轻松舒畅了许多,与此同时浓浓的困意袭上心头,让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自己在喃喃细语:“展亦清,时至今日,我越来越不敢想象,如果当初你选择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女人,那我该怎么办?”   虽然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沉沉睡去,但她还是挣扎着保留几分清醒意识,只因想要知道他听闻自己的深情告白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奈何她等了十几秒,仍旧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她缓缓抬起头,但见他头靠在一旁的红色柱子,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抹浅浅的暗影,轻浅均匀的呼吸声萦绕在她的耳廓,似是一双温暖厚实的大手轻轻安抚着她。   她再次靠住他的肩膀,语带抱怨地道:“这个家伙,难得人家心情好,想要跟你告白,居然就这样睡着了。”言毕,她耷拉下眼皮,终于睡去。   片刻后,展亦清睁开眼睛,双眸清亮,看不出半分惺忪睡意。   他低头专注地看着身侧的女人,嘴角倏然轻轻上扬,露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傻瓜。”他在她的耳畔低语,“怎么可能不是你?”话落,他又在她的额前印下轻浅一吻。   不知不觉,日渐西斜。   柳荞抬头望着还有一半未完的“征途”,终究还是放弃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心壮志,而是选择随着展亦清下山。   比起上山时的吃力,下山并不需要花上多大力气,是以,柳荞觉得一身轻松,尤其还是在美美地睡过一觉之后,她更觉心情大好,于是乎,她一边踏着石阶,一边不忘像只小鸟一样,唧唧喳喳个没玩没了。   “你看,天上飘着好多棉花糖,而且还是白里透红的那种。”   展亦清循着她手指的方向匆匆一瞥。如果他猜得没错,她口中那白里透红的棉花糖应该就是指那一朵朵染了晚霞的白云。   他微微失笑,好奇地问:“是不是像你这种搞创作的人,脑子里都会装有一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法?”   对于他的质疑,柳荞难得没有置气,而是耐心地道出了自己的看法:“天马行空是没错,但并不是完全不切实际,我们的联想都会基于一定的事实。”   “怎么说?”   “是这样的……”她收敛起笑意,换上一脸的正经和严肃,徐徐道出自己的看法。   听闻她的这一番话,展亦清的眸色亮了几分,并非因为她的说辞有多么稀奇罕见。真正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她如此认真严肃地向他道出这些话时,他竟然觉得心弦在微微发颤,由此衍生出一股微妙的满足感。   他喟叹一声:“真没想到,我的未婚妻的看法如此有见地。”   “那是当然!”听到他难得的赞扬,她忍不住眉飞色舞,“以前我老师都说我是一个很有想法很聪明的学生,以后必成大器。”   展亦清:“……”   她是真的不经夸,每次他一开口夸她,她的尾巴都会翘上天去。   “唉,只可惜……”她突然叹了一口气,迈开脚步继续走。   “可惜什么?”见她顿住不语,展亦清抬步跟了上去,追问。   “可惜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年高考,我一时失常发挥,结果无缘踏进清华北大的大门。”说完她摇了摇头,一副名落孙山,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见状,展亦清搂过她的肩膀,安慰她道:“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考到了湳市的大学,不就能够遇上我?”   “是哦。”经他这么一提,她恍然大悟,随即惊呼道,“原来你是我失利得来的慰问品呀!”   “……”他不动声色地缓了缓气。大人不记小人过,他才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荞儿,你还记得在酒店时,你跟章锴说的那些话吗?”   听闻“酒店”二字,柳荞仍旧觉得有些后怕,身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但她最后还是镇定下来,轻点了点头:“记得。”   展亦清察觉到了她微妙的变化,但他没有说破,而是用手轻轻拍打她,继续发问:“你怎么知道章锴的情况?怎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她如实坦白:“其实,孙遥和言贞姐都跟我说过他的情况。”   他几不可查地蹙起眉头:“孙遥?”展言贞跟她聊起章锴他倒是可以理解,但是孙遥……   “嗯。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从梓城回来,你让他送我回家的事吗?”见他点了点头,她继续道,“那天我不是看到章锴了嘛,然后我就好奇地问了孙遥几句,再然后,他就跟我说起章锴的事情了。我记得当时我还问他,‘你向我透露你们公司的内部机密,你不怕你老板知道吗?’谁知道他居然说了那样一句话。”说完她撇了撇嘴,有些不悦。   “他说了什么?”   “他说,‘反正你跟老板迟早会是一家人,他不会介意的。’说实话,听到这句话之后,我好想脱下鞋子拍死他。”   闻言,展亦清掩饰不住喜色地笑出声来:“为什么?我觉得他说得很对啊。”是该考虑一下给孙遥涨工资了,他想。   瞧他那嘚瑟样儿,柳荞白他一眼,没再搭理他。   “那天,你为何会说出那些话?”那天她在酒店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如今都还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当时的情势很紧张,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多想,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她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一番话。   “我曾经想过,当一个人失去理智的时候,应该也就是他最容易冲动的时候。当然,这样的人也很容易受人控制,只要另一方足够强大。我想,以当时章锴的情况,他应该已经丧失了部分理智,之所以说是部分,是因为我感觉得到他的害怕。当他用手箍住我,把刀子搁在我的脖子上的时候,我感觉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而且不是因为激动而颤抖,而是因为害怕,这就说明他还有一定的理性,因为完全失去理智的人是无所畏惧的。而我,正是利用了他的害怕,跟他来了一场心理战。   “与他对峙的过程中,我也尽量避重就轻,尽量让自己在这场对话中掌握主动权,这样我才可以把问题化大为小,从而把他从这个死胡同里带出来。只是没想到,警察突然来了……”   展亦清从来就没有想过,当她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时,她还可以考虑这么多,而且,是为了他。   他紧了紧搂住她的那只手,轻叹道:“荞儿,其实你真的很坚强,很勇敢。”   这样的你,叫我如何不喜欢?叫我如何不心疼?   闻言,柳荞微微一怔,随即莞尔道:“那都是因为有你啊。”因为遇见你,更因为爱上你,我让自己变得坚强且勇敢。 ☆、第六十章   回去的路上,展亦清突然接到展言贞的来电,说是要他带柳荞回家一趟。   挂断电话后,他把展言贞的话简单转述了一遍。   柳荞听言,睫毛微颤了颤,随即低下头,看着自己搁在腿上的双手。   她当然知道,他口中所谓的“回家”,指的是回展家。   他是知道她的顾虑的。此番见她默然垂首,默不作声,他到底还是决定先问问她的意见。   他执起她的手,见她看过来,便问:“要不要回去?”   柳荞懵了好几秒,而后才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   她似是叹了一声:“还是回去吧,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   到达展家大门时,天色已然完全暗沉下来。虽然白天的气温还很暖人,但晚间却起风了,夜色冰凉如水,是以,柳荞刚一下车,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展亦清上前把她的大衣裹紧,见她仍旧哆嗦不已,索性把她拥入怀里:“来,抱一下。”   她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你又占我便宜。”虽是这么说,她还是伸手回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胸膛,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他低声笑笑,用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沉吟片刻,他才放柔了声音开口:“荞儿,别担心,有我在。”   “嗯。”   是啊,有他在,她何必担心?   走进亮堂的大厅,柳荞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候一番,身上穿着围裙的唐可玲就先行招呼她:“柳荞来啦,快去洗洗手,我们准备吃饭了。”说完便走进厨房,继续忙碌。   对于这位长辈的亲切热络,柳荞虽然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觉得受宠若惊。   她抬头看了一眼展亦清,见他点了点头,便随他进了洗手间。   “伯母她喜欢我吗?”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任由展亦清帮她擦洗着双手。   他抬眸看着灯光下她柔和的侧脸,心念一动:“当然,你看不出来吗?”   她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太确定。”   “那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确定了。”说时,他拿起一旁的干毛巾把她手上的水珠擦干净。   他的回答这般笃定,让她微微失笑。   不过,其实她并不十分担心唐可玲不会接受她,因为从一开始,后者就对她表现出十足的亲和力,她感觉不到她对她有任何的排斥。她自始至终担心的是,展如鹏到底如何看待她。   自她负伤住院后,展如鹏就没去看过她,但他偶尔会让前去探病的唐可玲给她捎去问候。然而,就是因为他的做法模棱两可,所以柳荞才不确定他对她的态度到底如何。   洗了手回到客厅后,便看到展言贞推着轮椅从房间里走出来。   柳荞对着她和站在她身后的孟颢打过招呼,然后又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奶奶。   奶奶的目光依然呆滞,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她明明看到,当她与奶奶对视的那一刻,奶奶的眼里闪过一抹亮光。只是那光很快就被隐没,奶奶复又低头望着地板发呆。   展言贞把轮椅推给一旁的孟颢,抬步走到柳荞的跟前。看到她手指上戴着的戒指,便知道自己帮的忙有了一个好结果。   “我们也刚从公司过来。”她说,“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柳荞点头:“好了许多,小……亦清他把我照顾得很好。”   不知缘何,在外人面前,她叫“小展”老是叫不出口,尤其那个外人是他的家人。   闻言,展言贞会心一笑,忽而抬头看着正从楼梯徐徐走下来的展如鹏,便喊了一声爸。   柳荞闻声望过去,便看到展如鹏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羊毛衫,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神情肃穆,目光锐利,正从容地踏着阶梯走下来。   “伯父好。”她轻声问候,下一秒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在害怕,可她到底在怕什么?   展如鹏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然后又道:“都站在这里干什么?准备吃饭了。”   “吃饭吃饭……”话音刚落,奶奶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突兀得让在场的人都神色一怔,“敏儿吃饭,小荞吃饭,敏儿小荞都吃饭……”   小荞?奶奶口中的小荞,指的是她吗?柳荞抬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在场的人。   然而,在场的除了展言贞之外,其他的人也都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是这样的。”展言贞面露难色地开口解释,“那天奶奶错把柳荞当成小姑之后,我就试着跟她说清楚,但我没想到奶奶能把柳荞的名字记得那么牢,只是,她还是认不出来,所以才……”   展如鹏若有所思地站在楼梯口处,想了想,然后走到他们的跟前,沉着地道:“既然这样,那柳荞你就坐在奶奶的旁边,喂她吃饭,如何?”   柳荞嘴巴微微张合,还未来得及出声,展亦清便先行开口:“不行,她身上还有……”   “只是喂个饭而已,又不会少块肉,你心疼什么?”展如鹏抢过他的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与此同时柳荞轻轻扯着他的衣袖,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叫他别动怒。   展亦清又不是傻,他当然不会轻易为此事动怒,但他就是不喜欢看到别人使唤他的女人做事,哪怕那个人是他最尊敬的长辈。   适时,一旁一言不发的孟颢站出来解围:“爸,我记得那天在婚礼上您跟我说过,不心疼自家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所以……”   所以,你们都懂的。   “臭小子!”沉默片刻,展如鹏骂了一句,随即他的脸上终于露出笑颜,让在场的人都舒了一口气。   到最后,奶奶还是坐在了柳荞的身旁。   柳荞微侧着身子,吹了吹勺子里的鸡汤,随即送到奶奶的嘴边,柔声哄她:“奶奶,我们喝汤咯。”   奶奶微偏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见她唇角微微勾起,露出熟悉的笑容,奶奶突然咧嘴一笑,随即张开嘴巴:“啊……”十足一个小孩子模样。   柳荞满意地笑笑:“奶奶乖,再来一口。”说时,她又舀了一口汤送到她的嘴里。   见状,在场的人都面露喜色,展如鹏更是难得地开口赞扬:“柳荞,看来你很讨奶奶的喜欢啊。”   闻言,柳荞愣了一瞬,而后莞尔一笑:“是我的荣幸。”   一旁的展亦清听言,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笑意,与此同时他的心里觉得有些郁闷,喂饭这个福利,他以前怎么没有享用到?   然而好景不长,喂了几口汤之后,再喂她吃饭时,奶奶就不乐意了,一边嘟着嘴唇抗议一边玩着手里的玩具。   “先放下吧。”唐可玲善解人意地开口,“柳荞,你先吃饭,待会儿再喂奶奶。”   她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放下了奶奶的饭碗,然后拾起自用的筷子。但当她看到自己的饭碗时,她惊讶得睁圆了眼——她的碗里什么时候装了那么多肉?!多得连碗里的米饭都被覆盖得严严实实。   她猛地抬头看着身旁的展亦清,他却神色自若,语气淡淡地开口:“快吃,待会儿饭菜凉了。”说时,他又夹了一块肉放进她的碗里。   柳荞:“……”这么光明正大地秀恩爱,真的好吗?   她用余光偷偷扫了一圈餐桌,但见除了奶奶还在自娱自乐之外,其他人都很淡定地吃饭。他们没看到吗?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她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他的动作做得那么明显,瞎子才看不到!   一念及此,柳荞觉得更囧了。   她默默低下头,一口一口地把碗里的肉扒进自己的肚子里。   饭后,展亦清带她走到沙发边儿上,俯身为她倒了一杯水:“吃饱了?”   “好饱。”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声嘀咕了一句:“又长胖了。”   “是吗?我摸摸看。”他把手伸向她的腹部,隔着几层衣服摸着她平平的肚子,语气认真,“不胖啊。”   见状,柳荞微微愠怒,一巴掌拍开他不安分的手:“别闹了,被别人看见不好。”说完她就转过头看着“别人”:展言贞已经推着不喜热闹的奶奶进了房里,唐可玲和鲁嫂正在收拾碗筷,而展如鹏和孟颢还在饭桌旁对饮。   呼……好险。   展亦清再次把手搭在她的腹部,嘴角噙笑:“你答应下次喂我吃饭,我就不摸了。”   闻言,她瞪他一眼:“不要告诉我,连奶奶的醋你也吃?”   “我喜欢。”他低声笑笑,又威胁道,“你到底答不答应?若是不答应,我就要……”   “别!我答应还不行吗?”   这个无时无刻不想对她耍流氓的男人,她算是怕了他了。   展亦清满意地笑笑,正打算和她一起坐下时,展如鹏几人走了过来。   “柳荞,你进房里看看奶奶有什么需要。”展如鹏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欠身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茶。   “好的。”这一次,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因为她已经感觉到,展如鹏开始慢慢接受她了,既然如此,她就不想再让他失望。   为了方便出入,奶奶的房间布置在一楼。她的房间并不十分宽敞,再加上床头、桌面等堆满了各种玩具,是以,这个空间看起来有些狭窄。   此时奶奶正坐在轮椅上,大腿处放着几个布娃娃,其中一个被她“打扮”得甚是好看,想必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个。   果不其然,她听到奶奶对着那个漂亮娃娃在喃喃自语:“敏儿,我的敏儿,你去哪里了啊?快点回家啦,妈妈在家里等你哦。”说完,她又对着那娃娃嘿嘿直笑。   不知为何,柳荞突然觉得有些难受,眼眶微微湿热。   是时,始终背对着她的展言贞转过身来,看到她站在门口,原本有些沉郁的小脸立刻涌上嫣然笑意:“你来啦。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我怕打扰到你们。”说时,她抬步走了进来,低头看着玩得认真的奶奶。   “没事。”展言贞从床沿站起身来,“你先在这里陪着奶奶,我去看看鲁嫂把粥热好了没。”   她未作声,只轻轻点点头。   展言贞离开后,柳荞便在床沿上坐下,专注地看着奶奶的各种神情。   此时的奶奶简直就是一个老小孩,喜怒哀乐全都写在了脸上。   这样也好,柳荞默默想到,不必压抑自己的情绪,这种感觉应该很不错。   “奶奶。”她在轮椅前蹲下,轻轻唤了声奶奶,随即想到一个问题,便问:“其实,小展是叫你奶奶,还是叫你外婆?”   奶奶自然没有听她说话,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自言自语:“他跟我讲过他的故事。奶奶,你后悔吗?后悔当初对小展妈妈置气,对她不闻不问,甚至断绝你和她的关系?”   “你还恨她吗?或者说,你会恨小展吗?奶奶,不要恨小展,因为他是无辜的,错的是那个男人,小展也很可怜,他让我很心疼你知道吗?”   “奶奶,你喜欢我吗?还是说,其实你喜欢的是我身上的另一个人?我告诉你啊,我不是你的女儿如敏,我叫柳荞,是你孙儿的未婚妻。”   “柳荞……”奶奶蓦地抬头看她,眼里亮光闪闪,“柳荞……孙儿的未婚妻。”   柳荞欣喜不已:“奶奶,柳荞是我,我是小展的未婚妻。”   奶奶讷讷地看着她,然后又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玩具。   对此,柳荞已经见怪不怪了,正打算再次自说自话时,展言贞已经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柳荞下意识地接过那碗粥,然后端到奶奶的跟前,像在饭桌时那样喂她。   对于她的主动,展言贞微微怔住,但也只是一瞬。   “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陪奶奶,会不会觉得无聊?”说时,她在她的旁边坐下。   “不会啊。”柳荞摇了摇头,唇角微微勾起,“跟奶奶聊天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展言贞笑而不语。她大概能猜得到,她所谓的“聊天”,其实大多数都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就像她刚刚看到的那样。   见她喂食喂得娴熟,展言贞再次起身,语气略带歉意:“那就劳烦你照顾奶奶了,他们在客厅里谈论公司的事,我也要去听一下。”   既然是公司的事,柳荞不懂,也不好过问,于是就答应留在房里陪奶奶。 ☆、第六十一章   华丽的灯饰散发着亮眼的光芒,从天花板倾泻而下,洒在灯下的每个人的脸上,映照出他们鲜明的轮廓。只是在这亮堂的灯光之下,他们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难辨,两者之间,格格不入。   “那天的事,媒体那边已经压下来了。”展如鹏手指轻敲着扶手,语气有些无奈,“但是很多来宾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不可能让他们都封口,而且,公司内部说不定也有人透露风声。”   “公司的形象免不了要受影响。”孟颢呷了一口茶水,轻叹道,“毕竟是一桩见血的大事件。”说时,他用余光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展亦清,但见他面无表情,从他的眼神里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展如鹏欠了欠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公司的形象我倒不十分担心,毕竟我们的实力和定力摆在那里。我更担心的,是亦清。”   闻言,展亦清抬眸看他,眼里有些疑惑。   “是这样的,最近你没来公司,也不怎么关注外界的人和事,所以不知道很多人都在谣传你跟柳荞……”展言贞开口解释,却又突然顿住。   展亦清微微眯眼:“谣传?”   “说谣传并不合适。”展言贞接着道,“毕竟你和她的关系是真的,只是现在大家都很关注你们的动态,甚至可能会有人暗中调查柳荞。亦清,你不知道,你们关系的挑明,让很多想要跟展家商业联姻的人都大失所望。”   “那是他们的事。”他的声音低沉,微微带着几分怒气,“我的爱情,我的婚姻,跟商业利益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的话,在场的其他人当然都懂,也都顺他的意,否则他们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选择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   “现在讨论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展如鹏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当务之急是,你跟她的婚事最好早点定下来,这样也可以把那些谣言止住。”   展亦清点了点头:“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但我不会把它摆在明面上,她想要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我便不会把她牵扯到商业利益的纷争之中。我会尊重她的选择。”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勉强。”展如鹏长叹一口气,然后欠身把烟蒂摁熄在烟缸里,便起身离去,“孟颢,到书房陪我下下棋。”   孟颢应了一声,便放下杯子跟了上去。   他们上楼没多久,柳荞也从奶奶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空碗:“那个,奶奶吃完了。”   原本还低头沉思的展亦清闻声便抬起头,见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不免觉得好笑。   他起身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手里的“成绩”,不吝夸了一句:“干得不错!”   这一次面对他的夸奖,柳荞赧然地低下头:“其实,是奶奶很听话。”   对于她的自谦,他只勾唇笑笑,然后转身对着仍旧坐在沙发上的唐可玲打了声招呼,便偕同她离去。   又到了一年的尾声,大街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一些店铺门口摆放着各色亮眼的圣诞礼品,吸引了放学归家的学生们的注意。有的店铺甚至循环播放着悦耳的圣诞歌曲,那轻快的节奏飘荡在人流中,显得分外应景。   柳荞望着某家店铺门口那闪闪发亮的圣诞树,眼里也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她在欣喜,她很期待。   “小展。”她突然开口唤他,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棵圣诞树上,“圣诞节快到了,送给我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闻声,他侧头看她。在若明若暗的灯光之下,她的侧脸看起来很安详也很柔和,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准备好了。”他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直直地盯着前方的红灯,唇角轻抿,微微勾起。   “真的?!”她转过头看他,眼里的光更加亮如星辰。   “真的。”他眼里的笑意渐深,浓郁得似是要从眼底溢出来一般。   闻听此言,她更加觉得欣喜了,也不管自己身处逼仄的车厢,直接蹦起贴在他身上:“是什么?”   红灯跳转,他踩下油门,慢条斯理地道:“不告诉你,否则就没惊喜了。”   柳荞嘁了一声,从他身上抽离,重新安分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显然,她对这个回答并不十分满意。可是想着想着,她到底还是掩饰不住喜色地笑了出来。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礼物?”片刻后,她又问他。她可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既然有送礼,就必须给他一个回礼。   他没有直接回答,用余光瞄她一眼,见她还满脸好奇地盯着自己,这才怡怡然道:“这个你也不必操心,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柳荞咋舌,惊讶得忍不住把嘴巴张开成“O”字型。   她要送给他的礼物,他也帮她准备好了?   虽然觉得他很有可能再次无可奉告,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心痒,便问:“是……什么?”   又到了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展亦清停下车,转过头柔情脉脉地看着她,随即缓缓吐出一个字:“你。”   由于负伤,展亦清不肯让她在电脑前待太久,也不肯让她做任何家务,更不肯让她大老远跑到“柳树如家”。故此,时至今日,她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踏足书店了。若是没有展言贞的帮衬,书店很有可能早就关门大吉了。   而她再次踏进书店的门,是在圣诞节的前一天。   对于年轻人来说,今明两天无疑是特殊的节日。但让柳荞没想到的是,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这帮年轻人非但没有去约会,而且还很乖乖地到她的书店里看书。   许是太久没见面,海琪一看到她,就立马拥上前去,跟她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荞姐,你想死我了,你那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跟老板私奔了。”   “……”柳荞默默汗颜。半个多月没见,这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似火,而且说话的方式依旧如此让人……hold不住。   像是意识到什么,海琪突然松开她,然后迅速扫了一圈书店,只见周围有好几个读者都向她投来略显诧异的目光。   她尴尬地干咳一声,猜想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那个,荞姐。”海琪走到收银台前,把书包放置一旁的椅子上,“你没来的这些天,展小姐帮我们打理得很好,所以你放心吧。”   她点头:“我知道。”   海琪又窜到她的跟前,一副好奇宝宝模样地八卦:“话说,荞姐,展小姐跟老板是什么关系啊?”   “展小姐是他的姐姐。”她简洁地答。   “怪不得。”海琪用手指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展家的基因也太好了吧,男的帅女的美。”   柳荞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她对此只是笑而不语。   没有听到她出声,海琪继续八卦:“那荞姐,你跟老板生的孩子……”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硬生生地被吞回到肚子里,因为她看到她的荞姐眼光不善地盯着她。   “什么孩子?我们婚还没结呢。”半晌,她才回了这么一句。   听言,海琪摆摆手指,一本正经地道:“贫尼掐指一算,婚期已不远矣。”   “去你的不远矣。”她在她的额头轻轻一戳,“赶紧干活,否则这个月的工资不发给你。”   工资不发?!这是何等大事?海琪气呼呼地一跺脚,一边走去书架整理书籍一边嘀咕:“我要去跟老板告状。”   然而她心知肚明,告状的结果是……老板会把她的荞姐越宠越上天。   见状,柳荞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笑。这个可以随意撒娇的年纪,她以前是怎样度过的?那时候,她远离乐真,远离白奶奶,只身一人来到这个大都市。在枯燥无聊的学业之余,她每天都期盼着能够与木子霖重逢,然而每天盼来的都是失望和难过。   她早就过了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撒娇的年龄,可是现在身边有了那个叫做“小展”的男人,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弥补了自己的遗憾。   其实,她真的很幸运。   也很幸福。   虽然跟展亦清索要了圣诞礼物,但其实她对这些洋节日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下班后她也没有再跑去街上溜达溜达,而是直接回了家。   当然,一如既往是展亦清来接的她。   第二天——也就是圣诞节的一大早,柳荞醒来首先看到的,并不是暖阳高照,而是展亦清近在咫尺的……脸。   “你干嘛啊?”她条件反射地向后挪动身子,与此同时用手抚了抚自己的心窝,“一大早在这里偷窥人家睡觉,想吓死我啊?”   “我怎么舍得吓死你?”他把她从被窝里捞起来,“该起床了。”   她哦了一声,一脸满足地享受着被人服侍穿衣的福利。   忽然之间,她想起了什么,朝他伸出手:“我的圣诞礼物呢?”   展亦清觑她一眼,语气略带讽刺:“睡得那么晚,还想要礼物?”   闻言,柳荞立刻被炸毛:“你想反悔?”见他只是报以冷笑,她又吼道:“你无赖。”   “无赖的一直都是你。”他顿了顿,又神情严肃地补了一句,“我只负责对你耍流氓。”   “……”为了能够活得长命一点,她决定以后少跟他废话。   暗暗做下这个决定之后,她就真的成了惜字如金之人,对于他的问话,她也只是要么点头,要么摇头,哪怕他叫她带上自己的身份证件和他一起出门,她也放弃了开口打探消息的念头。   直至他把她带到民政局的大门口,她才……瞬间破功了。   “这是要……干嘛啊?”她讷讷地看着他,疑窦像鱼儿吐泡泡一般蹭蹭蹭地冒出来。   展亦清侧头看着她,并未开口回答她的疑问。静寂的沉默弥漫在狭窄的车厢,让她觉得莫名紧张,又隐隐有些小期待。   沉吟片刻,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你还记得在光缘寺求签时,大师跟你说过的话吗?”见她实诚地点点头,却仍旧一副不得其解的呆愣模样,他暗暗觉得好笑,但到底还是被他压抑住了。   “寒冬岁末,桃花将以盛姿绽放。荞儿,我们该结婚了。”   结婚?   柳荞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眼居然会离得自己这么近,哪怕他跟她求过婚,还说等她伤好后就去领证,哪怕昨天海琪还跟她提及这件事,说他们的婚期已不远矣。   其实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她跟他交往的时间也就半年左右,可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们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她都以为她早就已经是他不可分离的另一半了。   仿佛过了一年,又或者是一个世纪,她才微不可查地点头:“嗯。”   可能是因为今天的日子比较有意义,很多情侣都选择在今天登记结婚,是以,排了许久的队伍才轮到他们。   虽然等待的时间很久,但登记的过程却很短暂。   钢印落下来,一个全新的家庭便这样……组成了。   然而整个过程下来,柳荞都是懵圈的,直至走出民政局大门,上了车之后,她仍旧没能从这瞬间的变化之中缓过神来。   相比之下,展亦清倒显得淡然自若得多了,好像这件事完全在他的计划之中,也完全在他的承受能力范围之内。   等车开出了一段距离,柳荞紧紧盯着手里捏着的似乎还在发热的红本本,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把自己……嫁出去了。   她毫无预兆地吃吃笑了起来,软糯着声音对着开车的某人喊了一声:“老公。”   闻声,展亦清倏然心头一热,对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似乎还没有足够的抵抗力,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住心间的起伏荡漾,只淡淡地回问一句:“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用红本本遮住自己的嘴巴,却仍旧一个劲儿重复地喊:“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冬日的湳市上空灰蒙蒙的,阴沉得似是被谁铺上一块染了污渍的白色布匹。而道路两旁的树叶虽然仍是一片绿意,但许是因为经历过寒冬的风吹霜打,蔫儿耷拉的,看起来亦是了无生机。   然而,展亦清明明感觉自己的心里一片敞亮,整个身心都清爽焕发得很。   他的心弦被她的声音撩拨得一颤一颤的,柔软得似是要化成一汪澄澈的春水。   他突然向右打着方向盘,把车驶进了一旁的林荫道,然后停了下来。   刚刚还在一口一句“老公”的人儿终于清醒过来,茫然道:“咦?车怎么停了?”   展亦清不动声色地缓了一口气,侧头专注地看着她,而后清吟道:“老婆,我觉得你叫我老公的时候,声音特别好听,我怕我开车会分心。”   “……”柳荞满脸懵然,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就摆了摆手,“那我不叫了,你认真开车吧。”   他骤然失笑:“这可是你说的啊。”   她紧闭着嘴巴点了点头,十足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哈巴。   汽车再次汇入车流,柳荞安分地缩在副驾驶座上,盯着红本本的眼睛始终发着光,嘴角边噙着的笑意满得似是快要溢出来。   终于,她按捺不住了,挪着身子往他那边靠,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语气轻柔温顺:“老公,我也觉得你叫我老婆的时候,声音特别特别特别好听,所以,你能不能再叫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展亦清觑她一眼,旋即眉目舒展,漾开了一丝笑意:“老婆。”   他很开心。   从遇上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会很开心。而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开心最满足的一天。 ☆、第六十二章   回到家后,她立马窜进卧室,扑腾一声倒在软绵绵的大床上,笑得花枝乱颤。在床上滚了几圈之后,她终于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小手微微颤抖地按下那一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嘟”声被切断,然后那头传来轻浅平缓的呼吸声。   那头的人没有出声,像是在等待她开口。   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后说:“那个,小展同学,我跟你说啊,我……我结婚了。”   小展同学低笑一声,然后缓缓道:“恭喜。”   “咳,那个……”   “嗯?”   她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你呢?”   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小展同学却瞬间就懂了,然后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道:“我也结了,展太太是柳荞。”   “噗……”显然,她想憋住笑,奈何功力不足,最后还是肆意地笑出声来。   那头的人也不急,耐心地等她停止笑声。   柳荞抹开眼角笑出来的泪珠,静默了一瞬,又温声柔气地开口:“展先生,我爱你。”说完就迅速挂断电话,奈何心口仍旧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小脸也热得像是要熔化一样。   展亦清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又抬头看看虚掩着门的客房,心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此同时一个念头骤然从脑海生起,让他觉得心痒难耐。   跟展先生深情表白过后,柳荞这才想起来还有几个关键人物没有告知,于是她又拿起手机,一一拨号。   第一个是白奶奶。   奶奶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好像这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更在意的是:“你们小两口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奶奶啊?”   她这么一问,柳荞便知道奶奶又觉得孤独了,想见他们了。   “过年吧,奶奶。”莫名地,她觉得有些愧疚,毕竟奶奶曾经那么照顾她,可现在她却离她那么遥远。“奶奶,等过年了,我和他一起去看您,您说好不好?”   奶奶自然觉得好,但她觉得还不够,便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跟子霖一块来,奶奶还没跟你们几个一起待过。”   木子霖……   在乐真,她跟木子霖有那么多回忆,可每一次回去,他们都不为相伴。   也许,是该一起回去了。   可是他回来吗?此时此刻,他远在太平洋的彼岸,他能感应到老人家的这个心愿吗?   挂断电话后,她又打给杜梦。   与奶奶的淡定相比,杜梦的反应真可谓是一点儿都不淡定。   “什么时候的事?”她足足愣了几秒,才终于大声吼道。   “大概……”柳荞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答道:“一个小时之前。”   杜梦更加惊讶了:“一个小时之前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   “……那什么,”她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激动了好久,刚刚才缓过神来。”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懒懒的声音:“梦,我的衣服呢?”   是柯恪的声音。   所以她的这个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那什么,杜梦,我不打扰你们了啊。”说完她便啪的一声断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偷窥别人干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感觉,心里有些不安,却又分明觉得很刺激,很亢奋。   然而,她的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心里就完完全全被紧张不安占据着。   她想到了一个很严肃很重要的问题。   到了晚间,两人吃过饭后,柳荞就先去洗了澡,出来后就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电视。表面上一如往常,其实心里早已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展亦清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到书房处理一会儿公事之后,也去洗了澡。   待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后,看到亮堂的客厅里,空的,回到主卧一看,也是空的,而客房的门却被严严实实地关上了。他走过去,用手轻轻按下门把,没有打开。   居然被反锁了!   他眉头微微一皱,正想开口叫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于是又走回主卧,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然后又来到客房门口,把钥匙插/进锁芯,轻轻一扭,开了。   他走进去,但见柳荞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似是已经睡着。但事实上却是……她刚刚听到门外传来动静,本来还敲击着键盘的手一顿,立马关机,躺下,盖上被子,装睡。   展亦清用手探了一下还在发热的电脑,就知道她是在假寐,于是眉头不禁再次一皱。   “荞儿,我们去睡觉了,嗯?”他俯下身子,在她耳边温柔地轻唤着她。   柳荞身子一僵。用他的声音和男人气息来蛊惑她,真的是太不人道了。   然而,她仍旧不动声色,满是一副“我已经睡着了,你别来打扰我”的姿态。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他在她的侧脸轻吻了一下,见她动都不动,于是掀开被子,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柳荞立马“惊醒”。   “你干嘛啊?”她惊呼道。   “带你去睡觉。”他垂眸看着她,眼底尽是细碎的笑意。   “我……我在这儿睡。”   “洞房花烛夜,你得跟我一起睡。”   闻言,柳荞立即在他身上张牙舞爪起来:“不可以,我要自己睡,放我下来!”   然而,展亦清哪里肯由着她,任她百般抗拒,万般不愿,他也要把她抱回主卧里。   柳荞被他放在床上,却仍旧不死心:“我要自己睡!要么放我回去客房,要么你出去睡。”   展亦清看着她,眉目微挑了挑:“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因……因为我睡觉会打呼噜,还是响如擂鼓的那种,而且我还会磨牙,会吵到你的,而且……而且我睡相太差,会把你踹到床下……”   “你说完了吗?”他眼帘微掀,淡淡地道。   柳荞抬头,木然地看着他:“好像说完了。”   他也在床上坐了下来,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会打呼噜?”   她点头。   “会磨牙?”   她点了点头。   “会把我踹到床下?”   她点了点了点头。   他静默了一瞬,然后把她摁倒在床上,很是慷慨大方地道:“没关系,我喜欢。”   闻言,柳荞瞪圆了眼看他。这人神经病吧,居然喜欢磨牙打呼噜,还喜欢被人踹到床下?!   “你再动手动脚的,小心我也对你动手动脚。”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由分说的威胁。   柳荞立刻安分了下来。   见状,展亦清暗自觉得好笑。又不是没有对她动手动脚过,这会儿结了婚,她倒是开始害羞拘谨起来了。   他抬手关了灯,然后把她拉过来纳入自己的怀里,用手轻抚着她后脑的头发,一举一动都是无尽的温柔。   柳荞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平缓而律动的心跳声,自己的心跳却没来由地加快,小脸也已然发烫。   “展亦清,你放开我,我好热。”她微微动了动,试着从他的怀里抽离。   谁知她一动,他又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声音极具诱惑地道:“热了……那就脱衣服好不好?”   柳荞身子一僵,心跳似是漏了一拍。   她缓缓抬头,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他。虽然已经关了灯,但借着窗外的灯光,她还是能看到他清亮的双眸里满是狡黠和魅惑。   “不……不热了。”许久,她才咕哝了这么一句。   展亦清失笑,果然是害羞了。   柳荞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他发热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鬼才睡得着啊!   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弥漫着浓烈而沉重的静寂,落针可闻的沉默气氛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荞儿,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两人静默良久,他突然开口问她。   她又抬头,略显惊讶地看着他:“需要办婚礼吗?”原本她以为,只要两人领了证,就已经足够了。   他似是笑了一下:“嗯,需要的。”语气轻柔,像是被朦胧的月色笼罩一般。   “可是……”她欲言又止。现在对于她来说,“婚礼”还是一个阴影,毕竟那天发生的事,如今历历在目。   展亦清当然知道她的顾忌,所以他也不勉强她:“若是还放不下,那就一年后,一年后的今天,我们再举行婚礼,如何?”   一年后的今天,是他们的一周年结婚纪念日,到了那天,他要许给她一个梦幻般的婚礼。365天,足够他做准备的了。   柳荞觉得欣慰。他真的是越来越懂她了,许多话她都无需言明,他自然都明了。   “好。”她提了提身子,在他的下巴轻轻一咬。   虽然只是一触即离,展亦清却被她咬得心痒痒的。他就势扣住她的下巴,于黑暗中摸索到她的唇瓣,然后轻轻地舔舐,轻轻地啃咬。   察觉到她这样挺着身子有些困难,他索性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用舌尖撬开她的齿关,然后长驱直入,与她的唇舌交缠在一起。   她也被他吻得情动了,攀附在他肩膀上的双手微微施了力,以让自己更好地回应他的亲吻。   她的主动取悦了他,于是他吻得更用力更深入。渐渐地,他不满足于她的嘴唇,于是吻触开始在她身上游走,从她的眉眼到她的鼻子,从她的下巴到她的脖颈,直至吻到她的锁骨处,他像是被人泼了冷水的醉汉一般,骤然清醒,然后停止了在她身上的索取。   “怎么了?”   柳荞觉得奇怪,明明他的呼吸很沉重,很急促,明明他的身体已经被欲/火烧得发烫,可他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蓦地笑出声来,可这笑声却是她完全陌生的,似是一种极力被压抑后的无奈和……自嘲?   他只顾着笑,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她更加着急了:“小展,到底怎么了?”   “荞儿,我……”他终于出声,却露出少见的迟疑。   他从她身上离开,侧卧着重新把她纳入自己的怀里:“你的伤刚好,我不忍心让你做……剧烈运动。”   闻言,她原本就在发热的脸刷的一下,更红更热了。   “哦。”良久,她才幸灾乐祸地回应,“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说时,她的手从他的怀里抽出,然后沿着他的侧腰缓缓而下,直至他的腰间……   展亦清呼吸一窒,只觉得被她摸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酥麻感。   察觉出她在恶作剧,他立马将她的手抓回来,然后低声命令一句:“别摸!”   阴谋被他识破,柳荞好不懊恼,但看到他的这般反应,她也猜出了什么,于是小小地奚落他一句:“小样儿。”   他冷笑一声,断章取义:“小不小,等以后跟你算账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柳荞:“……” ☆、第六十三章   这是第几次从他的怀里醒来,柳荞已记不清楚了。   想来她已经和他同床共枕好几次,可她昨晚却以“打鼾磨牙睡相差”为借口拒绝和他一起睡,现在细细想来,还真心觉得囧,因为若是她真的有这些毛病,恐怕他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更清楚吧。而他昨晚却没有点破,还很配合地跟她玩下去,甚至还很慷慨大方地回了一句“没关系我喜欢”。   这个男人还真是……幼稚,却也幼稚得很可爱。   一念及此,她忍不住笑了笑。   她微动了动身子,发觉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两条长腿嵌着她,和她的交缠在一起,从而把她整个身子都圈拢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箍得她动弹不得。   她转过头看他,只见他双眸阖闭,呼吸平缓而轻浅,仍在熟睡当中。他那细碎松软的头发落在灰白色的枕头上,黑白分明。额前的刘海斜落着,露出他那光洁饱满的额头,眉目疏朗清隽,鼻梁挺秀,薄唇轻抿,满是一副纯良无害,毫无防御力的模样。   她看得有些失神,直至脖子开始酸麻,她才舍得回转过头去。   想着他还在熟睡中,她起床应该不会吵醒他。可谁知她刚掀开一角被子,他那原本搭在她腰上的手也动了动,从她的腰上抬起,然后落在了她的……胸前。   他的手掌温热而厚实,似是有一股电流从他的掌心溢出,流经她的胸前,然后蔓延至她的整个身子整颗心,让她觉得分外酥麻,从而更加无法动弹。   直觉告诉她,他醒了。   可是当她僵着脖子回头看他时,他的眼睛仍旧紧闭,呼吸也一如往常,看不出有半分“已经醒来”的端倪。   “睡着了还占我的便宜。”她回过头去,不满地抱怨了一句,“还真是够流氓的。”   像是有意回应她的抱怨,他覆在她胸前的手又动了动,只是这次他的手并未离开,仍旧握住她的柔软。   被他揉捏得厉害,她忍不住娇/吟一声。   这一次,她很确定一件事情。   她迅速翻身,把他压在身下,破口大骂道:“展亦清你这个王八蛋,居然装睡。装睡也就算了,居然还吃我豆腐。”   展亦清这才睁开惺忪睡眼,勾唇一笑:“好软,好舒服。”许是刚睡醒,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也格外性感。   但柳荞才没心情欣赏他的性感,因为她被他惹恼了。   她用胳膊顶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命令:“跟我道歉!”   展亦清倒不急,双手枕在脑后,怡怡然道:“为什么要道歉?”   “你装睡!”   “那是学你的。”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秒钟。昨晚自己的确装睡了。   “那你吃我豆腐。”   “又不是没吃过。”   “你……”她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他轻叹一口气,把她的手从脖子上拉下来:“老婆,昨晚我忍了一个晚上,你现在趴在我身上,我怕我……”   话音未落,柳荞立马从他的身上弹开,然后用脚踹了他一下:“快点起床做早餐。”   展亦清被她踹得一愣,旋即掀开被子下床,自嘲地道:“没想到结婚的代价竟然是失去家庭地位。”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某人听言,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谁叫你老是欺负我?”   “现在明明是你欺负我。”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无奈地笑笑,然后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啄:“我去做早餐,你再睡会儿。”说完,他又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她身上。   他的举动让她怔忪了片刻。她对他又打又骂的,可他待她居然仍是这般温柔,这让她觉得惭愧。   眼见他就要走出房门,她及时把他叫住。   “嗯?怎么了?”他回到床边坐下,清亮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眼里有些许担忧。   她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想说,以后我会……会对你温柔一点的。”   他又是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性情大变”。   “我怕我会不习惯。”他反应过来,微微失笑,“我还是比较喜欢无赖的你。”说完,他又给她掖了掖被子,而后抬步离开了房间。   他走后,卧室又重归宁静。   柳荞望着灰白的天花板,神情专注得似是入了定,好像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可事实上,她的眼神散漫,没有任何焦点。   倏地,她咧嘴一笑:“也对,无赖和流氓,本该就是一对儿。”   吃过早餐后,柳荞原本打算去书店,以此弥补自己长时间的缺席,可是展亦清却不依她,硬是把她拉到了公司,让她片刻不离地待在自己的身边。   在两人的交往初期,她去过一次他的公司,后来为了避人耳目,她就从未踏足。   而今天再次走进这座大楼,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年关将近,公司里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而前段时间他又忙着陪她照顾她,几乎未曾到公司坐镇。是以,当柳荞看到他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时,并不觉得惊讶,更多的是惭愧和于心不忍。   她自知在这方面很无知,帮不了他什么忙,所以她觉得只要自己安安分分地坐在一旁,不去打搅他就已经很好了。   她坐在软皮沙发上,用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他认真批阅文件的模样。   柔和的灯光下,是他白皙流畅的侧脸。他的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清冷气息,这于她而言有些陌生,并非因为她没有见过他的这一面,只是他对她的温柔早已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她不禁想到,只有对待其他人或者工作时,他的神色才会像这般凝重而严肃,清冷疏离,让人不敢靠近。   而她,是他的“特别对待”。   只是这么看着他,她都觉得有些沉醉。   直至看得眼睛有些发酸,她才舍得收回视线。   她伸了伸懒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悄无声息地对着他的侧脸一拍。   巩心龙: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很帅气,而我家这个尤其帅气!爱你。@小展同学   正准备按下发送键之时,突然有人敲门走了进来。   柳荞一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自己,然后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来者一进门就对着展亦清苦哈哈地抱怨,但当他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女人时,瞬间闭上了嘴巴。   而柳荞看清来者何人后,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不……不是。”温宇楠直接无视展亦清,径直走到她的跟前,“女神?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的靠近已经让身后的男人的脸灰了一度,而他对她的称呼更是让展亦清整张脸阴沉得似是要下起雨来。   “我陪我老公上班不行吗?”他正想开口谴责不识相的某人,她就已经开始嚷嚷了,“还有啊,我不是你的女神,以后你别这样叫我,小心我家男人给你好看!”   展亦清听言,眉目倏然舒展开来。   可某人却更疑惑了:“老公?男人?你们……”   “我们结婚了。”展亦清抢过他的话,双手插兜地走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凌厉,“现在你该死心了吧?”   “不……不是。”可怜的温宇楠,他从进门到现在,就没有完整说过一句话,“我……我没有要……要追她啊。”   他话一落,展亦清就瞪他一眼,而后回到办公桌旁,拿起桌面上的手机。刚一解开屏锁,就看到了一条微博里特别关注的信息。   是她的表白。   他专注地望着屏幕,似是入了定。就在身后的两人以为他被点了穴之时,他突然低声一笑。   其余两人都是一愣,都不知他的笑所为何事。   再转身时,他已经恢复严肃清冷的神色。   他把手机递到温宇楠的面前:“这就是证据。”   柳荞好奇他所谓的“证据”是什么东东,于是不动声色地踮起脚尖以一探究竟。奈何他身高手长,虽然她“长”高了几厘米,但还是够不着他,再加上她又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直接把他的手机抢过来,是以,她选择暂时放弃,安静地缩在一旁,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温宇楠低头一看,是他们的聊天记录……   很久很久以前,他说过他要追他的女神,而且还说绝对不会放弃,而那个女神,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被逮着的某人愣了一瞬,而后故意转移话题:“没想到你把我们的聊天记录保存得那么久啊。”   足足有半年多了呢!   展亦清盯着他,默不作声。   他继续装傻充愣:“呵呵呵……刚刚你是对着它笑?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展亦清冷声回应,“你还没那个资格。”   闻言,一旁的柳荞心里咯噔一下。温宇楠没有那个资格,那她呢?如果她猜得没错,他刚刚的笑是因为……   她猛地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然后就看到那条已经被转发被评论的示爱微博。   什么……时候……发出……去的啊?   她只记得自己编辑了博文,并未发表啊。肯定是温宇楠的突然出现,让她一时手滑。   如此光明正大的表白,难怪他刚刚笑得那么开心。   可她不开心啊,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全身被蚂蚁啃咬着,又痒又疼的,十分难受。再加上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专注而灼热,这让她更加局促了。   “那个,我先去趟洗手间。”她拨开挡在前面的两个人,落荒而逃。   “她……怎么了?”温宇楠全程都陷在茫然懵懂之中。   “害羞了。”展亦清望着门口,然后转身落座,感觉到沙发上还有她的余温,他又抿唇一笑。良久,他才又道:“说正事。” ☆、第六十四章   直至窜进洗手间,柳荞的心跳才得以慢慢恢复如常。   她进来的时候,刚好一个清洁大妈提着水桶走了出去,而现在整个洗手间空荡荡的,除了她之外并无其他人。   她再次掏出手机盯着刚刚那条失手误发的微博。她不是什么名气作家,粉丝也不是很多,但这条爆炸性的微博足以促使她的恐龙妹子们掀起轩然大波。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点开博文下方的评论。不出她所料,虚拟的空间里热闹非凡,而且这些见异思迁的“叛徒们”整齐划一地一边倒——倒向了小展同学的那一边,把她这个当事人忘了。   仅是看着这些文字评论,她也能想象得到她们那一副副垂涎欲滴的花痴模样。   话说,由于距离和光线的原因,这张照片也没被她拍得多高清啊,乍一看还有些模糊,怎么她们就一口一句“好帅好有魅力”呢?   她不知道,正是这种若有若无的朦胧美,让她们更加心痒难挠,所以才统一爆发。   她看着镜子里脸上还泛着红晕的自己,狠狠地暗骂了一句,真是越来越把持不住了,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就秀恩爱呢?   骂过之后,她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浇在脸上,以让发烫的脸冷却下来。   正打算直起身子时,她突然听闻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她当然知道,公司里的茶水间和洗手间永远都是女人倾吐秘密的地方,自己的他人的秘密都可以,只要有谈资就行。故此,柳荞对这种现象并不觉得奇怪,而且大多数时候她都选择充耳不闻,绕道而行。   她缓缓直起身子,正要迈步离去时,她却突然收住脚步了,因为她听到她们谈论的对象是……展亦清!   通过面前的镜子,她看到自己的左后方站着三个女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手机,对着屏幕瞠目结舌,而其他两人也都好奇地围着她,一起看向屏幕。   柳荞又拧开水龙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洗手,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一阵惊呼过后,一个目测三十多岁的女人开口了:“看清楚了吗?这是总经理吧?!”她的尾音不自觉上扬,听得出来她很吃惊。   另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应道:“是有点像,但应该不是吧。谁敢偷拍老板的照片上传到网上啊?”   等等!网上?   “若不是偷拍呢?”第三个身材高挑,声音却娇滴滴的女子开口了,“我刚刚听说展总带了一个女人来上班,我猜很有可能是他的女朋友。之前就有传闻,你们不知道吗?”   其余两人瞬间瞪圆了眼。   见状,娇滴女就知道她们“孤陋寡闻”了,一时之间她的脸上露出了“我知道得多我自豪”的神情。接着她又问道:“诶,你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这也是柳荞想要知道的。   “微博啊。”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女人回答道,“我关注了一个作家,这是她刚刚发的微博。”   我去!柳荞差点脚软。她一直以为关注自己的都是正值花季雨季的小萝莉,没想到居然有年近四十岁的欧巴桑。看来她不能小觑她的“妹子们”,因为说不定随随便便抓来的一个,都比她本人“资深”得多。   “微博?”娇滴女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如果这个真的是展总,那你口中的那个作家就是……展总的女朋友?”   她的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包括柳荞。   “这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展总,因为……”片刻后,身材娇小女搭话,却又突然顿住。   “因为什么?”其余两人异口同声,柳荞也很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她这般笃定?   “因为……”她指着博文,一字一句地道:“这个作家@了小展同学,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可能是姓……展。”   话音刚落,她们就感觉身旁掀起一阵风,然后一个人影从她们面前窜了出去。   “话说,你们刚刚看到那个一直在那里洗手的女人了吗?”她们都愣在原地,片刻后娇滴女突然发问。   “没怎么注意。怎么了?”大龄女好奇地问。   娇滴女望着门口,神色坚定:“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像风一样飞出去的女人,就是你口中的作家,也就是……展总的女人。”   柳荞靠在办公室门外,抚了抚有些躁乱的胸口,心里却愈发懊恼,为什么自己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刚刚在办公室是这样,现在到了洗手间也是如此,难道自己就真的如此不淡定吗?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推门而入。   温宇楠已经离开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展亦清埋头办公。   似是有所察觉,他抬头看过来,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便问:“怎么了?”   她挠挠后脑勺,正纠结该怎么开口时,他又从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字:“说。”语气里竟带着一丝霸道味儿。   他鲜少露出霸道的一面,但这对她很受用。   她叹气,挪着小碎步到他的跟前,弱弱地道:“那个,如果我不小心让别人知道我是你的……女人,那你会怎样?”   闻言,展亦清搁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眼角含笑地看她:“你是说那条微博?”   柳荞一愣。果不其然,刚刚他就是在笑这个。   “不是。”她摇摇头,“比这还更……严重。”   严重?   展亦清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起。让别人知道她是他的女人,这件事很严重吗?   见他默不作声,她更加惶然不安了,干脆双手捂住脸,争取坦白从宽:“刚刚在洗手间的时候,我不小心让你的员工知道了我是你的……”   话音未落,她就感觉腰上有一股力量带着自己向前倒去,然后倒在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她抬头怔怔地看着他,但见他眸色黑沉,幽敻深邃得似是一口千年古井,间或闪过一抹光亮,就像是从天上洒落于水面上的清透月辉。   “怕什么?”他用手点了点她的唇,“你本来就是我的。”   柳荞觉得自己的心头热乎乎的,像是被一双厚实的大手捂住,很温暖,也很有安全感。   她突然捧住他的脸,在他的额头上狠狠一亲:“老公,我太喜欢你了!”说罢,她从他身上跳开,屁颠屁颠地跑去看书了。   展亦清一愣,而后摸了摸有些润湿的额头,再次展颜。   下午时,他提前下了班,因为要去家具城购买家具。   原本他的计划是,等结婚之后,就去另买一套房子以作新房。但柳荞深知现在的房价高得几欲突破天际,虽然他家很有钱,但她到底还是舍不得这样大手笔地花出去,再者他们现在住的房子也不旧。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对这房子产生感情了,硬是要搬家的话,她怕自己会哭得稀里哗啦。   展亦清知道她的想法后,最终还是打消了买房的念头,只买些新家具来装点一下。   其实,要买的家具也不多,他们需要的家里已经有了,但因为临近新年,许多商家都在搞促销,所以她还是觉得值得一逛的。   当他们逛到一个洗浴用品中心时,展亦清的脚步突然一顿,直勾勾地盯着某处。   柳荞好奇他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便问:“你在看什么?”说时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前面没有美女啊。   “荞儿。”他把视线转移到她的身上,神情格外专注,“你觉不觉得家里的浴缸小了点?”   他这个问题问得很突兀,也很奇怪,柳荞怔了片刻,才道:“不会,能够装得下人啊。”   “不够。”他摇了摇头,“两个人洗的时候,不够大。”   柳荞愣住。两个人?谁跟谁啊?   下一秒,她便知道了他的意思。她猛然瞪大了眼睛看他,目露凶光。但因为现在周围有很多人,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即将爆发的怒火,只用手在他的腰间狠狠一掐,低声骂道:“去你的鸳鸯浴!”   她的力道并不小,但因为穿得衣服比较多,所以他并不觉得疼,反而像是在挠痒痒,很舒服。   但他的神色还是灰了一度,神情略显哀伤:“荞儿,你今天早上才说过会对我温柔一点……”   “我弄疼你了吗?”她用手摸了摸他的“伤口”。   若不是他提醒,她还真的忘了自己的承诺。可是这真的不能怪她啊。在平日里,就算他们前一秒相处得你侬我侬,但只要下一秒他的哪句话惹毛了她,她就会控制不住地爆发。说到底,她对他的流氓本色还是没有足够的免疫力。   “有点疼。”他的眉头轻拧,看起来好像真的被她掐疼了,“但如果今晚能够洗个鸳鸯浴的话,就不会疼了。”   “……流氓!”片刻后,她甩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结果到头来,他们什么都没买到,只在外面解决了晚餐,然后空手而归。   晚上洗澡的时候,柳荞当然不会如他所愿,拿了自己的换洗衣服走进浴室后,就砰的一声把门锁上,而后又觉得还不够,拿起一块布挡住了并不透明的玻璃。   见她这般严守密防,展亦清用手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叹气。他不明白,结了婚之后,不是应该更加亲密才对吗?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很好笑。夫妻之间,居然相处得像是两个过家家的小孩子,怕是鲜少人能够做到吧。   她真的改变了他很多很多。   如果没有她,也许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其实人在生活中,可以制造许许多多的小欢乐,哪怕有时候会显得幼稚,但只要在意的那个人能和自己一起敞怀大笑,也是幸事一桩吧。   他脱下染上了冬夜冷意的黑色大衣,把它放置在沙发的一角。正准备回书房办公时,一阵划破寂静的铃声让他顿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到几步之遥的那张桌几上,她的手机正亮着屏幕,而来电者是……木子霖。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想着她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他就毫不犹豫地接起。   “荞儿?”那头的人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先唤了她一声。   半晌,展亦清才开口应道:“她在洗澡。”   木子霖一怔,显然没想到会是他。再开口时,他的声色沉了几分:“她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展亦清的声音亦是毫无温度,显然还对医院里的那件事耿耿于怀。   他和他没有什么联系,除了柳荞。而现在她不在场,他们之间便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之中。   而他们却不觉尴尬,只无声地对峙。   良久,木子霖才终于又开口:“告诉她,我后天回去。”   他的这句话,让展亦清心里燃气一丛无名怒火。他抬眸望着窗外暗黑如墨的夜色,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跟荞儿已经结婚了。”他用克制的语气说道,“她现在是我的女人。”   “结婚?”   展亦清一怔。   听他的语气,看来他还不知道他们结婚一事,所以柳荞没有告诉他?可是为什么?依他们上次的通话来看,他们不是已经冰释前嫌了吗?还是说,其实在她的心里,仍旧心存芥蒂?   “嗯,结了。”一阵沉默之后,他才接过他的话,“木子霖,我不想让她夹在中间为难,所以……我们握手言和吧。”   为了她好,这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听言,木子霖低笑一声:“你觉得我讨厌你?”   “我相信我的感觉。”言简意赅。   “不,你错了,我并不恨你,只是有些事……”   “什么事?”对方欲言又止,让他蹙起的眉头更加紧锁。   他的话音刚落,那头的人却突然收了线。   与此同时,柳荞也从浴室里走出来。   看见他长身玉立于灯饰之下,低头看着暗黑的屏幕发呆,她好奇地走了过去。而当她看清楚他手里握着的是她的手机时,她更加觉得怪异了。   她问:“话说,我的手机有那么好看吗?”   闻声,展亦清回过神来,转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柳荞被他的这种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随即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我的脸没洗干净吗?”   他无声笑笑,然后抬手把她按进怀里,用下巴轻蹭了蹭她那染了些许水雾的头发。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有话要对她说,而且他终会开口。念及此处,她便安静地缩在他的怀里,像只温驯的小猫。   “刚刚木子霖给你打了电话,我接了。”   隐瞒?他深知自己做不到,而且他也不想这样做,所以他选择坦白。   怀里的人轻轻点了点头:“我不怪你。”   一段称得上完满的婚姻,需要爱情,需要诚实和信任,更加需要尊重和平等,而他,都已经一点一滴给予了她,所以她想,她是开心的。   “他说他后天回来。”   “哦。”   “我跟他说,我们结婚了。”   “哦。”   “他说他并不讨厌我。”   “……”   柳荞从他怀里抬起头,对上他狭长如墨的双眸,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不安的神色。   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隐瞒了那么久,他到底还是知道了吗?   但是他刚刚说,木子霖并不讨厌他?   她低下头,声音亦是低不可闻:“对不起,以前子霖哥的态度让我以为他对你不满,而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我才……才没有跟你说。”   “我知道。”不知为何,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暗哑,“荞儿,我相信你。”   我早就明了,为什么不相信你呢?   我们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就跟对方失之交臂,然后就这样错过。   幸好,我们相信了彼此,也相信了自己的选择。 ☆、第六十五章   后来,柳荞又给木子霖去电,询问他回国的具体时间。得知他将于28日上午八点半左右抵达,她还特意在他回国的前一晚设置了闹钟,并且那晚早早就入睡,只为隔日起床时不至于太煎熬。   然而到了晨光熹微之时,当闹铃响起的那一刻,她还是全身慵懒地赖在床上,就连呜呜咽咽出声抗议的心力都没有。   展亦清不知道她设置了闹钟,更不明白为何闹得那么早,扰了他的清梦,于是他的眉头略显不爽地微微一皱,抬手迅速把她的手机闹铃关掉,然后抱着她继续睡觉。   虽然她的意识还很昏沉,但大脑皮层的某一处却又在不停地叫嚣,使得她不得不掀起异常沉重的眼皮。   望着窗外将明未明的天色,她的心里亦是灰蒙蒙的一片阴沉。   她翻了个身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开口时声音都还带着一丝睡意:“几点了?”   展亦清仍旧阖着双眸,听到她的声音后,那原本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漾开了一层淡淡的笑意。   他哑着声音反问:“你不知道自己设置了几点的闹钟?”   “唔……”许是因为刚睡醒,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娇憨。“六点半的闹钟。”她答。   “为什么这么早?”他抚着她的后脑,把她更紧地扣进自己的怀里。   她应该又闭眼小睡了一会儿,因为过了半分钟左右,她才慢慢道出迟来的回应:“子霖哥和乐庭师姐八点半左右就到,我要去接机。”   八点半?从家里到机场至少要用一个小时,再加上洗漱换衣吃早餐的时间,难怪要起得那么早。   “我陪你去。”她的耳畔响起他的低声呢喃。   她倏然抬眸看他,只见他早已睁开双眼,此时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你不是要去公司吗?还要开什么年终大会?”她昨晚听到他跟孙遥交代了会议的事情,但记不起会议的具体名称了。   “会议可以推迟举行。”他的语气始终淡淡的,听起来没有半分的焦虑。不过想想也对,像他这种骨子里天生就有一股淡然自若之人,应该鲜少有焦虑不安的时候吧?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静默了许久,他又缓缓道出这么一句话。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愈发低沉而温柔,却又狠狠地戳到了她的心头。   为了打赏他,柳荞在他的喉结处轻轻一吻。   她这动作虽然细微,却极力取悦了他,也把他残存的倦意一并扫除,了无踪影。   于是乎,她预留用来准备出门的时间,硬生生地被他花掉一大半用以两人起床前的温存。   洗漱换衣之后,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做早餐,无奈只好在早餐店买了些早点,就驱车前往机场。   幸亏道路并不十分拥堵,抵达机场时比预想中还早了十多分钟。   刚打开车门的一条缝,一阵刺骨的寒风霎时间汹涌袭来,冷得柳荞立马关上车门,缩在副驾上打哆嗦。   见状,展亦清解下两人的安全带,转身拿起她上车后就放置在后座的大衣和围巾,又耐心十足地帮她穿戴整齐,一举一动之间尽是温柔至极。   柳荞默默感动着,直至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先不要下车。”   她还在不明就里之中,他就已经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关上门之后,他绕过车头来到副驾旁,打开了这一侧的车门。   他俯身看她,一双清亮如同黑曜石的眸子里满是浓浓的柔情。   大抵是因为他高大的身体起了阻挡的作用,这一次她并未觉得寒风刺骨,反而因为他的凝视而倍感心窝暖暖的。   她看他看得失神,所以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   “荞儿,出来。”半晌,他才淡声开口。   她身子微微一颤,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美色/诱惑了。   “哦。”她轻咳一声,窘促之间想要解下安全带,却发现安全带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这更让她觉得羞赧了,于是低垂着头,抬脚迈了出去。   刚一落地,她就跌进他温热的怀抱里。   他一边用自己的风衣裹住她的身体一边佯装好奇地发问:“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嗯?”他的尾音轻轻上扬,听起来格外撩耳。   她安分地缩在他的身侧,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可即便如此,她面对着他的那半边脸却很没有骨气地微微发热,就连耳根也不能幸免于他声音的蛊惑,瞬间酥软了下来。   察觉出他仍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她终于含糊地搪塞一句:“没什么。”   可能是因为时间还早,或者因为天气太冷,偌大的机场大厅里并不多人,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椅子上等候。   柳荞淡淡地瞥了一眼联排椅子,心里却在默默计算着自己把初吻献出去的具体位置。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闻前方有人喊了自己一声。   她抬眼望去,只见十米开外的前方,木子霖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搂着乐庭,正徐徐地朝着他们走来。   柳荞愣了一瞬,随即跨步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乐庭的手:“你们回来啦。”   “嗯。”相较于她的激动,乐庭倒显得淡定多了,“我们回来了。柳荞,好久不见。”   不知道被她的哪句话触动到了,柳荞突然放开紧握住她的双手,然后一把抱住了她:“师姐,你没事了吧?你的身体还好吗?你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面对她如此强烈而热情的攻势,乐庭无措地向一旁的木子霖求助。   只一个眼神,木子霖就了然,然后像几个月前她来送机那样,把她从乐庭的身上拎开:“荞儿,你还是没变。”   闻言,柳荞努了努嘴,可怜兮兮地向乐庭告状:“师姐,子霖哥欺负我。”话落,她又觉得不对,“话说,我是不是应该改口叫你嫂子了啊?”   此言一出,乐庭的脸上瞬间泛起了红晕,低头躲闪着她略带审视的眼神,反观一旁的木子霖,他看起来倒是悠闲适从得多了:“我的动作可没你那么快。”说时,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展亦清。   展亦清回以一笑,并未作声。   “咳咳。”柳荞摸了摸鼻子,然后执起展亦清的手,语重心长地开口,“子霖哥你要知道,我和他这叫做先锋模范带头作用,是要你们学以致用的,明白了吗?”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微微失笑,而乐庭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夸她道:“柳荞,你还是那么可爱。”   咦?柳荞一脸疑惑,随即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我给你的印象是……可爱?”   “嗯。”乐庭点了点头,“在湳大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可爱。”   “是吗是吗?”听闻她说起以前的事,柳荞雀跃不已,正打算进一步追问时,木子霖以“乐庭还没吃早餐”为由及时打住她们的对话,然后带着他们去了一家早餐店。   虽然已经吃过早餐,但柳荞不想干坐着,于是点了一碗馄饨,点了自己的一份后,她又问坐在身旁的展亦清:“你想吃什么?”   他把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淡淡道:“和你的一样。”   等待“开饭”的时候,柳荞又忍不住问了乐庭一些关于她自己的往事,而乐庭也很配合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头上顶着窝窝头,拿着手机急冲冲地往校门口赶去,我好奇你在做什么,于是就跟了上去。然后看到的,就是你一手提着一箱牛奶,一手拍着一个快递小哥的肩膀,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而对方却是一愣一愣的。当时我就觉得,这画面好像一个很有责任感的老师正在谆谆教诲不听话的学生,莫名觉得……好可爱。”   她在道出这些话的时候,柳荞微偏着头,似是在回想往事。可无论她如何回忆,她就是记不起这一幕。   “你转身离去后,我上前问了那位小哥。”木子霖接上乐庭的话,缓缓道,“结果他说,因为你的手机信号不好,没有收到快递信息,后来联系上了,他就专程到学校给你派件。而你当时跟他说的是,‘这位大哥,你要知道,你是一个很善良很有责任感的人,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的上级会发现你身上的闪光点,进而为你铺开一条康庄大道’诸如此类的话。”   柳荞顿觉大窘,低头喃喃道:“我不记得了啊。”   服务员把早餐端上来之后,乐庭又接着道:“还有一次,你在食堂门口派发传单。起初,你看起来好像很无聊的样子,抱着传单蹲在树下画圈圈,后来,你看到一个看起来还很青涩的新生,然后立马跑上前去宣传你们的活动。可那新生一脸懵懂,好像不怎么相信你,他正准备绕道离开的时候,你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水瓶从他书包的一侧抽出来,然后以此……威胁他。   “后来,师弟乖乖就范,跑到你们的摊位参加了你们的游戏,然后你就把水瓶还给了他。此后,你用这招收服了许多师弟师妹。当然,你的这个方法并非屡试不爽,也有人不怕你的‘威逼利诱’,转身径自离去。而当你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揣着从他身上夺来的东西时,你立马撒腿追了上去。我猜想你是要归还原物,可那同学不明就里,看到你追了上来,他也拔腿就跑,你和他的速度难分伯仲,就这样,你们在校道上跑了一圈又一圈。”   听闻他人如此道出自己的轶事,柳荞轻扯了扯嘴角,看起来略显尴尬:“我有那么无赖吗?”   闻言,乐庭神情微微一滞,急忙解释道:“柳荞,你别误会,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好吧,当时我的确觉得你有些无赖,但我更觉得那样的你很可爱,所以才想着要不要跟你搭讪。但后来我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带着企图靠近你。”那个企图,就是以此接近木子霖。她没说,在场的人却已了然。   “不过……”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的时候,乐庭又继续道:“柳荞,当时最让我觉得惊讶的是,你跑步跑得太快了。”   “……”柳荞愣了愣,随即呵呵道,“那是小时候被子霖哥训练出来的。”   就这样,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在她们的回忆中飞逝而过。   在此期间,展亦清几乎全程静默无言,吃完早餐后,就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然而他面上虽是神色自若,可他的心里却衍生出一股郁闷感,而他自己也知道这是缘何。   把他们送回家之后,柳荞推却了他们“上去坐一坐”的邀请,说了句“有空再聚”就随同展亦清离开。   与去机场时的打闹不同,这一次车厢里异常安静,两人都未作声,而是各怀心事,各自沉默。   柳荞望着沿途的风景,脑子里想着的却是木子霖跟她说过的话。   某时,展亦清离座去接听电话,而就在此时,木子霖问了她一个问题。   “荞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和他的婚姻是一场赌注,那你怕不怕输?”   而她当时的回答是:“每一场婚姻都是一次赌注,你我都不例外。我想,既然我敢嫁给他,就说明我敢赌,愿赌就要服输,所以,我不怕输。更何况,我相信他舍不得让我输。”   她当然不认为自己所说的话有何问题,而且还很笃定这是最好不过的回答。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然木子霖已经不反对他们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木已成舟,他再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令她耿耿于怀的是,他当初为什么要反对?他自己也说了,他并不讨厌展亦清,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这般排斥他们的“在一起”?   不觉间,车子已经停在楼下,可展亦清并未急着下车,也没有出声提醒正在出神的她。   良久,柳荞看到熟悉的保安大叔的身影,她才反应过来已经到家了。可当她回头一看,却见展亦清正目光如炬地看着自己,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怎……怎么了?”说时,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蛋,以为自己的脸上又沾有饭粒。   他也抬手,一寸一寸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开口时声音透着些遗憾:“荞儿,我羡慕他们。”   “羡慕?谁啊?”说实话,柳荞真心觉得奇怪,让他这么高傲的人承认羡慕一个人,那被他羡慕的那个人得有多大的能耐啊。   “嗯,我羡慕他们。”他转过头看着窗外,神思邈远,“因为他们了解你的过去,还有你的一颦一笑。”   只一句话,她已心下了然。   他在羡慕木子霖和乐庭,而他之所以羡慕,仅是因为他们参与了她的过去,而他没有。   “傻瓜。”她解下安全带,倾身抱住他的腰身,“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但未来还在,而你,将拥有我的整个未来。” ☆、第六十六章   新年第一天,无论身处何方,展家人都要回家吃晚饭,这早已成了展家的不成文规定。虽然这条规定没有强制性,违反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但他们每年都遵守着,即便是展亦清也不例外。   而这一次,他非但对此没有异议,而且还非常赞同,因为现在这个家多了一员,有了她,就不一样了。   他说过会给她一个家,而他知道,她想要的家并非有他足矣,更多的还要有家的感觉。   以往到展家时都能看到展言贞和孟颢的身影,但这一次很意外地,他们两口子居然还没到。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只有展如鹏一人坐在沙发上,低头认真看书。   展亦清揽着她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展如鹏闻声抬头看过来,视线紧紧锁住她,许久未曾移开。   她被他这略带审视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憷,良久才从嘴里支支吾吾吐出一个字:“爸。”   被唤作“爸”的人闻言,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笑意:“我还以为你叫不出来呢。没关系,慢慢适应。”   柳荞没想到他会那么好说话,觉得意外的同时,心里像是卸下一块巨石般轻松了许多。   正欲落座,展如鹏又发话了:“你妈妈和鲁嫂正在厨房里做饭,你进去搭把手。亦清,你留在这里陪我,我们也许久没有好好聊过了。”   展亦清不喜欢别人差使他的女人做事,但这次他却没有异议,因为他觉得,这是良好的开端。   柳荞自然也懂,脆声应了一句后便进了厨房。   相对于客厅来说,厨房小了不少,但整体整洁干净,故此看起来也不会显得逼仄拥挤,哪怕她加入进去,空间亦是绰绰有余。   大抵是因为唐可玲给她的印象是温婉平和,所以面对她时,柳荞并不觉得紧张,是以,她叫她一声“妈”也叫得格外干脆,就连声线都放柔了不少。   唐可玲闻声回头,便看到自家儿媳妇笑意盈盈地走近。   “是柳荞啊,你怎么到厨房里来了?怎么不在客厅待着?”   柳荞笑得更开了:“我来打下手啊。”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一旁的鲁嫂身上,又甜着声音跟她打了一声招呼。   自从柳荞出现之后,展家就一次比一次热闹了许多,鲁嫂看在眼里,委实觉得欣慰,所以她自然也是打心底里喜欢眼前这个小妮子的。   “言贞他们小两口还在路上,我们慢慢来,不急。”虽是这么说,但唐可玲做起晚餐来亦是有条不紊,手脚麻利得让柳荞大开眼界。   她站在唐可玲的身侧,满脸崇拜:“妈,你以前是大厨吗?”   闻言,唐可玲笑着摇摇头:“哪里是什么大厨?平日里就喜欢捣鼓一些小玩意。”   “太太谦虚了。”鲁嫂接过她的话,浅细的皱纹里流露出明亮的笑意,“小荞啊,你的家婆可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无论是厨艺还是画画。虽然她一直声称只是业余的兴趣爱好,但要是认真起来啊,她可是比专家还要专家呢!”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朝唐可玲竖起一个大拇指。   而唐可玲听闻她的一番夸赞,无奈地摇了摇头:“鲁嫂,你就别在我家儿媳妇面前这么夸我了,要是以后她发现她眼中的我不是像你说的那样,还不得让她失望?”   柳荞:“……”这是提前给她打预防针的意思?   不过听到她称自己为“我家儿媳妇”,柳荞心里头还是很甜很满足的。   接下来,鲁嫂又举了一些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论点是正确无疑的,比如温家大公子特地跑来师从唐可玲学厨;她随随便便描绘出来的一幅画就被湳市日报刊登,还被评为“年度最温情的画作”……   这么聊着聊着,一顿丰盛的晚餐便出炉了。   刚到家的展言贞忍不住像只小狗一样嗅了嗅,循着香气走进了厨房。   唐可玲见状,好气又好笑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结了婚之后反而越来越幼稚了?”   展言贞挽起她的胳膊,打趣道:“妈,你怕什么?反正你还有一个结了婚之后越来越懂事的儿媳妇。对吧柳荞?”   柳荞一愣,没想到话锋那么快就转到自己身上。   “……言贞姐,你就别笑话我了。”说时,她用余光扫了一圈在场的人,却发现展亦清不知何时也进了厨房。   “她没有笑话你。”展亦清浅笑着走到她的跟前,把她撸起的袖子放了下来。发现她的手掌还沾有水珠,又拿起一旁的干毛巾帮她擦拭干净,整套动作做起来,旁若无人。   不知是谁干咳了一声,然后就听闻客厅里传来的展如鹏略显不悦的声音:“你们怎么回事?在厨房里开派对吗?”   众人:“……”   因为奶奶还在睡觉,所以这一次柳荞暂时不用担起“喂食”的重任,也就不劳展总再为她盛饭夹菜。再者饭桌上一片安然祥和,故此她总觉得跟以往几次相比,这次的晚饭吃得格外轻松自在。   饭后没多久,奶奶就醒了。   柳荞端着鲁嫂热过的瘦肉粥进了奶奶的房间。   跟上次所见相差无几,这一次房间里依然堆满了各种绒毛公仔,奶奶也依然坐在床旁的轮椅上,低头把玩着那个看起来最漂亮的洋娃娃。   心知奶奶可能听不见她的声音,但她还是轻声唤了一句:“奶奶。”   意外地,奶奶听到声音之后,竟然抬头与她对视,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甚至还闪过明亮的笑意。   柳荞心头蓦地一热。   吃过晚饭后,她本想带奶奶出去客厅,可不知怎的,奶奶突然抓住她的胳膊,而后张开双臂,似是在向她索抱。   柳荞低头看着她,目光沉静,可内心深处却像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微微的痒,却又痒得很舒服。   她俯下身子,双手圈拢着奶奶,一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边低声呢喃:“奶奶,你很棒。”   就这么抱了片刻,直至门口传来敲门声,柳荞才松开奶奶,然后转身,便看到唐可玲手持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走了进来。   见她的眼睛有些泛红,再联想起刚刚那一幕,唐可玲不免担心:“怎么哭了?”   “我没事。”她用手轻轻揩去残留在眼角的泪珠,轻声道,“刚刚奶奶抱我了,有些感动,所以才……”   闻言,唐可玲怔住,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因此而哭。   “傻姑娘。”她轻笑道,然后打开手中的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戴在柳荞的手腕上,“这是亦清她妈妈过世时留下来的,两串紫檀珠,一串戴在亦清手上,想必你早就看到了,还有一串,她说要留给以后的儿媳妇。”   柳荞看着手上那串温润柔和的紫檀珠,不知为何,泪意又涌上来了。   唐可玲轻叹了一口气:“想必亦清早就跟你说过他和他母亲的际遇。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很后悔,如果当初没有抛下他们母子,如敏她也不会……”   柳荞仍旧低垂着头,缄默不语。   “罢了罢了,往事就不再重提了。”顿了顿,她又道:“孩子,只是苦了你了,让你一次又一次为亦清负伤。”   “妈,我愿意的。”她的声音很轻很细,语气却无比坚定:“为了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虽然来过展家多次,但这还是柳荞第一次踏足展亦清的房间。   他正在浴室洗澡,她闲着无事可做,便好奇地打量这间“闺房”。   房间里的灯并没全开,只亮着床头的几盏壁灯,是以,整个房间看起来并不如大厅那般明亮。但就是这种柔和昏黄的灯光,让空气都染上了丝丝温馨安然的气息。   她四下扫了一圈,很快就被书柜上那一排排一列列的书籍吸引住了。   他跟她说过,以前的他若是有闲暇时光,便会用阅读打发时间。后来她问他:“现在你还喜欢看书吗?”   她记得他当然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专注地看着她,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脉脉柔情。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不那么喜欢了,因为你那么美好,我想用更多的时间来读你。”   读你,哪怕千千万万遍,也不会烦腻,反而愈觉美好。   念及此处,她忍不住赧然一笑,喃喃道:“臭流氓。”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一个又一个书脊,最终落到一个黑皮相册上。   一念之间,她想起了之前与杜梦的对话,旋即回头看了一眼浴室,又像个窃贼般小心翼翼地把那本相册抽了出来。   她拿着相册走到床头,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然后一一翻阅着里面的照片。   第一张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他光着洁白如玉的小屁屁,被一名女子抱坐在大腿上。女子正帮小屁孩穿裤子,而小屁孩一副好奇宝宝模样,滴溜着黑亮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母亲模样的人。   第二张是小男孩约摸三岁的时候,他正坐在地板上捣鼓着拼图,而他的妈妈则坐在一旁缝补衣服。看得出来他们的生活过得很拮据,但即便如此,妈妈的眼角嘴边都噙着满足的笑意。   柳荞看着,心头像是被针刺了一般,隐隐作痛。   不知缘何,接下来的照片并没有一一记录着男孩成长的足迹,一下子从他的三岁过渡到他的少年时期。   曾经熟悉的眉目,如今再次呈现于眼前,只让柳荞觉得,时光匆匆而逝,而他依然留在自己的身边,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好,美好得难以言喻。   一张初中毕业照上,洋溢着莘莘学子明朗干净的笑容。柳荞的手指一一划过他们的脸颊,想要寻找熟悉的眉目,但一想起杜梦说过的他“毁容”的经历,无奈只好翻过相片的背面,从名字开始找起。   很快就找到他的名字,于是她又对应着他的名字找到他所站的位置。   不料这一找,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恰逢此时,展亦清从浴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干毛巾擦拭头发。见她笑得那么张扬,就徐步走近坐在她的身旁。   “笑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可能是因为刚洗了澡,他的声音似是氤氲着一股水雾,温湿柔和,格外动听。   柳荞却顾不上欣赏他好听的声音,仍旧盯着照片,笑得乐不可支。   见状,展亦清循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她手里揣着的东西,然后就看到曾经肉嘟嘟的自己。   她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可仍旧没有止住大笑的势头。   “小展,胖胖的你好可爱,真的……好可爱,哈哈哈……”   不知是因为吃饭时喝了些酒,或是因为刚洗了澡出来,所以他的脸上泛着一抹红晕,可落在柳荞的眼里,味儿就变了。   “原来你也有害羞的时候啊。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因为这样的你真的超级可爱。”夸完他后,她又嘟起嘴唇,往照片中他那圆圆的脸轻轻一吻。   展亦清不动声色地抢过那张照片,然后趁她还未收起嘟起的嘴唇时把自己的嘴唇往前一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这里有活生生的本尊你不亲,偏偏要亲这么个小屁孩。”   “……”看到眼前那稚气未脱的圆脸突然变成一张清逸的俊脸,柳荞似是灵魂出窍般呆愣了几秒。待回过神后,她立马把嘴唇移开,冷声讥嘲:“居然说自己是个小屁孩,除了你这个大屁孩,天底下也是没谁了。”   接下来她继续翻阅相册。   相册虽然很厚,但里面存放的照片并不多,而属于他的照片更是少得可怜,不出十张,就把他将近三十年的光阴粗略地走过了。   属于他的最近的一张照片像是在一场晚宴上。照片中有很多人,他虽坐在左下方的角落,却又是在场中最吸人眼球的一个,因为他的外表实在养眼,哪怕照片中的他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我觉得现在有必要给你多拍些照片。”她低声咕哝道,“要把你最帅最有魅力的一面拍下来,留待以后好好欣赏。”   大抵是觉得看不过瘾,于是她又从头开始翻阅。   “以后是什么时候?”他在她身后坐下,下巴抵着她的肩膀,而他的双手则随意地搂着她的腰肢。   “老了以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又吃吃地笑,“等老了以后,你的脸上肯定长满了皱纹,牙齿也掉光光的,到那时你就不帅了呀。所以我要趁着你还帅气逼人的时候,把你的酷帅保存下来。怎么样,这次我很有远见吧?”   “嗯。”听闻她的解释,展亦清不免哑然失笑,“是挺有远见的。”   闻言,她莞尔,然后继续翻看。   翻了几页之后,她的手突然顿住,手指落在一张更加泛黄的照片上,神情有些错愕。   这是之前她没怎么留意的一张照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它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个……”她指着照片中的某个男人,“这个是爸爸吗?”   那是十几年前的照片,展如鹏和两三好友坐在一起畅饮。因为其余两人背对着镜头,所以看不清他们的脸面,只能看清展如鹏的。   他穿着一身很朴素的白色衣服,脸上却是笑容满面。因为照片已有些年头,画面有些模糊,所以他们所在的场所看不真切,但若是细细辨认,便能看清他们是坐在一间破旧的房屋里。   展亦清轻嗯了一声:“有问题吗?”   她摇了摇头,并不确定:“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说的“见过他”指的是见过十几年前的展如鹏。可是,正如唐可玲说的那样,他们去乐真接他的时候,她正昏迷不醒,所以,她什么时候见过展如鹏?   难道……   “我记起来了。”他还未来得及深思,柳荞就出声打断他,“我记得有一次在乐真的门口,我看到一名男子跟你讲话,后来白奶奶跟我说那个男子就是领养你的人,也就是爸爸,我就是在那时候见过爸爸的。”可是说完后,她又觉得很奇怪,总觉得在那之前,她还见过展如鹏,可是一时之间她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而展亦清听言,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如果她是在乐真偶然间见过十几年前的展如鹏,这倒不奇怪,可万一不是呢?如果她对他的记忆是在更久以前,那么……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伸手抢过她手里的相册,把它塞回书柜里。   柳荞看着他,觉得有些奇怪:“我还没看完呢。”   “别看了。”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而凌厉。   是以,她的神色有些怔忪,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他走近。   展亦清盯着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他在她面前站定,执起她的手轻吻了一下:“荞儿,对不起。”压低了声音,放柔了声色。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他的言行突然变得怪异,让她不得不审视自己。   他默默地叹气:“没有,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那你……”   “这是什么?”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   柳荞低下头,便看到那串紫檀珠在灯光下闪动着莹润的光芒。   她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这是刚刚妈妈给我的,她说是如敏妈妈的遗物,一串留给你,一串留给你的妻子,现在也就是……我。”   展亦清没有听他们提起过这件事,他也不知道展如敏还为未来的儿媳留了这么一串珠子——和他的一模一样的珠子。   “笨蛋。”他吻着她的唇,声音低沉而含糊,却又足以将她和她的心征服:“你现在是,未来也是,一辈子都是。属于我展亦清的展太太,今生唯你而已。” ☆、第六十七章   说来奇怪,和他在一起之后,柳荞就鲜少做梦,但这一晚,她却做梦了,而且还梦见了许久未曾梦见的柳父柳母。   过了十多年,他们的音容笑貌早已从她的记忆里淡化,她只记得他们大致的轮廓,他们的身影很模糊,他们的声音也很虚渺,犹如漂浮在空气中的一粒细微的尘埃,让她看不见,也抓不住。   可她明明感觉得到自己在哭泣,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声线都像是被人切断,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看到爸爸妈妈离自己越来越远,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能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无声地呼唤,无助地落泪。   可他们像是失去知觉一般,看不见她的存在,听不见她的声音,感受不到她的撕心裂肺,只是背对着她,携手一起消失于同样虚无缥缈的烟雾之中。   她猛地惊醒,然后看到一片昏暗。   她抬手轻拭眼角残留的泪珠,又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转过头看着一旁仍在闭眼熟睡的展亦清。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还好,没有把他吵醒。   她掀起被子轻轻下床,然后用外套裹着自己走到窗前。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室外一片寂静冷清,拂晓时分的空气也带着丝丝冷意,可她却对这些恍然未觉,只望着虚空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她推开窗向下一望,便看到展如鹏在后院里晨练,而唐可玲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修剪着花花草草。   见状,她索性穿戴整齐,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就下了楼。   虽然展家并不十分宽大,但她还没去过后院,下了楼之后一时之间也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去。幸亏有鲁嫂帮她指路,她才顺利来到后院。   “爸,妈,早安。”   被喊的两人闻声回头,看到她皆是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她那么早起。   “人老了,睡不了那么晚。”唐可玲搁下修剪花草的大剪刀,徐步走到她的跟前,“那你呢?怎么起得那么早?”   柳荞扬唇笑笑:“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就睡不着了。”   “是吗?”唐可玲微低着头,若有所思。片刻后,她才又道:“这样也好,陪陪我们两老。”   柳荞点了点头,然后便跟在她的身侧,看着她修剪花草。   后院也不大,五十平米左右。因为时值冬日,许多花草都已凋零枯黄,只有那些不惧寒冬的植被仍旧肆意流溢着它们身上的绿意。   她静静地听着唐可玲话家常,时不时看看专注晨练的展如鹏,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还停留在梦中,因为她觉得这样的一幕太过美好,也因此而显得太过虚幻。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拥有爸爸妈妈。   直到她不经意抬头看到站在窗前的展亦清,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冲他露出明朗一笑,然后跟身边的两老打了声招呼就上了楼。   而展亦清也已猜到她的想法,早就打开房门,靠在门框候着她。   她一见到他,就像一个看到彩色棒棒糖的小孩一样,立马冲上前去。   “老公,早安。”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眉眼弯弯地向他问候。   看着她脸上明艳的笑容,展亦清觉得,明明太阳还未升起,可他已然感受到周身萦绕着一片融融暖意。   “早安,老婆。”他的眼底含有细碎的笑意,温实的手掌轻轻抚过她垂落的长发。“起得那么早,是不是因为认床,睡不舒服?”   她摇摇头,然后把刚刚做过的梦和感受都一一跟他说了。   闻言,展亦清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住。   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不怎么好的念头。他觉得,她所做的梦就好像是在有意呼应他昨晚心生的预感。   沉吟片刻,他才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不去想它了。”也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他自己。   吃过早饭后,他要去一趟公司,见她有意留下来,便没有带她离开展家。   她送他到了门外,正好一阵风起,把他敞开的风衣轻轻吹起。   见状,柳荞眉头轻拧,然后把他的纽扣一一扣住,还不忘唠叨一句:“别只顾着要风度而不要温度,要是你生病了,受苦的可是我。”   展亦清垂眸凝视着她,闻言便弯唇笑了起来:“好,我会好好保暖。”   “好啦。”她把最后一粒纽扣扣上,然后又用手把他的衣褶抚顺,这才把他放开。   “我会早点回来。”他执起她的手送往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啄,“等我回来。”   “好。”她赧然地低下头,俨然一副待出嫁姑娘的娇羞模样。   直到十点多,太阳公公才终于穿破层层云墙,把脸露在半空中。   世间万物都沐浴在冬日暖阳之中,柳荞自然也不想错过这个既能补钙又能取暖的大好时机。   展如鹏吃过早饭后就去跟自己的两三好友聚会去了,所以她跑去跟唐可玲说了自己想出去走走的想法。唐可玲正打算带奶奶去公园散心晒太阳,于是她们便一起出门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再加上天气大好,所以前往公园的路上有很多同行的路人。柳荞随意观察他们的神色,时不时也打量着一旁的唐可玲。   “妈,我来推吧。”说时,她把手搭在轮椅上,示意让她来。   唐可玲也不谦让,微微后退了一步,让她接手推着轮椅。   几次跟奶奶相处下来,柳荞发现她的神色已不像初见时那般呆滞,脸上的表情愈发丰富,时不时还会跟她一起“喜怒哀乐”。   老人家的这些变化,唐可玲自然都看在眼里,于是忍不住感叹一句:“看来奶奶是真的喜欢你。”   柳荞笑笑:“我也喜欢奶奶。”   还没走进公园,里面欢笑声、音乐声、呼喊声已经传进她的耳朵,走进公园后,那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许是走得累了,经过一张木椅时,她们停了下来,然后在木椅上坐下。坐下后,柳荞把轮椅转向自己,尽量不让奶奶的脸直面着太阳光,免得刺眼。   因为今天还是元旦假期,来公园散心的人除了老人家,还有不少朝气蓬勃的中小学生,也有许多年轻小情侣,更不乏抱着婴儿牵着小孩的年轻父母。   柳荞正朝奶奶逗笑,突然听闻耳边传来唐可玲的问话:“你跟亦清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柳荞像个木头般呆住,显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一想到不久前展亦清说过不打算那么快生孩子,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了底。   “妈,言贞姐都还没生呢。”她轻描淡写地道,“我们不急。”   唐可玲温和一笑:“也没有谁规定结婚生子要按照辈分先后进行的啊。”   “这个……”好像是没有这个规定吧。   见她欲言又止,唐可玲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笑道:“孩子,别让自己有压力,我们也不急,你们慢慢来。”   “……”您老都已经把话挑明了,我还能充耳不闻吗?   等晚上展亦清回来后,她便把这件事跟他说了。而他的想法跟之前一样,必须腾出几年时间好好度过他和她的二人世界,不能被一个小屁孩搅黄了。   元旦假期过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春节了,而在这个重要节日来临之前,书店里还有一件大事需要完成。   在柳荞休养期间,书店由展言贞打理,而她在征得两个店主的同意之后,在上个月中旬举行了两次小型的读者交流会,并且得到许多周边大学生的响应和支持。   如果说当初生出开书店的念头只是一时冲动,那么现在柳荞很确定,她想要柳树如家好好的,只因这是展亦清给她的。   所以她也曾认真想过,在实体书店越来越受排挤的当下,柳树如家若想要有一个好的未来,那就必须保持现今的发展势头。而读者交流会虽然算不上一个万能的好法子,但至少目前看来它是可行的。所以她也跟展亦清商量过了,暂且使用这个方法以吸引学生的吸引力,提高书店的知名度。   只是可惜,那两次活动她都没能参与,更不是由她主持,所以这会儿轮到她上阵了,她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明天就是1月份的第一场交流会,作为新手的她此时此刻正在温习“经验丰富”的海琪发过来的主持稿和活动流程图,可她心里依然很没底,于是便跑去求助大神。   展亦清刚办完公,此时正长腿交叠,怡怡然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听闻她的声音,他便转过头淡淡地瞥她一眼。   她抬起他的手,让自己钻进他的怀里,弱弱地问:“明天……你有空吗?”   他眉目微挑了一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柳荞了然,便继续道:“明天的交流会,你来主持好不好?”   闻言,展亦清低声一笑:“若是我到了现场,你觉得参与者是会慷慨激昂地交流,还是呆愣呆愣地欣赏我?”   她十分不屑地皱了皱鼻子:“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自恋的人。”   “噢?那你还不快点谢过我?”   柳荞瞪他:“为什么要谢你?”   “因为我让你长见识了啊。”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那是自然。”他又笑,然后把她抱起,让她骑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因为此经典语录正是出自恐龙大大之口,她又怎么可能不觉得耳熟?”   经他这么一提,她貌似想起在某年某月某日,自己在某地对着某男说过这么一句话。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喉结,言归正传:“我担心我把交流会搞砸,这样的话,言贞姐的努力就白费了。”   她的抚摸像是羽毛,浅浅一触又轻轻扫过,在他身上留下了丝丝酥/痒的感觉。   他抬手把她不安分的手扣了下来,然后把她整只都扣进自己的怀里,又放低了声线安抚她:“荞儿,你要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其实你比你想象中的自己还要坚强还要勇敢,所以我相信,你能做好你想做的,你不会让大家失望。”   一次,又一次,在她自卑失落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安慰她,鼓励她,如此这般,不厌其烦。   “好,我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我自己。”   而后,两人静默着依偎了许久,久到展亦清都要以为她已经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荞儿?”   “嗯?”   “如果困了,我们就回房睡觉好不好?”明天她要早起去书店,再加上她现在的情绪有些低落,还是让她早些休息比较好。   她却摇了摇头,撑着他的肩膀直起身子:“我不困。”说罢,她倏然咧嘴一笑,那双明眸也似是含笑带梦,像清透的月色般温柔且诱人。   “你笑什么?”   “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还未等他开口发问,她便从他身上起来,然后穿上拖鞋,抬头挺胸收腹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捏着一份主持稿。   展亦清欠了欠身子,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随即便声音朗朗地开口:“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欢迎大家光临柳树如家,也感谢大家拨冗参加我们的交流会,我是主持人柳荞。接下来我将为大家介绍一下此次活动的流程和规则……”说着说着,她突然顿住,前一秒还是笑意盈盈的笑脸立马换上了满满的嫌弃和不屑。   “怎么了?”坐等看好戏的展亦清见她突然停了下来,有些好奇。   她撇了撇嘴:“这开场白太正式太官方了,一点儿都不符合我的风格。”   “的确。”他站起身来,单手插兜走到她的跟前,然后拿过她手中的稿子,认真地道:“我们的交流会本就是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而且它只不过是一场民间自发的小型活动,若是搞得那么正经严肃,反而会适得其反。”   她点头以示同意:“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垂眸专注地看着她,唇角边噙着淡淡笑意:“你不是说这不符合你的风格?那你就弄出一份符合你的风格的。”   他这么一说,她顿时来了兴致:“那你觉得我是什么风格?”   他的回答言简意赅:“认真的无赖。” ☆、第六十八章   到达书店时还不到九点,较之以往早了一个小时有余。大抵是因为时间尚早且天气寒冷,书店门外除了蹲着一个海琪,并无其他人的身影。   她一走近,海琪就有所察觉,旋即猛然站起身来,冲她笑笑:“我的荞姐,你可总算来啦。”说时,她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柳荞鲜少被别人这样勾搭,除了展亦清。但她对海琪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并不觉得反感,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然把她当成了妹妹。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发现在海琪的身上,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故此,她又怎会排斥她?   她掏出钥匙打开店门,轻描淡写地道:“据我所知,你这个星期就要期末考了吧?”   海琪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却无所谓地点点头:“没错啊,但今天这场交流会毕竟是一次十分有意义的活动,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柳荞对她的“自我感觉很重要”不予置评,耸了耸肩:“怎么就不能少了你?不是还有叶司杰帮我?”   叶司杰是海琪的朋友,前段时间他想要找兼职,海琪就把他介绍给柳荞了。鉴于书店的生意越来越好,而海琪有时又因为课程或社团活动而缺席岗位,这种情况下她一个人忙活不过来,需要多一个帮手,所以她就答应了。   “他就是一个菜鸟,帮不了什么忙的。”   “你说谁是菜鸟?”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两人回头,便看到叶司杰身子笔挺地站在她们的身后。他裹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黑白两色的格子围巾有些凌乱地挂在他的脖子上,而他那灰白色的棉裤更是衬得他的双腿有些臃肿。   柳荞知道他的性子温和实在,是一个靠谱的人,单凭这一点,她就已经很满意了。故此,她对他的“不修边幅”并没有太在意,只要不致破坏门面就行。   但海琪的态度可就不同了。看着他这身略显老套的装束,她飞给他一个白眼:“说你呢。”   作为过来人,柳荞早已习惯他们之间的互怼,于是默默退出他们的撕逼大战,默默地开始了准备工作。   她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把收银台前方的当下热门读物展示区的书本一一收起。   叶司杰看到后,把海琪晾在一边,绅士地帮老板娘搬书。   “老板娘,你别太紧张。”他的语气仍旧温和。   柳荞听言,颇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很紧张?”   “嗯。”他站直身子,指了指她的肩膀,“紧张到忘了把包放下来。”   “……”柳荞头冒黑线,然后把包取下来搁在收银台上。与此同时她很想跟司杰同学解释,忘了把包拿下来跟紧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也许单纯只是因为……忘了。但她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被他这么一说,她还真的觉得有点儿紧张。   交流会于十时开始,但九点刚过,就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直至最后,书店几乎被人口填满了。   因为交流会的主题事先已经明确并告知,所以这会儿柳荞还能看到有些读者的面前堆放了一些稿纸,估计是他们事先做好的准备。见此,她不禁猜想,若是书店条件允许的话,说不定他们还会以PPT的形式来演示……念及此处,她忍不住慨叹,这帮人真是太给力了。   大家已经各就各位,终于轮到她上阵了。   她拿起桌上的杯子抿了口水,润过嗓子之后,她站在众人中间,脸上挂着她惯有的笑:“各位读者朋友们,大家好。谢谢大家拨冗参加我们这个非官方、不正经的小型交流会,我是一个有些蹩脚的主持人,你们可以叫我柳荞。”   话音刚落,观众朋友们便哄堂大笑开来。诚然,他们早就知道这家书店的店主不怎么正经,但现在见她如此坦诚,他们都忍不住大笑。   对此,柳荞丝毫不觉得窘促赧然,而仍是笑意盈盈,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因为她还记得某人跟她说过的一句话:“若是台上的主持人都觉得别扭,那又如何让台下的观众舒服?”是以,她才以自己的最佳状态示以众人。   待到笑声消停下来,她便简单介绍了一下活动的主题和流程、规则等等,然后便是正式的交流活动。   出乎她的意料,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然而,就在活动进行到尾声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身旁。   她心里咯噔一下,安抚了众人之后便走出门外察看。   只见书店门口站着十余人,其中有几人还是膘肥体壮的大汉,他们面目有些狰狞,目露凶光,而且他们的手中都带着“武器”:棍棒、榔头、锄子……大有大动干戈的架势。   在他们身后,还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群众,而更远处的那些学生们骑来的自行车,也早已被他们推倒在地,有些轮子还在高速旋转着。   柳荞蹙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   海琪和司杰两人也走了出来,看到了同样的一幕。   心理素质有些差的海琪见状,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活了将近二十年,还没真正见过如此暴力的场面呢!   叶司杰觑她一眼,然后问柳荞:“怎么办?”   “静观其变。”她答,视线仍旧落在那群人身上。   片刻后,她进去跟读者朋友言明状况,告诉他们安分地待在书店里,切不可随意走出去。   此时,门外的声音又响起,那声音嘹亮得似是要把屋顶掀起。   她又走出去,对着那群不善的来者道:“抱歉各位,我们的交流会已经结束了。再者,我们也不欢迎你们以这种形式参加……”   “参你妈的参加。”站在最前方的人爆粗口打断她的话,语气凶狠地道,“就是你抢了我们的生意,还好意思在这里假慈悲。”   “喂,你在说什么呢?”海琪心理素质虽然差,但她好歹也是一个爱打抱不平的“侠女”,此时听闻他们爆粗口侮辱她的荞姐,她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冲对方吼道。   柳荞也气,尤其是在听到对方侮辱她妈妈的时候,虽然她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爆粗的习惯。   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必须沉得住气,更危险的情况自己都经历过了,又怎么会怕这种场面?   从对方的话语中,她猜到他也是开书店的,而且他的店面就在附近这一带。柳树如家自开张以来,它的人气越来越高,顾客满意度也好,是以,它难免会对同行造成一定的冲击和威胁,也因此,对方才会说她抢了他的生意。   但这并不怪她,因为她也是正当经营,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更没有想过要与别人结仇。而今天的这个场面,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正想开口规劝他们时,她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子在店门外停了下来,而从车里走出来的人,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展亦清。   一见到他,她莫名觉得心安,刚刚紧锁的眉头也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怎么回事?”他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视线往众人扫了一圈,最终又落回她的身上。   柳荞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他,又把对方的话复述给他:“他们觉得我们抢了他们的书店生意,所以就抄起家伙来起哄闹事。”   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以示明白,然后又问她:“害怕吗?”   柳荞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还能如此淡定自若地跟她聊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所以她稍稍愣了愣,才摇了摇头,莞尔道:“不害怕,你出现之后,我就更不害怕了。”   他也笑。很好,他的荞儿,正在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人。   “喂!你们两个……”来者手指着他们,朝他们大声吼道,“想要卿卿我我,也要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吧,真是……”   对方突然顿住不语,因为展亦清那凌厉的眼风往他身上一扫,犹如实质一般的眼神便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头,让他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   展亦清松开她,然后迈开长腿朝对方走去。大抵是因为他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所以他一走近,对方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他在对方面前站定,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你……你想干嘛?”对方被他盯着心里直发毛,刚刚还很嚣张的气势瞬时灭了一大半。   片刻后,他那紧绷的神情才有所松动,又语气淡淡地道:“恕我冒昧,在解决这件事之前,我先问一句,先生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吗?”   他的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忍不住议论纷纷,都不明白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就连柳荞都猜不出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带头的人亦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才回喝他一句:“你才不讲理呢!”   展亦清却笑了,视线越过他看着后面的人,话却仍是对他说的:“这么说,先生是个讲理之人对吧?既然如此,那先生何不随我到本店的里间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顺便……讲讲理?”   他友好的态度让对方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以致于不敢轻举妄动。   见状,展亦清冷笑一声:“怎么?有本事来闹事,却没胆量和我喝茶聊天?”   对方显然被他的话刺到了软肋:“喝就喝,谁怕谁?”   他转身跟自己带来的人交代几句,便随展亦清走进去。   经过柳荞的时候,展亦清突然顿住脚步,对她说:“相信我。”   声音很轻,却坚定而有力。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当然相信他,于是她点了点头,目送着他和“仇人”进了书店的里间。   待他们进去后,她又转身看着其他人,然后吩咐海琪和司杰:“外面冷,给他们倒杯热水喝一喝。”   虽然对此做法表示很不解,但海琪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就拉着叶司杰进店倒水。   递水给他们的时候,叶司杰一如既往地温和:“请喝水。”而海琪则是没好气地朝他们做鬼脸。   他们人手端着装有热水的一次性纸杯,却不敢轻易喝下去,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状,柳荞也学着展亦清那样,勾起唇角冷冷一声:“怎么?有本事来闹事,却没胆量喝我给的热水?”   海琪听言,瞬间两眼放光。果然啊,有其夫必有其妇!   来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仰头一饮而尽。   “抱歉。”柳荞又道,“本店空间不足,就不请大家进去坐一坐了,怕委屈了大家。”言毕,她便走进书店,继续未完成的交流会。   在此期间,她时不时抬头朝里间望望,但木门紧闭,她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见他们的交谈。   不会有事的。   她默默地自我安慰,像他这么一个在商界杀伐决断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店主打倒呢?   坦白讲,除去这一段不好的小插曲,整场交流会下来还是比较顺利的。   交流会结束后,大家并未散去,似是有意留下以目睹未完的戏码。   说实话,柳荞对他们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理有些不满,但她也不好点破,毕竟她还期望着他们能够成为书店的回头客。 ☆、第六十九章   约摸二十分钟后,展亦清和那人从里间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他穿过众人,径直走到她的跟前。   “解决了?”她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抹崇拜的亮色。   他轻嗯了一声,然后转身问那个男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时的男人看起来老实巴交,丝毫没有半分此前的粗鲁野蛮之色,也不知道展亦清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男人似是被他的问话点醒,然后朝着柳荞微微鞠了一躬:“实在很抱歉,刚刚是我们失态了。”   柳荞听言,神色和态度也缓和了些:“我接受你的道歉。”   展亦清抿唇笑笑,对她的回应露出赞许之色,又问对方:“那高老板,外面那些被你们推倒的自行车……”   被称为高老板的男人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立马点头哈腰:“我们会把它们扶起来,如果有破损,我们赔,我们赔……”   如果说刚刚他的悔改之色还情有可原,那他现在这个低声下气的样子就实在让柳荞觉得奇怪了。   “高老板,希望您能记得刚刚我跟您说过的话。”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您可以走了。”   高老板忙不迭地点头,然后又道了几声谢谢,就带着他的人把那些自行车一一扶起,跟学生们沟通过后,就离开了。   “你刚刚跟他说了什么?”   “想知道?”见她点了点头,他便从容地卖起了关子,“晚上再告诉你。”   他揽着她转过身,面对着同样一脸好奇的众人,静默几秒,他才徐徐开口:“各位,很抱歉,出了这么一段小插曲,扫了大家的雅兴。”   大家像是猜到他还有话要说,所以都没出声,只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魅力十足的男人。他们中有些人已经见过他几次,却从来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与他近距离接触,更没有想到,这个此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男人,其实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   他接着道:“我的太太是一个对‘家’执念很深的人,这也是她把书店取名为‘柳树如家’的原因。坦白讲,我们之所以举办这样的交流会,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光顾我们的书店,支持我们的工作,更为了柳树如家能够一直一直存在下去。所以我也希望大家能够遂了我们的愿,能够多多支持我们,甚至深深喜欢上我们的柳树如家。”   柳荞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神色安然地听着他徐徐道出这些话,可她的心里却是一片由感动的情绪掀起的波浪,那么鲜明,那么强烈,让她想要埋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   她知道的,面对外人时,他这个人习惯了沉默寡言,哪会像现在这样说那么一大堆?但她也知道,他所做的所说的,都是为了书店,更为了她。   我的太太……当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竟觉得这是今生最令她感到自豪的一件事。   “我们很喜欢柳树如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老板老板娘,我每个星期都会来几次,每一次我在这里看书都能感受到一股家里才会有的安然温馨的感觉,所以,谢谢你们,我很喜欢这里。”   “我也喜欢。”   “我也是。”   “我们会一直支持柳树如家的。”   ……   看到大家的反响这么激烈,柳荞内心里的感动无可名状。   正想鞠躬言谢之时,又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老板,难得大家心情好,亲一个给我们看看呗。”   话一出口,大家又开始起哄。   柳荞赧然地低下头,与此同时心里默默腹诽。这帮“恶俗”的小兔崽子,刚想开口夸你们乖巧懂事,谁知你们居然一下子又变“坏”了。   下一秒,她便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   敢情展亦清又用力搂紧了她。   她抬头与他对视。只见他轻抿着唇,眼角眉梢处的笑意淡淡,在他那双幽亮的瞳孔里,她还能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瞪圆了眼看他,警告他不可以乱来。   他眼底的笑意更加浓郁了。   “抱歉,各位。”他突然开口,语气里竟夹带着一丝遗憾,“我的太太还没教会我如何在外人面前秀恩爱。”   众人:“……”你们明明已经秀了好吗?   柳荞:“……”关我什么事?!   为了给他一点教训,她在他的腰间轻轻掐了掐,而他却一如既往地觉得很舒服。   片刻,他执起她的手,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眼里的专注之色,就好像在他的世界里,他只看得见她,他只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沉吟半晌,他说:“荞儿,我会好好保护我们的家,我绝不会,也绝不容许让它毁灭。”   柳荞今天心情甚佳,所以下班后她就用自己辛辛苦苦攒来的工资请他吃西餐,饭后又拉着他去商场买衣服。   当然,是给他买衣服。   春节将至,许多商家都在打折抛售商品。故此,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但商场里却亮如白昼,人头攒动之中,尽是热闹与喧嚣。有些店铺甚至还播放着富有节奏感的新年歌曲,场面颇为喜庆。   因为人太多,柳荞几乎把自己整个都贴在他的身旁,而展亦清也靠着手长的优势,把她圈拢在自己的范围内,让她与别人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他们没有花多余的时间在其他地方闲逛,而是径直去了四楼的品牌男装区。   相较于女人来说,男人并不怎么喜欢买衣服,是以,与其他地方的人声鼎沸和摩肩接踵相比,这里人迹罕至,显得有些冷清。   不过,这正合他们的意。   走进一家品牌店,柳荞就欣喜不已地穿梭在各种各样的男装之间,那股兴奋劲儿,就好像是买她的衣服一样。   展亦清双手插兜站在一旁,静默凝神地看着她,嘴角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   售货员看她这么开心,又看看一旁身穿品牌的帅气金主,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   挑衣服时,她突然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你跟那个高老板到底说了什么。”   自他从书店的里间走出来后,她就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件事,而刚刚吃晚饭的时候,因为胃口大开,所以她就没顾得上问,直到现在才突然想起来。   他的回答很简单:“没什么,就只是晓之以理而已。”   她似是有所了悟:“所以,你才会事先问他是不是一个讲理之人?”   展亦清笑笑,自己的老婆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他轻嗯了一声,进一步解释:“若他自认为是一个讲理之人,我便跟他谈谈,否则就报警。”   闻言,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不像你的风格,我本以为你会直接报警。”   的确,这不是他的风格,但却不是他以前的风格。若是换作以前,他才不会花时间跟他们闲谈,直接报警才是他狠绝的行事作风。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不能像以前那般毫无顾忌,因为他还有她,他要顾及她和她的生命安全,而不能再一次让她置身于危境之中。不能把对方惹毛,不能把场面搞得太僵,只有和解,才是最好的选择。   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柳荞抬头看他:“怎么不说话?”   展亦清失笑:“你要我说什么?”   柳荞一愣,对啊,她要他说什么?刚刚说到哪里了?对了,说到他的处事风格。那好吧,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就没有深究的必要了。   挑了许久,她才相中一件黑色皮夹克。想了想,她抬手开始扒他身上的衣服。   展亦清对她的举止觉得有些意外:“你在做什么?”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帮你脱衣服啊,看不出来吗?”说罢,她又开始扒他的长款外套。   “荞儿,不急。”虽是这么说,但他却乖乖地站着,任由她上下左右地摆布,“我们回家再……”   “你想到哪里去了?”她抢过他的话,呵斥了一句,“我只是想让你试一下衣服而已。”   闻言,一旁的售货员和其余三两顾客都忍不住嗤笑一声。   换上新衣后,柳荞把他推到全身镜前,抚着下巴认真打量着他。   换上短款夹克之后,他修长笔直的双腿都露了出来,显得他更加身姿颀长。而在衣服颜色的衬托下,他的皮肤愈显白皙,俊美清逸的眉目也更加吸人眼球。   她相信,这样的他足以迷倒一大片花痴的少女。   “啧啧。”她颇觉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说展亦清,你简直就是一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你太帅了,帅得让我自己都忍不住羡慕自己,怎么就被我捡到了这么帅气的男人了呢?”   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但展亦清只抓住了一个字眼,微眯着眼看她:“捡?”   她对他的反应却恍然未觉,继续挑衣服给他试穿。几分钟之内,他已经换了十余套,整一圈下来,都快要把她的少女心唤醒了。   她正打算给他换下一套时,他抬手扣住她的手:“荞儿,可以了。”   柳荞不解地看着他,而后才想起男人都不怎么喜欢逛街,更不喜欢陪女人买衣服,哪怕是给他买衣服。看来这个毛病,即便是展总经理也不能幸免啊。   他厌烦了,可她还没玩够啊,她巴不得把这里所有的衣服都给他试穿一遍,反正都是免费的。   罢了,既然他不愿意,她也不强求。   然后,她拿起最先相中的那件黑皮夹克走到售货员的跟前:“小姐,这个怎么卖?”   售货员小姐拿起衣服的标签看了看标价,又拿出手机计算了一番,这才答:“原价是26888元,但现在本店搞促销,五折优惠,我们可以13000卖给你们。”   “13000还叫优惠啊?!”柳荞咋舌,这简直就是剥削她好吗?   售货员对她的反应不以为然:“小姐,本店里的衣服都是品牌,我没有坑你。”   听闻此言,她在心里默默腹诽,衣服这么贵,难怪那么少顾客光临。   可她真的很喜欢这件衣服,不想就这么跟它错过了。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售货员:“小姐,你再优惠一点好不好?”   对方轻咳一声:“小姐,您想怎么优惠?”   “再一折。”她脱口而出,“1300卖给我们。”   这一次,不仅是售货员满脸讶然,就连一旁的展亦清都觉得很意外。   这个价……砍得太狠了。   不过他并没有上前阻止,他倒是想看看,她究竟有多大能耐。   见对方支支吾吾不说话,她又把展亦清拉到对方跟前:“这样吧,我也给你点优惠,让你摸摸我家男人。”   售货员:“……”   展亦清:“……”   售货员小心翼翼地偷瞄了展亦清一眼。但见他阴冷着一张脸,似是沉眠许久的火山将要爆发,于是她立马低下头去。   “抱一抱也行,你看他长得那么帅,难道你就不想跟他来个亲密接触什么的?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个村,就没……”   “我不同意。”展亦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他知道她的主权意识薄弱,但他没想到她居然可以“大方”到这种地步。让自己的男人跟其他女人来个亲密接触?亏她能想得出来。   “就抱一下而已。”见他拒绝得这么直截了当,柳荞不悦地撅起嘴唇。   “不买了,我们走。”他拉起她的手,冷着脸走出店门。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生气了?”   “没有。”   柳荞皱了皱鼻子。   还说没有,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可是老公,人家真的很喜欢看你穿那件衣服,真的很赏心悦目,但是……”   她这一声娇滴滴的“老公”瞬间把他的心软化了。   她真的轻易就能将他制服,而她很可能对此还不自知。   他顿住脚步,转身看她:“但是什么?”   她支吾道:“人家的卡里没那么多钱,所以才……”   听闻她的解释,展亦清骤然失笑:“如果我没记错,我已经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你了。”   她更觉委屈了:“我知道,可那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我舍不得花啊。”   他颇觉好笑地捏捏眉心:“荞儿你怎么这么蠢?我挣的钱不给自己的老婆花,难不成还给其他女人?”   听他说自己蠢,柳荞心里好不憋屈:“我这不是勤俭持家吗?”   得,她永远都有理。   然后……他又牵着她走进店里,对那售货员朗声道:“刚刚那件衣服,我们买了。”   衣服买到手之后,柳荞紧紧地把那袋子抱在怀里,还一路哼唱着曲子,好不得意。   而展亦清见她比买自己的衣服还要欣喜万分的样子,觉得莫名又好笑。   为什么她的开心的点总是那么奇怪?   快到家之时,一阵突兀的铃声打断了她欢乐的哼唱。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让她觉得意外的是,来电者竟然是她的表弟裴洵。   她接起问候一声,然后便安静地听着裴洵说话。   不知裴洵跟她说了什么,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看到她神色不对,展亦清的眉头也皱起。想了想,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待她挂断电话后,他紧接着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那握着手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说话时声音也止不住在哽咽:“小姑她……得了肺癌,现在正在医院里。”   她极力忍住哭泣,可他的心却忍不住泛疼。他想尽办法做一切能让她开心的事,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不过幸好,她度过了危险期,现在在医院里休养。”她微松了一口气,又道,“小展,过年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小姑好不好?”   他倾身把她抱住,声音低沉,却足以将她抚慰:“好,我们一起去看望小姑。” ☆、第七十章   昏暗冗长的医院走廊里,弥漫着各种药品和消毒水的味道。展亦清手里拎着一袋水果,抱着一束花,迈着长腿径直朝某个病房走去。   他在317号病房驻足,然后敲了敲门,在听到房里传来“请进”的声音后,他抬步走了进去。   陈旧的病房有些狭小,却摆放了三个床位,除了中间那个床位半躺着一个中年妇女,其余两个床位空空如也,只那有些褶皱和凹陷的被褥表明此前有人躺在上面。   展亦清静默着打量眼前这个妇女。   她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衬得她人体消瘦,形容枯槁。她应该不到五十岁,可她脸上暗黄的脸色和深刻的皱纹却让她看起来年老而色衰,她的头发稀疏,且有不少银丝,更显得她垂垂老矣。   她跟他想象中的那个小姑差距太大,乃至于他不得不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吗?   而妇女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相貌出众的男人也颇觉惊讶,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目光怔怔地看着他。   直到裴洵出现。   裴洵手提一个热水壶从门口走了进来,但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病床前,正专注地看着他的母亲。   “您好,请问您是……”见对方缓缓转过头来,他的记忆立刻苏醒,“你是……表姐夫?”   听闻这个久违的称呼,展亦清有些凝滞,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朝裴洵微颔了颔首,然后又对柳凤婷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展亦清,是……柳荞的丈夫。”   柳凤婷一愣,随即扯着嘴角无力地笑:“两个月前倒是听阿洵说见到小荞和她的男朋友,没想到你们那么快就结婚了。”   展亦清把带来的东西放到床边的桌子上,然后在距离她一米处站定,目光沉静,语气清冷:“抱歉,因为当时领证领得仓促,没来得及告知与您。”   她摇了摇头,嘴角微勾,露出凄然的笑容:“我知道的,小荞她一直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她还不能原谅我,就连我自己也难以心安,这些我都知道。所以她对我瞒着你们的婚事,我可以理解。”   “她原谅您了。”他接过她的话,嗓音微哑,“荞儿她不怪您,在听到您卧病在床的消息时,她哭了。”   窗外的天色有些暗沉,而病房里的灯光也不甚明亮,衬得气氛阴郁得让人压抑。   良久,柳凤婷才移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低下头去:“是吗?她哭了?”   裴洵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然后面露难色地道:“这家医院的条件比较简陋,如果你不介意,就坐在那里吧。”他指了指展亦清身后的病床。   展亦清转头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床单,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他抿了一口水,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早已干渴,就像是被烈日烧灼得干裂的土地。   “这次我来,只为两件事。”良久,他又开口,语气严肃得不容忽视。   闻听此言,其余两人都绷紧神经直直地看着他,安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纸递到柳凤婷的面前:“这是三十万的支票,先转到一个好一点的医院把病治好,如果不够,还可以再跟我拿。”   “这……”她低头看着他手上那单薄却又蕴含着沉甸甸分量的纸张,有些不知所措。   “姐夫,我们不能要。”   他的眉头微皱:“这是我和柳荞的钱,而你们是柳荞的亲人,为什么不能要?”   柳凤婷摇了摇头,声音略微哽咽:“孩子,我们欠她的太多了,不能再要了。”   “那你们知不知道?”他压低了声线,语气更显凌厉,“如果您没能把病治好,您又将欠她什么?”   柳凤婷不解,泪眼迷蒙地看着他。   “一份亲情。”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像一块巨石般狠狠地砸在两人的心头,“小姑,荞儿她想要家,想要亲人,而她想要的,我必须争取给她。”   她的梦想,她的期盼,她想要的一切的一切,只要他能争取得到,他一定会给她。   就这么无声对峙了片刻,最终,柳凤婷还是接过了那张支票:“替我谢谢她。”   “还是您亲自致谢吧。”他顿了顿,又道:“等过年了,我跟她会再来看您。”   “是吗?”她低头看着手里捏着的那张纸,神情凝滞。   “还有一件事……”   展亦清仰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头顶的华丽灯饰出神,直至看得眼睛泛酸,他才移开视线,转而看着窗外的黑夜。   现在他的脑海里一直重复着今天下午在医院时跟柳凤婷的对话。   “还有一件事。”他说,“柳荞十岁那年,她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的事,其实他也已从白奶奶那里知道了些大概。但他现在已经不满足于“大概”了,他想知道,当年的变故究竟为何会发生。   柳凤婷告诉他说,当年柳荞的爸爸柳龙星因为想要创业,因此结识了她丈夫的一个朋友,因为那个朋友也同样有创业的想法。后来,他们三个男人经常聚在一起谈规划聊未来,他们身上的那股兴奋和激情,就好像一切都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待到计划行将实现的某天,那个朋友居然起了贼心,把柳龙星辛苦筹借而来的钱都偷走了。   整整十万,因为那个人的不良居心,柳家一蹶不振,而她和她的丈夫亦遭受打击,只不过没有她哥哥一家子那么严重罢了。   “那个人是谁?”   因为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再加上这几天的药物治疗,柳凤婷的神智和记忆都不太清晰。   她按着太阳穴,略显艰难地回忆:“我记得,他好像是姓詹。”   “詹?”   她点了点头:“是姓詹,叫詹什么朋,朋友的朋,中间那个字我不记得了。”   詹?展?   朋?鹏?   只是巧合吗?那万一不是呢?   “那您记不记得詹姓朋友把钱偷走这件事发生于什么时候?”   “好像是零一年的十月份,我记得那时刚过国庆节不久。”   真巧,也是在零一年的十月份,展如鹏因为事业而携带妻女出国,让他们母子彻底失去了依靠。   所以,这不是巧合?所以,因为展如鹏一时的自私,柳荞的家毁了,而他也因此失去了母亲?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窗前眺望梓城的夜景。   此时此刻,他好想她,好想好想他的荞儿。   他拨通了她的号码,而不知何时起,他的手竟然有些颤抖,就好像他在害怕。   的确,他很害怕。   “展先生,想我了?”在湳市那边,柳荞正盘腿坐在电脑前看视频,而她怀里揣抱着那只快要被她玩坏了的流氓兔。   因为许久都没听到他的回应,她又问了一句:“怎么不说话?”   “嗯。”他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荞儿,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她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捂嘴偷笑了几声,然后又咕咕哝地抱怨:“你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出差?”   他抬起虚握成拳的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说:“荀市工地这边出了点问题,可能要后天才能回去。”   她哦一声,虽然有些不舍,但她还是能够理解。   “那你早点休息,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妈妈说你的体质很特殊,不病则已,一病惊人,所以你一定一定要照顾自己。荀市那边比较冷,你要穿多点衣服,别只顾着风度而不要温度……”   此时此刻,她就像一个入了更年期的欧巴桑,喋喋不休,唠叨不停,哪怕有些话她早已千叮咛万嘱咐过了,她也要重申一遍,也不管那头的人是否喜欢听。   但展亦清当然喜欢。他喜欢听她的声音,他喜欢她关心他,他喜欢她的一切,唯独不喜欢她的伤心和离开。   他想都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他……   “荞儿。”他打断她的絮絮叨叨,见她安静了下来,他又放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道:“我爱你。”   柳荞一怔:“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肉麻?”   听言,展亦清微微失笑:“没事,就是突然脑子一热,想要跟你表白。”   “……”脑子一热?那她希望他的脑子一直热着才好呢。   “我要睡觉了。”她努努嘴,见他没有想要挂断电话的意思,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该说一句:“我也爱你。”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展亦清看着屏幕,心里忍不住泛疼。   这还是第一次她说她爱他的时候,他觉得心痛难当。   次日,他把柳凤婷转到梓城的第一人民医院,并让医生把她安顿在高级病房。临走时,他又跟裴洵嘱托一句:“如果可以,不要把我来这里的事告诉柳荞。”   虽然不解,但裴洵猜到他有他的理由,便答应了下来。   离开医院后,他又去了一趟乐真,在那里小坐片刻,这才飞回湳市。   回到家时,屋里一片漆黑。想来她应该是睡下了,他便放慢了动作,轻手轻脚地走回主卧。   打开壁灯,他便看到小无赖曲身侧卧着,小嘴微嘟,呼吸轻浅。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大枕头,应该是把它当成他了。   他无声笑笑,然后把枕头拿开,自己脱掉外套钻进被窝,然后习惯性地把她纳入自己的怀里。   就在这时,怀里的人嘤咛一声,然后抬手捏他的耳垂:“痛不痛?”   展亦清睫羽一垂,凝神看着仍旧阖着双眸的她,低声道:“还没睡?还是在说梦话?”   “我以为我在做梦。”她睁开眼睛看着他,眉目间染着一抹倦色,“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他嗯一声,眼角含笑:“荀市那边的事已经解决了,因为不忍心让展太太独守空房,所以提前回来了。”   “哦。”她重又合上眼睛,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真是难为展先生了,这么温柔体贴。”   闻言,他浅笑一声:“那展太太有什么奖赏?”   “嗯?你累了吧,那我赏你一觉睡到明天大中午,不用你起来做早餐了。”   “可是为夫现在不觉得累。”   “那我累了。”   展亦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眸子异常清亮。   他说:“荞儿,刚刚你捏我的耳垂了。”   “嗯,那又怎样?”   “这个暗号……”他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结,声音愈发低沉而暗哑,“就是‘可以’的意思。”   话落,他便一个翻身,重重地吻了下去。 ☆、第七十一章   自从离开乐真之后,柳荞几乎每年都是一个人过年过节,几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冷清和孤寂。也因此,今年留在展家过年反而让她觉得无所适从,整个人兴致缺缺,蔫儿耷拉的,似霜打的幼苗。   这种状态从除夕夜开始一直持续到年初四。   而只有到了年初五的时候,她的心情才飞扬起来,因为这天是她计划去梓城的时间,不但有展亦清的陪同,还有木子霖和乐庭随她一起。   她之前答应了白奶奶的,要和他们一起回去。   展亦清把她的情绪变化悉数看在眼里,忍不住自我反省,是不是把她束缚得太久了?   安静的机舱里,有人闭眼熟睡,有人低头阅读,有人望着窗外发呆,有人……得了多动症,坐在座位上扭动个不停,时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展亦清把她不安分的双手扣住,与此同时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作禁声状。见她安静了下来,这才又靠着椅背闭眼休憩。   柳荞伸长脖子望了一眼机舱。见大家都很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她便安分地坐好,侧头看着他的睡颜,等看得脖子麻了,她又才转过头去,看着一旁的木子霖和乐庭。   乐庭正低头看小说,而木子霖则捧着一本杂志,也看得津津有味——画面看起来格外和谐。   她不禁暗叹,夫唱妇随这一本领,怎么她就没学到家呢?   倏地,她心生一计,从包里翻出一叠便利贴和一支中性笔,又在便签上写下一句话:“嫂子,你看过真正的雪吗?”写完后就把便签贴在乐庭所看的页面上。   一看便签内容,乐庭顿觉哭笑不得。看来她叫她“嫂子”叫得很是顺溜啊。   想了想,她抽过她手中的笔,写道:“看过,美国那边也下雪。”   柳荞:“那你堆过雪人吗?”   乐庭:“看别人堆过。”   柳荞:“等去到梓城,我们一起堆雪人吧,就堆子霖哥。”   乐庭:“为什么不是堆亦清?”   柳荞:“我怕我会把他堆成一坨便便→_→”   乐庭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开。   一旁的木子霖见她们传纸条传得开心,只是无奈地笑笑,然后继续看杂志。但听闻乐庭突然笑出声来,他顿时心生好奇了,于是拿过她手中的便签,这一看,他也忍不住朗声笑笑。   他好心建议:“趁他还没醒过来,你最好赶紧毁尸灭迹,否则……”他突然顿住,因为“还没醒过来”的某人突然睁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朝他伸出手。   虽然背对着他,但柳荞感觉得到他的身子压在她的身上。他那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廓,却让她心生阵阵寒意,而他朝木子霖伸出的那只手,更是让她觉得如临大敌。   乐庭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埋头继续看书,但她那微微上扬的唇角表明她正坐等好戏上场。   而木子霖看看阴着一张脸的展亦清,又看看满脸哀怨,同时使劲给他使眼色的柳荞,只觉得自己手里握着一只烫手山芋,不知拿那张可怜的便签如何是好。   最终还是柳荞眼疾手快,抢过他手上的便签,揉成一团塞进了嘴里。   见状,其余三人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讶异过后,展亦清把她身子掰过来,扣住她的下巴,想把纸团从她嘴里挖出来,奈何她双唇紧闭,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悲壮神色。   无奈,他只好来软的:“便签的材质和中性笔的成分在唾液淀粉酶的作用下会发生化学反应,进而分解出一种毒素……”   闻言,柳荞惊恐万分,啐一声把便签吐了出来。   木子霖:“……”   乐庭:“……”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她惶惶然地看着他,一张小脸写满了后怕。   展亦清睨她一眼,淡淡道:“我乱编的。”然后弯腰拾起那张沾有唾液的便签。   居然是乱编的?柳荞咬咬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看到那张纸条落在他的手上,她又很没有骨气地开始害怕了。   正想开口力挽狂澜这危急的局势时,展亦清忽然抬头,无形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因为他逆着光,他的轮廓有些模糊,而他的眼睛也似是被覆上一层薄雾,让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柳荞被他盯得心弦颤啊颤的,正想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时,他突然开口:“下次再饥不择食,我就让你吃便便。”   抵达梓城时,才堪堪四点。他们先去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然后才打车前往乐真。   不知是因为天气寒冷还是因为大家窝在室内团聚,大街上人迹寥寥,店铺也只开了零星几家,看起来有些萧条。而路边光秃秃的枝桠上却覆满了皑皑白雪,犹如朵朵梨花争相绽放,凸显热闹气氛。   来到乐真后,街上那种萧瑟凄然的感觉瞬间消散。因为乐真是孤儿弃婴的天堂,他们还未进入院门,就已听闻里头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等进去后,孩子们脸上那如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更是让他们眼前一亮。   柳荞的视线往院里逡巡了一圈,而后才将目光锁定在坐在槐树下的白奶奶。   只不过是几个月未见,可奶奶看起来比上次老了些许,头上的银丝多了不少,远远看过去,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的雪花。   她蓦地想起奶奶说过的话。   “奶奶老了,怕是不能一直看着你们。”   念及此处,她的鼻子开始泛酸。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一眼展亦清,便朝奶奶走去。   奶奶眼睛也不好使了,等她走近后,她才看清眼前的人正是那个在电话里头说想她念她的女孩。   “奶奶,我们来看您了。”她伸手搀扶着奶奶,声音一如既往的爽朗。   奶奶不住地点头,嘴里喃喃地说着“真好”,视线越过她看着徐步走过来的几个年轻男女。   十几年来,乐真收养的孩子成百上千,而从这里走出去的也不少,可是仍旧惦记着她这把老骨头的却不多,而眼前的这三个,正是这些年仍把她放在心上的人,是她的牵挂。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回来,所以奶奶免不了激动,握着柳荞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她用手背擦了一下润湿的眼睛,反复说着:“真好。”   鉴于这是乐庭第一次到乐真,而木子霖从小到大都深得奶奶的喜欢,所以吃过团圆饭之后,奶奶便有意让他们留在客厅里陪她聊天。   对此,深明大义的柳荞当然不会觉得奶奶偏心,再加上她是一个坐不住的人,巴不得奶奶能够把她放飞,她好出去跟小朋友们一起放烟花。   烟花爆竹是每逢过年必不可少的。每至夜幕降临,各色各样的烟花装点着黑沉沉的夜空,短暂的惊艳绽放之后,那绚烂的光彩瞬间又被黑暗吞没,犹如从浩瀚宇宙中划落的流星,虽然稍纵即逝,却又明明美丽得不可方物。   她把四四方方的烟花墩子搁在操场上,拆开包装纸,牵出细条信子,然后又用亮着火光的香烛往那信子的尾端轻轻一点。   嗞的一声,那信子便被点燃,然后迅速燃烧,迅速变短……   “小朋友们退后……”她朝身边的小屁孩大喊一声,清脆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欣喜和激动。   她的话音未落,烟花墩子传来咻的一声,似是有一股力量推着里面的东西扶摇直上,然后下一秒,那小小个的东西便于夜空中迸发,绽放出美丽绚烂的烟火。   柳荞抬头仰望夜空。在绚烂火花的映照下,她的小脸似是染上了五彩的流光,让她那本就明亮的笑容更加明艳夺人。   展亦清站在槐树下,双手插兜,远远地凝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若明若暗的光影里,他的眸色百转千回,流光潋滟,似是被金光点缀的湖面。而他那白皙俊秀的脸也浮现淡淡的笑意,轻浅得仿佛要与这温柔的月色融为一体。   “她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身旁冷冷的气息倏然微微浮散,随即便被木子霖身上的暖意占据。   展亦清侧目看他一眼,然后目光又锁定在柳荞的身上。她已经开始准备点燃下一个烟花信子。   “长不大没关系,有我照顾她。”他的语气平淡,可他脸上的笑意并未褪去半分。   木子霖听言,浅笑一声:“但愿如此。”   两个身姿颀长的男人齐肩站在槐树下,即便周身笼着一片昏暗,他们也能成为夺人眼球的亮点。几个院里的女工看到他们,即便已经知道他们名草有主,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几番,然后才窃笑着离开。   而那两人却恍然未觉,视线始终落在那个长不大的女孩身上。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沉吟半晌,展亦清才又开口,“荞儿十岁那年的变故,你很清楚?”   木子霖脸色微微一怔:“我记得我已经告诉过你。”   他几不可查地点点头:“没错,你跟我说过这件事,但你却忘了告诉我,是谁,引发了这场变故。”   “我知道是谁。”木子霖仰头对着夜空长叹一气,“但我没有证据,所以我不会告诉你。”   “是我父亲。”他紧接着道。   “你知道?”   “只是臆测。”他努力平复心情,淡淡地道,“但你刚刚的反应告诉我,我的臆测是……正确的。”   夜色愈发浓重,衬得半空中的烟火更加绚丽,而夜空下的她,仍旧肆意而张扬地笑着、笑着……那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笑容,此时此刻,却让他觉得痛彻心扉。   “我之前反对你们在一起,就是担心有一天她知道真相后会很难过,会很痛苦。而我之所以没有告诉她,是因为她喜欢你,再者我也存在侥幸心理,以为你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但没想到……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隐瞒?还是坦白?”   展亦清直直地盯着那个跳脱的身影,薄唇紧紧抿着,而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被他收握成拳,那力道还在不停地收紧,再收紧。   见他不说话,木子霖也很无奈:“若是选择隐瞒,我猜,你做不到,因为你很清楚,柳荞想要的爱情和婚姻,是建立在互相坦诚信任和互相尊重理解之上的。但若是选择坦白,我想你也做不到,因为你比我更清楚后果,她很有可能会因此而……离开你。”   “够了。”他哑着声音低吼,那声音冰冷,如同沉入北极的冰窟窿里。   “隐瞒吧。”木子霖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你早就知道真相,而这些天你也伪装得很好,那就继续隐瞒吧。”说罢,他又看了一眼夜幕下的柳荞,然后就迈着长腿离开了。   烟花终于落幕,绚烂的夜空也终于归于黑暗和宁静。   虽然意犹未尽,但小朋友们还是一个个被赶回房里睡觉,而柳荞扫了一眼有些脏乱的操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一转身,便看到不远处的槐树下,站这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抿着唇轻笑,然后迈开步伐,口中念念有词地朝他走过去。   “……25、26、27、28。”她突然顿住,然后抬头看他,“小展,我走了28步才走到你的跟前。”   他垂眸静静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从她的眉骨轻轻滑落,沿着她的鼻梁,经过她的人中,最终停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他的动作很轻很细,犹如轻羽,宛似微风,可从他的指尖传来的丝丝酥/麻的感觉,却分明又像一根鼓槌,有力地敲击在她的心头,让她的心跳也随之加速,为他律动,为他颤抖。   时间仿佛被定格,万物如同被凝固,所有的画面都淡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唯独他眼中的她和她眼中的他,才是他和她能够感应到的存在。   他是她的全部,而她则是他生命里的不可或缺。   “很美。”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荞儿,你很美。”   哪怕世上所有的烟花同时绽放,都无法比拟你的美。   柳荞听言,神色微微一愣,随即吃吃地笑开:“我还以为你说烟花很美。”   因为明天还要去医院探望柳凤婷,所以他们回屋陪了奶奶片刻便先行离开了。   乐真离酒店并不远,想着已经很久没有轧马路了,柳荞便提议走路过去。   展亦清自然由着她,牵着她的手走在空荡荡的街头,映着昏黄的路灯,莫名觉得心安。   “小展。”她突然唤他,声音软绵绵的,“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放烟花了,今晚跟小朋友玩得很开心。”   “嗯,我也开心。”   你开心,我便开心。   两人静默了几秒,他突然身形一顿,然后半蹲下身子,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把她背了起来。   柳荞只是愣了一下,并未挣扎。   她趴在他宽厚温暖的后背上,脸颊时不时蹭着他松软的头发,像极了喜欢粘着主人的宠物猫。   “荞儿,帮我达成一个心愿好不好?”   “好啊。”   展亦清微微失笑:“你不问问我是什么心愿?”答应得那么干脆,就不怕他让她做坏事?   “那是什么心愿?”她无限配合地问他。   “把我们的故事用文字写下来,好不好?”   她怔了怔:“人物设定中,我是无赖,你是流氓?”   “嗯。”他扬唇笑了笑,“你喜欢怎么设定就怎么写。”   “那……”她迟疑了一下,“把你写成丑八怪你也不介意?”   “不介意。”他答,“只要你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给我送了一只小兔崽子,然后我把它取名为“小展”。 我:“小展乖,吃胡萝卜。” 小展:“↖(^ω^)↗” ☆、第七十二章   虽是年初六,但医院大厅却挤满了人,且他们大多神色哀怨,哀叹连连,大抵是觉得患病是很晦气的一件事,尤其还是在喜庆的年节患病。   穿过门诊部,后面就是住院大楼。柳荞牵着展亦清的手,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走了上去。   等走到病房门口时,展亦清那牵着她的手突然收了力,把她拉住。见她转头看过来,他嘴唇轻启:“别担心,小姑会好的。”   他的声音清润,像是被茶水浸染过,轻轻的,缓缓的,安抚着她那颗有些躁动不安的心。   “嗯。”她抿唇笑了笑,“我相信你。”   今天天气不错,推开门的瞬间,窗外的阳光像潮水般大片大片地涌入,落在那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许是因为换了一家高水平的医院,医护人员的照料比较周到,再加上这间病房的采光通风都挺不错,这一次见到柳凤婷,展亦清觉得她的脸色比上次好上许多,眸色也亮了几分,便稍稍放下心来。   但柳荞对她的前后变化并不知情,现在看到她穿着病号服半躺在病床上,只觉得心绪有些复杂难言。   她把水果篮子搁放在一旁的桌面上,又往茶杯倒了些清水,双手捧着递到柳凤婷的面前:“小姑,喝点水吧。”   柳凤婷也觉得心里五味杂陈。这十几年来,姑侄俩鲜少见面,更是不曾有过像现在这般亲近的时候,所以现在看到她端着一杯热水站在自己的面前,她觉得心里一阵酸涩和抽痛。   她微微颤着手接过茶杯:“小荞啊,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她咧开嘴笑,眉眼盈盈处,如暖阳般灿烂。   “小姑,这是我的丈夫。”她把展亦清拉到病床前,朗声介绍,“他叫展亦清,你可以叫他小展。”   柳凤婷想起他此前交代给裴洵的话,为了配合,她便装作这是他们的初次见面。   “你好。”她朝他点头,“谢谢你照顾柳荞。”   他把手搭在柳荞的肩上,垂眸看着她,眼底笑意细碎:“是她照顾我。”   仅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柳凤婷也看得出来,他是疼爱她的,既然如此,她就放心了。   柳荞又低语跟他说了些什么,他轻嗯了一声,又朝柳凤婷颔了颔首,便转身离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似是叹了一口气,随即在柳凤婷对面坐下,替她掖了掖被子。   柳凤婷微微一愣,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他对你怎样?”   “他对我很好。”她回答得毫不犹豫,“小姑,也许我说了你也不相信,我和他是在乐真认识的,小时候就认识。”   “是吗?”因为惊讶,柳凤婷的尾音不自觉上扬了几分,“那你的意思是……”   “我很庆幸我去了乐真。”她打断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小姑,谢谢你。”   柳凤婷无话可说,她不知道她说出这番话到底用意何在。事实真的如她所说,她在乐真遇见了她的幸福,所以她由衷感谢?还是拐着弯儿指责她当年狠心把她抛下?   若是真的感谢,或许她可以觉得宽慰些;若是指责,那她也无从反驳。   见她沉默,柳荞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边削皮边说:“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生病了多遭罪。”   闻言,柳凤婷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生老病死,在所难免啊。”   她告诉她说,她老早就发觉自己的身体病恙,但也以为只是小病小痛,并未太在意,未曾想临近春节,她却突然病倒了。   “治病需要一大笔医疗费和住院费,家里的经济条件又不好,所以你小表弟裴浚想过辍学,然后出去社会挣钱养家。”   但他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家人否决了,毕竟他即将面临人生中至关重要的高考,他们不忍心在他即将上战场的时候,给他施予太多压力,最终逼得他丢盔弃甲。   人生没有太多“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轻易放弃。   “跟阿洵比起来,阿浚那家伙比较调皮任性,很不让人省心。不过幸好,上了高三之后,他也稍稍收了心,尤其在我病倒后,他都懂得帮家里分忧了。”   柳荞听着她的话,眉头蹙了又松,松了又蹙。   她是很久没有见过小表弟了,也不知道以前那个小小男孩此时是否已经长大。   毕竟已经高三了。   高三……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高中,也终于想起了一件被她遗忘了许久的事。   姑侄俩聊了许久,直到回家休息的裴洵来了。   临走前,柳荞又叮嘱了几句,便偕同展亦清一起离开了。   走出病房后,刚刚跟柳凤婷聊天时突然萌生的想法却还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她不知道它是否值得她惦记,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告诉他。   “医生说三天后需要做手术。”展亦清牵着她走进电梯,声音平静,不起波澜。   几秒钟后,他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于是握住她的那只手稍稍收紧,见她抬头看了过来,他问:“想什么?”   “小展,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的确很重要,从十年前她就开始想知道它的答案。   “什么事?”他的声音不自觉低沉了几分。   “十年前,有个好心人资助我求学……”   如果他猜得没错,展如鹏资助她上学,并不仅是因为他想报恩,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想弥补,弥补当年犯下的过错,弥补他给柳家带来的伤害。   这是……第一个考验吗?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不是说要一直隐瞒下去的吗?   柳荞讶然,猛地抬头看他:“你知道?”   “嗯。”他终究还是应了一声,“是爸爸。”   是……展如鹏?   柳荞坐在窗台上,吹着冬夜冷冷的寒风,俯瞰楼下流动的红色车灯和如蚁的人群,听着浴室传来的哗哗哗的流水声,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很空,很荒凉。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好心人竟然就是展如鹏。   他想报恩,又怕她为难,所以才默默地以资助的名义回报她?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的确,当年她救过展亦清,但那都是误打误撞,而且除了她的手腕负伤,并没有造成其他损害。这样的一次“拯救”其实不足挂齿,可他却七年如一日地资助她,如此“回报”,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既然他帮了自己,为什么在知道她和展亦清在一起了之后,他却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是她的错觉吗?可是第一次见家长时,她的确感觉到了他对自己施压发难。虽然他的语气很温和,却也温和得咄咄逼人。   是自己想太多了吧,她想,他帮助自己,只是出于一种道义,并不代表他会因此喜欢自己,让自己成为展家的一份子。   展亦清洗完澡出来后,看到她穿着单薄坐在窗台吹风,于是眉头微微皱起。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走过去,然后把她的身子包裹住,见她转过头来,他俯身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   果不其然,她的脸凝着一层寒意,冷冷的,让他的心颤了一颤。   他伸手把窗关紧,然后把她从窗台抱了起来。   “是不是在生气?”他低头看着她。她的鼻子微微泛红,他无需多想,就知道是被冷风吹的。   她不解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生气?”   “怪我没有早些把那件事告诉你。”他的语气很淡然,神色也一如往常,可她却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他在郁闷?   他把她放在柔软的沙发上,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她接过后便轻轻抿着,而他则在一旁坐下,然后把她的小脚放进自己的浴袍里。   柳荞一惊,猛地把脚缩了回来,可是展亦清的动作比她更快,紧紧地把她不安分的双脚摁住:“别动,我帮你暖暖脚。”   啊?他知道她的脚被风吹冷了,所以要帮她暖暖?可是这个暖脚方式也太特别了吧!   既然如此……她乖乖地把脚搁在他的大腿上,动都不敢动。   “我没怪你。”她用牙齿轻咬着杯沿,低声地开口,“爸爸想得没错,我知道这件事后,确实会感到很为难。”   “那你……”   “这次是我自己想知道的,而你只不过是把你所知道的告诉了我而已。你没有错,我为什么要怪你?”   听言,展亦清垂下眼帘,隔着浴袍抚摸着她软软的小脚。   许是觉得酥/痒,她的脚趾稍稍动了动,就好像跟他的手指玩起了幼稚的“打斗”游戏,而她竟然还乐在其中。   见他许久不语,她又道:“我已经把你的行李收拾好了,你待会儿再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柳凤婷三天后要做手术,她的丈夫——也就是柳荞的姑父昨天就销假上班了,而裴浚又要上课,她担心裴洵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想着留下来帮忙。本来展亦清也想陪她一起留下,但她知道他公司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虽然觉得不舍,但还是狠下心来把他赶回去。   嗯,明天中午的航班。   她盯着他在灯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侧脸,时而觉得于心不忍,时而又觉得好笑。   半晌,他才开口:“落下了你。”略显遗憾的口吻。   柳荞不明就里,等反应过来后,用脚踹他一下:“你才是东西呢!”   不料这一踹,一时没刹住脚,然后小脚就不偏不倚地踹到了他的……   她只觉得像是触到了一个火球,烫得她猛地把脚缩回。可展亦清好不容易才等来她的挑逗,又怎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你踹疼我了。”他的眉头轻轻拧起,侧脸也微微绷着,透着一抹浅红,那样子看起来好像真的被她踹疼了。   她终于发觉大事不好了。   “那……那怎么办?”她弱弱地问。要是真踹坏了,那以后怎么生宝宝啊?   展亦清阖上双目,然后又缓缓睁开,侧过头看着她。他那幽深似海的眸子里,闪过如炬的亮光,就像一丛熊熊烈火,于海底肆意地燃烧。   柳荞一怔。他这个样子,好陌生。   他一动,把身子压了上来,与此同时用手解开腰间的带子,浴袍缓缓脱落,在她面前呈现一具堪称完美的男性躯体。   柳荞呼吸一窒,大气都不敢出,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的俊脸慢慢逼近,感受着他那似有若无的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两颊之间。   见她一副受惊的样子,展亦清唇角微勾,露出邪魅的一笑,然后他的喉结微滚了滚,下一秒,他便低下头吻住了她。   柳荞默默地咽下一口唾沫,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亲吻着她,任由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让她脸红耳热心跳加速。   “荞儿,吻我。”他的唇舌仍旧抵着她的,说话的声音很是含糊。   可她却听清楚了。一想到她和他好几天不能见面,更不能像现在这样耳鬓厮磨,瞬间就觉得心里发堵。春宵一刻值千金,此时此刻,她只想好好珍惜。   她心一横,然后抬手环住他的脖子,牙齿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展亦清心中一喜,眼里浮现明艳的笑意。   她的啃咬就像一阵风,把他将要熄灭的火苗重新吹燃,然后再次熊熊燃烧。 ☆、第七十三章   下了飞机后,展亦清例行公事般给她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然后就去公司取了一份文件。   刚走出办公室,孙遥突然冒了出来:“展总,董事长找您。”   他的眉头微微一蹙:“董事长?”   孙遥点头:“他现在在办公室等您。”   他思忖片刻,便沉着地道:“好,我知道了。”说罢,他绕过孙遥,乘电梯到了公司的最顶楼。   办公室的门正敞开着,隐隐约约可以听闻里面的谈话声。展亦清走上前去轻敲了敲门,在看到展如鹏的视线往他这边看来时,他才抬步走了进去。   相较而言,展如鹏的办公室更宽敞,但看起来也更显空旷,因为他并不常到公司坐镇,很多事情都交由他的儿女和女婿孟颢打理。这间办公室只是在他偶尔前来公司处理公务时才为他所用,是以,这里的布置就简洁了些。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沙发上,跟杜梦的父亲举杯对饮。   他朝杜学铭颔了颔首,然后对展如鹏说:“爸,您找我?”   展如鹏点头,然后抬手指了指他身边的沙发,示意他坐下。待他落座后,他才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杜梦跟她未婚夫闹别扭,你杜伯劝不了,就想找你帮帮忙。刚刚他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料想你可能会在公司,就直接跑过来了。”   闻言,展亦清神色微微一怔。他什么时候成了居委会大妈了?   “抱歉,伯父,手机没电了。”   给柳荞打电话时,他一时没能把握住煲电话粥的时间,本就不多的电量便很快就寿终正寝了。   杜学铭笑笑,以示理解,然后就把那对未婚夫妻的闹腾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他。   原来,女强人杜梦的事业心又爆发了,工作起来废寝忘食,就连跟柯恪谈情说爱的时间都被她挤掉用以加班加点。她这样疯狂地工作,即便是好脾气的杜学铭也看不下去,更何况是讲究情调追求浪漫,偶尔有点小情绪的柯恪呢?   听完后,展亦清无奈地笑笑:“伯父,我并不擅长当和事佬,不过我会劝劝她,至于劝架的结果,我并不敢保证能让您满意。”   杜学铭呷了一口碧螺春,轻叹道:“是我考虑不周,你那么忙,我还拿他们的事来打搅你。”   杜梦的母亲在她上小学时就意外身逝。因为顾及到孩子的感受,再加上他对亡妻一往情深,便一直都未续弦。   父女俩相依为命了十多年,他愈发视她为珍宝,对她百般溺爱,容不得她有半分伤心难过,她喜欢做的事他会鼓励她去做,她喜欢的人他也不会反对。但即便如此,父女之间还是会存在代沟,他猜不到女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才寻思让展亦清帮忙劝一劝。他只想快点把事情解决,所以才急冲冲地前来公司找他。   “无妨。”展如鹏笑说,“让他去劝劝,这样他才能从中汲取经验教训,才能知道每一段感情都是需要好好经营的。”   杜学铭听言,眉头终于舒展开:“那就麻烦亦清了。”   展亦清轻嗯一声,然后盯着从杯中升起的袅袅水雾,若有所思。   天色已晚,展如鹏便想邀请好友到家中作客,而杜学铭却以一句“家里还有事”推辞了。   他离开后,展如鹏也从沙发上起身,对仍旧坐着的某人说:“一起回家吃饭吧。”   展亦清骤然抬头看他,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变得锐利,神色亦是阴冷:“爸,我的确想跟柳荞一起好好经营我们的爱情,怕只怕十几年前的往事会不如我所愿。”   时至今日,是该把陈年旧事摊出来了。   闻言,展如鹏神情微滞:“你什么意思?”   他站起身来与他对视:“爸,你认识柳荞的父亲柳龙星,对吧?”   他看到,当他说出柳父的名字时,面前的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而他刚刚那微蹙的眉头更加紧锁,青筋微微凸起,脸上的温和也被怒威之色取代。   “不认识。”展如鹏冷哼一声,然后甩了甩手就走出了办公室。   不认识吗?   展亦清望着空洞的大门,冷冷地笑。可是笑着笑着,他又觉得心里一阵绞痛。   跟木子霖的对话又浮现于脑海。   隐瞒?还是坦白?   回到家后,灯光亮起的瞬间,他一眼便瞧见闲适地“坐在”沙发上的流氓兔。   十几年了,除了颜色有些陈旧泛黄,身上添了些补丁,它倒没什么变化,依然一副流氓而欠揍的模样。   他走过去坐在它的旁边,然后把它拎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静静地与它对视。   就这么看着看着,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他还记得,在他拒绝把流氓兔借给她玩之后,她每次进教室都会眼巴巴地望着躺在他课桌上的玩偶。直到他即将离开,才“大方”地把它借给她玩,而在他离开的那一天,他更是把它留给了她。   其实当初他是存在私心的吧。他希望在他离开之后,她还能记得他这个同桌,还能时不时地睹物思人。   后来,她果然视它为珍宝,把它保护得好好的,但与此同时她也在慢慢淡化,淡化她和他的曾经,淡化她对他的记忆……好在后来,他们重逢了,而他,也把她找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多希望,她能够一直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永远都不会有分离的时候。那样,该有多好。   正想得出神之际,家里的固话铃声响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便不自觉地弯起唇角笑笑。   刚一接起,那头的人就朗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趁我不在,到外面拈花惹草呢。”   展亦清微微一愣。所以这个是查房电话?   “我不会。”他淡淡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想你。”   “是吗?”时至今日,她已经开始习惯他偶尔脱口而出的肉麻的情话,所以现在她都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纳了。   笑了一会儿,她想起了打电话给他的初衷:“对了,刚刚杜梦打电话给我,她跟柯恪闹矛盾了。”   “我知道。”他搁下流氓兔,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她低声咕哝,“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感觉事情挺严重的,估计一时半会儿和解不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阵,他突然唤她:“荞儿。”   “嗯?”   “如果……”他略显艰涩地开口:“我是说如果,如果哪一天我们之间也闹矛盾了,那你会怎么做?”   “我啊……”她看着挂在夜空中的那弯新月,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她才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答:“我会把你休了!”   明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展亦清还是不由得呼吸一窒。   见他不说话,她忽然慌了,急忙着解释:“我是说笑的啦,你长得那么帅,我才舍不得把你让给别的女人呢。”   他轻嗯一声,又缓缓道:“荞儿,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   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   每逢春节,湳市便成了“空城”,而年节到了尾声,回城上班的人多了,这座城市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翌日,向晚时分,杜梦把展亦清约至江边。此时江堤两边已有不少的人在踱步散心。   展亦清望着余晖下的江面,有些失神,即便周围的人在吆喝、在嬉笑,他都浑然不觉。直至杜梦突然开口,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杜梦倚靠着护栏,嫣然道:“我没想到我竟然有这般闲情逸致。”   他轻轻淡淡地嗯了一声,又说:“我也没想到,像你这种忙得没时间谈恋爱的女强人,居然也会找我出来做这种无聊的事。”   “无聊?”杜梦听言,觉得甚是好笑,“如果此时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柳荞,你肯定是一百二十个求之不得吧。”   展亦清凉淡地瞥她一眼:“那倒也是。”   她飘给他一个白眼,继而沉默不语。   “你跟柯恪的矛盾什么时候能够解决?”他望着江面,语气如水流般平缓,“我可不想他因为心情不好而误了我酒店的工程。”   “展亦清你能不能更自私一点?”杜梦斥他一句,“我找你出来,是要你帮我疗愈情伤,而不是听你说风凉话的。”   “呵……”他突然冷笑一声,语气也变得冷冽了几分,“杜梦,你跟柯恪之间,我跟柳荞之间,我们的感情可以统称为‘爱情’,可是即便如此,每一份爱情都有它各自的模样,所以我没办法拿我跟她之间的感情和生活的点滴给你作经验之谈。但也正是因为每一份感情都独一无二,所以它更显弥足珍贵。”   杜梦抬头看着他。昏暗的天色中,他的脸廓有些模糊,他的情绪也让她捉摸不定,可她却从他周身的气息感受到了他的冷毅和刚硬,就像在暗夜中静心凝神待战的将士。   她原本以为,有了柳荞给的爱情和陪伴之后,他这个人会变得温润柔和,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棱角分明,全身裹刺,让人还未走近,就已被刺得满身是伤。可是现在她眼前的他却告诉她,她的想法是错的。   “亦清,你跟柳荞……”   “我们会好好的。”他心下一急,也不管她要说什么,就径自抢过了她的话,“我跟她会好好的,所以,你跟柯恪也要好好的。”   因为每一份爱情都来之不易,所以要好好珍惜。   他望着虚空,然后一个转身,就看到杜梦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他寻思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情绪波动有点大。   “抱歉,我不懂得怎么安慰别人,所以……”   “所以我会自己解决。”杜梦莞尔,冲他一笑,“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毕竟要展总经理开口说那么多废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嗯。”他唇角微勾,浅浅地笑。   两人又在江边踱了一刻钟左右,这才打算从人潮中退出,不料这一转身,就被一道急促的闪光灯刺了眼。   展亦清微微眯眼,待那道光消逝之后,他才睁开双眼,目视前方,然而并无异样。   “大概是有人在拍照吧。”杜梦轻描淡写地道。   他轻嗯一声,然后随意扫视了一下周围。之前他并未留意,现在有意一看,果然看到有好些人都拿着手机在拍照。   “以后这种地方还是少来比较好。”他并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如果不是看在她情场失意的份上,他才不要随她来这种地方。   杜梦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第七十四章   展亦清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捏捏胀痛的眉心,起身走到窗前,这才接听:“什么事?”因为刚睡醒,声音都还有些沙哑。   但那头的温宇楠根本就没空理会他的大梦初醒,声音急切:“展亦清,你跟杜梦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本就暗哑的声色又沉了几分。   温宇楠一愣:“我已经把新闻链接发到你的微信了,你没看?”   听言,他径自挂断电话,然后打开微信,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就看到了以他和杜梦为主角的桃色新闻。   图片中的场景赫然就是他们昨晚去的江边,因为人多,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挺近,乍一眼看上去,就是八卦记者口中的“亲密接触”,而且由于距离和角度的原因,他随意地向她一瞥,竟成了情人间的深情对望。   而图片之下的文字,更是把他们小时候的经历都扒了出来,大肆报道他们青梅竹马,两人情投意合,日前正准备婚礼什么的。   作为优质新人,杜梦近年在时尚界可谓崭露头角,赢得界内前辈和媒体们的肯定和认可。而展亦清素来低调,但因为之前在柳树如家看书而意外火了一把,再加上前段时间在亦贞酒店发生的那件事,他也渐渐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只是他对自己的“出名”还不自知而已。   两人长相都很出色,再者还有展氏集团这一层亮眼华丽的包装纸包裹着,这条本就有味儿的新闻更加吸人眼球。   他关掉新闻页面,然后拨了一个号码。良久,嘟声才被切断,却不是她的声音。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是木子霖的声音。   因为在她的通讯录里,他的备注仍旧是“流氓兔”,所以木子霖并不知道来电的是谁。   “荞儿在哪里?”声音仍旧沙哑得不成样,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沉重和急切,“她在哪里?”   “她在睡觉。”相较之下,木子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她姑姑昨晚突然病发,做了一个手术,荞儿一夜没合眼,刚刚才睡下。”   因为白奶奶的挽留,那天去了一趟乐真之后,木子霖和乐庭并未急着回湳市,而是留了下来。本来打算今早回去,却不料一大早就接到了柳荞的来电,然后他们就赶了过来。   他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到客厅,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之后,这才缓缓道:“替我好好照顾她。”   他现在巴不得能够立刻飞奔到她的身边,但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只想快点解决。   因为他害怕,若是她看到了那则新闻,她会相信他吗?   “亦清。”他正打算收线,木子霖又叫住了他,“我希望你不会做出对不起荞儿的事。”   闻言,展亦清神情微滞:“你什么意思?”   “荞儿她知道了。”他轻叹一声,然后看了眼正躺在陪护沙发上睡觉的柳荞,沉声道,“我们刚来到医院,就看到她正在看新闻。但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她并没有说什么,然后就去睡觉了。”   展亦清神色如常地去了公司,那些八卦的职员见他出现立马噤声不语,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消失于他的视线之内。   他前脚刚踏进办公室,孙遥后脚就跟进来了:“展总,这是瑞丰集团陆先生之女陆倩芸小姐的婚礼邀请函,您看……”   “推掉。”   孙遥看着那份请帖,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它塞在手上那一沓文件的最下面,然后又道:“《聚安》财经杂志想对您做个专访,这是他们给的……”   “推掉。”   孙遥:“……”   他抬目看着仍旧杵在一旁的助理,问:“还有什么事?”   孙遥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看到老板那一副阴鸷的神色,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然后退了出去。   后来,他又给她打了几通电话,但无一不是无人接听,给她发去的短信也许久没有回复。直至下午临近下班的时间,他才终于收到了她的来信:“小展,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他两眼紧紧地盯着这条短信,就像一个千年差生盯着自己满分的卷子,激动得又想哭又想笑,但他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给她打了个电话。虽然她说她很好,但他想听到她的声音,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她到底好不好。   “小展同学,想我了?”一如既往调皮的语气,只是声色有些暗哑,没了以前那般清亮。   “荞儿……”他唤她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明明他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的。   见他迟疑,她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后又说:“我猜,你是要跟我解释那则新闻。”   “嗯。”   “展亦清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她骂他,声音却是极具温柔,“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跟杜梦的关系,除非我脑子秀逗了才会在这件事上跟你较真。”   “……那你相信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相信啊。”她掩唇打了一个哈欠,放缓了语速道,“我最相信你了。”   听言,他那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你是不是很累?”听到她打哈欠的声音,释怀的同时他又止不住担忧和心疼。   “有点。”她突然哭丧着脸,“昨晚一夜没睡,黑眼圈都出来了,感觉自己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她醒来后,木子霖就跟她说起展亦清来电一事,而且他已经把柳凤婷病发和做手术的事都告知与他了,所以现在她并未刻意再提起她姑姑的事,怕他担心。   但她却不知,她的劳累更让他心疼。   “荞儿,我现在就去梓城,你等我。”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理会,只想陪在她身边。   她摇摇头,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并不在她的面前,这才又开口道:“不用过来了,飞来飞去的,又累又麻烦,还浪费钱。”末了,她又补了一句,“等过几天姑姑病情稳定了些,我再回去。”   只要是为她所做的事,他根本就不会觉得累,也不麻烦,更不会心疼那些钱,但最后,他到底还是顺从她,应了一声:“好。”   而在杜梦那边,桃色新闻出来后,她第一时间就在微博上澄清,并且声明自己已有未婚夫,若是有人再在这件事上歪曲诽谤,她将予以追究法律责任。而这件事之后,她和柯恪也顺利地和好如初,也算是因祸得福。   柳荞再回湳市,已是三天之后。   机场里乌压压的挤满了人,可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柱子旁的那个清俊隽逸的男人。她本想快步走过去,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放慢了脚步,细细察看了一番周围的动静。   她甫一出现,展亦清的目光就锁定在她的身上,见她突然慢下脚步四处张望,以为她还没看到他,索性抬步迎上前去。   “荞儿,我在这里。”他们之间还隔着两三人之时,他就朝她喊了一句。   她冲他咧嘴一笑:“我早就看到你了。”   “嗯?”他也笑,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后,又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额头,见体温正常,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道,“那你刚刚在看什么?”   她突然顿住脚步,踮起脚尖附在他的耳旁轻声道:“我在看有没有狗仔偷拍我们。”毕竟她现在是跟“名人”走在一起,要是被偷拍了,她没摆好pose怎么办?   展亦清却以为她还在介怀那件事,心下倏然一沉:“荞儿。”   “嗯?”她抬头看他,眼里熠熠生辉。   他的眉头轻轻拧起,到最后也只是摇摇头:“没事。”   从大厅里走到大厅门外的车旁,短短的一段路,柳荞却觉得有许多略带好奇和审视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但当她抬头看着展亦清时,他却是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神情,毫不避讳地搂着她坐进车里。   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发问:“回家吗?”   “嗯。”他淡淡地答,“我们回家。”   她打开包包,拿出一个绒毛公仔,笑得眉眼弯弯的:“妈妈说,奶奶可想我了。”   闻言,展亦清那搭在方向盘上的突然一抖,再开口时语气都沉了几分:“荞儿,我们不去那里,我们先回自己的家,好不好?”   曾几何时,他使劲地把她往展家里推,巴不得她能成为他的妻子,成为展家的一份子。但是现在,他却不想再让她踏进展家大门,不想再让她去见除他之外的展家人,因为他觉得,只要她离得他们远远的,那她就不会知道那些尘封的往事,如此,她就不会离开他了。   “可是小展……”话音未落,他那熟悉的温热的气息就扑面而来,然后他的薄唇就覆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   大抵是因为天气还很寒冷,而他可能又在弥漫着丝丝冷意的大厅里等了许久,所以他的嘴唇有些冰凉,贴在她温热的唇上,触感分明。   到底还是顾及到他们所处的是公共场所,所以他并未忘我地深吻。然而,可能是因为两人有一个星期左右没有亲密接触了,虽然他只是浅尝辄止,但也足以让柳荞的小脸染上了一抹绯红。   她推开他,赧然地低下头,轻声抱怨道:“被别人看见了不好。”   “嗯。”他轻咳一声,坐直身子后就踩下油门,“听我的,回家。”   她斜睨他一眼,却讶然发现他那白皙的俊脸也泛着浅淡的红晕。霎时间,她的心里亮堂了几分:“小展,你又脸红了。”说时,她特意重读了“又”字。   他现在动不动就脸红,倒是让她想起小时候她第一次夸他笑得很好看的时候,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一片酡红,红得通透,红得浓郁,红得似是要从他嫩滑的脸颊流下来一般。   虽然被她嘲笑了一番,但他依然神色自若,轻咳一声后说:“被你传染的。”   被他这么一个控诉,她立马噤声不语了。但后来她又想到,脸红又不是病,怎么会传染?   今晨下了一场冷雨,现在空气还很湿冷,但因为车厢里开着空调暖气,所以柳荞并不觉得冷,反而因为他刚刚的亲吻而觉得燥热。她脱下呢子大衣,揉了揉有些泛酸的手臂,却蓦然看到那串泛着莹润光泽的紫檀珠。   她心念一动,然后伸手搭在他裸/露在外的手腕上。跟他的嘴唇比起来,他的手倒是挺温暖热乎的。   展亦清觑她一眼,勾唇笑了笑道:“荞儿乖,我现在在开车,不要调戏我。”   柳荞:“……”   得,她刚刚才以为他这人性情大变了,脸皮变薄了,懂得害羞了,没想到半分钟没到,他那流氓的嘴脸又显露出来了。 ☆、第七十五章   直至回到家时,借着亮堂的灯光,她才发现了刚刚被她忽视的一件事。   她把包包扔在沙发上,又把他拉到跟前仔细打量,这一打量下来,她的眉头就微微皱起:“你怎么瘦了?忙得没有时间吃饭吗?”   展亦清把她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放了下来,然后把她扣入怀里,声音低沉醇厚:“荞儿,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想你。”   柳荞不悦,嘴唇撅得老高:“说得好像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他怔了怔,然后低低地笑,说:“为伊消得人憔悴嘛。”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后,他又道:“那天从梓城回来后,杜梦的爸爸特地跑来公司,叫我去劝劝杜梦。”   柳荞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他在解释。那么多天过去了,他还是释怀不了,即便风波已经平息,即便她说她相信他,即便她现在跟以前并无二样。   “嗯。”她应一声,以示自己在听,“然后呢?”   “然后……几天前,我下班后,她把我约去江边散心……散了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又去中山路的一家江南菜馆吃饭,用了大概一个小时……把她送回家后,我拒绝了杜伯进屋喝茶的邀请,直接离开去了公司。”   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做了什么,他都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听完他的这一长篇大论,她终是忍不住扑哧一笑:“展亦清你真是越来越笨了。就像杜梦曾经跟我说过的,你和她倘若真的有什么,那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哪里还会让我有机可乘?”   曾经,她也认为他和杜梦才是郎才女貌,无论是外貌还是家世,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因此,她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也没资格享受他对她的好,所以对待这一份感情时,她畏畏缩缩了许久。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爱人,是他心心念念的牵挂。   只有她,才能配得上他,才有资格享受他的好。   沉吟片刻,他说:“无论别人怎么看,只要你相信我就好。”   “嗯,我相信你。”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沉默了几秒,突然话锋一转:“姑姑病发得突然,虽然做了手术,但身体还是很孱弱,我想把她转到湳市的医院,这里的医疗水平可能会好些,再者我也有更多时间照顾她,你说好不好?”   “好。”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等天气好些,我们就把姑姑接过来。”   “荞儿。”片刻后,他又唤她。   “嗯?”   “我们去度蜜月好不好?”   柳荞一愣。   蜜月?他们结婚已经快两个月了,现在才谈及度蜜月,会不会奇怪了点?   她抬眼看他,问:“那你想去哪里?”   他不假思索地答:“去你想去的地方。”   其实柳荞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大抵是因为这些年她都只身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像是在流浪,也因此,她才更想要一个可以终生依靠的归宿。就像他在书店里说的那样,她是一个对“家”执念很深的人,而现在他给了她一个家,她只想跟他一起,待在她和他的家里。   “我们去恐龙之乡吧。”她突发奇想,“沅市,就在湳市的隔壁,好不好?”   虽然她被诩为“恐龙大大”,但她对恐龙并不了解,也没有刻意想要去了解,而她之所以知道沅市是恐龙之乡,还是从她的恐龙妹子那里知晓的。   “去看恐龙?”他扬声问道。   她摇摇头,展颜道:“听说沅市那边有一个很漂亮的村庄,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她的恐龙妹子跟她说,那是一个集生态农业与生态旅游为一体的村庄,近年来政府加大力度开发旅游业,吸引了不少游客前去观赏游玩。她甚至还看过妹子在她的博文下发的评论,是一张照片。青山连绵,荷叶田田,方方块块的稻田铺陈于湛蓝的天空之下,而在绿意盎然的稻苗之上,则是一排排白鹤,青白之间,格外夺目耀眼。   然而,他们的蜜月之旅还未来得及成行,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打断了。   清晨,她从一个有生以来她做过的最美的梦中醒来。她犹记得梦里的场景,是在一个无尘的清夜,她和他相依偎站在村里的主干道边,拂着春夜里的习习凉风,哼着虫儿飞,然后一句诗词蓦然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醒来后就立马把那句诗写下,然后递给他看。   清秀的字迹之下,写着:   展思乘风盈清月,   落染荞花似雪开。   他眉目轻挑,声音朗润柔和,全然没有刚睡醒的慵懒和沙哑:“这是什么意思?”   她故作深沉地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这是我在梦中创作的一句诗,其实也没那么难理解,通俗点讲呢,就是……小展非常思念他的荞儿。”   听言,他唇角微勾,露出好看的笑容:“没想到……”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彻清静的卧室。   来电者是裴洵,她并未深想,接起,却听到他无力的声音:“姐,我妈妈她……去了。”   去了。   她还记得在很多很多年前,她醒来后,她的爸爸柳龙星也告诉她:“你的妈妈她……去了。”   之后,裴洵跟她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见,手机从她的耳旁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也没发觉。她只怔怔地看着手上的那张纸,看到豆大的泪珠掉落在纸上,晕开了一个个小小的水圈。   “荞儿,怎么了?”他的手按在她的双肩上,焦急地发问。看到她落泪,他的心也阴沉得似是要下雨。   “小展。”她扑进他的怀里,哭声砸在他的胸膛,发出闷闷的声音,“小姑她……她走了。我离开之前她还好好的,才过去了几天,怎么就走了呢?她怎么就走了呢?”   这个噩耗来得太猝不及防,就连展亦清都觉得震惊,更何况是她。她现在一定很伤心,一定很难过,可是他该如何安慰她?该死,他懂得用甜言蜜语哄她,却不知道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他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你还有我。”最后说出来的,也只是这么苍白平淡的一句话,“荞儿,不要难过了,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他陪着她匆匆赶到了梓城,匆匆办理了丧事,又匆匆回了湳市。   而这些天,老天爷似是有意渲染气氛一样,天色阴沉得叫人压抑,丝丝冷雨飘零了许久,至今没有停歇的势头。   他忘了是在多久之后,他才终于再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那熟悉的明丽灿烂的笑容。   “小展,你说得对。”她笑笑说,“我还有你。”   只要还有你陪着我,我就不是孤身一人。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去沅市小村度蜜月,依她所言,只要跟他在一起,到哪里都是度蜜月。而展亦清自是知道她还未完全从姑姑逝世一事中走出来,他不是不明理之人,自然不会勉强她。   一切又回到最正常最平和的状态。她去打理柳树如家,顺便写她和他的故事,而他则到公司上班,下午下班后一如既往去书店接她回家。   经过几次读者交流会的举行,柳树如家发展得越来越好,每天店里门庭若市。虽然有些顾客纯粹只是进店看看,并不打算掏钱买书,但柳荞看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甚至深深喜欢上柳树如家,她打心底里觉得满足,心里满满的都是飘飘然的优越感和成就感。   当然,她能取得这番成就,首要功臣要数展亦清,若是当初没有他出面,说不定书店真被高老板那一伙人给砸了。   时至今日,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他对她说过的话:“我会好好保护我们的家,我绝不会,也绝不容许让它毁灭。”   而现在,她和他,她和他的家,她和他的柳树如家,一切都好好的。   这样真好。   海琪看到她坐在电脑前痴笑,不免好奇:“荞姐,你在笑啥?”说罢又在书店扫了一圈,也没看到老板的“倩影”啊。   “我在构思情节。”她回过神来,淡淡地道。   “构思情节?”海琪放下手中的那一摞书,双手撑在她的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看她:“话说,你的那篇新文不是完结了吗?还要构思什么情节?”   海琪初来书店,见她每天都端坐在电脑前码字,就知道她是一个小作家,后来特定回去在网上翻找她以前发表的文,顺便也把她最近写的那一篇玄幻惊悚的人猫恋追完了。由此,她也成为了她的恐龙迷妹。   每次看到老板娘在她的微博里秀恩爱,而那帮妹子嚷嚷着要见小展同学的时候,海琪都很想出来爆一句:我有小展同学的高清照。但为了老板和老板娘的幸福生活不受打扰,她几次三番忍住了自己的欲望。   “这是秘密。”柳荞抬眼觑她,然后起身准备到里间装水。   的确是秘密。虽然展亦清叫她把他和她的故事用文字记下来,但她并没想要把文章发表到网上去,除了他和她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就在她起身离座的瞬间,搁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拿起一看,见是本地的陌生号码。   她并没有接听陌生来电的习惯,索性直接挂断,然后又转身前往里间。但她刚走出没几步,手机又响了。   她的眉头微皱,最终还是折返接起:“你好,我是柳荞。”   “柳荞小姐对吧?”那头的男声有些喘急,“这里有一个包裹,麻烦您签收一下。”   包裹?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仔细回想,她最近没有上网买东西啊。   她问:“你现在在哪里?”   快递小哥答说:“你的家门口。”   而后,她又向快递小哥确认了地址和其他信息,在得知寄件人是裴洵,而且他还特地跟快递物流公司交代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必须由她本人亲自当面签收时,她莫名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跟海琪和司杰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就打车回家了。 ☆、第七十六章   道路畅通,再加上司机师傅炫酷的车速,不出二十分钟,她就到了家门口,一看,还真有一个身穿红色制服的快递小哥在等着她。   “你好。”她打了声招呼,“请问这是我的包裹吗?”   快递小哥向她确认了身份信息,然后就把包裹交给她了。   包裹不大,却有些沉。   她进了门,然后拆开包裹,见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箱,约20厘米的长宽高。   这种木箱如今很少见了,箱子很是残旧破损,色漆斑驳脱落,锁头也早已锈迹斑斑,但在箱面却贴着一张干净的便签,上面写着:“姐,这是我在清理母亲的遗物时发现的一个小箱子,爸爸说这是当年妈妈从你家里带回来的东西,很有可能是舅舅的遗物。箱子的钥匙已经找不到了,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就只好把它交给你了——弟:裴洵。”   爸爸的遗物?   柳荞盯着这个已有许多年头的木箱,不自觉地再次蹙起眉头。   没有钥匙,家里又没有开锁的东西,于是她便抱着这个木箱到了楼下,让五金店的老板帮她开了锁。   回到家后,她便打开木箱,首先感受到的便是一股霉味。也难怪,毕竟这个箱子已经密封十几年了。   待味道消散得差不多了,她才把里面的东西一一翻出来。   因为箱子本身就不大,所以它里面装的东西也不是很多,一本简陋的相册,三四本脱页的笔记本,还有一些零星的物件。   她首先拿起的,是那本脆弱得风一吹就会脱落的笔记本。   她记得父亲是有写日记的习惯。听柳母说,自打女儿出生以来,他更是每天都写,而且每天还能写上好几篇,用以记录女儿成长的足迹。柳荞会识字之后,也拿着父亲的日记来看,在看到父亲形容她为毛小孩时,她开心得咯咯直笑。   她首先翻开那本她没有见过的军绿色封面的笔记本。第一页的日期为零一年的十月中旬,她大概记得,这个时间是在那场骗局发生后不久。   果不其然,柳父在日记中极力控诉那个骗子,每一字每一句都透露出狠狠的愤怒和怨恨,那怒火熊熊,似是要从他的笔尖喷出,将整个本子燃烧殆尽。   等等,父亲口诛笔伐的那个人是……詹儒朋。   柳荞紧紧地盯着那三个字,直觉莫名熟悉。   一瞬间,心弦像是被强力冲击一般狠狠地颤抖。   詹儒朋?   展如鹏?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她没有就此打住,她又继续翻下去,而看到的内容无一不是在声讨那个大骗子。   她从本子里再看不出线索,最后索性放弃,转而翻开那本残旧泛黄的相册。   在翻到第十六张时,她的手顿住了。   三个人。两个背对着镜头,还有一个,因为被人用笔划花了脸,所以她并看不出他是谁。但是,那个人身穿着简朴的素衣,而且他们身处的场景……她见过。因为太过于熟悉,所以她很快就想起,在展家,她见过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她扔掉照片,转而用手捂着嘴,因为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大声叫出来,但即便如此,她的心却止不住地狂跳,犹如脱缰之马,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她从沙发上腾地起身,然后那箱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滚落下来,散落在地板上……   灵魂抽离身体之后,她就像一粒尘埃,身不由己地飘荡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她多么想要终止这无止境的飘零,可是一阵风起,她终究还是要被带到这个尘世凡间。这世上有那么多人,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意她的伤心和难过,就连她自己都嫌弃这样的自己。   不觉间,她来到了婵媛坊服饰公司的楼下。忽然之间,她想起了很多之前一直被她忽略的事情。   她颤抖地拿出手机,然后拨下一个号码,待那头的人接听后,她问:“子霖哥,当初你为什么反对我跟展亦清在一起?”   木子霖听言,神色微微一怔。她此前不是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但当时她对此并没有深究,他自己也心存侥幸,以为能瞒得过去,所以他没有说。这一次,她再次问起同样的问题,可是为什么她的语气听起来那么的冷,还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愤怒?   “荞儿。”他的眉头微皱,声音却依旧温和,“这个问题重要吗?”   “重要!”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大喊,“子霖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未等他回答,她又道:“现在,我也知道了。”   展亦清驱车到柳树如家时,正是书店平日里打烊关门的时间。   他单手插兜地进去,视线在书店里扫了一圈,却没看到她的身影。他的眉头轻轻拧起,问海琪:“她呢?”   海琪耸了耸肩:“荞姐说要回家签收一个包裹。”   他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直到此时,海琪才意识到不对劲,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太确定地道:“三个小时之前吧。”   三个小时?即便是在上下班高峰期,来回也不用两个钟。   他的心一惊,拿起收银台处的座机,拨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然而那头却传来温柔而又毫无温度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他才挂断,然后又打,又是关机。   他开始慌了,把书店的钥匙交给海琪之后,立马驱车离去。   在路上,他又打了几次,仍旧是关机状态。拨了家里的固话,亦是无人接听。   她会在哪里?她在做什么?   看着前方久久未变的红灯,展亦清狠狠地按了几下喇叭,然而却是无济于事,反而惹来前方几个车主的白眼。   等抵达公寓时,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发现家门赫然洞开着,依稀还能看到屋里的灯光。   他管不了那么多,箭步冲了进去,大喊一声:“荞儿。”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室寂静。   他又到房间和浴室里找她,仍旧毫无所获。   他重又回到客厅,这才看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纸张和相片。   所有的掩饰,所有的隐瞒,瞬间如烟云般幻灭了。   这时,突兀的铃声响起。   “亦清。”是唐可玲的声音,“你快回来,快……”   柳荞盯着眼前曾被自己唤作爸爸妈妈的人,此时此刻只觉得心痛难当。   木子霖的一只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肩膀,生怕她会失控。可是当他看到她紧咬着唇,极力忍住怒气的样子,他又觉得甚是心疼。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他当初怎么就心生侥幸,以为能瞒得过去呢?   两方一直僵持着,直至展亦清匆匆归来。   他无视或坐或站的其他人,上前就想抱住她,可是她侧身避开,然后转身对着木子霖道:“子霖哥,可以说了。”   对质。   她以前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拿曾经最痛心的事,与现在她最爱的人对质。   木子霖还是犹豫的,即便他说的话不足以构成强有力的证据,却也会进一步瓦解她和展家的关系。他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所以他不会轻易说出口。   他问她:“确定要我说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又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问:“即便我说出来后,有可能会导致你离开他,你还要我说吗?”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看着眼前的展亦清,点头:“说!”   展亦清直直地看着她,一双黑眸里满是阴沉和森冷,而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然紧握成拳。   木子霖看出了她眼里的决绝,到底还是顺从她。他把她拉到自己的身侧,对着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展如鹏道:“展董事长,我对您有所怀疑,是从您把亦清从乐真接走的那天起……”   十五年前,展如鹏携妻带女到乐真接展亦清回家,在得知有一女孩为救小亦清而负伤之后,他为表心意,向白院长问起柳荞的名字,以便报答。大抵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又问了些与柳荞有关的事情。终于,在听到院长口中说出“柳龙星”这三个字时,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震惊、愧疚、恐惧和不安……而这些恰巧都被站在白院长身侧的木子霖看在眼里。   听到一个名字就有这样的反应,让木子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跟柳荞的父亲,柳荞的家有牵连。   “荞儿跟我说过她家里的事。”他说,“虽然我并不能肯定您就是引起这场变故,导致她的家支离破碎的那个人,但您的反应却让我想忽视都不行。”   但是,当时他还小,也没有什么人脉,不知道要怎么去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好暂时把它搁置,直到有一天,柳荞写信给他。   “后来,柳荞写信告诉我,她察觉到有人暗中盯着她,观察她。那时候她已经十四五岁了,有一定的认知和辨认能力,所以我并没有不把它当回事。我没给她回信,但我回过乐真,巧合的是,我刚好看到在院门外暗中观察她的人,而那个人就是你……展董事长。”   如果说此前他听到柳龙星这个名字时的反应还算正常,那么现在他暗中窥视一个毫无背景的单纯女孩的行为着实是怪异了。所以,木子霖向白奶奶要了柳荞姑姑柳凤婷的联系方式,然后亲自去查问,结果得知了一个跟展如鹏的名字很相似的另一个名字——詹儒朋。   “柳荞还告诉我,有一个好心人资助她求学,直至她大学毕业。奶奶不肯告诉她那个好心人是谁,因为怕她为难。但是展董,七年如一日的资助,实在不是一件小事,我想,您不仅是报答她那么简单,更多的是想弥补,对吧?   “展董,十万元人民币,对于现在庞大的展氏家业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可是对于十几年前的柳家来说,却是他们的全部,是他们的命,你知道吗?”   在场的其余人全程静默,而展如鹏一直微垂着头,一动不动,旁人看不出他的神情,也感觉不出他的情绪。倒是坐在他身旁的唐可玲,面露歉愧之色,那双向来沉静的眸子微微泛红。   “展如鹏……不,我应该叫你詹儒朋先生,对吧?”柳荞终于出声,语气却森冷,“呵,好一个更名改姓。现在,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闻言,展如鹏抬头看她,神色一如往常。   他想否认,因为没有直接而有力的证据能证明这一切都是他所为,而一旦承认,不但展家会出现嫌隙和裂缝,就连展氏集团的声誉也可能会受到影响。可是人在做天在看,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后悔,一直在反思,他是一个还有良心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像木子霖说的那样,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   几秒后,他起身走到她的跟前,说:“柳荞,对不起,当初我是财迷心窍了,所以才会……”   “对不起?”她打断他,又冷冷地笑,“你觉得你现在的一句对不起有用吗?能换回我以前那个温馨安然的家吗?能让我的爸爸妈妈起死回生吗?能让我放下我对你的恨吗?”   不能!   我十几年前就失去的父母,失去的家,我曾经遭受的毒打和抛弃,我现在满腔的愤恨和恼怒,又岂是你们的一句对不起就能抚平? ☆、第七十七章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能!可是没有人能开口回答她的问题,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子霖哥,我们走。”   她转身就想离开,可是展亦清一手拉住她,然后用力把她按进自己的怀里,微哑着声音说:“荞儿,不要走。”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抗议。她乖顺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就像以前那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她还是很爱他的那个她。   半晌,她才轻轻把他推开,然后低声地道:“你跟我来。”   展亦清目送着她上了二楼,进了他们的房间。他扫视一圈在场的人,然后随她上去。   他一进门,柳荞就把一张照片甩在他的脸上:“你一直都知道,对吧?”   他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照片,又看了看照片中的那三个人,摇头:“不,当初我还只是在怀疑。”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紧接着问,“不要告诉我,直到刚才,你才知道这一切。”   刚刚木子霖道出那些话时,他的反应太过平静,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震惊之色,就好像他早就把这一切都了然于胸。可就是他这么平静的反应,让她更觉心如刀割。   “不是。”他如实回答,“在我们一起去看望小姑之前,我自己去过一次。我是那时候知道这些的。”   她拧眉寻思片刻,问:“就是你说去荀市出差的那一次?”   他点头。   “展亦清,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吗?说实话,她现在丝毫不在意到底有没有,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展亦清,我们……离婚!”她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有她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决绝。   展亦清的内心隐隐刺痛。他最怕最担心的就是她会说出这句话,未曾想,到了最后,她还是狠心地“印证”了他的想法。   “柳荞,你能不能理性一点?”说时,他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   她一把推开他的手,果断后退了几步,冷笑了一声,说:“你不知道吗?就是因为我现在很理性,很清醒,所以我做不到在知道所有真相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跟你在一起,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满欺骗和背叛的家庭里。”   闻言,他眉头紧锁,沉默无言地看着她。他那无形的目光似是要穿透她的眼神,她的内心,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荞儿,你能不能为了我,放下过去?”良久,他才说出这么一句,语气卑微得一点儿都不像他。   “你叫我怎么放下?”她的语气始终平静淡然,但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狠绝,“十几年前,如果不是展如鹏欺骗了我爸爸,如果他没有那么狠心带着我爸爸辛辛苦苦筹集的资金潜逃国外,或者,如果他能够及时弥补他的过错,我的爸爸妈妈就不会死了,我们的家就不会支离破碎了,你知道吗?   “放下?呵……”她又冷冷地笑,“没错,在知道这些真相之前,我的确已经放下了,毕竟过去了十几年,爸爸妈妈长什么样我都快要忘记了。而那个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人,我也始终不知道他是谁,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事,所以,我何必自寻烦恼,对这些不愉快的过去念念不忘?   “可是展亦清,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知道那个骗子是谁了。可是很不巧啊,那个人居然就是把你抚养成人,让你拥有显赫家世的展如鹏,他是你的至亲,他对你而言那么重要……所以,你要我怎么认贼作父?你要我怎么放得下?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说到最后,她的情绪几近崩溃,泪水早已如决堤的洪水般,从眼眶汹涌而出。   见她这番模样,展亦清心里的钝痛感渐渐蔓延开来,似是要抽尽他所有的忍耐力。最后的最后,他终是忍受不住了,于是再次上前抱住她,无论她如何拒绝如何抗拒如何挣扎,他都不要她离开他。   “荞儿,你不爱我了吗?”他轻轻摩挲安抚着她,说出来的话里,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沙哑。   奈何怀里的人儿却缄默不语,对他的问话无动于衷,只有她的身体因为抽泣而不停颤抖着。   片刻之后,他又开口,“我还爱你,展亦清还爱柳荞,很爱很爱。”   小展,她在心里默默地喊他,荞儿也爱你,很爱很爱。可是现在,我也恨你,很恨很恨。你知道那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吗?我知道。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就像从火山里喷发出来的熔浆,侵蚀我的身体,吞噬我的心灵,似是要把我的整个身心毁灭得连灰烬都不剩。   半晌,她才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然后踮起脚尖,红唇在他的唇上停留一瞬,随即张嘴,用牙齿用力一咬他的唇瓣。直到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她才从他的唇上退离。   她挣脱他的怀抱,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而是兀自说道:“我会出去几天,在这段时间里,我们都好好冷静一下吧。回来之后,我们就离婚,也算是……好聚好散。”说完,她就绕过他,转身离开。   展亦清闭了闭眼,胸口处的疼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有些话,他还是不得不说。   “我不会离婚的。”待她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开口,“荞儿,我不会跟你离婚,无论如何……都不会。”   握在门把上的手狠狠一颤,她蹙着眉回味着他刚刚的那句话。他想用他的决心来动摇她的决心吗?他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而是径直抬步离开,不留下哪怕一丝让他以为她会回心转意的念想。   木子霖静静地看着闭眼靠在椅背上的柳荞,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展亦清,终是轻声叹道:“荞儿,亦清他是无辜的,若是当初展如鹏没有逃到国外,他的母亲或许就不会自杀,他也不会成为孤儿。”   她仍旧紧闭双眼,被泪湿的睫毛却微微地颤。她的泪水早已干涸,可她脸上的泪痕却像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任凭岁月如何流逝,都抹不去,也抚不平。   他又说:“他选择隐瞒,是因为他很爱你,是因为他害怕在你知道这一切后,你会离开他。”   她再次以沉默相对。   他无奈地叹气,终于踩下油门,载着她绝尘而去。   展亦清看着在夕阳余晖下渐渐缩成一个点的车身,全身所有的愤恨和懊悔都涌向拳头,然后狠狠地砸在墙上,可他却感受不到疼痛,因为心里装着她的那一处要比它疼上千千万万倍。   木子霖把她带回了家。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他的家了,可她一如既往毫不见外,脱了鞋进门就直接嚷道:“子霖哥我饿了。”   说实话,他此时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沉默了一时半会儿,然后说了句“我去做饭”就进了厨房。   柳荞环视一圈这个熟悉的空间,然后走到客厅的窗旁,赤脚坐在窗台上,见证黑夜徐徐来临。   还是早春,夜色凉如水,皎月也清透浅湛得犹如一汪澄澈的湖水。   她什么都没想,只望着窗外的黑夜放空。直至听到木子霖的声音,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跳下窗台,然后来到餐桌旁坐下,给自己舀了一碗汤,然后咂吧着嘴巴喝了起来,随意得就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她放下碗,说:“子霖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语气里没有责备,而是满满的遗憾和惋惜。   木子霖给她盛了一碗饭,说:“你跟我说你爱他,我就不忍心说出口了。”   “可是子霖哥,我……我现在更爱他。”她咬咬唇,似在隐忍。   他专注地看着她,却没说话。   她突然冷冷地笑:“是我活该,谁叫我当初执意要跟他在一起?是我自己活该,又能怪得了谁?”   “荞儿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能把所有的过错和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闻言,她牵了牵唇角,凄然一笑。   “我吃饱了。”她放下筷子,“我去书店看看,如果两个小时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去那里找我,好不好?”   木子霖低头看了一眼她几乎米粒未动的饭碗,又抬眼看看她平静淡漠的小脸,终是点了点头:“好。”   她离开后没多久,展亦清就下了楼,径直地朝门口走去。还未走到玄关处,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重有力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他置若罔闻。   “这里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展如鹏朝他的背影大吼。   展亦清没有停下脚步,没有回应他,走到门外,嘭一声关上大门。   家?他的荞儿离开了,他哪里还有家?   他开着车在环城路上兜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来到公寓楼下,看到的十五层一片漆黑,没有灯火通明,没有她等着他归家。   他打开副驾驶前的箱盒,掏出里头的香烟和火柴。嗞的一声,火柴燃烧,点燃了烟头,照亮了黑沉沉的车厢。   大概是很久没有抽烟了,再加上口干舌燥,他吸了一口,有些适应不过来,然后就被烟雾呛了几下。缓过来后,他没有再吸,而是低眸看着猩红的烟头一点一点地烧成乌黑的灰烬,掉落在地。   就在此时,木子霖来电了。   “她在书店。”他的话很简洁,却如一块巨石般狠狠地砸在展亦清的心头,让他猛地惊醒。   “谢谢。”   他到了之后,看到的柳树如家亮如白昼,与周围一大片黑漆漆显得格格不入,但却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唯一敞亮的地方,只因为那里有她。   她终于给他打电话了。   “喂,小展同学吗?”她打了一个嗝,如果他没猜错,她正在喝酒。   “荞儿。”他推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店门前,却被她一声制止住。   “不要进来。”她坐在地板上,身子歪歪斜斜,柔若无骨地靠在收银台,而她的周围,则是散落在地的空酒罐。她又轻声重复了一声,“小展,不要进来。”   他顿住了,然后站在玻璃门外,握着手机与坐在里面的她对视,即便此时她的眼神散漫,即便她眼里的他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   “小展同学,你知道吗?”她又打嗝,“之前子霖哥问过我……他问我,跟那个男人结婚,我怕……怕不怕输,我记得当时我回答他说,我不怕,而且,那个男人也舍不得让我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输了,我会觉得心好痛,真的……好痛。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她用手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泪水如掉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然后碎成一小摊水渍。   他站在门外,周身是如墨的黑色。她坐在里面,沐浴在如昼的白光里。他和她之间,只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门,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他们身处两个世界?为什么他感受不到她?   不!他能感受得到。她说她的心很痛很痛,而他的心也是很痛很痛。他和她,还是一体的。   他对她说:“荞儿,你没有输,我不会让你输。”   “屁!”她冷冷地嗤笑一声,“我输了,我已经输了。”   他管不了那么多,用手推开门,然后蹲在她的面前,双手按着她的肩膀,说:“荞儿,跟我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不好。”她推开他,又晃了晃晕眩的脑袋,哽咽地道,“我已经没有家了,你骗我,你根本……根本就没有给我……你没有给我一个家。展亦清你这个王八蛋,混蛋,我恨死你了,我真的好恨你。”   展亦清觉得心里又酸又涩又痛。   他把她按进怀里,手臂用力收紧,似是要把她的整个身心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与他融为一体。   “荞儿,不要恨我。”他吻着她的头发,卑微地乞求,“不要恨我。”   可喝了酒的柳荞力气变得很大,她使劲把他推开,然后抬起一只手,啪的一声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第七十八章   迷蒙的视线里,她看到自己的手掌心泛起微红,而他那向来白皙的脸上,有几道细长的淡红色手印,在明亮的灯光之下,那么鲜明,那么触目惊心。   她问:“疼吗?”   展亦清回转过头,一双幽深黑亮的眸子仍旧盯着她,却许久都未出声。   她又冷冷地笑,然后提起身子吻住他,把他压倒在地上,一双小手胡乱地撕扯他的衣服。   展亦清心神一怔。他眼里的她,有她之前从未有过的张狂和妖冶。   “荞儿。”他唤她一声,可那声音又很快淹没在她狂热的吻触里。   这样的她于他而言,很陌生,他以前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她,让他很心疼,可此时此刻,他却很喜欢。   他心一横,然后抱着她,就势滚了一圈,把她翻身压在自己的身下,哧啦一声,她的白色衬衫被他一手撕裂,然后他的手便覆上了她柔软丰盈的胸脯。   他变被动为主动,他吻着她,吻着她咸涩的泪水,吻着她唇齿间的酒香,吻着她疯狂的情动。   结束时已是深夜。   他抱着她雪白柔滑的娇躯,一点一寸地吻去她身上晶莹剔透的汗珠,直至她阖上双目,在他的怀里如婴孩般沉沉睡去。   他把她带回了他们的家,洗了澡之后就抱着她睡觉。可即便如此,他的心依然不安,总觉得怀里的她,正离他越来越远。   洗澡的时候,柳荞就醒了,可她并未睁眼,她在假寐,她在等一个时机。   可她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她从挣扎中沉入睡乡,又从浅眠中唤起几分清醒意识。终于,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听到耳畔传来他轻浅平缓的呼吸声。   他终于睡着了。   她把他搭在她腰上的手轻轻挪开,然后掀起被子,从他温热的胸膛处抽身而退。她走进客房,换了一身衣服,收拾一些行李,然后关上了门。   展亦清醒来,看到身侧空空如也,他的心顿时也变得空落落的。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离开了这个家,也离开了他。   柳荞并不想玩失踪游戏,所以她事先给木子霖打了一声招呼,然后才提着行李箱去往湳市汽车站。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她没有纵游天下的雄心壮志和闲情逸致,也鲜少出远门,公交和地铁是她最常搭乘的交通工具。而跟展亦清在一起之后,她经常随他一起去梓城,去荀市,飞机高铁没有少用。但大巴这种东西,她却很少乘坐,而湳市汽车站,她也许久未曾来过了。   她给出租车师傅付了钱,然后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箱。正欲转身之际,却不料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她低下头,忙不迭地道歉。   “柳小姐?”被撞的人喊了她一声,尾音上扬,隐隐带着些讶异和欣喜。   她并不常被人唤作柳小姐,而时至今日,她还有些许印象的,就是她的相亲对象曾经这么叫过她。   她抬头一看,果不其然。   她怔了怔,随即莞尔道:“李先生,你好。”   李康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行李箱,问:“要去哪里?”   “沅市。”她笑答。因为沅市距离湳市不远,所以她才会选择搭乘大巴。   “好巧,我也要去沅市。”李康弯唇笑笑。   这么久没见了,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煦清朗,像极了她的子霖哥。   她问:“你也要去看油菜花吗?”   沅市虽然不及湳市发达,但那里的景色却是极好,这也正是近几年它的旅游业发展迅速的原因,而油菜花则是它吸引游客的一大亮点。此时是三月初,正值油菜花盛放的时节,许多人都慕名前往,所以柳荞才会这么问他。   李康微微一愣,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回家乡,不过,倒也可以顺便看看。”   “家乡?”柳荞有些疑惑,“你的家乡在沅市?”   对方点了点头,又说:“如果你是要去看油菜花,毓灵村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李康住在沅市市区,而毓灵村距离市区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他本打算随她一起前往,但她婉拒了他的好心。李康只好作罢,但他的舅父在毓灵村开了一家民宿,于是他便把店里的联系方式给了她,以免她到了那里之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柳荞到达毓灵村时,刚好午时。   她在村口处站定。   身旁是一块约两米高的祥和石,石面的中间用红漆篆刻着“毓灵村”三个大字,而在这三个字的下方,还有一些小小的正楷字,用以简介毓灵村的发展历史。   她的面前是一条约三米宽的水泥路,在白亮晃眼的阳光下,宛似一条白色哈达,逶迤着伸向毓灵村的深处。此时路上不时有车辆行人走过。道路两边是方方块块的稻田,春耕刚过不久,此时稻田里的秧苗才长了堪堪十多厘米高,但那浓重的墨绿色,却流露出它们旺盛的生命力。   在片片的稻田之间,还间夹着一些低矮的平房,甚至还有灰黑色的土砖瓦房,但在养眼的绿色之中,并不显得突兀,反而有一种“本该如此”的契合感。反倒是那一幢五层高的“大楼”,坐落在这条主干道旁,与周围的景物格格不入。   李康跟她说,他舅父家的民宿叫做“钟灵毓秀”,距离村口不远,是一幢天蓝色的楼房。而她眼前的这幢楼也是天蓝色,所以她猜想,它就是钟灵毓秀。   她拉着行李箱沿着主干道走进去,走了两三分钟,在一个拐弯处停住脚步。   她微仰着头,便看到一楼门口的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面题有“钟灵毓秀”四个大字。而在门外一侧细长的竹竿上,也挂着一块像是由棉麻制成的幌子,上面同样书有这四个字。薄薄的布条在风中飘摇,像极了古时酒家的酒望子。   她抬步走了进去:“请问……”她突然顿住,因为前台空无一人。   她又环顾一圈,便看到自己身后右侧的那个角落里,有三个人正围着八仙桌吃午饭。她转过身去看他们,其中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一个是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则是大学生模样的女生。   “你们好。”她微微点头,“我想办理入住。”   三人也朝她点头。女生起身走到前台,温柔地道:“请把您的身份证拿出来,谢谢。”   柳荞依言把身份证拿了出来递给她。   女生接过她的身份证,不知为何双眸倏然亮了几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请问您是要单人房还是双人房?”   她沉默了一瞬,说:“双人房。”   “好。”女生应道,又问:“我们的双人房分为普通房和海景房,请问您要住哪一种房?”   “还有海景房?”柳荞一惊,她也没听说这里有海啊。   女生笑笑,好心解释:“我们这里没有海,湖泊倒是有几个,而我们的海景房是全村最佳观赏点,能看得到百米之外的毓灵湖及湖边的美景,所以我们就称之为海景房了。”   听闻她的解释,柳荞脸上露出些许讶异之色,但更多的是觉得好笑。未曾想一个湖泊的存在,竟让普通房变成了“高级”的海景房。   见她不语,女生有些尴尬,又道:“我们海景房的价格是200元/天,但因为您是我们店里的第一千个住客,所以我们给你七折优惠,收你140元/天,如何?”   柳荞有些犹豫。若是真能看到美景,140元并不算贵,但她这次出门并没有带很多现金,而她自己的那张银/行卡里也只有三千左右,若是这样消费下去,说不定很快就要回去了。   回去?回去那个家,回到他的身边吗?   “我……”   “霄霄啊。”她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听闻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男声,应该是在叫眼前的这个女生。“霄霄,你过来。”   名为霄霄的女生应了一声,然后跟她说了句“抱歉”就跑到那张八仙桌旁,声音清亮:“爸,有什么事吗?”   男子把她拉到了门外,问:“我们店里什么时候有这个优惠,我怎么不知道?”   “爸。”霄霄挣开父亲的手,“是没有这个优惠,我乱编的。”   男子不解了:“为什么?”   “爸,那个美女姓柳,叫柳荞。”说时回眸偷看一眼仍旧站在前台旁的柳荞,脸上贼兮兮的,“你忘了,表哥之前有个相亲对象,也叫柳荞。而且半小时之前,表哥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可能有个姓柳的女子入住,叫我多关照关照。”   霄霄的表哥,正是李康。   “真的?”男子脸上写满了诧异。   霄霄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男子笑开了脸:“你这臭小子,也不早点告诉我。”说罢,他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屋里。   霄霄看着父亲那高大强壮的身子,不满地努了努嘴:“都说我是女孩子咯,老是骂我臭小子。”   柳荞不知道他们父女俩在耳语什么,耐心地候在前台,顺便打量起这间民宿。其实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前台一侧就是旋梯,而在楼梯口处,则是一面心愿墙,上面铺满了五颜六色心愿便签,想必都是以前的住客留下的。   她正想走过去看看,就在此时,那个男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声音洪亮:“姑娘,现在正是我们这里的旅游旺季,看在我们那么有缘的份上,我给你打五折,100元/天,如何?”   闻言,柳荞微微一愣。一般而言,商家不是会趁着旅游旺季抬价吗?怎么到了她这儿,反倒是五折优惠?难道真的跟这一家子有缘,只因她是他们的第一千个住客?   “谢谢。”她莞笑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她交了100元的押金,霄霄给她开了房,然后把房卡交给她:“需要我带您上去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不用管我了,谢谢。”说时,她又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就提着行李箱上去了。   海景房在五楼,但这里没有电梯,所以她需要徒步走上去。好在行李箱并不重,再加上她经常锻炼,不是一个弱女子,所以爬楼梯对于她来说并不算太难。   到了五楼之后,面前是一道走廊,左右两面都有住房,但只有南面的住房能够看到毓灵湖。据霄霄所言,她选择的507号房又是南面所有住房中赏景的最佳视角。因为是旅游旺季,很多住房都被游客入住了,而还没有人住的,也早就被预订了,只有这一间房还空着。   柳荞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幸运,不但捡了个五折优惠,还选中了所有房中最好的一间?而且,不是说旅游旺季吗?为什么这间房那么好,却没有人入住?不会是……   她适时止住了自己那无厘头的想法,然后把房卡插在卡槽里。嘀的一声,门开了。   因为门窗都关着,不通风,所以房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不过幸好这股味道并不难闻,她还能接受。   她搁下行李,然后走到窗旁,把窗打开。霎时间,一股清风竞相涌入,还夹杂着稻田的泥土气息。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吸气,就像一个醉酒的人沉醉在浓浓的酒香里。   就在此时,一阵突兀的信息铃声打断了她的享受。她解了锁,点开那条信息。是木子霖的,他问她现在在哪里。   看来他是真的担心她,即便她今晨才跟他说她要去沅市,现在才过去几个小时,他又问她身处何地。   她不想隐瞒,索性点开微信,给他发了一个位置信息,然后来不及拿出箱子里的行李,便整个身子仰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若是早些时候来这里,那现在她的身边,肯定会有个他,而他肯定会抱着她,温柔地哄她入睡。   念及此处,胸口隐隐作痛。她再次闭眼,就好像只有这样,他的身影就会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一样。 ☆、第七十九章   展亦清赤着上身站在镜子前。   脸上那几道手指印已经淡了些,可他脖子和锁骨处却有几个显眼的牙齿印,是昨晚做/爱时被她咬的。   当时太过疯狂,所以他并未在意,也不觉得疼,而现在看着这些印子,他也没有疼痛的感觉。看着看着,他反而笑了,就好像这些是她留给他的念想,就好像她未曾离开他一样。   他收到了木子霖的信息,是一个地理位置——沅市闵县的毓灵村。   说实话,他并不责怪木子霖,即便他说出那些话。而现在,柳荞拒绝他的一切,信息、来电……木子霖是他和她之间的联系,只有通过他,他才知道她的情况。   此时此刻,她在沅市毓灵村——他们约定要去度蜜月的地方。   她到底还是去了,只不过是她孤身一人,没有他的陪伴。   许是因为坐了两三个小时的车,再加上昨晚一夜无眠,柳荞在床上躺着,浓浓的困意便袭上心头,没一会儿,她便坠入梦乡。   醒来时,窗外是一片漆黑。   昨晚喝了太多的酒,时至现在,她仍觉得脑袋很胀很痛。她揉了揉额头,正准备去浴室洗把脸时,手机响了,来电者是李康。   她现在才想起,相亲之前,冉冉给了她李康的联系方式,本来打算拒绝他之后就把他的号码删掉,却没想到后来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因此在无意中把它留在了自己的通讯录里。她还想起,第一次用这个号码时,是在两人西餐厅约见的时候。   西餐厅……   那时候,她躲着展亦清,他的信息,他的来电,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她都躲着,就像现在一样。但后来,她却在西餐厅撞见了他,那这一次……   她晃了晃脑袋,心想,不能再想着他了,所有能跟他扯上关系的一切,都不能再想起。   她接起:“你好,我是柳荞。”   “柳小姐。”那头的声音很是清润,“你在房里吗?要不要下来吃饭?”   她寻思片刻,知道了他的意思。既然她跟他,她跟他的亲人都那么“有缘”,她也就不客套了,更何况她现在实在是饿得慌。   她说了句“稍等”便挂断电话,然后去洗了脸,检查一下装束,确定无恙之后,这才走了下去。   果然,在一楼大厅里,她看到了一身休闲套装的李康。她朝他颔了颔首,然后又对他的几个亲人打招呼:“你们好。”   “你好你好。柳小姐,坐下来吃饭吧。”那个老人家——应该就是霄霄的奶奶,李康的外婆,一边把饭菜端了出来,一边热情十足地招呼她。   老人家虽然看起来白发苍苍,举止动作却干净利落得很,想必身子骨很是硬朗。   她走过去,低声地说:“叫我柳荞就可以。”   “柳荞。”李康眼含笑意地看着她,依言唤她一句,“坐下来吧。”   她点点头,然后在木凳上落了座。   霄霄给她盛饭,一张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柳荞姐姐,你还是第一个跟我们一起吃饭的住客。”   闻言,柳荞微窘,心想霄霄的话是不是在暗示她很不要脸?   李康察觉出了她的想法,便安慰她道:“别想太多。”   这一家子热络得很,吃饭期间不忘家长里短,似乎并不把她当作外人看待。意识到这一点,她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但也没有特意接话,只一边吃饭一边静静地听着。   虽然很饿,但毕竟是在一个陌生的家庭里吃饭,所以她吃得格外的慢悠,老人家和霄霄的父亲时不时给她夹菜。抵不过他们的热情,她只好统统接受,因此,虽然菜色并不十分丰盛,但这一顿饭吃下来,足以把她的肚皮撑得鼓鼓的。   饭后,李康邀请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想了一会儿,点头:“嗯。”   虽然还是早春,但白天的时候,太阳有些辣,然而到了夜间,空气中又透着些许凉意。她从楼上下来时并未特意加衣,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卫衣,是以,刚一出门,她就冷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李康问:“会冷?”   柳荞笑笑:“有点。”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穿外套,于是又问:“那要不要上去拿件衣服?”   她摇头:“不用,走着走着就热乎了。”   他轻嗯一声,没有勉强她。   民宿就在村里的主干道旁,因此他们一出门就到了大路。路两旁是昏黄的路灯,灯光洒在地面,照亮了大路下方一小块的田地,在黑沉沉的夜里,显得格外祥和静谧。   走了一小段路,李康开口:“虽然是在湳市工作,但因为两个城市相去不远,我每个月都会回来这里看看外婆。   柳荞应道:“这样挺好。”   李康看着她,笑笑:“没想到这一次会遇上你。”   闻言,她但笑不语。   他又说:“前些年政府加大力度发展毓灵村的旅游业,我舅舅觉得这是个时机,于是便在村口处开了这家店,取名为‘钟灵毓秀’,说是要跟村名相呼应。”   “挺不错的。”她淡淡地说,“我挺喜欢这里。”   “柳荞。”他突然叫她,与此同时在她面前站定,说:“我觉得你变了。”   他突然挡住她的路,让她微微一愣,而他说的话也让她觉得有些尴尬:“有吗?”   “嗯。”他转身继续走。等她跟上来后,他又说:“虽然以前跟你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我觉得你是一个活泼好动的人。可是半年多未见,我觉得你变了,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大概是因为……”她突然顿住,沉默一瞬,接着道:“人总是会变的。”   闻言,李康轻拧起眉头。的确,人总是会变的,但她的变化实在太明显,明显得让他想忽视都不行。   他会忍不住想,她为什么只身一人来这里?她的脸色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差?   “柳荞,我……”他迟疑了一下,即便夜色昏暗,但他不安的神色还是落在她的眼里。“我还有没有机会?”   柳荞一怔。她没想到过去了那么久,他还没死心,她也想不出来,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   “我结婚了。”她答。   李康眉头紧蹙,朗润的声音沉了几分:“是……那个人?”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她猜得出来他口中的“那个人”指的就是展亦清。   “是他没错。”   是的,她结婚了,丈夫是展亦清。   “那他……”   她撒谎道:“待在家里太闷了,我想出来散散心,但他很忙,所以我就自己一个人过来了。”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撒谎,却是她第一次觉得,撒谎其实并不简单,至少跟他有关的事,她很难说出口。   她想,话说到这份上,他应该是死心了。   李康长叹一声:“既然如此,明天我带你去逛逛?”   “不用了,谢谢。”她对毓灵村并不熟悉,但她来这里就想一个人散散心,所以即便李康的建议出于好心,她也不假思索就拒绝了。   翌日醒来,柳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窗。昨日她委实困顿,虽然开了窗,却没心思赏景,而休息醒来之后天色也暗了,直至现在,她才有机会一睹毓灵村的美景。   霄霄没有骗她,这个房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观景视角,即便毓灵湖离得较远,但湖面的水纹涟漪却清晰可见,此时太阳也升空了,光晖洒在湖面,犹如夜空中的点点星子坠入其中。   更让她觉得欣喜的是,她还有幸目睹几十只白鹤从湖面上空掠过,再飞过连绵的稻田和油菜花田,白绿黄三色分明,分外惹眼。那排排白鸟在碧空中飞翔,时不时又低低地飞,以便窜到田地里觅食。   柳荞看着看着,心绪也跟着飞扬起来。她突然想到,如此美景,若是错过了那便很可惜,于是她回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相机对着那白绿黄一拍,画面便被定格住了。   她发了一条微博,但只有一个字——景。   李康说她变得沉默寡言了,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就连发微博也是惜字如金。   但她之前也曾发过只有一个字的微博吧。这么想着,她点开自己的主页,然后开始翻找那条微博。   巩心龙:想   就连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她“想”什么?   她当然记得。那时他问她:“那你想不想我娶你为妻?”   想!   虽然当时她跟他交往并不久,但她真的很想成为他的妻子,可是为什么现在结了婚,她却要逃避呢?   不,她不是在逃避,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洗漱后,她下了楼,恰巧那一家子在吃早餐,她婉拒了他们的热情邀约,然后就挎着一个小包出门了。   她沿着主干道深入村庄,此时路上已有不少行人,不时还有几辆轿车从人群中穿过。走了片刻,她觉得肚饿,便在路边的一家早餐店解决了早餐。饭后,她又继续深入。   民宿店主说得对,此时正值旅游旺季,小小的村里,只要是有路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柳荞穿梭在人群中,眼前是攒动的人头,耳畔是嘈杂的人声,不时还能听到低沉厚重的哞哞声,那是田边的水牛在回应人们的谈笑风生。   因为人多,原本应为轻松的赏景之旅此时变得有些困难,她只在田间停留了半个小时左右,便折返回钟灵毓秀。   霄霄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不免心生好奇:“看完了?”虽然毓灵村不是很大,但一个小时就逛完一个村,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柳荞耸了耸肩:“人太多了。”   “那我带你去人少的地方吧。”霄霄鬼马地提议道。   柳荞不解她为何会对自己这般热情,想要拒绝:“这样不好吧?你的店……”   “没关系,有我奶奶看着。”说时,不容她再次拒绝,霄霄便拉着她走出去。   大概是因为霄霄在这里出生长大,她对这个村子格外熟悉,所以她带她去的地方,真的是人迹罕至,但景色却也不差。   柳荞真心喜欢她的爽朗。她突然想到,与他重逢之后,她就遇上许多性格爽朗的人,比如李康,比如海琪,比如杜梦……   这个村子挺不错,美中不足之处就是人流量多,可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住她对它的喜欢,故此,她一不小心就在这里待了四天。   明天一早她就要启程去另外一个地方。想到这里,她来到楼梯口处的那堵心愿墙前,拿起一页便签纸,写上十几个字。把它贴在墙上后,她又用相机一拍。   巩心龙:梦想成真了,可为什么是残缺的?   展亦清点开那张图片。画面中有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便签纸,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张紫色的便签,只因他看到熟悉的字体,更因为她写的那些字。   展思乘风盈清月,   落染荞花似雪开。   他心念一动,然后回到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抽出那一张纸。   这是前段时间她梦醒后写下的一句诗。她说,这句诗的意思是:小展十分想念他的荞儿。   他看着她娟秀的字体,直至入梦。   他做梦了。梦见他和她依偎在一起,站在村里的道路边,赏月吹风哼曲子,她还吻了他,然后回到寄住的民宿里,在墙上写下这句诗。   他问:“此诗何解?”   她答:“ 此诗出自柳荞大诗人,寓意很深刻,通俗点讲呢,就是……小展非常非常超级超级思念他的荞儿。”   他又说 :“你说得对,我的荞儿,小展真的真的很想念你。”   十五年前,我离开了,我想念你。   十五年后,你离开了,我依然想念你。   一声巨雷,惊醒了梦中人。   展亦清睁开双目,看着一室的昏暗,听着满屋的清静,一滴清泪终于从他的眼眶涌出,掉在他手中紧握的那张纸上,晕开了一个灰色的水圈。 ☆、第八十章   天气一直晴好,可昨夜却不知为何,突然响起阵阵春雷,随之而来的便是绵绵春雨。   柳荞盯着窗外稠密如织的雨线,眉头微微一皱。虽然雨势不大,但实在不方便出行,况且她还带着一个行李箱。   她思忖片刻,终是开始着手收拾行李,因为她觉得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还有很多事情,她需要去面对。   霄霄正坐在前台处玩手机,看到她提着行李箱过来,立马起身招呼她:“柳荞姐姐,你要走啦?”   她嗯一声,然后掏出钱包:“一共多少钱?”   “四百。”霄霄脆声应道。   柳荞递给她七百,再加上之前的押金一百,一共八百。   霄霄不解:“柳荞姐姐,你这是……我们给了你五折优惠啊。”   闻言,她浅浅一笑:“谢谢,多出来的四百块,我是替某人付的。”   “某人?”霄霄更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但她也不好意思过问。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柳荞又道:“说不定有一天他会来这里,看缘分吧。”说罢,她又笑了笑,然后说了声“再见”就走出钟灵毓秀了。   外面还在下雨,不过她足够幸运,刚一出门,就看到一辆写着“空车”的出租车从前方驶来。她招了招手,司机师傅停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放置后备箱里,等两人都上车之后,司机问她:“姑娘,去哪儿?”声音很是洪亮。   柳荞被他的热情逗笑了,嫣然道:“去最近的火车站。”   火车抵达荀市,正好零点。   而荀市这边,亦是迷蒙的雨夜。   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找到上次和他一起入住的那家酒店。   为什么会来这里?她自己也说不清,总觉得心中有一股莫名奇异的力量,把她牵引到这个地方。   这一次,她入住的是普通的单人房。   虽然今天颠簸了一整天,但她却不觉得累,收拾一番行李之后,又去洗了澡,这才躺在床上,给木子霖发了一条短信:“我现在在荀市,一切安好。”   她猜想他已经睡觉了,所以也没特意等他的回信,把手机搁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然后盯着窗外的雨夜发呆,直至一声叮咚的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博,特别关注里有一条未读博文。   小展同学:回来,好不好?   回来,好不好?   她知道,他在乞求她,就像前些天一样。即便她不接他的来电,不给他回信,他依然每天都给他发信息,只为能够把她召回。可是她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会在微博里呼唤她,他居然会在这个虚拟的大众的空间流露出他的卑微,他的期盼,而这些,都是因她而起。   没过多久,博文下面就有上百条评论。   她点开。   幸福的小娃娃: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汹涌澎湃的心疼。   一一的二二:发生了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希望小展同学和恐龙大大能一直好好的。   余生请多指教:大大,小展同学是在呼唤你吗?@巩心龙   来自喵星球的一只汪: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回到小展同学的身边。   ……   她关掉微博,随即像是鬼使神差般的,她拨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嘟声很快就被切断,然后是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荞儿。”他的声音沙哑又破碎,就好像他的喉咙堵了一把粗砂碎砾,可是她又明明听见了他语气里的笑意——一种……压抑了许久的痛苦之后的笑。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那握着手机的手不停地收紧,收紧,似是要把它捏碎一般。   虽然她未出声,但展亦清知道她在听,所以他要说:   “荞儿,回来,好不好?”   “荞儿,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很爱你,真的……很爱你。”   “荞儿,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柳荞微仰着头,仿佛这样做就能把眼眶里的泪珠逼回去一样。   “展亦清。”她终于出声,“你不要这样。”   不要让我知道你想我,不要让我知道你爱我,不要让我知道你在等我。   “那你要我怎样?”   “我……”我想让你忘记我。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她其实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他真的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她最后如是说,然后迅速把它挂断,关机。   夜已深,可是窗外的雨仍旧没有停歇的势头。它们不会觉得累吗?她心里默默想到,它们从万米高空中坠落,难道不会有晕眩和疲倦的感觉?   不会的,因为它们没有感情,没有知觉。   那为什么人会有感情和知觉?为什么简简单单的“放下”二字,做起来却那么的难?   可是她到底要放下什么?放下过去,和他在一起?还是……放下他?   她抱着自己,把头埋在膝盖里。   爸爸妈妈,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真的要离开他吗?可是我怕我做不到,因为我真的……太想他了。   第二天一早,柳荞出现在荀市东城高铁站。   她低头看着手里捏着的从荀市前往湳市的高铁票,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起床后没多久,木子霖就给她回电了,不知怎的,她突然跟他说:“子霖哥,我要回去。”   木子霖一愣:“回哪里?”   “湳市。”她答。   然后,她就出现在这里了。   检票上车后,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荀市和湳市虽然相去两千多公里,但乘高铁不过六七个小时,如果不出意外,她今天下午就能看到他。   她拍了一张高铁票的照片发送给木子霖,以示自己真的说到做到。发完后她又觉得自己很矫情,这种鸡皮蒜毛的小事,为什么要拿来烦她的子霖哥?   她把手机放回衣兜里,然后揉了揉因为提行李而发酸的手腕。揉着揉着,她却突然顿住,猛地低头一看,果然不见紫檀珠的踪影。   那串紫檀珠是展如敏留给他和他的妻子——现在也就是她的遗物,可是她弄不见了。   她心里一急,打开包包翻找,没有。打开行李箱翻找,还是没有。   “它到底在哪里?”她急得要哭了。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酒店?它在酒店!”她记得昨晚她把它取下来过,却不记得最后有没有重新把它戴上。现在它不见了,那最有可能是被她落在酒店里。   一念及此,她锁上行李箱,然后提着它冲下还未发动的列车。外面还在下雨,可她顾不上打伞,急冲冲地跑出高铁站。然而,刚跑到马路边,她又突然顿住,回头……   午时下班前,木子霖刚跟一位客户谈了合约,然后走到茶水间打水。   茶水间聚集了六七个人,其中大多数都是女同事,她们都在天南海北地聊八卦,见他进来,却突然纷纷噤声。   木子霖觉得有些好笑,然而未来得及笑出声,他的眉头却瞬间紧紧蹙起。   因为茶水间一下子变得安静,故此,他后方墙壁上的电视播放着的午间新闻听起来格外清楚。   “据荀市‘人民社’报道,从荀市前往湳市的G85次列车在长安大桥上发生意外脱轨,其中六节车厢堕桥坠江。截至上午11时许,已有200多人被救出送往医院。事故至今造成17人死亡,200多人受伤,其中还有二三十人坠江失踪,目前搜救人员正加大力度进行搜救……”   木子霖嘭的一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点开柳荞给他发的那张高铁票的照片。   荀市前往湳市的G85次列车。   他心里一紧,然后给她打电话,然而温柔的女声却提示无人接听……他又打了几次过去,却每次都是无人接听状态。   他索性放弃,随即给展亦清去电:“荞儿今天坐高铁回来,可是荀市到湳市的列车在长安大桥脱轨了,现在我联系不上她。”   “什么时候的事?”展亦清一惊,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把他的下属吓了一大跳。   “我刚刚才看到的新闻。”   展亦清捏捏胀痛的眉心,说:“我现在就去荀市。”   “我跟你一起去。”   “我没时间等你。”话落,他便挂断电话。   他看了一眼座下的下属,见他们一个个都面露难色,也顾不上照顾他们的情绪。正想吩咐孙遥时,才发现他已经被他派到荀市出差了。   他几乎是一路疾驰到湳市机场的。   最早一班航班是在二十分钟之后,他打电话给孙遥,吩咐他先去事故现场看看情况,然后又打电话给如今身在荀市的杜梦和柯恪,请他们想办法联系柳荞,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能放弃。   他的荞儿,她是要回来的吧,回到他的身边,可是为什么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雨势变得更大了,再加上天色灰蒙阴沉得很,可见度低得不可思议。然而展亦清下车之后,还是直奔那座长安大桥。   孙遥已事先跟他取得联系,正在桥口处等他,待他走近,他才看到展亦清那消瘦了许多的身影。他心里隐隐有些疼,但他知道自己的疼痛跟展亦清的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收敛起自己泛滥的情绪,然后撑着伞迎上去,说:“展总,搜救人员已经加大力度进行搜救了,奈何天气实在不好,现在过去了六个小时,也才搜救不到十人,而现在,依旧没有老板娘的消息。”   六个小时……天气阴冷,江水冰凉而湍急,如若她真的不幸坠江,她会受不住的!   听言,展亦清仍旧绷着脸,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继续前往事发地,然而外围被拉起了警戒线,他只能止步在聚集的人群中。   “柯恪和杜梦呢?”他刚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几欲发不出声来。   “柯总和杜小姐已经去医院查找柳小姐的入院记录……”   话音未落,他们就听到一阵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咯咯”的清脆声,然后就是杜梦的声音传来:“亦清。”   他闻声回头,便看到柯恪撑着一把伞偕同杜梦朝他走来。   他清了清嗓子,问:“怎么样?”   杜梦咬咬唇:“所有受伤的乘客都被送往最近的市二医院,但我们去查找了入院记录,没有柳荞的信息,也没有看到她。”   展亦清听言,双手紧握成拳,然后一拳捶在一旁坚硬的护栏上,鲜红的血丝瞬间迸出。   见状,杜梦大惊:“亦清,你……”她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全身已然湿透,发梢还在不断滴落着水珠,而他的双目通红,眼圈黯淡发黑,想必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可是为什么?杜梦猜不透,他和柳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看着江面上的搜救大队,一个想法蓦地窜入他的脑海。   “我要去救她。”说时,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抬腿就要跨过护栏。   孙遥和杜梦及时反应过来,然后把他拉住。   “亦清你疯了吗?”杜梦不顾自己的形象,破口大骂道,“你这样跳下去会没命的。”   “那她怎么办?”他声嘶力竭地大吼,“荞儿她怕死,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她等着我去救她,我要去救她。”   杜梦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心急如焚的样子,可是她不喜欢,她见不得他这样,于是一时心急,她抬起一只手朝他的脸扇过去。   啪的一声响,即便是在哗哗的雨声里,亦是清晰可闻。   一旁的孙遥和柯恪都大吃一惊,而杜梦也很错愕。   然而,展亦清却像是没有疼痛的感觉,神情木然,声音暗哑:“一个星期之前,她也这样打过我,她一定很恨我,荞儿她恨我。”   “亦清,对不起。”杜梦很少落泪,可是这一次她却控制不住泪珠夺眶而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现在清醒一点,我们现在还不确定柳荞是不是坠江了,你不能这么冲动,不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你知道吗?”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医院里没有她的入院记录?为什么乘客名单中有她的名字?为什么至今我还联系不上她?如果她没有坠江,她会在哪里?”他的声音低低的,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杜梦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亦清,说不定……”她突然顿住不语,因为她看到展亦清的身子直直地向她倒来。她扶住他,喊了他几声却没有回应。   他晕过去了。   她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讶然发现他的体温烫得惊人。   “柯恪,把车开过来。”   她担心市二医院挤满了伤员,所以直接让柯恪把车开往另一个相近的市红会医院。 ☆、第八十一章   孙遥去挂号缴费,杜梦和柯恪则守在病床前看着他。   杜梦微仰着头轻叹了一口气,说话时声音透着些无力感:“柯恪,在他的家人到来之前,我想在这里好好照顾他。”   柯恪点头:“我陪你。”   医生说他可能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胃部肌肉出现轻微的抽搐,大概是饮食不规律导致的,所以现在正在给他输营养液。   看着一点一滴掉落的药液,她直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此前我就觉得亦清很奇怪,但我以为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所以也没去过问。直到现在,柳荞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可是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却什么都不知情,我这个朋友当得实在是太失职了。”   “梦。”柯恪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声音难得正经温柔,“也许他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和我,所以这不怪你。”   每个人都有难以言喻的苦衷或秘密,又有谁能够奢求自己能被所有人理解和接受呢?   孙遥端着两杯热饮进来,一一递给他们两人。   看着展亦清那些许苍白的脸色,他也觉得很无力:“柯总,杜小姐,你们应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留在这里就好。”   杜梦摇头:“我想留下来照顾他。”   孙遥又说:“我想,总经理醒来后,不想让这么多人看到他这个样子,而且,现在老板娘还没有消息,我没有什么能力,所以还需烦请两位帮忙寻找。”   柯恪觉得他说得在理,于是也帮忙劝道:“现在雨下得那么大,而且天也黑了,估计他的家人一时半会儿赶不来。我们先回去休息休息,若是累倒了,那还怎么有力气找人?”   杜梦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被他们劝服了,于是随着柯恪回家。临走前她还特意叮嘱孙遥,若是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她。   孙遥点点头,然后把他们送到电梯前。   电梯门关上后,他转过身,便看到走廊上方的电视屏幕上,荀市频道正实时播报动车出轨的新闻。雨势渐大,但搜救队仍旧不遗余力地在江面上搜救坠江乘客,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听到好消息,还是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   孙遥长叹一气,然后走进展亦清所在的病房。   他的烧已经退了不少,但他心里的伤痛,怕是难以消退,难以抹灭。   疼……   柳荞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但她直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处都很疼,尤其是头部,更是疼得像是要四分五裂一样。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脑袋,发现自己的额头上缠着像绷带一样的东西。意识挣扎了几下,她睁开眼,便看到医院里惯有的白色。   她略显艰难地坐起身子,按了一下床头的呼叫铃,可是等了片刻仍旧没有医护人员前来。想了想,她索性下床穿鞋,然后扶着墙壁走出去。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过道上的扶手走到走廊尽头的咨询台,声音轻缓而无力:“请问……”话音未落,她便被前方急冲冲走过来的男人撞了一下。   男人低头歉然道:“对不起。”   她扯了扯嘴角,无力地笑笑:“没关系。”   闻声,男人猛地抬头,然后怔怔地看着她。   柳荞看到他这个样子,亦是一愣。   “柳……老……”男人看起来喜不自禁,说话也吞吞吐吐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索性放下手里提着的水果和早点,然后按住她的肩膀,说:“你在这里等等,一定要等等啊。”说罢,他便飞也似的往走廊深处跑去。   展亦清睁眼醒来后就拔下插在手背上的针头。正准备出门,就先看到孙遥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展总,柳……”   闻言,他微微蹙眉:“你说什么?”   孙遥有些气喘,等清过嗓子后才接着说:“老板娘她……她在外面,她在走廊的……”   他心中一喜,然后猛地把孙遥推开冲出了门外,冲到了走廊的尽头。   果然是她,他终于看到她了。   可是他却突然停下脚步,在她前方三米处站定,灼热的目光直直地落到她的身上,似是在感应眼前的她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的又一个幻觉。   柳荞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身高腿长,却又很清瘦的男人。他也穿着同样宽松的病号服,他的面容看起来很是憔悴,可是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分明闪烁着熠熠流光,似清晨里的朝晖。   他又朝她走过来,直到她的跟前,他才又停住,然后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温柔地唤她:“荞儿。”   柳荞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然而下一秒,他便抬手按住她的后背,把她紧紧地箍在自己的怀里。   “荞儿,你终于回来了。”他抚着她后脑的头发,既想哭又想笑,像个疯子一样,“真好,你终于回来了。”   柳荞窝在他的怀里,觉得很是恍然。他在叫她的名字,可是……   “请问……”她声音极轻极细地开口:“你是谁啊?”   闻言,展亦清心神一怔,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他松开她,微微俯下身子,眼睛与她平视:“柳荞,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我是你的丈夫展亦清,你记得我的,对不对?”   柳荞看着他,讷讷地重复他的话:“丈夫?展亦清?”她甩了甩头,面露愧色地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他几不可查地后退了一步,可无形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定着她。而他身后的孙遥听闻他们的对话,刚刚才扬起的兴奋一下子如坠深渊,碎了一地。   这时,主治医师走了过来,看到她的脸色已经好了些许,便稍稍放心:“柳小姐,您现在觉得如何?”   她轻轻点头:“还好。”   “医生。”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她到底怎么了?”   医生闻声转过头看他,眼睛微微眯起:“您是……”   “我是她的丈夫。”他不假思索地答。   他们随着医生一起进了办公室。   柳荞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神色有些不安。而展亦清则站在她的身侧,一只手本想要搭在她的肩上,可看到她那有些抗拒的眼神,他最终把手落在了椅背上。   “柳小姐。”医生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和气地发问,“你还记得昨天早上发生了什么吗?”   柳荞皱眉,低着头沉思,好一会儿,她才徐徐开口:“昨天,我在高铁站外边,本想打车回酒店,可是我却看到有人骑着哈雷摩托,直直地朝着一个小女孩驶去。”   医生又问:“再然后呢?”   “然后……”她微偏着头,认真回想,“因为我当时距离女孩不远,所以我跑过去把她抱开了。”她的记忆有些模糊,语气亦是充满了不确定。   医生听言,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女孩的父母跟我们说,千钧一发之际,是你救下了小女孩。可是当时情况太危急,你被摩托车上的人推了一把,然后摔倒在地,头部不幸撞到路边的石阶上。”   柳荞抿唇不语。怪不得自己的脑袋疼得像是要炸裂一样,她心想。   医生说:“是女孩的父母把你送到这里的,你的行李物品都在病房里,可是你的手机被摩托车碾碎了,所以我们没办法联系你的家属。”说话间,他瞥了一眼展亦清,又问:“柳小姐,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闻听此言,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明白医生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但她还是如实回答:“我叫柳荞。”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柳树的柳,荞麦的荞。”   “那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高铁站吗?”   “因为我……”她顿了顿,答说:“因为我要回湳市。”   “那你为何没有上车?”   她摇摇头:“我上了车的。”   “是吗?”医生觉得很奇怪,“那你怎么又下车了?”   “因为我有一样东西忘在酒店了,我要回去拿。”   “什么东西?”医生心想,她上了车之后又特意下车跑回去拿,想必是一件很重要的物品。   然而她却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医生觑她一眼,对她的话好像并不觉得意外,又继续问她:“那你知道你身边的这位先生是谁吗?”   他的话一出,展亦清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似的,十分忐忑不安。   柳荞缓缓抬头看着他,神色和眼神除了茫然还是茫然,可是当她看到他手上戴着的紫檀珠时,她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怔忪。   “抱歉。”她说,“我不知道这位先生是谁,可是……”   展亦清来不及伤心难过,急忙问她:“可是什么?”   “可是……”她咬咬唇,“我好像见过你手上的这串珠子,我回酒店,好像就是为了拿它。”   闻言,展亦清立即抬起她的右手,挽起她的袖子,可她纤细白皙的手腕空空如也,果真没有看到那串紫檀珠。   一时之间,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有些开心,因为她特意跑下车,就只是为了拿回这串珠子,说明她还是很珍视与他有关的物件的。可他也觉得难过,因为现在她忘记了他,即便她记得这串紫檀珠,却依然想不起他来。   柳荞见他握住自己的手不放,有些不悦,然后把手慢慢抽回:“先生,你……”   他倏然俯下身子按住她的肩膀,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然后又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道:“柳荞,你要记住,我,展亦清,是你的丈夫,我们已经结婚了。”   “可是我……”   “展先生,麻烦您跟我出来一趟。”医生打断他们的对话,然后起身离座走了出去。   展亦清仍旧看着她,声音轻柔:“等我回来。”   他随医生走到办公室门外。   “柳小姐可能是患了选择性失忆症。”医生开门见山地道,“她的脑部受到撞击,的确可能会造成这种症状,从而忘记不愿意记得或者想要逃避的人事物。恕我冒昧,柳小姐记不得您,可能就是因为您是她不愿面对的人。”   展亦清紧抿着唇,沉默以对。   医生又说:“选择性失忆经过时间的推移会逐渐恢复,但如果某件事对本人有很大心理影响的话,就有可能会选择性地一直遗忘。不过呢,大部分选择性失忆都有可能被治愈,这主要看本人的意愿了。”   他问:“有什么办法治愈?”   “多接触被遗忘的人事物。”医生顿了顿,继续道:“展先生,我相信您是柳小姐的丈夫,可是我们还得尊重她本人的意愿,倘若她不愿意接受您是她的丈夫这一事实,除非您能拿出证据证明,否则我们不能把她交给您。”   他点头,笃定地道:“我会让她相信的,我一定会让她记起我。”   医生点了点头,然后走进办公室。   “亦清。”正欲转身之际,他听到展言贞的声音,然后就看到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你怎么样了?柳荞找到了吗?”   “找到了。”说出这三个字时,他觉得自己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他淡淡地道:“她没事。”   虽然她失忆了,但她人没事就好。   展言贞不经意间瞥到正背对着她坐在办公室里面的柳荞,稍稍松了口气。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我不想让她见到你们。”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冷,“你回去吧。”   闻言,展言贞微微错愕。即便她已经知道,那件事之后,他的人连带他的心,会离得展家越来越远,可是当她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时,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然而,她最后却不得不接受。   “好。”她说,“那我先回去告诉爸妈,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柳荞。”   “我会的。” ☆、第八十二章   展言贞走后,他吩咐一直站在走廊边上的孙遥:“再去买两份早餐。”顿了顿,他又说:“她喜欢吃皮蛋瘦肉粥。”   得令之后,孙遥拿起刚刚被他搁在地上的东西回到病房,然后才下楼去买早餐。   他带她回到她的病房。   她坐在床沿,而他则蹲在她的面前,凝神看着她。   他小心翼翼地问她:“荞儿,你相不相信我是你的丈夫?”   她也看着他,认真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对你真的没有印象,所以我不能轻易相信你。”   他猜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即便如此,当她说她不相信他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得失落。   他又问:“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   “证据。”她答,“你用什么来证明,你是我的丈夫,而我是你的妻子?”   “我……”他有些迟疑,“我们的结婚证放在家里了,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家?”   “我需要点时间考虑考虑。”她想了一会儿,淡声地答,“今晚九点,我再告诉你我的回答。”   他睫羽一垂:“好。”   再抬头时,他便看到站在房门口的孙遥,于是起身朝他走去,接过他手上的早餐,又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折返到她的跟前。   “饿了没?我让孙遥买了你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说时,他用勺子舀了一口粥,轻吹了吹气,然后送往她的嘴边。   柳荞适时别过头去,冷冷的声音传来:“我自己吃。”   闻言,展亦清的手一顿,悬在了空气中。   “好。”他放下勺子,把碗递给她,“粥有些热,别烫着了。”   她轻嗯一声,又说:“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展亦清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说了句“我今晚再来找你”便出去了。   他离开后,柳荞看着从碗里飘出来的袅袅水雾,不知怎的,泪腺就像是被它刺激到一样,温热的泪珠瞬间夺眶而出。   回家?她……还有家吗?   吃完早餐没多久,被救的女孩由她父母带着来到医院里看望她。   除了那个小女孩,柳荞对两位大人没有什么印象,虽然医生已事先告诉她事情的经过,但当她看到女孩的父母对自己千恩万谢时,她还是觉得有些承受不了。   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劝了回去,然后她又依医生所言去复查了一遍。   检查结束后,她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看了看她,说:“复查结果显示,你还有轻微的脑震荡,我劝你最好住院治疗观察一两个星期。你若是想出院,我们也不勉强,但需要定期到医院做检查。”   她点了点头,以示了然。沉吟片刻,她又问:“那……那位展先生呢?他为何会住院?”   “他?”医生叹道,“他被送来的时候,全身被雨淋得通透,体温将近四十度,这可是会烧死人的啊。”说罢,他摇了摇头,然后负手离去。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走廊边上,抬头望着虚空,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直至她看到孙遥出现。   她抬步走上前去,问:“你叫孙遥?”   孙遥听言,微微一愣,但又想起医生说她有选择性失忆症,虽然觉得心里有些堵,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他为什么会发高烧?”   “这……”孙遥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眼展亦清所在的病房,想到他那隐忍的痛苦神色,他觉得把那些事说出来未必不好。   他把她拉到一边,低声地道:“老板娘有所不知,昨天早上,由荀市前往湳市的G85次列车发生严重脱轨,老板以为你坠江失踪了,立马从湳市赶到荀市找你。可是天公不作美,老板他原本的状态就不太好,再加上被雨淋湿,结果就感冒发烧了啊。”   说话间,孙遥偷偷觑她一眼,见她微低着头,眉目轻拧,似是在回味他所说的话,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老板他联系不上你,又担心又害怕,甚至还想跳下江去救你呢!不过幸好……”   “跳江?!”柳荞惊呼一声,又怒目圆睁地看着孙遥,“他是不是傻啊?”   孙遥没想到她会突然来个河东狮吼,弱弱地为自己的老板叫屈:“他担心你嘛。”   柳荞白了他一眼。   “老板娘,你真的把老板忘了啊?”他的语气有些委屈,就好像被她忘记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好吧,事实上,她也不记得他了。   她又吼:“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孙遥又被她吓了一跳。不过,为什么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老板娘?莫名地,他有些欣喜,然后不动声色地离去。   柳荞低头看着复查结果单,突然觉得头又疼了。   他很守时,九点刚到,他就出现在她的病房了。   他已经换下病号服,穿上了便装,此时站在她的面前,更显身姿颀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让她莫名觉得有一股压迫感。   “吃过饭了吗?”出乎她的意料,他的口吻很温柔,听起来异常舒服。   “嗯。”   “考虑好了吗?”   “嗯。”   “然后呢?”   “我跟你回家。”她冷声道,“不过,我这次去是为了找证据,若是没有,我不会在那里多作停留。”   “我有证据。”他霍然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荞儿,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柳荞一惊,把手缩了回来,神色淡漠地看着他:“展先生,在我找到证据之前,请您自重。”   闻言,展亦清神色一怔:“荞儿,你以前喜欢叫我小展。”   她扭过头去,看着窗外黑咕隆咚的夜色,淡淡地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两人静默许久,他才低下头,低声喃喃地说,“没关系,我不怪你。”   柳荞转过头静静地看他,感觉自己的胸腔里堵着一团棉花,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次日一早,两人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便到了荀市机场。   一路上,她都跟他保持一定距离,展亦清几次三番想要牵她的手,都被她巧妙地躲开了。   坦白讲,她也说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躲着他,大概是恶作剧的心理在作祟吧,当她看到他精致俊逸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和落寞时,她居然觉得心里很痛快。   飞机在湳市降落时遇到一股强劲气流,机身颠簸得厉害,柳荞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在摇晃,就好像整个世界即将迸裂一样。这种时候,她也顾不上矜持和高冷,两只手死死地抓紧他的胳膊。   见状,展亦清索性把她整个上半身都扣进自己的怀里。察觉到她在低声抽泣,他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抚:“不怕,有我在。”   飞机最终还是平稳降落了。   可柳荞恍然未觉,仍旧趴在他的怀里,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展亦清心疼她的恐惧,但更多的,他觉得好笑,于是唇角微不可查地缓缓勾起。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表现出她对他的依赖,他知道难得,故此,他有些贪心地抱着她,没有提醒她飞机已经降落。   直至其余乘客全都下机,空姐那甜美的声音传来:“先生,小姐,飞机已经抵达湳市机场了。”   虽然知道她是善意提醒,但展亦清还是觉得有些不悦,凉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善:“我们知道了,谢谢。”   柳荞终于抬头,两只眼睛微微泛红,头发也有些凌乱,可她愈是如此,展亦清愈发觉得我见犹怜。   “谢谢。”她从他的怀里抽身,低声道了一声谢。   展亦清把她带回了家。   两人一进门,她就开口:“我要看结婚证。”   “好。”他把行李箱搁在客厅的角落,然后牵着她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取出里面的两本结婚证书递给她。   柳荞翻开本子,果然看到她和他的名字。而在那张红底照片中,她的长发柔顺地垂落着,她的唇角微微上扬,笑得矜持而又粲然。他则眉目清俊,嘴角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这样的他看起来格外养眼,所以她的视线贪心地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见她看得入迷,他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现在相信了吗?”   柳荞合上本子,轻叹一声:“相信了。”   “那……”   “但是。”她抢过他的话,语气冷冽,“鉴于我现在失忆了,你,还有我们的曾经,我都不记得了,所以现在一时之间,我难以接受跟你在一起,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适应。”   展亦清觉得心里一阵绞痛,倒不是因为她说出这样的话,就算她不说,他也都能理解。他更在意的,是她说话的态度。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总觉得,失忆后的她,对他的态度如此淡漠?   他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脸上,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干咳一声,说:“我饿了。”   “那我去做饭。”他顿了顿,又说:“你先休息一下。”   被他这么一说,她还真的觉得困倦了,掩唇打了一个哈欠,眼珠子顿时蕴着一层水光,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潋滟,百转千回。   展亦清这么静静地看着,心里莫名地躁动。   “好。”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出去后,柳荞又打了几个哈欠,但她没有去休息,而是从衣橱里拿出一套睡衣进了浴室,因为她觉得洗澡可以醒神。   她趴在浴缸上,望着昏黄的灯光发呆。此时此刻,她的脑袋很空很虚,没有想法,没有记忆,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她就像一个木偶般,一动不动。   直至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来了。”她轻轻应道,然后起身穿衣,打开了浴室门。   展亦清轻抿着唇,定定地看她。   许是因为刚洗了澡,她的脸颊透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她的双眸也氤氲着薄薄的水汽,清亮得能让他看到她瞳孔里的他。   然而她的神色还是那么漠然,全然不知这样的她对他有多大的诱惑力。   “吃饭了。”他微哑着声音说。   她轻嗯一声,然后随他来到餐桌边坐下。 ☆、第八十三章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雨来,雨珠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极轻极细的嗒嗒声,听起来格外清脆悦耳。   不知是否有意聆听这雨珠敲窗的声音,总之饭桌上的两人都很安静,相对无声,相视无语。   吃饱后,柳荞搁下碗筷:“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展亦清抬目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见他沉默不语,她索性起身,又问:“你睡哪里?”   “有结婚证的那个房间。”他终于开口,语气却淡得不露一丝情绪。   “……”柳荞不动声色地缓气,“有客房吗?”   他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寻思一阵才想起她说过要慢慢适应。虽然他很不喜欢这个“慢慢适应”的方式,但他知道,现在他只能顺着她。   “有。在有结婚证的那个房间的隔壁。”   柳荞:“……”他不提结婚证会死吗?   本来她还想客客气气地跟他道一声“晚安”,可她的心情突然之间变得很不好,于是什么都没说,掉头就往客房走去。   她走后,展亦清也没胃口了,收拾好餐桌后,便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他静静地看着袅袅烟雾之后迷蒙的雨幕,想起在两人交往的初期,某个雨夜里,她破天荒地主动打电话给他,委屈地向他哭诉,大骂不厚道的天雷滚滚,把她吓得连觉都不敢睡。他还记得当时他趁机唆使她:“要不要来我家?”结果可想而知,她骂他比骂雷还要狠劲,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   他摁熄烟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望,然后回到主卧里。   凌晨两点左右,柳荞因为头痛而醒了过来。   外面还在下雨。此前悦耳的雨珠敲窗的声音,如今听来却有几分聒噪,烦扰人心。   她觉得喉咙又干又痒,挣扎了一阵,索性起身到客厅倒水喝。等喝了水返回客房时,她却悲催地发现,房门不知怎么突然打不开了。   她不记得自己把它锁上了啊!   她在房门外干站了片刻,然后又看看一旁的主卧。那微微敞开的房门,在意识还有些朦胧的柳荞看来,就好像是在向她发出含蓄却又热情的邀约。   她揉了揉额头,最终还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内的窗帘没有拉开,清透的月辉洒了进来,让室内的轮廓依稀可辨。   她循着记忆摸索到床边,掀起被子的一角,把自己钻了进去。兴许是刚刚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身上沾了些许冷意,此时躺在被窝里,她顿时觉得暖烘烘的。   展亦清刚睡下不久,还未来得及陷入深眠,他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又感觉到短暂的冷热交替的变化。   他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侧过头便看到她那熟悉的睡颜——头向右侧着,嘴唇微微嘟起,时不时还嘤咛一声。   他缓缓勾唇笑了。   “别开灯,晃眼。”她低声喃喃地抱怨,与此同时把被子拉了上来盖住自己的脑袋。   “好。”他把灯关掉,然后把遮住她脑袋的被子轻轻拉下,“怎么突然过来了,嗯?”   柳荞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皮,暗夜里他的轮廓甚是模糊。   她软绵绵地答道:“客房的门被反锁了,我打不开。”语气里竟带着些许委屈。   展亦清听在耳里,感觉到一股久违的熟悉感,让他感动得想要落泪。   他轻轻地换她:“荞儿。”   “嗯?”大概是觉得自己躺着的位置还不够暖和,她又往他那边挪了挪身子,最后甚至把半个自己挂在他的身上。   展亦清瞬间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不敢动身。   柳荞恍然未觉他的异样,又蹭了蹭他的胸膛,随即眉头微微皱起,语气略带不悦:“你抽烟了?”   他回过神来,想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在晚饭后抽了几支烟,于是轻嗯了一声。但他不解,明明抽烟后他又去洗了澡,身上的烟味有那么浓重吗?浓重到她居然一闻就闻出来了?   她把头移开了些,咕咕哝地道:“小展,你以前不喜欢抽烟的。”   展亦清听言,呼吸狠狠地一窒。   他蓦地翻身把她压住,声音有些急切:“你刚刚说什么?”   如果他没有听错,她刚刚叫他小展,她还说以前的他不喜欢抽烟……   可柳荞并未发觉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儿,她只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个翻身让她猝不及防,她被他压得疼死了。   “展亦清你干嘛?”她把他推开了些,面露愠怒之色:“你不要打扰我睡觉,我很困了。”   他终是把她松开,重新躺在床上。因为骤然而来的紧张和心急,他微微有些气喘,在寂静安然的夜色里,清晰可闻。   他静静地看着她,很想再向她确认一次,可是他却没有勇气,他很怕从她口中证实,刚刚的那句话,真的就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次日醒来,柳荞觉得头更痛了,早餐也没吃多少。展亦清见状,便驱车带她到全市最好的脑科医院做检查。   医生看着检查结果,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柳荞见他神情那么严肃,整颗心瞬时吊到了嗓子眼上。   她还未来得及发问,医生先开口了:“柳小姐,我奉劝你入院治疗观察几天。”   展亦清心里咯噔一下,旋即沉着声音问:“很严重吗?”   医生不予置评,说:“轻微脑震荡算是较轻的颅脑损伤,但为了避免发生迟发性颅内血肿,延误治疗时机,我建议最好住院治疗观察半个月左右。”   柳荞做不出决定,便抬头看着展亦清,而后者也垂眸看着她。见他点了点头,柳荞应道:“好。”   办好了住院手续,他们打算先回家拿些换洗衣物和其他用得着的东西。   刚从医院大门走出没多远,柳荞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他的胳膊。   展亦清顿住脚步,问她:“怎么了?”   她抬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他的体温,又问:“你的烧退了吗?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他弯唇笑笑,把她的手扣了下来纳进手心里:“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放心吧,烧已经退了。”   “怎么就不是大事了?”她把他的手甩开,勃然大怒道,“如果不是孙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这个人竟然这么傻,还跑去淋雨,甚至还想跳下江去救我。展亦清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不知道那样做很危险吗?你不要命了?”   展亦清神色微滞。他没想到她会突然生气,更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件事生气。然而,他没有因为她的生气而生气,反而觉得很开心。他已经好久没有看过她河东狮吼了,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她连环炮似的骂他傻骂他蠢了。   更重要的是,她开始关心他了,在她忘记他之后。   他抿了抿唇,面露愧色地道:“对不起,我错了。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那样做。”   “你……”她被他气得说不出来,于是冷哼一声,转身钻进一旁的奥迪里。   生气时不跟他说话,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到了公寓楼下,他看着她,突然开口:“荞儿,你忘了我,有些你说过的话你也可能忘了,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曾经说过,为了我,你可以连命都不要。现在我要告诉你,为了你,我也一样可以连命都不要。”声音低缓,却很有力。   柳荞心头一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他。   “大不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大不了待会儿到医院,我再检查一遍。”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嗯,不反悔。”   其实要带的东西并不多,几件换洗衣服,还有几本用以打发时间的杂志书籍。本来她还想带上电脑,却被展亦清制止了,理由就是电脑辐射性太强,不宜病人休养。   柳荞瞪他一眼,最终还是屈服了。她的视线又在客厅里扫了一圈,然后指着躺在沙发上的流氓兔道:“带上它总可以了吧?”   他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睨了一眼流氓兔,微挑了挑眉:“你想带上它?”   “当然。”她走过去把它拎起来,一本正经地道:“你这个大男人应该不会喜欢这么幼稚的玩偶吧,那它就是我的咯。你看看,它那么破那么烂我都没有把它丢掉,说明我很喜欢它,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把它带在身上?”   听她这么一说,展亦清觉得颇有道理,点头道:“那你带上它吧。”   然后,她就把它带去医院了。   医生说她需要在一个安静整洁的环境休养,所以展亦清给她选了单人间的高级病房。起初,柳荞以“价格太贵”反对他的选择,却被他淡定驳倒,后来又以“一个人待着很无聊”抗议,仍遭遇抗议无果的下场。   虽然知道他是为她好,但他的态度如此强势霸道,还是让她觉得难以接受,然而这一次她却莫名地敢怒不敢言。   展亦清把需要用到的东西从包里拿出来放置一旁的柜子上,轻描淡写地道:“你想吃什么?我下去给你买。”   “医生不是说了嘛,吃些核桃仁和干果比较好。”突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温馨”提醒了一句:“不要忘了,你还要去检查。”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简单收拾一番后,他便在她的身侧坐下,转过头定定地盯着她。   柳荞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咕咕哝地抱怨了一句:“虽然我长得很好看,但你也用不着一直这么盯着我吧。”   闻言,展亦清低声笑笑,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这是给你买的新手机,手机卡还是以前的那张,联系人也全都在里面,若是你还记得谁,想要联系谁,你就打个电话给他吧。”   “哦。”她伸手接过,“谢谢。”   “还有这个。”沉默片刻,他又拿出一样东西戴在她的手上。   柳荞低头一看,正是那串被她遗忘在酒店里的紫檀珠。   “你找回来了?”因为惊讶,声音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嗯。我去了一趟那家酒店,好在他们把它保管得好好的。”   的确,珠面一如既往的莹润柔和,看不出有破损的地方。   “谢谢你。”   “荞儿……”本来他想说夫妻之间不必言谢,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被他改成:“医生说你要静心休养,需要减少脑力劳动,不宜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你如果有什么费脑筋的问题需要解决,你就找我。若是我惹你生气了,你也不要轻易动怒,等你好了之后,任你怎么打我骂我,我都不会反抗。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柳荞认真地听他说完这番话,不知怎的鼻子就有些泛酸。她吸了吸鼻子,扭过头去不看他:“怎么说得我好像很暴力一样?”   展亦清抿着唇不说话,而是凝神看着她微微泛红的侧脸。就这么看着看着,他的欲望战胜了他的顾虑,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一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想要吻下去。   看着他的脸越靠越近,柳荞整个身子瞬间绷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两人的嘴唇即将碰上的那一刻,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弥漫在两人间的暧昧气息。   柳荞骤然反应过来,把他推开,身子下意识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护士小姐推着小车走了进来:“柳小姐,您现在方便吗?我需要给你打一针镇痛剂。”   “哦,好的。”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然后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展亦清:“你可以走了。”   他却不动,问:“怕不怕疼?”   她白他一眼:“你当我还是三岁小孩子啊。”   她当然不是三岁小孩,可他偏要把她挂在心上。   默了几秒,他起身离去。走到房门口时,他却又顿住,回过头看看她。虽然她低着头,但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嘴角边噙着浓浓的笑意。   他也忍不住勾唇一笑。   他离开后,护士小姐边输液边八卦地发问:“柳小姐,刚刚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他是我老公。”   “是吗?”白衣天使惊呼一声,“你的男人好帅气哦,你应该很喜欢他吧。”   一瞬间,她扬眉吐气,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微微扬起:“那是当然,若是不喜欢,我还嫁给他干嘛?” ☆、第八十四章   展亦清并没有直接去买东西,而是先去她以前上班的地方找木子霖。   木子霖刚从一场服装设计大赛退了下来,从乐庭那里接到消息后,便到办公室去见他。   推开办公室的门,他便看到站在落地窗前的展亦清。   展亦清闻声转过身来看他,简洁地道:“我长话短说,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   他虽这么说,但木子霖还是叫乐庭端了两杯咖啡进来。待她退出办公室后,他在转椅上坐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荞儿她失忆了。”落座后,展亦清开门见山地道,“不,严格来说,是选择性失忆,她不记得我了。”   找到柳荞之后,他便把消息告知与他,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现状如何等等,他并没有跟他详说。只是现在,他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毕竟他于柳荞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存在。   闻言,木子霖的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会这样?”   “她并没有乘坐那一趟列车,因为某些事,她从车上下来了。但是后来,她为了救一个女孩,被人推了一把,头部撞到了石阶。”   “所以她失忆了?”   他点头:“医生说大部分选择性失忆的人都会恢复记忆,但也有人会一直遗忘。我不确定她是否记得你,所以特地过来知会一声,让你有所准备。”   话音刚落,一阵铃声响起。   木子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出一个熟悉的名字,便说:“是荞儿。”   展亦清听言,想起离开医院前他对她说过的话,无奈苦笑了一声:“看来她还记得你。”   木子霖瞥他一眼,淡淡道:“未必。”说罢,正欲接听,却被他一手拦住。   他看着展亦清,有些不明就里,直至他开口:“算我求你,不要把那件事告诉她,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她离我而去。如果……如果真的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那么,由我来坦白这一切。”   从小到大,木子霖眼中的他,向来都是一副倨傲而不合群的高姿态,哪曾想到,他会因为那件事而几次三番地放下身段来求他。   他终是点头答应。   在他按下接听键的那一刻,展亦清转身离去。   又是一次考验。木子霖心想到。   展亦清提着东西走到病房门口时,看到她直勾勾地盯着手机,那专注的神色看起来似是在研究显微镜下的微生物。   “在看什么?”他走进去,把东西放在了床边的沙发上。   她抬头看他一眼,然后指着躺在床上的流氓兔问道:“我的手机通讯录里有一个备注为‘流氓兔’的联系人,是它吗?”   展亦清:“……”他觉得,她的智商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建议道:“打一个电话过去不就知道了吗?”   她努努嘴:“打过去后,如果真是一只兔子跟我说话,那岂不是很恐怖?”虽是这么说,她最终还是拨下了那个号码。   与此同时,一阵铃声无限配合地响了起来。   闻声,柳荞牵了牵唇角,略显尴尬地看着他:“流氓兔该不会就是……你吧?”   “嗯。”他在她旁边坐下,视线从亮着的手机屏幕转移到她的脸上,微挑了挑眉:“没想到?”   她的双唇紧紧抿着,似是努力在憋住笑,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开来:“哈哈哈……怪不得昨晚你吃了那么多胡萝卜,原来你是只兔子啊。”说罢又捧腹大笑。   听着她的笑声,展亦清仿佛看到,在一家超市里,她知道他喜欢吃胡萝卜后,也是这么取笑他,她的笑声也是这般爽朗,让他这般沉醉。   她还未来得及收住笑声,就被他一手按进了怀里。   柳荞没想到他会突然抱住她,心下一惊,窝在他的怀里动都不敢动。   “荞儿,昨晚……”他突然顿住,喉结微滚了滚,又道:“昨晚你叫我小展,还说以前的我不喜欢抽烟,你记得吗?”   闻言,柳荞心里咯噔一下。   她揉了揉太阳穴,似是在回忆:“有吗?可我不记得了呀。”   “那你再认真想想。”   “可是,之前你不是叫我尽量减少脑力劳动吗?怎么现在又……”   闻言,展亦清微微一愣,等想起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后,不由得责怪自己太心急了。   “是我错了。”他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地说,“不想它了,好好休息。”   柳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认真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情。昨晚,她的头又晕又痛,她甚至想不起来她是怎么走到他的房间的,那她说过的话,她就更加记不起来了。   可是,他都这么说了,那就说明她真的说过那句话,除非他出现幻觉了。那么,他幻听的概率……应该不高吧。   木子霖去医院看她,是在三天之后。   柳荞一个人待在病房里,真心觉得又无聊又郁闷又烦躁,正想找点什么事做时,她抬头就看到木子霖长身玉立于房门口。   “子霖哥,你怎么来了?”她一时之间兴奋不已,下床穿了鞋就朝他走去。   木子霖揉了揉她的头发,揶揄她一句:“又能蹦又能跳,看来在医院养得不错。”说罢,他便绕过她,把带来的水果鲜花放在了柜子上。   听他这么说,柳荞十分不乐意:“谁说的?我一个人待在这里,都快要无聊死了。”   他无奈地摇头,不再在这个问题上与她争辩下去,转而问道:“亦清呢?”   “他去书店了啊。”她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自住院起直至昨日,展亦清几乎形影不离地陪着她,这让她不由得怀疑他是一个无业游民,可是看他的着装打扮,他却像是一个有为的青年才俊。是以,她暂且放下自己“高冷”的姿态,满怀好奇地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而他给她的回答就只有四个字——书店老板。   从他那里,她知道了她和他开了一家书店,叫做“柳树如家”,他还跟她说了店名的由来,还有书店的经营现状。他甚至还夸赞她经营有方,让它成为了大学城附近口碑数一数二的书店。   柳荞听着他娓娓道出这些她忘记的曾经,真心觉得又新奇又刺激,于是想要去书店一睹它的风采,但却被他制止了,命令她待在医院好生休养。   然后……今天早上,他就一个人过去了。   木子霖在沙发上坐下,呷了一口茶水,又问:“怎么不留在这里照顾你?”   她摇了摇头:“他留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   为了能让自己早点出院,她把他赶去了书店,这样她才可以静下心来休养,虽然事实上……并不如人意。   她去洗手间洗了一个苹果,然后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削皮,一边削一边问:“子霖哥,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过来了?我还以为那天打电话给你之后,你就把我忘了。”   木子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并未开口回答她的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然而那向来柔和的眼神里,此时略带了几分审视。只是她低头削着苹果,并未发觉。   略微沉吟,他笑笑:“这几天比较忙,而且怕你身体不好,想等你休养得差不多了再来打扰你。”   “我才没那么虚弱。”她理直气壮地抗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跟着你运动,身体棒得很呢!”   他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乐真有一个叫做小展的同桌?”   “小展?”她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她又想不起来,于是摇摇头:“不记得了。他是谁啊?”   “他就是展亦清。”木子霖接得很快,看着她的眼神仍旧是探究的:“你真的忘记他了?”   闻言,柳荞的手不自觉地一抖,差点割到了手指。   她缓缓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子霖哥,你怎么会这么问?”   两人对视之间,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惶和紧张,虽只是一瞬,却被他捕捉到了。然而除此之外,他并看不出她的掩饰和伪装,所以他不由得怀疑是自己想太多了。   他摇摇头:“我只是随口问问。”   她佯作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心里却突然一沉。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是在怀疑她吗?如果是,那他为什么会怀疑?   她切了一块苹果给他,然后又切了一小块放进自己的嘴里。   为了助她回忆,接下来,木子霖说了一些与她有关的往事,可是她并未用心聆听,只是时不时心不在焉地附和一声。   今日的阳光并不猛烈,洒在身上暖意融融的,所以在木子霖走后,柳荞就只身来到楼下的花园晒太阳去了。   正值阳春三月,草坪里绿茵茵的,那嫩嫩的绿意在脚下肆意蔓延,就像一条绿色的小溪从脚底源生,然后向未知的远方缓缓流去。   柳荞坐在木制的长椅上,静看眼前的人来人往。因为这个花园附属于医院,在这里闲逛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患者,也有一些陪伴着患者的家属。   在她右前方十米开外的地方,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坐在轮椅上,脸上挂着浅笑,垂眸看着蹲在跟前的女子。而女子正低着头,认真地剥橘子皮,等皮剥干净后,她又掰开橘瓣送进他的嘴里。两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侣伴间的亲密。   而在更远之处,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正搀扶着一个中年妇女朝她这个方向走来。大概是女生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妇女咧嘴大笑,而这开怀的一笑,让她那略显憔悴的脸庞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许是被感染到了,柳荞看着眼前这些温情的画面,不禁咧嘴一笑。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觉得后背传来一阵暖意,然后便看到一件熟悉的黑色风衣披在自己的身上。   她抬头向上看之时,展亦清恰巧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很无聊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傻笑?”   她微微敛起笑意,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觑她一眼,然后抬手捋了捋她那被风吹乱的头发,语气淡淡地道:“书店有海琪看着,我吃了午饭再过去。”   海琪是书店的店员,他也跟她提起过了。   她嗯了一声,随即抬眼看他,再开口时语气里隐隐有些期待:“我以前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看我的?”   展亦清垂眸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你想知道?”   “嗯。”她坚定地点头:“此时此刻,我很想知道。”   他专注地看了她片刻,而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你是一个有些无赖的人,喜欢耍些小聪明,爱占小便宜,爱乱发脾气,有些强势,有些好胜……”   “停停停停停……”她作出暂停的手势打断他,“为什么在你的眼里,我这么一无是处啊?”   他顿了一会儿,并没有理会她的抱怨,又继续道:“但是,你很勇敢。有一次,你看到公交车上有人偷东西,然后你追上他,把他制服了。不久前,你为了救一个小女孩,挺身而出,虽然受了伤,但你却没有半句怨言。”   柳荞听得入迷,靠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勾唇笑了。   “你的厨艺很好,我的胃口就是被你俘获的,而我现在之所以会做饭,也是由你教会的,如此说来,你还是我的小师父呢。你很聪明,你会写故事,还因此收获了很多恐龙妹子。还有,你还会作诗,‘展思乘风盈清月,落染荞花似雪开’这句话就是出自你柳荞大诗人。你跟我说过,这句诗的意思是,小展非常想念他的荞儿。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得。”   “虽然你很无赖,但你也很讨人喜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结束了这次“长篇大论”。柳荞好一会儿才从中拉回神来,轻声地问:“我真的有你说得那么好吗?”   展亦清抚着她后脑的发丝,声音柔和得如同拂在脸上的微风:“嗯,你很好,真的很好,好到无论别人拿什么与我交换,我都舍不得……舍不得让你离开我。”   她吸了吸鼻子:“对不起。”   她这句突如其来的“对不起”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应,但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胸口处有一股滚烫的液体流过。他知道,她哭了。   “对不起。”她又喃喃了一句,“过去的事情,我记不起来了,所以很对不起。”   她的一声声对不起,就像一根根细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头,让他觉得疼痛难当。   荞儿,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不想,不想你和我的曾经,只有我一个人在回忆。可是我更不想,不想让你恢复记忆,不想让你想起我们为何分开,然后再次离开我。我真的,自私了。所以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傻荞儿。”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不必跟我说对不起,若是真的想不起来,那就不要想了。我们还有未来,未来……我会带你一起走完我们的未来。” ☆、第八十五章   在医院被观察了十天半个月,医生确定她的头部并无大恙,然后她终于被放飞了。   虽然在医院待的这些天甚是无聊透顶,但她吃好喝好穿好用好,一不小心就被养胖了五六斤,只是胖得不明显而已。   康复后她便去打理书店了。在展亦清的循循善诱之下,她对书店和店员的记忆稍稍恢复了些,所以现在跟他们相处起来,她也不会觉得生疏。只是海琪见到她之后,免不了要呼天唤地一顿:“荞姐啊,你怎么这么久没来?你可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休产假去了呢!”   作为一个外人,展家发生了什么事,海琪自是不知道,至于老板娘为什么会消失那么久,她也只是好奇一阵,并未想太多,权当她有事出门在外了,或者干脆就像她所说的那样休产假去了,毕竟这也不是不可能。   起初,柳荞并未把她的说辞放在心上,只是置之一笑。可是后来愈发觉得不对劲,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遗忘了,可是一时之间,她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谓何事。   直至晚上回到家门口,她突然想起,大姨妈好像很久没来拜访了。心念至此,她门都没开又直接奔下楼去买了些早孕纸。   再次回到家时,展亦清正好做好晚餐等她归来。   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她的眼神不禁躲闪起来。   “你先吃,我去上个厕所。”说罢,她便一溜烟地钻进了浴室。   她有些紧张,在按照说明书进行操作时,她的双手还忍不住发抖。然而,当她看到试剂条显现两条紫红色条带时,她却突然静下心来了。   如果结果显示无误,她应该是……怀孕了。   从浴室走出来时,她的心里异常平静,就好像这件事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可她太过平静,这在展亦清看来太不正常。   他还未来得及发问,她先开口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爸爸妈妈?不要告诉我,你是个孤儿。”   她当然知道他曾经是个孤儿,否则他也不会出现在乐真,成为她的同桌。   闻言,展亦清几不可查地皱起眉头。他认真打量着她。她的神色很正常,而当她说出那句话时,她的语气里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就像是在调侃他。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想去见他们吗?”   她却笑了笑:“为什么不?他们是你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作为儿媳妇,我不应该去看看他们吗?”   “好。”他最终还是应允下来,“等过几天公司不忙了,我再带你去。”   次日一早,柳荞又用早孕纸化验了一次,试剂条仍旧显示出两条紫红色条带。在去书店的路上,她又先去了一趟医院的妇产科检查,得知的消息依然是:“恭喜柳小姐,您怀孕了。”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相信,她确确实实是怀孕了。   既然如此,那么有些事,她不得不去面对,有些话,她不得不去告诉他了。   她突然觉得心情甚佳,前往书店的途中,她忍不住哼起了虫儿飞。虽然她的五音依旧是不靠谱、不着调,虽然歌曲的旋律有些凄凉哀婉,与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很不搭,但她却深深地陶醉其中。   到达书店后,柳荞仍忘我地“歌唱”。   听着她那不成调的魔音,看着她脸上贼兮兮的笑容,海琪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抱着一摞书走到正在整理书架的叶司杰的旁边,悄悄地问:“你有没有觉得老板娘很奇怪?”   闻言,叶司杰淡淡地瞥她一眼:“我看奇怪的人是你吧,干嘛有事没事就乱说别人的坏话?”   “……”海琪一时语塞,而后才不满地抱怨了一句:“跟你真是无法沟通,我明明没有说什么坏话。”   等到午间休息吃饭的时候,海琪终于忍不住问她:“荞姐,你很开心吗?为什么你老是哼歌啊?”   柳荞夹了一块肉片送进嘴里,低声浅浅地笑:“我说海琪,你若是真的想我呢,那趁我还在这里,你就好好地看看我,免得到时候我休了产假,你就又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我了。”   海琪听得懵懵的:“荞姐,你的意思是,你怀孕了吗?”   柳荞耸了耸肩,但笑不语。   下班前,她提前给展亦清发了条短信,让他下班后直接到书店找她。   展亦清收到她的信息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现在并非每天都会去书店接她回家,而她也不会特地打电话发短信催他过去,如今她特意叫他过去,又会有什么不好的事等着他呢?   若是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有这么消极的想法,但最近发生的那么多不好的事情,让他忍不住要往最坏的情况想去。   到达书店时,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   他推门而入,却见整个书店里,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书。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然后冲他一笑。   她这一笑,展亦清那悬着的心便落了下来。   他在她的对面坐下,问她:“回家吗?”   她点点头:“不过在回家之前,我有三件事要跟你说。”   闻言,展亦清屏息凝神地看着她。   “第一件事。”她把书本合上放在桌面上,声音轻缓却有力:“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因为我并没有失忆,自始至终我都记得你,以前的事,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展亦清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才哑着嗓音问:“为什么?”   她很快就接话:“因为之前,在知道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之后,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跟你在一起。但是后来我以为,只要假装自己忘了你,忘了我们为何会分开,那我就可以继续待在你的身边,却又不会觉得愧对于我的父母。   “我还记得一年前的今天,我跟你说我想要一个家,而现在,我愿意放下过去,跟你在一起。”   我愿意放下过去,跟你在一起……此时此刻,他竟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我也要说对不起。”沉吟片刻,他说,“荞儿,我是真的自私了。在知道你失忆后,我竟然觉得开心,正如你所说的,你忘了我们为何会分开。我以为,只要你把它忘了,只要你好好的,那么我就可以再次把你追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她笑。原来,她和他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她不问,他也不提,他们都用“假装遗忘”的方式来说服自己,甚至麻痹自己。她以为,只要忘了他,她就可以像以前那样留在他的身边。他以为,她忘记他并不要紧,至少他还有机会把她挽留。   “第二件事。”她起身走到他的跟前,执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腹部,一字一句缓缓地说:“小展,我怀孕了,我怀了你和我的孩子。”   展亦清一惊,被她握住的手抖了一抖。   他骤然站起身来,一手仍旧抚在她的肚子,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压进怀里,语气里又惊又喜:“荞儿,你没骗我?”   “我没骗你。”她的侧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声有些急促,她也觉得紧张。“是那天,在这里……”   她的话并未说完,可展亦清都了然了。是在她离他而去的前一晚,他们疯狂的那一晚,他们的孩子降临了。   因为许久都没有听到他出声,柳荞不免有些担心:“小展,你不开心吗?”她记得他说过不想要那么快要孩子的,所以现在……   “不!不是的。”他低头重重地吻住她,声音含糊地道:“荞儿,我很开心,我很高兴,真的。”   “等一下。”她被他吻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于是把他推开一点:“还有第三件事……”   展亦清把她松开,然后紧抿着唇,定定地看着她。   她说:“小展,我们该回家了,我们一起,回展家。”   因为事先没有通知,所以当展如鹏他们看到展亦清牵着柳荞走到他们的面前时,他们惊讶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柳荞觉察得出来,展亦清很紧张,因为被他牵着的那只手有些疼。他不自觉地把力收紧了。   她抬眼看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问他:“怕我反悔?”   展亦清微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   “撒谎。”她轻声笑骂了一句,转而看向面前的人,微躬着身子一一唤道:“爸,妈,姐,姐夫,你们好。”   话音一落,屋子里又陷入一片阒然无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亲和的态度。   最终还是唐可玲打破了寂静,问他们:“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她答,又朗声道:“这次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我柳荞,还是展亦清的妻子,还是展家的一份子,除非他把我休了,除非你们把我驱逐出展家大门。”   她的话很简洁,却说得字字珠玑,铿锵有力。她挺直着身子站在那儿,像是一个胜券在握的王者,又像是一株永不会被吹倒的白杨树,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展如鹏欠身,沉声地问:“那过去的事情……”   “我当然还记得。”她抢过他的话,语气很是坚定,“你们不是想弥补吗?若是我离开了,你们还怎么弥补?”   展亦清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他并没有半分不舒服的感觉,相反,他觉得这样做很痛快。   “我们都想过了。”展如鹏说,“我想把公司10%的股份转让给你,毕竟展氏企业也蕴含着你父亲的心血。”   “好,我接受。”她回答地无比痛快,不卑不亢。“但是,我不想牵涉到商业利益的纷争之中,所以你若是确定要这么做,就直接把股份转给亦清,我跟他,不分彼此。”   展亦清低垂着眸,专注地看着她的侧脸。他弯唇笑了,笑得那么肆意,笑得那么张扬。他很开心,并不是因为那10%的股份,而是因为她说,她和他,不分彼此。   展如鹏点点头:“好。”   “还有一件事。”她出声打断众人的思绪,然后走到唐可玲的跟前,俯下身子抱住她,轻轻地笑道:“妈,我怀孕了。”   “真的吗?”因为太过激动,唐可玲的声音有些破碎:“孩子,你真的怀孕了?”   旁人也听清楚了,也一时欣喜得说不出话来。   “是真的。”她直起身子,回头看了一眼展亦清,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怀孕诊断书递给他们看,“我今天早上去做检查了,这是检查结果。”   唐可玲紧紧盯着“确定已怀孕”这几个字,口中不住地说:“好好好,孩子,真是太好了。”   展亦清看着她明朗的笑脸,若有所思。   又一个月圆之夜。抬眼望去,夜空万里无云,皎洁的圆月挂在半空中,清透,温柔。   阳台上,奶奶坐在轮椅上,一边唱歌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洋娃娃。   柳荞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拉起奶奶的手轻轻抚摸着:“奶奶,您想念小荞吗?”   “想……想小荞。”奶奶一边低头玩着小公仔,一边像个咿咿呀呀学语的婴孩一般,回答她说:“奶奶想……小荞。”   闻言,柳荞低低地笑出声来,又说:“奶奶,小荞怀孕了,您有曾孙儿了。”   大概是没听懂她的话,这一次奶奶没有附和她,而是专注地自娱自乐。   展言贞走了过来:“没想到,你那么快就放下了,释怀了。”   柳荞摇头:“还没有完全释怀。只是,我不想花太多的时间在纠结之中。”   言贞觉得好奇:“什么意思?”   “我还记得,在他跟我表白的那天,他说给我三天时间考虑,要不要做他的女朋友。但我偏偏不要三天,因为一天就足够了。”她顿了顿,感叹道:“我并不是一个适合深入思想的人,想得太多,想得太深,我反而会陷入死胡同,不能自拔。故此,一个月已经足够了,一个月的时间,我想清楚了。”   展言贞听言,忍不住感慨:“在想事情这一点上,你倒是比我干脆洒脱得多了。”   大约三年前,她和前男友邵廷之分手之后,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明明两个人都满足彼此的择偶标准,明明都对对方怀有好感,可为什么最终还是分手了呢?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直至她遇上了孟颢,直至她和邵廷之之间恢复交往前的状态。   “说得不好听一点,那就是草率。”柳荞自嘲地笑笑,“起风了,我们进屋吧。”   她们刚一转身,便看到展亦清笔直地站在她们的身后,他的手弯处还挂着一件衣服。   展言贞笑笑,说:“那我先带奶奶进去了。”   她们走后,展亦清把衣服披在柳荞的身上,又从她的身后搂住她的腰,问:“真的想清楚了?”   她不假思索地答:“想清楚了。”   “嗯……”他咬了咬她的耳垂,又问:“今天早上去检查了?”   她的耳朵被他咬得发痒,侧头避了避,她才道:“是啊。”   “为什么不叫上我?”   她吃吃地笑:“想给你一个惊喜。”   的确啊,这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荞儿,我给我们的孩子想好名字了。”   柳荞又惊又好奇:“叫什么名字?”   “展拥桥。”他答,“拥抱的拥,桥梁的桥。”   她望文生义:“因为你现在拥抱着我吗?这名字取得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他不理会她的抱怨,说:“因为我拥抱着你,拥有了你,更因为ta是一座桥梁,连接着你和我。”   “这名字真好听。”她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毫不吝啬地夸他,“小展,你真厉害。”   “是吗?”他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他:“既然如此,夫人有何奖赏?”   柳荞看着他,然后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不够。”他说,“再来一个。”   她瞪他一眼,然后再次踮脚吻他。展亦清乘势扣住她的手,把她压在了一旁的石柱上,温柔而强势地亲吻着她。   在他们身后,圆月更清更亮了,像是盛满了他对她的思念,浓浓的深深的思念。   (正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